44小时的空中绿皮火车,一口气从华国干到车厘子国。
为了省酒店钱,中途中转不休息,算上在机场等待中转的时间,一共三天两夜。
二月中旬,北半球的隆冬,南半球的盛夏。
下午两点,抵达夏天的威廉姆斯港。
这个点儿是一天中最热的时侯,稀薄、明亮的南地阳光毫不吝啬,灼热地砸在黝黑的港口栈桥,在碧清海水表面凿下万千片刺目的碎银。
空气里蒸腾着海盐、湿木与一种被晒热的石头的独特气息,隐约还混着远方冰川融化后带来的清冷气息,矛盾又热烈地混合着。
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上船,许初夏却转身向的大道走去。
路过一幢白房。木质框架外包裹的锡皮剥落的像干裂的疮皮。弯腰看清一块裂纹斑斓的木牌上刻着“1953,威廉姆斯港的第一所房子”。
关于谁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还是威廉姆斯港?两个国家已经争执了将近半个世纪。
其实谁最南边有区别吗?
都只是为了展现人类对抗极端自然的胜利图腾,宣告着“人类在此扎根”的顽强意志罢了。
直腰,从这幢破败白房转身,抬眼。远方连绵的山卧在天际线上,零星几点雪斑贴住黝黑的秃岩,冷寂得像个巨大的乱葬岗。
更扎眼的是它——港口尽头静静匍匐着的那头惨白巨兽,他的此行的游轮。
兜里的玩意儿又疯了似的抖。
许初夏烦躁地薅了把头发,指肚在手机冰冷的红键上磨了几个来回。在最后一响前,指尖砸向了接听键。
“她的骨灰我带走了,”许初夏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们的钱我不要,当年欠的...已经打到你儿子的账户了。”
那头还没嚎出来,他已掐断了线。
“别再纠缠她...”
未说完的话被他呢喃出口,背后也是群山,绿的如此鲜活,带着盐分催生的蓬勃韧劲,厚厚地铺满山面,像大地献给夏日的一幅绿釉。
汗珠子砸在下巴上的时候,他终于再一次在那座纯白的邮轮跟前站定。
不远处的舱门前,幸福一家闹哄哄的。“哥哥给我拍照!”“哎你俩小祖宗靠边点啊!”
那些笑声像带钩的钝针往他耳朵眼里攮。
许初夏猛地低头,行李箱轮子在草地压出急促的咕噜声,从他们嬉笑声旁仓促碾过。
被走过的草地发出轻微的、细碎的断裂声,是光滑、坚硬、却失去生命的残骸——被无数次潮汐推上、又被遗忘在烈日草根之下的贝壳的尸体。
他们是大海的墓碑,静静躺在欣欣向荣的绿色绒毯之下。
证件一递,舱房号一拿。许初夏沉默着拖箱子穿过走廊,找到房间,把行李往里一推。室友还没影子。他径直走到小阳台,从外套口袋深处摸索出一个卡包,卡包上有一匹虹色头发的天蓝色飞马,正嚣张的笑着朝一片大海冲俯冲,身边激起一片彩虹光圈。
卡包的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但这匹小马却被透明胶带仔细的覆盖了一层,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就看了这一眼。
胸口猛地一窒,像叫人迎面砸了块生铁。
鼻子里的酸气直冲脑壳,连天灵盖都跟着抽痛起来。
薄薄的塑料册子握在掌心,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妹妹离开已经一个月了,他始终没勇气掀开看一眼里头封存的她——仅仅是捏着这卡包,窒息感就山呼海啸般扑上来,碾碎每一次呼吸的企图。
他这辈子的拼上命的奔跑,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许初夏出生在南方深山的贫瘠村落,父母骨子里浸透了“重男轻女”的毒液。为了挣钱,早早把姐弟俩和衰老的奶奶丢在了摇摇欲坠的老屋里自生自灭。
十五岁,奶奶枯槁的手也松开了人世这根稻草。
父母从外乡赶回来,别说下葬的钱,连一副薄棺也抠不出半分。
——是妹妹,被隔壁村那癞头家的五千块“聘礼”砸中,才换来奶奶入土的坟坑和他得以苟且的命。
妹妹是被推出去的牺牲品,
那年她才十岁。
他当时哭喊过、阻拦过,脊背被父亲蘸水的柴棍抽得血肉模糊。妹妹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再吭一声泪。
那个瞬间他懂了:逃,必须带着妹妹从这吃人的泥潭里爬出去!
读书!疯了一样读!挑灯夜战熬穿油盏芯子,拿命去搏分数,终于把“S市J大”这几个滚烫的字,砸进了录取通知书里成了真。
大学是许初夏知道的唯一出路。国家免学费的恩情是一道光,让他硬从父母反对妹妹上学的铁爪下,替她抢下了念头的苗儿。
他在魔都抠下每一分汗水钱。
熬了两年,终于攒够了路费。盘算好了寒假就回去接她和父母过来开开眼,看一眼这灯火辉煌的天堂模样——他要让妹妹亲耳听一听大马路上的车鸣笛响,亲手摸一摸外滩江风的湿凉。
然后呢?
寒风吹来的一声电话铃,击碎了所有幻觉。
村长在电话那头唏嘘哀叹,字字化成冰锥子把他当胸凿了个对穿——“你妹跳了呀,初夏!老张家的新房还没封顶呢……唉,咋恁想不开!”
原来——
他从通知书上“J大”那两个字里燃起的希望火苗,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笑话烧出的热灰。
村中人前几年堆着笑脸夸他有出息,凑份子给家里盖好房、塞满他学费的“情义”,全是勒在他脚脖子上的沉重镣铐——“人情是要还的!”可还债的那只替罪羊——是他们早就指给老张家的他妹妹!
奶奶丧事的债?早就成了紧套在妹妹脖子上的老旧绞索!老张家的钱从未还过,逼嫁的戏码拖了一幕又一幕,只等着看这对“有前途”的兄妹,何时献祭出那无力反抗的羔羊。
父母呢?
村长的话又淬了三斤薄凉的讽刺:
“你爸妈啊……一个牌桌上下不来的浪鬼,一个……嗐!城里的暗门子营生,不欠债就已经谢天是谢天谢地的了!攒钱?早连骨头渣子都被嚼碎兑酒了!”
最后那根稻草?
兄妹俩的父母在外头“出了祸事”命丧异乡的消息传来才三天——还没等村里人反应过来哭丧是假还是诈死赖账,妹妹就被一群催债棍围住逼到墙角!“横竖是许家的肉!死爹死妈也得顶上洞房!”
退路绝了。
刚搭起钢筋的水泥壳子杵在寒地里等着。没人帮她——她们奶孙三代,在这村里烙的印一直是“外来野种”。她唯一的指望是他——那个在上海“当人上人”的哥哥!可她不能喊,她的呼喊会变成绑助他手脚的捆仙索。
她默默爬上了那栋压榨掉她一生自由的、未完工的、冰冷的水泥台子——纵身一跃砸向生硬的地面。那闷响,砸亖了一生的盼头儿。
在同一天里,许初夏送走了三个人。
父母那两场后事?不过是嚼过一遍的苦渣子,重蹈一次奶奶去世时的覆辙罢了。流程早就刻进骨髓:扯白布、找棺材佬、下坟头堆土、因为没有连亲戚都不用通知。他像个麻木的机器,指关节磨破了都不知道疼。
唯一撕开他皮肉的,是妹妹。
摔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妹妹!这难道不是活生生一桩把人逼亖的血债?
可谁在乎?
那家姓张的癞头户?悄悄打发两条老黄狗叼着油腻腻的2万块钱塞进村派出所所长抽屉里“交朋友”。
紧跟着又一沓带着汗臭和腥味的2万旧票子,直接拍进了许初夏还在流血的心口窝:
“拿着!这事儿就算‘过了’!
——你那妹子可是早八辈儿就收了我老张家聘书的!生是这家人,死做这家坟堆里的鬼!你还敢把她——那撮灰——揣带走?没门 !”
这就有了来时路上的那句话。
妹妹从小就是个假小子,不爱那粉粉嫩嫩。
奶奶走的那个冬天,小丫头哭红了眼、嚎哑了嗓。
为了哄她,许初夏在镇上小卖部买了那个天蓝色的飞马卡包——小丫头一下就被那亮闪闪的翅膀勾住了心神。
“它能飞,”她抽噎着,宝贝似的摩挲着小马贴纸,“飞到外边的大海边去瞅瞅!”
这,竟成了妹妹的最后一个心愿。
收拾她留下的东西时,压箱底儿翻出了张发黄的纸片——
是当年奶奶走后,她用歪扭的铅笔写的“遗愿”:
“等我走了,把骨头烧成颗钻。卖了,哥就有钱花了。”
“…还想看大海。”
许初夏攥着这张脆薄的纸条,心口像被破碗碴子反复挖着,眼泪无声淌干了又涌。
爹妈走了,奶奶没了,妹妹也躺在他手里…成了小小白瓷坛里一把凉透的灰。
他一下子成了孤儿,天地间剩下的,竟只有钱了。
没了拖累,他一口气砸穿了人情债。
当年乡亲为升学凑的钱,他挨家挨户数清奉还。塞门缝、塞窗沿,分文不欠。张家塞过来那笔带血的“私了钱”?他看也没看摔了回去。
怀里抱着冰冷的白瓷坛,他把它郑重地寄进专门的地方:“把她变成钻石吧…要能一直留着的那种。”
机构说了,十六星期后去取。
南半球的夏天正热。他抬头看看天:去南极吧?那片白茫茫的尽头。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个鲸鱼保护组织的网站,里面说尾巴是鲸鱼的指纹,只要拍到陌生的鲸鱼尾巴,就可以获得鲸鱼的命名权。
心尖像被海豚顶了一下。
许初夏忽地冒出个念头:
得去南极,拍一张世界上谁都还没见过的——鲸鱼尾巴。
拍到了……就能给她一个名字。
“妹,” 他无声地对着翻滚的大海说, “你就真的……化作一条自由自在的鱼了。”
他就这样,花光所有积蓄,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旅程。
南极的北边是威廉姆斯港。
如果要出发去南极的话有三个个港口可以选,一个是威廉姆斯港、圣地亚哥,还有一个就是乌斯怀亚,需要的签证也有些不同;
正常情况下船公司如果从威廉姆斯港出发的话会有包机和酒店的;
对于世界边缘的城市这个概念一直有争执,有兴趣可以直接去搜。
第一次写文,还请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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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边的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