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理论》 第1章 南边的北边 44小时的空中绿皮火车,一口气从华国干到车厘子国。 为了省酒店钱,中途中转不休息,算上在机场等待中转的时间,一共三天两夜。 二月中旬,北半球的隆冬,南半球的盛夏。 下午两点,抵达夏天的威廉姆斯港。 这个点儿是一天中最热的时侯,稀薄、明亮的南地阳光毫不吝啬,灼热地砸在黝黑的港口栈桥,在碧清海水表面凿下万千片刺目的碎银。 空气里蒸腾着海盐、湿木与一种被晒热的石头的独特气息,隐约还混着远方冰川融化后带来的清冷气息,矛盾又热烈地混合着。 所有人都在抓紧时间上船,许初夏却转身向的大道走去。 路过一幢白房。木质框架外包裹的锡皮剥落的像干裂的疮皮。弯腰看清一块裂纹斑斓的木牌上刻着“1953,威廉姆斯港的第一所房子”。 关于谁是世界上最南端的城市,乌斯怀亚还是威廉姆斯港?两个国家已经争执了将近半个世纪。 其实谁最南边有区别吗? 都只是为了展现人类对抗极端自然的胜利图腾,宣告着“人类在此扎根”的顽强意志罢了。 直腰,从这幢破败白房转身,抬眼。远方连绵的山卧在天际线上,零星几点雪斑贴住黝黑的秃岩,冷寂得像个巨大的乱葬岗。 更扎眼的是它——港口尽头静静匍匐着的那头惨白巨兽,他的此行的游轮。 兜里的玩意儿又疯了似的抖。 许初夏烦躁地薅了把头发,指肚在手机冰冷的红键上磨了几个来回。在最后一响前,指尖砸向了接听键。 “她的骨灰我带走了,”许初夏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们的钱我不要,当年欠的...已经打到你儿子的账户了。” 那头还没嚎出来,他已掐断了线。 “别再纠缠她...” 未说完的话被他呢喃出口,背后也是群山,绿的如此鲜活,带着盐分催生的蓬勃韧劲,厚厚地铺满山面,像大地献给夏日的一幅绿釉。 汗珠子砸在下巴上的时候,他终于再一次在那座纯白的邮轮跟前站定。 不远处的舱门前,幸福一家闹哄哄的。“哥哥给我拍照!”“哎你俩小祖宗靠边点啊!” 那些笑声像带钩的钝针往他耳朵眼里攮。 许初夏猛地低头,行李箱轮子在草地压出急促的咕噜声,从他们嬉笑声旁仓促碾过。 被走过的草地发出轻微的、细碎的断裂声,是光滑、坚硬、却失去生命的残骸——被无数次潮汐推上、又被遗忘在烈日草根之下的贝壳的尸体。 他们是大海的墓碑,静静躺在欣欣向荣的绿色绒毯之下。 证件一递,舱房号一拿。许初夏沉默着拖箱子穿过走廊,找到房间,把行李往里一推。室友还没影子。他径直走到小阳台,从外套口袋深处摸索出一个卡包,卡包上有一匹虹色头发的天蓝色飞马,正嚣张的笑着朝一片大海冲俯冲,身边激起一片彩虹光圈。 卡包的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但这匹小马却被透明胶带仔细的覆盖了一层,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就看了这一眼。 胸口猛地一窒,像叫人迎面砸了块生铁。 鼻子里的酸气直冲脑壳,连天灵盖都跟着抽痛起来。 薄薄的塑料册子握在掌心,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炭。 妹妹离开已经一个月了,他始终没勇气掀开看一眼里头封存的她——仅仅是捏着这卡包,窒息感就山呼海啸般扑上来,碾碎每一次呼吸的企图。 他这辈子的拼上命的奔跑,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许初夏出生在南方深山的贫瘠村落,父母骨子里浸透了“重男轻女”的毒液。为了挣钱,早早把姐弟俩和衰老的奶奶丢在了摇摇欲坠的老屋里自生自灭。 十五岁,奶奶枯槁的手也松开了人世这根稻草。 父母从外乡赶回来,别说下葬的钱,连一副薄棺也抠不出半分。 ——是妹妹,被隔壁村那癞头家的五千块“聘礼”砸中,才换来奶奶入土的坟坑和他得以苟且的命。 妹妹是被推出去的牺牲品, 那年她才十岁。 他当时哭喊过、阻拦过,脊背被父亲蘸水的柴棍抽得血肉模糊。妹妹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再吭一声泪。 那个瞬间他懂了:逃,必须带着妹妹从这吃人的泥潭里爬出去! 读书!疯了一样读!挑灯夜战熬穿油盏芯子,拿命去搏分数,终于把“S市J大”这几个滚烫的字,砸进了录取通知书里成了真。 大学是许初夏知道的唯一出路。国家免学费的恩情是一道光,让他硬从父母反对妹妹上学的铁爪下,替她抢下了念头的苗儿。 他在魔都抠下每一分汗水钱。 熬了两年,终于攒够了路费。盘算好了寒假就回去接她和父母过来开开眼,看一眼这灯火辉煌的天堂模样——他要让妹妹亲耳听一听大马路上的车鸣笛响,亲手摸一摸外滩江风的湿凉。 然后呢? 寒风吹来的一声电话铃,击碎了所有幻觉。 村长在电话那头唏嘘哀叹,字字化成冰锥子把他当胸凿了个对穿——“你妹跳了呀,初夏!老张家的新房还没封顶呢……唉,咋恁想不开!” 原来—— 他从通知书上“J大”那两个字里燃起的希望火苗,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笑话烧出的热灰。 村中人前几年堆着笑脸夸他有出息,凑份子给家里盖好房、塞满他学费的“情义”,全是勒在他脚脖子上的沉重镣铐——“人情是要还的!”可还债的那只替罪羊——是他们早就指给老张家的他妹妹! 奶奶丧事的债?早就成了紧套在妹妹脖子上的老旧绞索!老张家的钱从未还过,逼嫁的戏码拖了一幕又一幕,只等着看这对“有前途”的兄妹,何时献祭出那无力反抗的羔羊。 父母呢? 村长的话又淬了三斤薄凉的讽刺: “你爸妈啊……一个牌桌上下不来的浪鬼,一个……嗐!城里的暗门子营生,不欠债就已经谢天是谢天谢地的了!攒钱?早连骨头渣子都被嚼碎兑酒了!” 最后那根稻草? 兄妹俩的父母在外头“出了祸事”命丧异乡的消息传来才三天——还没等村里人反应过来哭丧是假还是诈死赖账,妹妹就被一群催债棍围住逼到墙角!“横竖是许家的肉!死爹死妈也得顶上洞房!” 退路绝了。 刚搭起钢筋的水泥壳子杵在寒地里等着。没人帮她——她们奶孙三代,在这村里烙的印一直是“外来野种”。她唯一的指望是他——那个在上海“当人上人”的哥哥!可她不能喊,她的呼喊会变成绑助他手脚的捆仙索。 她默默爬上了那栋压榨掉她一生自由的、未完工的、冰冷的水泥台子——纵身一跃砸向生硬的地面。那闷响,砸亖了一生的盼头儿。 在同一天里,许初夏送走了三个人。 父母那两场后事?不过是嚼过一遍的苦渣子,重蹈一次奶奶去世时的覆辙罢了。流程早就刻进骨髓:扯白布、找棺材佬、下坟头堆土、因为没有连亲戚都不用通知。他像个麻木的机器,指关节磨破了都不知道疼。 唯一撕开他皮肉的,是妹妹。 摔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妹妹!这难道不是活生生一桩把人逼亖的血债? 可谁在乎? 那家姓张的癞头户?悄悄打发两条老黄狗叼着油腻腻的2万块钱塞进村派出所所长抽屉里“交朋友”。 紧跟着又一沓带着汗臭和腥味的2万旧票子,直接拍进了许初夏还在流血的心口窝: “拿着!这事儿就算‘过了’! ——你那妹子可是早八辈儿就收了我老张家聘书的!生是这家人,死做这家坟堆里的鬼!你还敢把她——那撮灰——揣带走?没门 !” 这就有了来时路上的那句话。 妹妹从小就是个假小子,不爱那粉粉嫩嫩。 奶奶走的那个冬天,小丫头哭红了眼、嚎哑了嗓。 为了哄她,许初夏在镇上小卖部买了那个天蓝色的飞马卡包——小丫头一下就被那亮闪闪的翅膀勾住了心神。 “它能飞,”她抽噎着,宝贝似的摩挲着小马贴纸,“飞到外边的大海边去瞅瞅!” 这,竟成了妹妹的最后一个心愿。 收拾她留下的东西时,压箱底儿翻出了张发黄的纸片—— 是当年奶奶走后,她用歪扭的铅笔写的“遗愿”: “等我走了,把骨头烧成颗钻。卖了,哥就有钱花了。” “…还想看大海。” 许初夏攥着这张脆薄的纸条,心口像被破碗碴子反复挖着,眼泪无声淌干了又涌。 爹妈走了,奶奶没了,妹妹也躺在他手里…成了小小白瓷坛里一把凉透的灰。 他一下子成了孤儿,天地间剩下的,竟只有钱了。 没了拖累,他一口气砸穿了人情债。 当年乡亲为升学凑的钱,他挨家挨户数清奉还。塞门缝、塞窗沿,分文不欠。张家塞过来那笔带血的“私了钱”?他看也没看摔了回去。 怀里抱着冰冷的白瓷坛,他把它郑重地寄进专门的地方:“把她变成钻石吧…要能一直留着的那种。” 机构说了,十六星期后去取。 南半球的夏天正热。他抬头看看天:去南极吧?那片白茫茫的尽头。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个鲸鱼保护组织的网站,里面说尾巴是鲸鱼的指纹,只要拍到陌生的鲸鱼尾巴,就可以获得鲸鱼的命名权。 心尖像被海豚顶了一下。 许初夏忽地冒出个念头: 得去南极,拍一张世界上谁都还没见过的——鲸鱼尾巴。 拍到了……就能给她一个名字。 “妹,” 他无声地对着翻滚的大海说, “你就真的……化作一条自由自在的鱼了。” 他就这样,花光所有积蓄,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旅程。 南极的北边是威廉姆斯港。 如果要出发去南极的话有三个个港口可以选,一个是威廉姆斯港、圣地亚哥,还有一个就是乌斯怀亚,需要的签证也有些不同; 正常情况下船公司如果从威廉姆斯港出发的话会有包机和酒店的; 对于世界边缘的城市这个概念一直有争执,有兴趣可以直接去搜。 第一次写文,还请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南边的北边 第2章 从前有本红色的书 许初夏没想到,自己随手发的帖子真找到了南极游的同伴,还是对方主动找上门的。 开头很简单:他在某红色的书上发了条“男生去南极旅行该准备什么?”的提问。 帖子发出去还没一分钟,就收到一条私信。对方说凑巧买到了10天后去南极的船票,正好缺个伴儿,如果不介意需要同住一间房,甚至可能一张床的话,欢迎许初夏联系他。 两人聊了聊,发现语言交流上挺合得来。就这么一来一往加上了聊天好友,还真决定一起出发了。 草率的决定让他匆忙打包好行李便动身,甚至忘了仔细核对那份本该完善的出海清单,特别是晕船药这一栏,更别说找那人要一张照片了——两人在此之前甚至没见过面。 许初夏站在阳台上,思绪纷乱。一想到妹妹离开,悲伤便涌上心头;可转念想到自己如今几乎身无分文,又觉得有些讽刺可笑。最终,心底竟生出一种奇怪的悲喜交加——仿佛卸下了所有牵绊,终于获得了自由。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搅,他一时僵在原地,面容凝固,肢体动弹不得,只能呆呆地凝望着面前的海面,看那无声的波浪往复起伏,不知不觉间已经循环了几个轮回。 身后的门锁“咔哒”一声轻解,接着响起行李箱滚轮的轱辘声。 房间终于迎来了它的另一位主人。 来人动作随意地将房卡塞进浅灰色棉质运动裤口袋里,反手卸下背包甩到沙发上。许初夏以为他会顺势坐下,对方却毫无征兆地双膝落地,“咚”的一声把后脑勺砸在了沙发扶手上。 这个大幅度的动作晃动了宽松藏青色卫衣的帽子,几缕克莱因蓝色的短发溜了出来——那深邃的蓝色,恰似许初夏刚刚在阳台俯瞰的海水。 那人似乎觉察到碎发扰了视线,修长的手指从袖口伸出,随意将那几绺蓝色拨开。露出的五官极具雕塑感:高挺的眉骨,深邃的大双眼皮,高鼻梁,典型的欧洲轮廓,但那一双黑色的眉毛却又隐隐透出混血的迹象。 他懒洋洋地张开嘴,似乎想打个哈欠,动作却在半截停住了,改为用手背掩着嘴,才慢悠悠地完成了那个哈欠。视线也随之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舱房里游移。 猝不及防地,那双略显困倦的眼睛,撞上了许初夏的目光。 四目相接。两人俱是愣住。 “喔。”先出声的是地面那位,他还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没动,微微挑眉,“舍友。” “嗯,”许初夏点了点头,报上姓名,“许初夏。” “余知雨。”男人没什么起伏地报上名字,旋即将头转了回去,仰望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许初夏忍了忍,没忍住。先前两人在网上聊天的时候用的是中文,许初夏先入为主的以为对方是同胞,“你…外国人?” “一半吧,中意混血。” “哦,好的。” 房间沉入寂静。许初夏本就不善热络,两人在微信上也交流过彼此的寡言的习性。 只有窗外海水规律的拍击声,时隐时现。 这份沉默没撑过一分钟。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安静,瞬间灌满狭小的房间,重重敲打在两人心上。 安全演习!许初夏立刻想起船运公司的通知——下午五点整演习。 他反射性地抬起手腕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没错。但余知雨知道吗?他略略转头看去: 余知雨还跪在原地。 “走吧,安全演习。”许初夏边说边朝门口走去。他顺便回头确认对方是否跟上,视线恰巧捕捉到——余知雨的目光,似乎正固定在他的……脚上?确切地说,像是聚焦在,他感觉是左脚脚踝附近的位置。 什么情况?脚上粘了脏东西?还是有虫子?许初夏面上波澜不惊,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小幅度抖了一下鞋面,跺了跺脚,试图弹掉不存在的异物。 大概是错觉吧。也许…对方刚好在看门边的地板?他移开目光,不再深想。 待到所有乘客集合完毕,欢迎仪式也正式开始了。 开场是一段激昂的音乐,紧接着科考团的成员们逐一登台亮相。令许初夏眼前一亮的,是团队里居然有一位能用中文流利交流的俄罗斯船员。 随后就是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详尽讲解,内容涵盖船上生活的各项注意事项和此次探险的航线规划——信息量之大,听得许初夏有点神游天外,权当练习了一回专业八级的听力理解。 讲解过后,是登船环节的重中之重:生物安全检查。 工作人员将仔细核查所有乘客随身行李是否携带有“违禁品”。 检查完之后也没什么事了,许初夏便一刻也没停留,径直返回了自房间,他心里装着更紧要的事情。 刚关上门,他就放下肩上的设备背包,手脚麻利地从中取出了他的“神器”:尼家Z 800mm f/6.3 VR S 超远摄定焦镜头,搭配这颗巨炮的是同家的Z9机身,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装上了一个“秘密武器”——双倍增距镜TC-2x。 三者紧密组装一体,形成了一门惊人的焦段组合,等效全画幅约1600mm。 许初夏将相机架在稳重的三脚架上,眼神坚定地望向舷窗外的海面。那是他曾无数次试图用镜头捕捉的景象,仿佛只有将那跃动的巨大生机凝滞于一帧,才能在翻搅的世界里抓住一丝稳定感。 他今天只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捕捉那条梦幻的鲸尾破水而出的瞬间。 半小时后,推门而入的余知雨看到的是整个人陷在单人沙发里,穿着浴袍闭着眼,面色苍白且透着一种用力过度的虚汗,正微微喘息的许初夏。 许初夏显然刚经历了一场劫难。他旁边的垃圾桶里塞着几个整齐叠好、严实扎紧的专用呕吐袋,最上面那个看得出刚使用过,但被极其利落地收口打了个结。靠近洗手间的地板上没有一丝湿痕或污迹,只有他脚下丢着一块被水打湿后胡乱揉皱、已拧不出一点水滴的洗手毛巾,证明了他曾做过清理。 整个空间干净得不像刚刚有人在里面吐过,甚至连空气都隐隐残留着一丝邮轮房间里原本就有的消毒水气息和海洋独有的咸冷感。那种剧烈胃部翻腾后令人窒息的气味,被压缩在了几个密封袋里,被大量清水冲刷带走了。 余知雨没说什么。他默默放下刚从公共区域顺手捎回来的几个苹果 ,把装着苹果的小纸袋顺手搁在小桌空处。 他的目光淡淡掠过:干净的地板、紧闭的垃圾桶盖、打结的呕吐袋、角落湿润发皱的毛巾,以及那个虽然虚弱但仍在努力调整呼吸、力图维持表面体面的临时室友。 也没等许初夏回应是否想吃,余知雨自顾自地坐到邻近的单人椅上 接着他从纸袋里捞出个苹果顶在指间。那苹果红得饱满,在暖黄舱灯下泛着诱人的可口。 也没问许初夏是否,他那双比例格外优越、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小巧的折叠水果刀。 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微光。他的动作意外的娴熟且稳定,修长的手指旋转着苹果,深红色的果皮随着沙沙轻响,不断打着卷儿垂落下来,竟然一点也没断,长长的一条垂在地板上。 很快,一个光溜溜、泛着水润光泽的苹果就躺在他摊开的掌心。他伸臂往前一递—— “喏,垫垫?” 许初夏勉强抬眼,看着近在咫尺削得堪称艺术品的苹果,胃里立刻又是一阵不受控的翻涌。他赶紧压下去,声音微弱但带着明确拒绝:“谢了…刚吞了晕船药,实在不行。而且现在看见甜的…更想吐。” 当时余知雨似乎在微信提过船上会有晃,记得准备晕船药,但他当时心绪杂乱,匆忙间完全忽略了那段对话。 许初夏刚才在卫生间搜刮背包,意外找到了唯一一颗备用的晕船药,可惜吐得太快药效还没起作用。 余知雨的手没有收回来,只是很轻微地耸了下肩:“哦。”他动作保持流畅地把苹果收了回来,随即很自然地咬了一口,咀嚼着说:“也行。” 看着下午还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许初夏此刻像破布娃娃一样瘫在沙发里,余知雨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细微的同情,只是被他嚼苹果的动作掩饰了。 “没想到你这么晕船。”他陈述的事实里没有嘲弄,“船还在相对平静的峡湾里,后面进了德雷克只会更难受。” “我知道该准备晕船药…来不及了。”许初夏的声音带着懊恼和自我批判的意味。强大的理智能理解风浪的必然来临,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他的规划的范畴,这种失控感让他加倍沮丧,“亖不了…睡一觉就行。我就在沙发上凑合…” 余知雨吃完最后一口苹果,剩个纤弱的果核丢进垃圾桶。他站起身,走到许初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意外的没让许初夏并没有感到被压迫,更像是,嗯,在评估一个需要处理的对象。 余知雨平静地开口:“沙发太短,太小,不平。睡在这儿更难受,还会加重症状。” “床是平面,是唯一能在晕船时保证相对舒适的地方。”他补充道,目光落在许初夏苍白汗湿的额角,“你睡这里,只会更难受,休息不好明天更晕。”最后,他的语气带着面对不合理方案时的逻辑性否定,“床才是最优解。” “…嗯。”许初夏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声音极其微弱,几不可闻,带着浓浓的不情不愿和难以掩饰的妥协气息。 他甚至不敢看余知雨的表情——对方大概率还是那副冷淡样。他咬牙调动最后一点力气,狼狈地从沙发里往外挪,每动一下都头晕恶心,冷汗涔涔。 余知雨没废话。他上前半步,指关节顶住许初夏微晃的小臂——恰在他快失衡时,像支架一样给了点支撑力。 许初夏几乎是把自己摔进靠门那侧的床铺,瞬间蜷缩、抓过枕头捂住半张脸,只想隔绝一切。 “去洗澡。” 三个字艰难地从齿缝挤出。 他已经准备好承受对方被嫌弃后的怒火。要是能早点问清楚对方具体情况,哪怕只要一张照片...或者...至少把那瓶该死的晕船药摆出来备着... 这迟来的悔意在胃部抽筋的冲击下显得无比无力。 “喔。” 回应意外地简洁。紧接着,脚步声移向浴室,很快隐约的水声传来。淅沥的水流像一层白噪声,让许初夏紧绷的神经稍稍缓和,身体却依旧像防御中的蚌壳一样紧紧蜷缩在自己的半边领域中。 试图无视那弥漫过来的微弱水气与...等待带来的不确定感。 煎熬中,身体的疲惫与药物的滞后效力开始拉扯。晕眩和恶心像涨落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一次都消耗着他残存的意识。睡意在这边界痛苦地撕扯着他,眼看意识这薄纸就要被彻底撕破... 就在这时—— 床的另一侧带着明显的重量倾斜感微微一沉——余知雨躺了下来。 下一瞬,许初夏彻底清醒。另一个躯体重量带来的微妙倾斜感,在晕船时被放大到难以忽视。枕头、被褥,这些分开的物理屏障,此刻只象征着被入侵的私人领域。 更让他头皮炸裂的是,一股陌生的、偏清凉的皂香混合着一点海风也冲不散的潮湿水汽,幽幽地、不容抗拒地漫染过来。 昏沉前最后一个念头,模糊却咬牙切齿: …该死的晕船! 去南极拍鲸鱼的话记得要带长焦,鲸鱼一般离船很远Qu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从前有本红色的书 第3章 厌食症状 窗帘拉得死紧,密不透光,室内幽暗如同深海巢穴; 骨头缝里渗出碾轧般的钝痛,整个世界在眼前旋转不已。 许初夏是被眩晕和疼痛共同绞醒的。生理性的泪水悄无声息滑过太阳穴的弧线,洇进鬓角。 他花了点时间和力气,将自己从粘滞的梦里和同样粘滞的枕头上剥离出来,脚下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晃动的棉花上。 落地窗的方向透出压抑的光线。他下意识想拉开厚重的帘幕让阳光倾泻而下,驱散这沉闷,却在手指触碰到冰凉窗帘边缘时,猛地顿住—— 身后单人床的另一侧,微微凹陷,传来平稳到近乎无机质的呼吸声。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涌上来:陌生的支撑、被迫分享的空间、黑暗中弥散开来的陌生皂角气味。 一个才见面不足24小时的人。 他收回了手,放弃了追逐阳光。转而脚步轻悄地挪向房间角落的狭小盥洗室。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刺激得他短暂清醒。镜中的人脸孔苍白得不见一丝人色,眼睫沾满水珠,神情是介于巨大疲惫和某种空洞之间的疏离。 十分钟后,餐厅。 清晨的风带着初离峡湾的清冽气息,温柔地揉捏着他的额发,试图抚平那份不适。这座供应各国美食的自选餐厅此刻已是早餐时段,穿着白色制服的大厨正用带着口音的英语热情洋溢地推荐着什么。 “试试……好……浓缩……卡仕达酱……” 许初夏没什么食欲,大脑处理着对方口音里的碎片信息,捕捉到“卡仕达”这个词,便近乎是麻木地点了下头。托盘中很快放上了一小杯浓缩咖啡、一个烤成诱人金色的可颂,中心缀着乳黄色的、几乎要滴落下来的酱料。 他沉默地端着餐盘,径直走向船舷边缘最僻静无人的角落,仿佛要离所有鲜活的热闹远一些,再远一些。 风带着咸味从敞开的窗涌入,掀动了压在白瓷咖啡杯下的餐巾。他抽出那张被压得微皱的餐巾,掏出兜里廉价的蓝色水芯笔,笔尖悬在粗糙的纸面上空停了一瞬。 许愿: 邮轮第二天,晕船像被人塞进滚筒洗衣机甩了十遍。 圣地亚哥的酒店床软得像陷阱。威廉姆斯港的太阳能把人脑子晒化... 房间里居然还有香槟和保险箱?……还不如那年我们一起攒在糖罐子里的奶糖纸金贵。 ...... 远处冰山白得……像你最后躺的那间屋子的墙面反射的顶灯光。 取餐队列里那个男人,端着盘子站在原地犹豫了起码……4分钟? 船上的人笑得好吵啊... ……侍应生推餐车轮子卡了一下,咯噔。咯噔。金属摩擦声钻耳朵里疼的…… 鲸鱼的名字想好了,叫就叫许愿鲸。擦镜头擦到手痛!这该死的海雾!冷…冻死那年冬天你小脸皲口那层皮,还记得么? 太阳太毒了,照得想吐。比上海滩的霓虹灯还…… 墨迹戛然而止,餐巾反面已无空白,最末两行字被几道横杠粗暴地划去。 许初夏的笔尖停顿在“还……”之后,像一辆失速撞上隔离带的火车。 纸巾的正反两面,已被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时而潦草时而用力的文字堆满,甚至穿透了纸背。那些没写完的、最终用横线狠狠划掉的字句,是他情绪最后的堤坝。 他猛地将笔收回口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宣泄后的瞬间,空茫压过了短暂的畅快。 窗外的阳光慷慨地包裹着这片冰冷的餐桌一角,海鸟清啸着掠过灰蓝的天空,扑向远方赭石色草甸与黑岩丘陵起伏相接的地平线,耳边是海浪拍打船身时持续不断的、低沉而空洞的闷响。 喧嚣就在身后不远的其他餐桌上流淌,刀叉碰撞、餐具叮当、欢声笑语。一个服务员推着餐车经过他桌旁几秒,又目不斜视地离去。 许初夏的世界,仿佛被罩在一个隔绝所有声音的玻璃罩内。 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盛满金黄卡仕达酱的可颂顶端,冰冷的海风似乎连这点最后的油脂香气和温度也抽干了—— 冰凉的触感刺入指尖。 许初夏厌弃地收回手,接着端起那杯小小的浓缩咖啡,深褐近乎黑色的液面映着他模糊疲惫的影子。指尖感受到杯壁的微凉,凑到唇边,狠狠啜了一口极度浓缩的汁液。 尖锐的苦涩如同电击般在舌根炸开,带着粗暴的灼烧感,强行劈开了喉头的恶心感,刺入混沌的大脑。但这刺激转瞬即逝,紧随其后的胃部痉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他重重放下杯子,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黑乎乎的咖啡液面一阵急晃。 那张两面都浸透了无声呐喊、揉皱又展平、字迹几乎撑裂纸巾的薄薄餐巾纸,连同那杯咖啡和无人青睐、冰冷油腻的牛角包,被他孤零零地遗弃在白色骨碟旁边。 像一小块浮冰突然翻转,露出了水下大块的深蓝沟壑,沟壑壁上沾满墨绿的苔藓。 许初夏迅速起身,逃离这张桌子,像逃离一座刚刚爆发的、自己亲手制造的火山废墟。 他快步融入甲板旅客稀疏的身影里,背影僵直。 风更大了些。 那封塞满了吐槽、绝望和思念的“遗稿”纸巾,一个角被风吹得倔强地扬起来,似乎在展示着被涂改的伤痕。 风稍歇,它又颓然跌回冰冷的桌面上,伏贴得如同从未被写过。 冰冷的风似乎暂时吹散了清晨的些许眩晕,却吹不散喉咙深处顽固的恶心。 许初夏几乎是踉跄着回到那间幽暗的舱房,仿佛深海鱼重返巢穴。洗手间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上,水龙头拧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嘈杂。 他鞠起冷水泼在脸上,水流顺着苍白的下颌线滴落。指尖触碰到的皮肤冰冷,却压不住胃里翻涌的浊气。 口袋里被揉成一团的蓝色餐巾纸被掏出来,像一团被强行压缩的情绪垃圾。他看也没看,手臂有些僵硬地伸向马桶上方,松手。纸巾沉落,被涌起的水涡撕扯、绞碎、最终消失在那令人心烦的旋涡尽头。按下冲水键,白噪音充斥耳膜。 …短暂的逃离结束了。 他擦干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克制。那台沉甸甸的专业相机被轻轻拿起,冰冷的金属外壳贴合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确认感——这是他的锚点。他走出幽暗的卧室,来到阳台,他强迫自己与大海和重山对视。 眼前的世界是凝固与浮动交织的荒凉。 远方绵亘的岛屿被枯黄的草甸和顽固的地衣苔藓覆盖,形成一层厚实而贫瘠的赭绿色毯子,紧紧裹住黝黑嶙峋的骨架。海面呈现出一种沉郁凝滞的油灰蓝,偶尔有白色浪沫在翻卷的波涛间闪过,像是某种生物急促的叹息。 视野所及之处,是庞大、坚硬、不容置疑的原始荒芜感,以一种亘古不变的姿态悬浮于寒冷的水波之上。 下午两点,身后卧室床位的方向才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是下床轻巧的落地声。 许初夏捏着相机的手指收了收,背影没有动。 脚步声转向洗手间,短暂的水流声之后,门被拉开。那个只相处了二十四小时的、名为余知雨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上带着水汽和干净皂角的气息,与舱房里残留的、因密闭而略显沉闷的空气形成微妙的对比。 几乎同时,门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咚”。 余知雨顺手按铃唤来的管家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走了进来。 银质餐盖揭开,盘踞其上的是一小片煎至完美的鸭胸肉,表皮金黄香脆,切面透出粉嫩的肉质,斜搭着几枚用波特酒熬煮得晶莹剔透的无花果,浓稠的酱汁在一旁勾勒出漩涡。 另一盘则是青豌豆蓉做底的鳕鱼,点缀着纤细的芦笋尖和翠绿的时令豆苗,极尽法式料理的精细与冷感,连香气都带着距离感的凛冽。 “特意为您准备的,先生。”管家微微颔首。 “多送了一份。”余知雨的目光随意地掠过双人份量,转向窗边的许初夏,嗓音带着一种刚睡醒尚未散去的中性平淡,听不出一丝尴尬或热络,“要一起吗?省得浪费。” 拒绝的话滑到嘴边,早餐那杯浓缩黑咖和冰冷油腻的可颂遗留的阴影还在胃里沉坠。 “不吃苹果就把苹果吃了”的画面在他头脑里快速闪回。 饥饿感像迟到许久的信号,迟钝但坚决地升了上来——他确实已空了一整个清晨和白昼。喉咙里那点顽固的恶心似乎退却了些许,被胃袋真实的空虚取代。 “……好。” 许初夏最终吐出这个字,放下相机,走到铺着素白桌布的小圆桌旁。 两人隔着小小的白瓷餐具落座。刀叉落在餐盘上,发出冰冷轻响。没有要求管家服务,空间里便只剩下细微的、近乎审慎的咀嚼声——还有被他们共同忽视的,船体在冰冷海流中稳定运行所发出的、微不可查的深沉嗡鸣和轻微震颤。 许初夏切割着那块粉嫩的鸭胸肉。酱汁的甜、无花果的腻、还有鸭肉本身过于丰富的脂香在口腔里混合成一种沉重的负担。他强迫自己吞咽,胃部却又悄悄拧紧,仿佛在和这种陌生的、繁复的味道激烈抵抗。 这绝对不是抚慰中国胃的东西,他想,每一口都像在咀嚼冰层。 “对了,”余知雨似乎已经吃得差不多,动作不疾不徐,用一种闲聊天气般的语气开口,“之前微信跟你提过,房间里东西想稍微动动。没忘吧?” 许初夏用叉尖拨了下盘中孤零零的豌豆苗,点头:“你随意。” 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压住泛起的酸涩,“不影响拍摄就好。” 嘴上是这么说着,手却缓缓放下餐具,他打算暂时离开留给管家和余知雨私人空间。 眩晕感随站起的动作猛地冲上颅顶。他手指倏然扣住桌沿,骨节硌着大理石桌泛出青白,借那一点真实的痛感锚定晃动的视野,餐食的浓烈余味混着船体震动在胃里翻搅沉坠。 他对着目光虚落在余知雨的肩线稍后处,略微颔首。 “午餐…费心了。” 船身的轻微晃动似乎更明显了些,他唇线紧抿了半秒,声音平直得像刚切开的冰面:“我出去处理些事。” 夏夏吃的是典型的意大利早餐啦,其实很好吃的。 牛角包配上奶香味的卡仕达酱,再加上一杯意式浓缩或者卡布奇诺哦。 以及,去南极一定要记得带晕船药不然只能跑一趟医疗中心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厌食症状 第4章 第一次鲸鱼 对面应声抬头,剔透的镜片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并不红润的面色。 许初夏压下喉间的翻涌,指尖在桌沿借力,稳住身影。“去趟医疗中心,”他声音被某种钝感覆盖,听不出太多波澜,“买晕船药。” 即使晕船,许初夏也没有忘记带上相机。 他转身走向阳台取下相机的同时,身后传来余知雨没什么重量的声音,闲庭信步般跟了上来。“陪你一道?” 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一旁的管家似乎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话,但余知雨偏头的视线轻飘飘扫过,那管家便如掐了线的木偶,瞬间垂手噤声,融回背景。 许初夏转头颔首以示同意,但当他出门口时他就发现了——他的方向感在迷宫似的船舱里失灵得很彻底。 此刻的目标明确——得先找到这张邮轮的解剖图索引。 只是正当他目光梭巡着指示牌的边角,一阵悠远空灵的鸣响穿透钢铁与海水的阻隔,猝不及防撞入耳膜。 鲸! 瞬间,索引图抛诸脑后,身体里的路痴开关却残酷地亮起红灯。他顿在原地,难得的急切被冰冷的路障堵死。 “跟我走。”身旁比他高半个头的余知雨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有明确的引力。他甚至在说话时步伐没有丝毫犹豫或停顿,动作流畅得像穿过自己家不存在的墙。 许初夏默然跟上。 余知雨的脚步很快,但又不让人觉得追赶吃力,那份游刃有余像一条无形的引索,目标明确地引领着许初夏穿过曲折明亮的廊道、自动敞开的玻璃门,最终抵达一片风灌入的露天甲板转角。 视野豁然开朗!海风带着鲸歌裹挟而来。 巨大的尾鳍正在远处幽蓝的海面浮现、下沉、再破水而出!仿佛一块流动的玄墨。 许初夏几乎是扑到栏边,相机抵上眉骨,颤抖的手指有些生疏却又极其迅速地操作相机,对焦、构图、屏息、按下快门一气呵成。 世界只剩下镜头、海冰、阳光中的喷泉,以及那条带着原始生命力的巨大尾鳍搅起的雪白浪沫!眩晕似乎也被短暂的肾上腺素冲淡,他的眼神锐利如捕获猎物的鹰鹫。 快门声有节奏地响起,像他无声的心跳。 余知雨退到几步之外的吧台,向侍者随意指了指一款陈年金酒,加冰。指尖沾了水珠的杯子在掌中转动,冰晶碰撞发出轻微脆响。 他就倚着吧台,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甲板前方那个凝固的单薄轮廓。风扬起许初夏额前的碎发,专注的身影凝固在舷栏前,与身后纷扰的人群隔开一道无形的墙,构成他杯中观察的一味佐料。 某种被注视的异样感,如同细沙滑过许初夏的后颈,他快门压得稍重了些,颈后线条有不易察觉的绷紧。 最后一张照片定格,鲸早已沉入深海。许初夏低头检视屏幕,瞳孔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澜。 余知雨指尖一顿,将喝了两口的酒杯无声留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侍者立即会意上前收拾。离去前,余知雨的目光掠过相机后许初夏的侧影,眼尾极轻地挑起一瞬难以描摹的弧度——仿佛在尘埃里发现了会自行运行的星轨装置。 巨大尾鳍的定格影像在冰冷的屏幕上幽幽发光,如一块凝固的、游动的深蓝玻璃。许初夏凝视着它,手指还残留着迅速按下快门时肌肉紧绷的余韵。 成功了,目标达成,甚至是一次清晰的、完美的捕获。大脑的理性区准确无误地刻下“任务完成”的标记。 然而,胸腔里却空荡荡的,仿佛被开了个大洞,只有海风从中毫无阻碍地穿过。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不是失落——失落是明确指向“失去”的具象情感。这似乎更接近于一种悬浮的……无感? 许初夏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岸边看着一场巨大的海啸在极远的水平面形成,壮观、致命,理论上应该震悚,实际上隔着一层厚厚的绝缘玻璃,只剩视觉信号的传递,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只是现在不是品味情感的时候,有人还在旁边等他。他不带情绪地卸下相机挂绳。指尖触碰冰冷的金属机身时,胃部一阵熟悉而沉闷的钝痛悄然漫上,适时地敲打着初衷。 “医务室,”他声音恢复平直,“药还是得买。” 余知雨点头,习惯性地要引路前行。但许初夏开口,带着一种清晰的拒绝:“方位图我看到了,自己能去。” 是认路,更是某种固执的边界。他需要确认,在这钢铁与海浪构筑的不规则迷宫中,属于自己的坐标清晰度。 余知雨摊开指尖表示许可,停在原地,等待许初夏带路。 “你又对什么东西过敏吗?”路上余知雨随口问。 许初夏下意识想到吃饭时余知雨说要动房间的事,他有些犹豫的回答,“没有。” 穿过迷宫般的廊道竟意外顺畅。 当“Infirmary”的牌子悬在眼前,一种细微的、如同孩童解开一道复杂谜题的得意,不动声色地浸润了许初夏的唇角,连眼睫下垂的弧度都松弛了几分。 成功抵达,竟然比第一次捕获那深海巨兽的尾鳍,更让他感知到一种踏实的满足感。 面无表情买好晕船药揣进口袋后,他转身,对几步外的余知雨提了提嘴角,“回去吧”。 * 傍晚,许初夏推门回房,晕船药带来的平静和心底关于鲸鱼的沉静叠在一起,沉淀出一种近乎虚无的安定。紧接着,一丝清冷、微涩的气息——像霜打的青苹果混合干净木屑——淡薄地取代了房间固有的海盐味,悄然钻入鼻腔。 许初夏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陌生的气息没有引起反感。不像早晨床头那瓶散发出的浓郁花香——那是种他并不喜欢、却觉得毫无必要提起的嗅觉负担。 视觉上的变化细微却分明。 深色窗帘换成了天然亚麻色,更透光些,窗外商船沉暮色的浓重蓝紫畅通无阻。 床头柜上那只插花的花器不见了踪影。 最显眼的改动聚焦在书架:原显得空荡的两排木格,此刻已被几册书从容而紧密地填充。《时间简史》、《Cosmology》深黯的星云、《人类群星闪耀时》旧皮本厚实的脊梁...它们如同被精心择选的钥匙,严丝合缝地嵌回空白,让原本无形的棱角倏然收束。 许初夏目光掠过这些变化,脚步却没停。更重要的事压在心头——印证那条鲸的印记是否为尘封之物。他几步坐到桌边,平板屏亮起光。 结果无可避免地跳出:Registered. Name: “初夏”. 果然。意料之中。他向后微靠进椅子里,几不可闻地出了口气。 “怎么样?”余知雨正在料理台那边和全自动浓缩机较劲,声音从滋滋的蒸汽声后面传来。 “四年前就名花有主了。”许初夏目光没离开屏幕,“在热那亚海域被首次记录并命名。”他停顿了更长一秒,目光在屏幕上的“初夏”二字凝了凝,再开口时,尾音不自觉地拖长了半拍,带着一丝极淡的、命运捉弄般的自嘲与无从言喻的点滴慰藉,轻轻滑出喉咙:“倒是有趣,它叫……‘初夏’。” “……什么?” 吧台处的蒸汽声陡然噗地一声急停! 机器仍在工作,但那道询问的声音已瞬间沉寂。许初夏抬头看去。 余知雨握着咖啡杯僵立在料理台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半边镜片,却豁开一道缝隙清晰暴露出那双雾散冰封的眼睛,此刻清晰可辨的错愕震动。某种东西在他一贯平稳无波的理性底层深处陡然炸开。 “你说这条……叫‘初夏’?” “对,系统记录在这里。”许初夏把椅子转向余知雨,将平板翻转,低头开详细页,,“四年前,在意大利热那亚附近发现的。一个叫Valerio的命名者。”他抬起头,看向余知雨,带了点真实的感慨,“那片海域可不是鲸群的常驻地,运气真——” 他视线落在余知雨脸上,后半截感慨硬生生刹住了。这个从初见伊始就表情匮乏如同冰封湖面的家伙,眼底罕见的震荡清晰得无法忽略。 心念电转,某些隐隐串联的直觉碎片瞬间变得锋利——对这艘船的过分熟悉、今日凭空冒出的管家、能轻易调动舱室布置的手腕…… “你…”许初夏的声音不高,问得直接、带着破釜沉舟般的锐利,“认识这个Valerio?” 他的目光紧紧锁牢对方尚未恢复平静的眼睛,猜测的箭矢已然蓄满力道,破空而出:“还是——你就是他?” “……嗯。” 一声微哑的确认。余知雨点点的幅度极小地动了一下颈项,像是喉咙有些发紧。那表情介乎于被命运的巧合惊击正中与被馅饼砸中的恍惚之间。 十八岁的夏季。地中海。漫无目的的漂泊镜头中。浪涛之上那惊鸿一瞥。那或许是余知雨漫长人生里唯一一次可以定义为被神眷顾的、清晰的幸运轨迹…… “真厉害。”许初夏由衷地说了一句。那是由冷静评估催生的真正佩服,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羡慕也在他眼底悄然掠过。 他知道鲸鱼命名意味着什么——持续的追踪权利,一个庞大的海洋生灵与你建立了某种永续的、微弱却坚韧的隐秘链接。 他指尖在桌下无声地蜷起又松开。几句可能的追问在唇舌间徘徊:“能聊聊经验?” 或者 “有机会请教?” 然而理智冰冷的砝码再度坠落称盘。 邀请或请教,都意味着越界和未知成本的试探。 余知雨身后那座冰山的模糊轮廓:船上特权、管家管道、重塑房间所代表的财富与能量的冰山只露出一角……一道无声的壕沟已然划下。 他不想贸然触碰那条界的柔韧度,更不愿在自己已然为南极航行大幅缩水的旅行预算之外,再添一笔需要精算良久才能偿还的人情债。 人情最好两清。这笔无形的付出早已被他默默记在心头。 许初夏心底完成了无形的记账动作,最终选择将自己的目光从余知雨那张尚未被平静完美覆盖的脸上收回。 余知雨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厉害”弄得脑中又空白了一瞬。厉害?就因为那一瞬间砸在脑门的所谓好运?从来运气背到喝凉水也能卡刺的自己真的担得起“厉害”这种评价?选择奔向地球的最南端,潜意识里未必没有一丝“离开旧地转转运”的低语在召唤。可……偏偏是这只名为''初夏''的鲸浮出海平线?经由一个……一个共享这名字的旅人? 这浮到眼皮子底下的诡异缘分,还真是有点—— 世界尽头的风,竟吹来两片名字相同的雪花? ...... 深夜。 真正躺下,身体接触到床的瞬间许初夏才察觉到余知雨变更的真正核心并非装点,而是根基的重塑。 身体跌入空境般虚无,却奇妙地化解了每一寸压力。紧绷的肩胛如没入温洋深处,再寻不到一丝僵硬。 枕芯更是超越了记忆中的柔软度,侧脸埋入,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像沉入新落的雪层,不留丝毫挤压痕迹。 在这份极致深邃的沉静抚托下,意识迅速向下沉降、剥离。 关于命名是真的可以哦,前面也说啦,座头鲸的尾鳍上有独特的标记,既包括腹部颜色的标记,也包括形状(尤其是后缘)。 所以真的有想法的宝宝可以在看到鲸鱼的时候顺手拍一张尾巴,说不定就是呢!还会获得一张证书哦,同时这条鲸鱼如果之后被其他人拍照并上传的话,你就会看到这条鲸鱼的行踪,就像拍照的人成为了观测站,替你守护了一次鲸鱼一般。 但其实鲸鱼不懂啦。 Happywhale能帮助了解鲸鱼个体,并通过丰富的鲸鱼个体数据促进保护科学的发展,目前只专注于座头鲸,但预计在不久的将来会添加其他鲸鱼物种。如果提交了其他物种的图像,他们会将其存档,以便将来扩展研究范围并识别个体(并通知匹配结果)。 目前首次目击和最后一次目击之间时间最长的是ID是NA-0030,间隔48.7年。 被发现最多的是一只叫朱诺的姑娘,她被上传了757次,看的出来她真的很喜欢拍照了。 [让我康康]我把科普放到这里会不会太啰嗦了?或者说需要把这些科普融进小说里吗? 《时间简史》是英国物理学家斯蒂芬·威廉·霍金创作的科普著作; 《Cosmology》宇宙学,剑桥教材; 《人类的群星闪耀时》是斯蒂芬·茨威格创作的传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一次鲸鱼 第5章 搁浅其一 意识在冰冷窒息的海水中下坠,越陷越深,直到胸腔的灼烧感化为唯一的存在证明。徒劳的挣扎,只搅起点点无望的气泡,迅速消逝在上方那片遥不可及的光晕里。 彻底的黑暗与窒息的绝望即将吞噬一切。 突然—— 呜——嗡……咻……嚯哟…… 一声深邃悠长如远古钟磬,又夹杂着短促哨音般的呼唤,穿透重重水幕,直直撞入灵魂! 这来自深海的冰冷拉扯之手,猛地将许初夏拽出了溺毙的梦魇。 他倏地睁眼,心脏还在肋骨后狂跳,冷汗洇湿了额发。 房间一片死寂。 许初夏撑起身,几乎是本能地摸向枕边的相机——窗外的鲸鸣仍在持续,比梦境更真切地回荡在夜色里。 目光扫向邻床——空的,一丝皱褶也无,仿佛未曾有人躺过。 亚麻色窗帘透出一小片稀薄的暖光。他趿上鞋,无声地拉开阳台滑门。 深蓝的夜幕下,一点台灯光晕笼罩着余知雨。他陷在躺椅里,腿上摊一本有些泛黄的牛皮书籍,看壳子应该被这本书的主人反复翻了很多次,镜片后的目光专注于书页,那侧影在微光中竟比白日里显出几分罕见的温度。 “现在几点?”许初夏的声音带着惊醒后的沙哑 “两点二十二。”余知雨抬腕随意扫了一眼,语气平淡似水。 “那还真是挺二的。” “是啊,更二的是今天是二月二十二。” 许初夏听到后笑了一下,接着是沉默,然后他走到另一张躺椅坐下,目光沉入眼前那片无法穿透的漆黑海域。鲸群的吟唱混合喷水的气息,从无垠的黑暗中涌来,更深沉,也更真切。 夜晚严禁闪光拍摄——IAATO禁则清晰印在脑中。他没带相机出来。 冰凉彻骨的海风裹挟着断续鲸歌拂面而来。白天拍到鲸鱼后盘踞心头的巨大空白感此刻在静夜里无限膨大,像完成工作后擦掉了屏幕上的所有痕迹,只剩下冰冷的界面。 问题在哪里?拍到的不够震撼? 不。 妹妹最后苍白的笑靥和随后铺天盖地的悲伤碎片猛击意识。那尖锐的疼仍然真实如昨,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令他困惑且无措的感受—— 一道冰冷坚硬的“阀门”骤然轰隆关闭,将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大能量死死封禁!同时,一种诡异到令人齿寒的“轻松麻木感”如同绝缘体,隔断了所有情感的传导。 巨大的悲恸如千钧重拳砸在胸腔,本该激起滔天巨浪。 但…… 那里似乎有一层覆盖一切的坚冰。 悲伤是锋利的凿子,真实撞击着冰面;而那份紧随其后的“轻松”却像极地的坚冰,无论是喜悦还是悲痛,都被这层冰挡在深处。 他能清晰感知到船的金属触感、气流的方向变化、海面如何晃荡星光……但这些喧嚣的生命迹象撞在他的心口冰层上,只留下细微的划痕,随即就被寒霜覆盖,再无踪影。 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解剖着自己的感受。 情感的缺席,是如此的刺目。 世界喧嚣澎湃,近在咫尺,却如隔着一整片星辰荒漠般的真空。 他困惑:这冰冷麻木,是因为悲痛过度后的自我保护?还是……原本如此? 沁入骨髓的寒意随着海风持续不断,带着大海独特的咸腥和古老巨兽的呜咽。整个阳台沉没在无形的海洋中,只剩下风拂衣料的微响和远方深邃的低吟。 或许沉默就是此刻唯一的语言。 许初夏微微侧首,目光更深地投入到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暗夜,仿佛那虚无就是所有无解的答案。 寂静中,清晰的纸张摩擦声响起——书又被翻过一页。 余知雨的目光甚至未曾真正脱离文字,只是那毫无预警、毫无波澜的低语,如同随手抛下的一枚观测标签,轻巧地落进风声里: “冰层底下,通常藏着最湍急的水流。” 许初夏放在躺椅扶手上的手指,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生理反应。 他没有转头。没有追问。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这话听起来像一句无关紧要的物理常识陈述?还是一个暗度陈仓的隐喻? 余知雨的语气平静得如同念诵辞典词条,说完这句后,他仿佛只是结束了一个段落的阅读,视线重新凝固在书页的字里行间,再无半分波澜。 许初夏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海面。 但那一刻,他胸腔里那个被冰封得麻木不仁、连鲸鸣也仅在其表层留下微弱划痕的“地方”,仿佛被某种尖锐却冰冷的共振猛地磕碰了一下。没有裂纹,没有痛楚,只有一种近乎物理性的触动感——像两块严丝合缝的冰相互摩擦。 这句突兀插入的“常识”,像一枚精密的共振音叉,在冰壳深处敲击出一个极其短暂、仅限某种知觉接收才能感知的“绝对频率”。精准、锋利、直接探向核心。 余知雨仿佛从未开口说过什么,只有书页翻页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许初夏看来这大概率只是对方脑海电信号漫游到冰川学科知识的一次无用泄露。 他们再次沉入更广袤也更安全的沉静,深沉的鲸鸣是恒定的背景乐。 许初夏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他只是觉得被那片漆黑的海洋吸了进去……那片海似乎接纳所有的沉默与不解。 阳台上的寂静最终也只是庞大旅程中的一个孤立节段,两个对沉默习以为常的人都没有再打破它。 天还未全亮,余知雨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口。 午餐时分,许初夏远远地在餐厅另一头捕捉到了他:摊在一张沙滩椅上,端着一杯色泽深沉的不明液体,视线投向远处因下午即将开始的第一次短途登岛而躁动喧嚣的人群。 这是第一次的登岸活动,所有游客都对此感到新鲜。 当然,这期待里没有许初夏和余知雨的名字。他们一如既往地处于世界的边缘。 夜晚。 键盘敲击声在幽静的客舱里有节奏地回响。 许初夏眉头微蹙,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行和数据流图。桌面一角散落着蒙特卡洛方法的专业书籍和一叠演算稿纸。 大二就能参与教授的核心课题组建模库,这机会来之不易,熬到凌晨是许初夏的常态。家教排满了周末,加上精打细算、胆大心细的几笔小额投资,才勉强撑起这趟耗费不菲的南极之行和项目的耗材费用——眼前这台运转中的轻薄笔记本就是最后的值钱家当。 舱门滑开的轻响在寂静中显得突兀。许初夏头也没抬,手指依旧在键盘上翻飞。能在宵禁后如此不惊动安保进入房间的,只有他那位神出鬼没的室友。 然而进来的,不是那个步履沉稳、气息几近于无的余知雨。 一股浅淡的酒精气味先钻了进来。 许初夏指尖一顿,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目光。只见余知雨如鬼魅般飘了进来,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静感,与身上的酒气形成矛盾。 他面颊上覆着一层淡淡的、不同于平日苍白的红晕,镜片后的双眼不像平日那般清冷沉静,反倒透出一种孩童般懵懂的、几乎失焦的茫然。最奇特的是他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虚空中,带着某种悬浮的、不着力感。 他径直,无视任何障碍(好险没一脚绊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朝着许初夏工作的小桌,或者说朝着正专注工作的许初夏本人,飘忽却又目标明确地“流”过来。 然后,他在桌边停住,微微俯身,距离近得让许初夏几乎能看清他眼睫上沾染的、不知是海风还是室内灯光的星点水汽。 他没有看笔记本屏幕一眼,目光直勾勾地锁在许初夏脸上,口齿尚算清晰地开了口,用那种仿佛在阐述至高真理般严肃、低缓的语调: “你……现在有空吗?”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脑海中盘桓的重大学术发现,“宇宙本质……你知道吗?我得给你讲讲叠加态和波函数塌缩的必要性……非常重要……” 许初夏额角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工作被打断的烦躁,混合着对室友这前所未有醉态的惊愕和无语,让他一时语塞。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勉强控制语气:“余知雨,你喝了多少?你先……” “嘘——” 余知雨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物理小课堂里,甚至还竖起一根手指压在自己略干的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严肃,“听着。我们……被困在这个三维度……都是假象,假象懂吗……观测……决定一切……” 他突然咳嗽了两声,大概是喉咙里分泌增多被自己口水呛到。 “咳咳……噗……嗝……” 他难受地皱了皱鼻子,随即这咳嗽像是引爆了什么开关,让他那原本安静飘忽的状态骤然被打破! 他猛地晃动了一下身体。 “糟……!” 他像受了巨大打击般低声哀叹,带着一种末日来临的凄凉感,“鱼……我是条鱼……完了完了……搁浅了!快干死了!” 恐慌的表情极具感染力,仿佛真的瞬间从理论物理掉进了深海生物纪录片频道。 伴随着绝望的宣告,他整个人忽然开始笨拙地“扑腾”起来!踉跄不稳的身体本能地寻求支撑物,手臂和肩膀胡乱摆动,脚下打着晃后退。 而他后退的方向——恰好是许初夏那张铺得整整齐齐,此刻却安静摆着一样精密物品的床铺! 许初夏瞳孔猛缩!在他“嗟叹自己是条鱼”时就已察觉不妙,立刻丢下笔记本起身阻止,但还是慢了一步! “别动——!” 惊怒的呵斥声和一连串“咚!哧啦——啪!”的响动几乎同时发生! 惊慌“扑腾”的余知雨毫无悬念地失去平衡,半转身后仰,“精准”地摔砸在靠近床沿的位置。随着他身体的落下,那只本该静静待在那里休憩的相机,猝然被撞得侧翻、腾空! 许初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切仿佛慢镜头—— 夏夏的反应是正常的,在心理学上被称为情绪麻木(Emotional Numbness)或解离感(Dissociation),是人体应对剧烈创伤或巨大悲伤时常见的自我保护机制。 IAATO国际南极旅游组织协会由7家旅游公司于1991年成立,旨在推动私营南极旅行活动的安全与环保实践。截至2024年,该组织成员已覆盖全球19个国家,包括超过100家公司和机构。作为南极旅游业的主要规范机构,IAATO制定了环保标准,定期向南极条约协商会议提交报告,并通过船只分类、登陆限制等措施实现行业自我监管。 IAATO明确规定过,禁止触摸、恐吓、惊吓南极的野生动物。 原文件我放wb里了,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注意一下是纯英文) The Antarctic Treaty南极条约&Protocol on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to the Antarctic Treaty南极条约环境保护议定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搁浅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