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瀛很少管合欢宗的门下弟子,她毕竟还只是少宗主,长辈年富力强,越俎代庖不值当,何况本来就少有人在她面前犯蠢。
气愤虽气愤,实际上千姮她们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合欢宗厌恶非议,没人比他们更懂得人言可畏,话里戏谑调笑意味很重,可远远算不上造谣生事,恶意诽谤。
温瀛叹了口气,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抬手示意他们起来,合欢宗的人连忙四散开来,不敢再触少宗主的霉头,纷纷退下。
“皎皎兮明月,琼琼兮美人,仅此两笔,风骨天成。”
灵船落地,温瀛翻身下去,落到盛迟意身边和人咬耳朵吹气,“你可真是——长到我心坎上了。”
盛迟意瞥着身后装鹌鹑的合欢宗弟子,望着前方瞪大眼的问情宗长老,开始感觉到少宗主的难缠了。
温瀛这回舒坦了,上前开口道:“合欢宗少宗主温瀛,见过各位长老。”
一礼过后,温瀛刚要客套寒暄,全了礼数,就听见风声呼啸而过,两艘宝船黑沉沉的压过来,船上防御阵法大开,气势外放,像是挑衅。
霆越宗的船用被天雷波及过的焦木打造,通体漆黑,隐隐电弧闪着,威胁的意味很重,温瀛回头望去,那船速度不减,像是硬生生要砸在合欢宗众多弟子头上。
船上人明显不怀好意,“合欢宗的那帮狐狸精也来了啊,平白脏了这片地方,污了人的眼睛。”
盛迟意脸色不好,长老们更是心头火起,在他们问情宗的山头,骂合欢宗的人,打两大宗门的脸面,简直蠢到无可救药。
温瀛借力一蹬,红裙翩跹,她更是胡作非为,鞭子缠上桅杆,手腕一挑,硬生生把船上桅杆折断。鞭芒把霆越宗的旗帜刮的破烂不堪,偏偏顺着那些个缺口看过去,勾勒出一只毛绒狐狸的娇态。
“真是可笑,叫得那么大声,本少主还你一只漂亮狐狸好了。”温瀛开口讽刺,“开着防御阵法以为本少主就拿你没办法了?拉着宗门一起丢脸是不是更爽啊?小,废,物。”
旗帜、徽章、令牌都是宗门的象征和标志,温瀛那两鞭子抽在船上的旗帜,比直接抽在他脸上都过分。男人气得青筋暴起,面色赤红,没憋出一句话。
温瀛冷眼瞧着,掌中火焰包裹长鞭,鞭梢直接把那破烂的旗帜烧了。
“合欢宗的狐狸确实不该碰你霆越宗的船,因为——我们也嫌你脏。”
“论身份,我是一宗之少主,论实力,你曾是我手下败将,论场合,这是问情宗的地界,”温瀛不紧不慢地收回法器,“陈城,若是长辈没教你做人,不如回炉重修,废物利用。”
场面静了下来,合欢宗和霆越宗的弟子们互相怒视,紧绷着弦,对峙的紧张感十足。
一片寂静中,盛迟意皱了皱眉,她累了许久,懒得动脑子调节矛盾,圆滑世故的事做起来更是违心。可也不能纵容事态闹大,盛迟意轻轻敲了两下剑柄,等着反应。
清脆悠扬的鹤唳声飘过来,一下打破了略显压抑的场面。不过半息之间,赤颈鹤张着翅膀,低低地盘旋于宗门门口,鹤鸣声呦呦,像是催促人快些进宗门。盛迟意勾唇浅笑,摸了摸它的白羽,喂了两块灵肉。
剑拔弩张的氛围破碎得很快,场合本就不合适,双方真要是打起来,谁都会留下话柄,落不着好。表面上一触即发的争执,若是有一个台阶,都巴不得顺着下去,不愿丢脸。
霆越宗一点就炸的脾气发不出来,也只能闷着。陈城拱手行礼,即使不情不愿,也算是把这场闹剧翻篇了。
小插曲很快过去,盛迟意安心当好差,安顿完合欢宗的其余弟子后,她边走边向少宗主介绍问情宗的几大主峰。女人腰间坠着长剑,却收敛了剑客的恣肆,无端生出些清雅的风情来,“问情宗很自由,没什么弟子不能去的禁地,即使道统不同,也不影响主峰之间的关系。”
“多情道的弟子多住无改峰,无情道的弟子久居落寒峰,忘情道的弟子宿在逍遥峰,零零散散还有很多,宗门地界很大,少宗主大可随意走动。”盛迟意瞥了身边一言不发的温瀛,想到人可能需要休息,及时地改口道:“少宗主远道而来,若是累了,可以先行休息,有事向我传讯就好。”
温瀛扯住她的衣袖,攥着她的手腕,问得突兀:“九州仙门数不胜数,名扬在外的自然都有真本事,盛道友可知我合欢宗以何扬名?”
温瀛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是漠然的,偏偏又是浓颜昳丽的长相,没办法否认,盛迟意很吃这一款。温瀛的艳丽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是暖融融的阳光下暗藏的危机,也是吸引她一步步靠近的钓饵。
“我不知道。”盛迟意对上温瀛浅棕色的瞳孔,很认真地说:“温瀛,我不知道。”
她始终看着温瀛的眼睛,反问道:“少宗主又觉得我问情宗以何扬名?”
温瀛也沉默了。
很难形容少宗主现在的心情。她问这个问题没安好心,温瀛当然知道合欢宗在外人眼里是什么样的,当然知道合欢宗究竟与什么传闻联系在一起。不止陈城,也不止九州,合欢宗天然背负着万人骂名。她想听盛迟意的答案,想看美人的反应,即使答案无非只有那些被人说烂了的话。她的初衷是想逗弄,甚至欺负盛迟意的。
“提到问情宗,就是些情情爱爱,缠缠绵绵。多情道弟子滥情,无情道弟子没心,痴情的弟子更是被骂恋爱脑,”盛迟意平静地复述着坊间最火爆的传言,“传言我师尊乐衷于勾搭富婆,三界六道风流债无数,一身富贵全靠女人;传言我师姐最喜欢吊着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绯闻对象能装下整个长情峰;传言问情宗老祖开宗立派,首创寻久节的初衷是为了给自己挑选床伴,一年能渡几十个情劫……”
盛迟意后知后觉的感到疲倦,“情,爱,欲,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本就是无聊之人津津乐道的桃色话题,我们自己的道统自己摸索,自己痛快舒心,仅此而已。每个人都有刻板印象,我也不例外,问情宗的情字,每个弟子都在问,问情问天问自己,真正弄明白的那天,才是出师的时候。”
温瀛松开了抓着她手腕的手,低声道:“我没想……”
“我也没想安慰你,没想开导你。”盛迟意其实有点委屈,她最近状态很不好,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卡着,宗门琐事压着,自己的道心摇摇欲坠,通篇找不到一处顺心的事。她自暴自弃地开口,“累了,少宗主请回吧。”
“盛迟意。”温瀛喊了她的名字,笑得很淡,“你好诚恳,好干净。”
温瀛心想:也好生动,好吸引人。
没再理她,盛迟意闪身而去,带出一道流光。
回到长情峰,盛迟意那种郁郁的挫败感还是没消散。颓唐,疲惫,恼火,委屈,慌张,她努力地分辨着自己的情绪,试着把这团乱麻解开,一点点闭眼吐息,半个时辰过去,仍是枉然。
青毓道尊不知何时进了洞府,坐在榻上,指尖拨弄着灯芯的苍青色火焰。感受到弟子越来越驳杂的灵力波动,她叹了口气,喊:“小二,你过来。”
盛迟意是青毓道尊的二弟子,上面还有一个师姐,统共就这么两个宝贝,道尊就很随意地起了两个诨名,喊她们“老大”和“小二”。
盛迟意默默坐过去,板板正正地对着师尊,像棵霜柏,带着糟糕情绪的霜柏,一抖便是满身风雪。
青毓道尊把琉璃盏推过去,还没等盛迟意指尖碰到,燎然的火焰呼哧一下扬了起来,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这灯是罕见的上古法器,专辨**,火焰越灼人,火势越大,心情便越复杂。青毓道尊眼睁睁看着灯盏中的火焰由红变蓝再变黄,像打翻了调色盘,正儿八经的表演了什么叫做五光十色,女人面色立刻沉了下来,声音也带了端肃的意味:“简直放肆。盛迟意,你是不想要你这身修为了吗?”
“乱成这个样子,你是真不怕生出心魔,经脉逆流,金丹碎裂吗?”青毓道尊气得站起身来,克制着怒火,“本尊数月前就提醒过你心境问题,为何不肯开口?我是你的师长,为何不向我求助?乖巧懂事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的!”
“师尊,我……”盛迟意哑着嗓子开口,“我好像出问题了。”
“问题大了!”女人冷哼一声,静待盛迟意重新组织语言,没继续开口质问逼迫。
青毓道尊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子眼睛里满是茫然,几乎快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一疼,缓声道:“小意,我担心你。”
盛迟意闭上眼睛,发自内心地问:“我真的适合修多情道吗,师尊?”
“当然。你天资聪颖,斐然于众,为何要怀疑这点?”
“可我找不到,我根本找不到多情道的方向,到底什么是心动,什么是情爱,什么是道统,我感觉自己和这身修为是割裂的。”盛迟意神色怏怏,解释道:“师尊清楚,我从筑基期突破金丹时,也不是水到渠成,若不是生死关头,我可能还卡在筑基期,这算什么天才?”
盛迟意甚至有点难以启齿地说:“多情道的天才,是个不相信爱情,没谈过恋爱的人。”
“找不到方向都能修行到金丹大圆满,还不算天才?”青毓道尊正色道:“怀疑根基和道统,这是在给自己留永远的隐患,你该早告诉我的,小意。”她轻声说:“别怀疑你的天赋。”
她默默心中吐槽两句:“别怀疑你海王的天赋,你勾搭的人还少吗?”
“为什么要让一个不懂情的人修多情道?”盛迟意早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我没谈过恋爱,也没想谈恋爱,不能改修无情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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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