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再待下去，不仅尴尬，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
苏阳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已经清晰地告诉她，这里并不欢迎她长时间的逗留。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内心那股强烈的失落和不甘压下，脸上重新挂上了一副得体的、虽然略显僵硬的笑容。
她朝着苏阳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的道别，然后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无比挫败和迷茫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迈开脚步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泥点的小跑声。
“妈妈！妈妈等一下！”
是凝凝！
柳如烟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缓缓回过头，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只见苏温凝迈着她的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房中而后再次跑到她身前，小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像是要去执行什么重要任务般的认真。
她的小手里，紧紧攥着她那个装着几颗彩虹葡萄的锦囊。
她跑到柳如烟面前，气喘吁吁，小脸蛋红扑扑的。她仰起那张酷似柳如烟却更加纯净明亮的小脸，小心翼翼地、献宝似的将那个鼓鼓囊囊的小锦囊高高举起，递到柳如烟面前。
“妈妈，这个给你！”
“这里面是彩虹葡萄里最漂亮、最甜的！你带回去吃，吃了就不会不开心了！”
凝凝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淬了水的黑曜石，里面闪烁着的全是孩子最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真诚与期盼。
柳如烟看着女儿清澈见底的眼睛，看着她因为奔跑而微微起伏的小胸脯，看着她小手里那个装着她“秘密礼物”的锦囊，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尖锐酸楚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让她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凝凝......她......她把最好的留给了自己？
她看出来自己不开心了？
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安慰自己，在表达她对自己的爱吗？
这一刻，柳如烟感觉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抵不过女儿手中这个小小的、却又重逾千斤的锦囊。
她下意识地就想伸出手，接过这份迟来的、却又无比珍贵的礼物，将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而，当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锦囊时，她却猛地看到了不远处，那个静静地站着、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的苏阳。
她想起了昨夜苏阳那冰冷决绝的话语，想起了自己在他面前的狼狈和失控，想起了自己那可笑的、被彻底击碎的骄傲。
柳如烟的心猛地一抽，一股更加强烈的、混杂着自卑和最后一点可怜自尊的情绪，瞬间压倒了那份母性的柔软。
不，她不能再在苏阳面前，表现得如此不堪一击了。
我柳如烟，就算输，也要输得有最后一点体面。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眼底的泪意逼回去，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温柔的笑容。
她蹲下身，伸出手，却不是去接那个锦囊，而是轻轻地、用微微颤抖的指尖，将凝凝那只举着锦囊的小手，温柔地推了回去。
“凝凝乖，”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努力保持着平稳，“妈妈知道了，知道凝凝最疼妈妈了。”
“但是......但是妈妈今天工作很忙，回去路上可能没时间吃，这么好吃的彩虹葡萄，要是放坏了，妈妈会心疼的。”
“这个是凝凝的宝贝，凝凝自己留着吃，好不好？等下次......等下次妈妈再来的时候，再吃凝凝亲手摘的葡萄。”
凝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吃的、她特意留给妈妈的礼物，妈妈会不要？
她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随即，那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蒙上了一层水雾。
“妈妈......”
柳如烟不敢再看女儿那双即将流下眼泪的眼睛，她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她猛地站起身，甚至不敢再多看凝凝一眼，只是用一种近乎逃离的姿态，快步转身，声音因为压抑着哭腔而显得异常干涩：“妈妈真的要走了，凝凝听话，和爸爸......好好在家。”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朝着村口那辆早已等候的SUV快步走去，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仓皇和决绝。
凝凝呆呆地站在原地，小手里还举着那个被妈妈推回来的锦囊，那几颗在夕阳下闪耀着七彩光芒的彩虹葡萄，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她看着妈妈决绝离去的背影，看着那辆黑色的车子毫不留情地启动、加速，最终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小嘴巴委屈地一扁，两颗晶莹的、豆大的泪珠，终于顺着她粉嫩的脸颊，滚落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送不出礼物而感到如此的、深深的失落。
苏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没有愤怒，只有一股深深的、对女儿的心疼和对柳如烟那可悲骄傲的无声叹息。
他快步走到女儿身边，没有说任何一句关于柳如烟的坏话，只是蹲下身，将那个小小的、瑟瑟发抖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没关系，凝凝，”
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声音温柔得能融化一切，“妈妈可能是真的有急事。”
“这个礼物，是凝凝亲手摘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妈妈虽然没带走，但她的心里肯定收到了。”
他接过那个锦囊，拿出那几颗沾着女儿泪水的彩虹葡萄，用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然后摘下一颗，递到女儿嘴边：
“这个最甜的，爸爸陪凝凝一起吃，好不好？”
凝凝趴在爸爸温暖的怀里，闻着爸爸身上熟悉的、带着阳光和泥土味道的气息，心中的委屈和失落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些。
她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爸爸递过来的那颗依旧闪耀着美丽光芒的葡萄，最终还是张开了小嘴。
只是这一次，那极致的甜味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她还不懂的、名为“成长”的苦涩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