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林秘书再次推门进入总裁办公室时，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低气压似乎比之前更加浓厚了几分。
柳总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身影在璀璨的城市灯火映衬下显得有些孤寂，往日那份掌控一切的锐利似乎被某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所笼罩。
“柳总，您要的关于‘新农人’苏阳和他账号【凝凝和爸爸的乡下日常】的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了。”
林秘书将一份简洁的报告放在桌上，声音专业而沉稳。
柳如烟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波澜，并未完全平息。
“说。”
她言简意赅。
“好的。”
林秘书翻开笔记本，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
“首先，关于农产品。苏阳目前在抖抖平台主要销售的是一种名为‘奶油草莓’的水果，以及最近刚开始少量预售的黄瓜。
根据网络上的买家反馈和多个美食博主的测评视频来看……”
林秘书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评价极高，几乎是‘现象级’的好评。
普遍反映其奶油草莓口感远超市场上的高端进口品种，甜度极高，带有独特的奶油风味，且完全没有酸涩感。黄瓜也被形容为‘脆甜多汁，堪比水果’。”
柳如烟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口感极佳？
现象级好评？
这些词语像针一样刺着她的神经。
她那个陷入困境的高端餐饮项目，最缺的就是这种能让挑剔客户闭嘴惊艳的顶级食材！
“线上的销售情况非常火爆。”林秘书继续道，“他采取的是限时限量预售或直播带货的方式，每次上架几乎都是瞬间秒空，价格定得很高，比如奶油草莓达到了128元一斤，但依旧供不应求，甚至出现了黄牛加价倒卖的情况。目前粉丝增长速度很快，已经积累了相当的关注度。”
“供不应求……黄牛……”
柳如烟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心里却翻江倒海。
那个她以为会穷困潦倒的男人，竟然在用她看不上的方式，创造出了连她都眼红的市场效应？
这简直是对她商业判断力的无情嘲讽！
“其次，关于农科院。”林秘书的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根据我们侧面了解到的信息，市农科院作物研究所确实对苏阳表现出了高度兴趣。研究所所长，也就是育种专家张援朝教授，前两天亲自带队前往青山村进行了实地考察。”
“张教授亲自去了？”
柳如烟的心猛地一沉。
“是的。”林秘书点头确认，“据说张教授对苏阳种植的黄瓜和另一种尚未成熟的‘可生食甜玉米’评价非常高。
目前双方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农科院将为苏阳提供无偿的技术支持，包括土壤监测、病虫害防治指导等，并会为他的农产品出具官方的品质检测报告，协助申请无公害及绿色食品认证。负责对接的是作物所的李伟研究员，张教授对此事非常重视。”
官方品质报告！
绿色认证！
技术支持！
这些字眼，每一个都精准地踩在柳如烟的痛点上。
她费尽心思想要拉拢的农科院资源，竟然已经主动送到了苏阳面前！
而且是以这种近乎“扶持”的方式！
凭什么？
就凭他那些“歪门邪道”种出来的东西？
柳如烟感到一阵气血翻涌，极力克制才没有失态。
她甚至能想象出苏阳那副平静淡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这让她更加恼火。
林秘书观察着柳总变幻莫测的脸色，顿了顿，才继续汇报最后一个，也是她认为可能最触动柳总的部分：
“最后，关于他的女儿……苏温凝。”林秘书小心翼翼地措辞，“从他发布的视频内容来看，小女孩在乡下的生活状态……非常……快乐。视频中记录了很多她和父亲在田间玩耍、与小动物互动、探索自然的画面，展现出的那种纯真、无忧无虑的状态，非常打动人。
评论区里，很多网友都表示被父女俩温馨的日常互动所治愈，非常羡慕他们的生活状态。”
“快乐？”柳如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尖锐，随即又迅速压低，恢复了冰冷，“乡下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快乐？”
她嘴上这样说着，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视频里凝凝追着大白鹅跑、抱着小鸡笑、坐在门槛上啃草莓的鲜活画面……那笑容，是她在凝凝脸上从未见过的、毫无保留的灿烂。
林秘书没有接话，只是客观地补充了一句：“至少从视频呈现的效果来看，小女孩的精神面貌非常好，对新环境适应得很快，和父亲的关系也极其亲密。”
极其亲密……
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柳如烟的心。
凝凝在她身边时，虽然物质无忧，却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对她的敬畏。
可在苏阳身边，她却像挣脱了束缚的小鸟，自由自在，笑声清脆。
是嫉妒吗？
是的，她在嫉妒！
嫉妒苏阳能轻而易举地获得女儿全身心的依赖和爱，嫉妒他们之间那种她从未拥有过的、自然流淌的温情。
是后悔吗？
或许吧。
如果她当初能多分一点时间给家庭，如果她没有那么轻视苏阳的付出……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是不甘吗？
当然不甘！
她柳如烟，怎么会输给一个被她“淘汰”的男人？
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难道真的比不上那份看似廉价的陪伴？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柳如烟心中交织、碰撞，让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混乱。
苏阳的成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引以为傲的理性和成就上。
她过去对苏阳“安于现状”、“没有上进心”、“只会做饭带孩子”的评价，在眼前这些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那么片面和刻薄。
而对女儿……她引以为傲的物质供给，似乎在纯粹的快乐面前，也失去了意义。
强烈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立刻冲到青山村，把凝凝抢回来，告诉她妈妈这里才是最好的！
可是……看着视频里凝凝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又犹豫了。
回去，真的会比现在更快乐吗？
“柳总？”
林秘书见她久久不语，轻声提醒。
柳如烟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报告放这儿吧，你先出去。”
“好的，柳总。”
林秘书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柳如烟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城市。
灯火辉煌，车流如织，这曾是她最迷恋的风景，象征着她掌控的力量和无尽的野心。
但此刻，她的心里却一片空茫。
苏阳……凝凝……农科院……
这些人和事，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住。
她拿起手机，再次点开了【凝凝和爸爸的乡下日常】。
这一次，她没有再快进，而是仔仔细细地，看着视频里苏阳的身影——他给凝凝讲故事时温柔的侧脸，他在田间劳作时专注的背影，他看着女儿时满眼的宠溺……
这个男人，似乎和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略显木讷的“家庭煮夫”，有些不一样了。
他身上多了一种……从容和笃定，一种扎根于土地的踏实和力量。
而这种改变，似乎是从离开她开始的。
这个认知，让柳如烟的心，再次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或许，她真的……看错他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和选择，产生了巨大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