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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梧桐江枫

作者:江枫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沧海中有一座度朔山,山上有一棵大桃树,枝干缠绕长达三千里,这些枝干的东北有鬼门,是鬼怪进出的地方。树上有两个守卫神,神荼、郁垒。


    树下的夕梧好声好气,“仙君夕梧求见酆都大帝,还请两位代为通传。”


    “神荼”看了夕梧一眼,对她的美貌无动于衷,只掀了下嘴皮,“滚开”,他们正躺在树枝上晒太阳,懒得管闲事,这二人平日里无所事事,硬生生的养了一副懒骨头。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神荼郁垒”既是冥神,也是门神,二人长相虽粗犷了些,却也不丑陋,只是夕梧眼光高,对他们容忍度却不高。


    既然如此,夕梧便先礼后兵了。


    她召出自己的佩剑,不臣。


    剑身泛着细碎的星光,纹路精美,剑柄上镶嵌着玉石,如日月的光辉镀染。


    昆仑山地心有银色金属,以不尽木燃起烈日之火,经过千锤百炼,投入天河中冷却,历经千年方才炼成这一把剑。


    这把剑在一次大战中曾断过,落入令秋山中,埋没了千年,是夕梧只身进入滚烫的火浆中捞出,此剑有灵,夕梧以血为契将剑身恢复如初,剑灵便认她为主,得名不臣。


    夕梧爱不释手,为它配了昆仑山上万年生的神木所制的剑鞘,就连剑穗蚕丝是扶桑神木上神蚕所吐。


    当然,剑灵样貌极佳。


    “此剑,不臣。”


    剑灵极为好面子,每次都要先报上名,才肯让夕梧使用。


    “不沉”,“神荼”仔细瞧了瞧,点了点头,“看起来确实轻巧。”


    剑灵生气了,夕梧只三个回合便将“神荼郁垒”制服。


    “你们是怎么了?”夕梧有些疑惑,她没见过神荼和郁垒,却觉得他们的实力不该这么弱。


    二人对视一眼,直觉骗不过她,实话道,“我们并不是神荼和郁垒,二位大人正在休沐,陛下怕有人借此机会生事,便让我们二人扮做门神,借他们的威名在此守着。”


    “小神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仙君,还望仙君恕罪”,二人认错认得倒快。


    “可以送拜帖了吗”,夕梧不欲过多计较,毕竟她要进冥界讨些东西,不能落酆都大帝的面子。


    “神荼”立刻接过拜帖,神色恭敬,“请仙君入内吃茶,小神这便将拜帖送去”。


    “神荼与郁垒”推搡一番,最终决定“神荼”去送拜帖,“郁垒”留下来招待夕梧,“神荼”迅速溜走了,“郁垒”像是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幽怨得很。


    夕梧见“郁垒”比”神荼“顺眼些,便默许了。


    这是夕梧今世第一次到冥界,但前世,前前世作为鬼魂也应该是到过的,只是她不记得罢了。


    她顺着阶梯向地心走去,路旁有水晶兰,在幽暗处发出诱人的白色荧光,这花虽美却有剧毒,只开在冥界。


    冥界并不像外人想的那样阴森恐怖,鬼怪横行,只是少了些鲜艳的色彩,少了些喧嚣,人造日月之下,所有的鬼魂都穿着一身白衣,走路排成行伍,井然有序。


    只是,到底是地府,终日不见阳光,满是死气,并无半点新生的喜悦,只有死亡的悲哀,只因众生皆苦,无休无止的轮回。


    有鬼差引着夕梧去见酆都大帝,“陛下正在忘川等候仙君。”


    忘川河自东向西流去,水光潋滟清澈泛着红光,深不可见底,河面无风却起了波澜,血与泪中一梦百年,浮沉得失,人生长恨。


    河对岸有花丛,一片翠绿荧光,有叶无花,风中绿波如水,飘摇无奈。


    河上有白石桥,奈何。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人却不归。


    冥界没有阳光,忘川又是一片死水,桥边却生出一颗树来,名曰三生树,枝头有叶无花,伞状树冠上挂满了红丝绸,一端系在枝上,另一端坠着各式各样的物品。


    传说三生树的果实,可活死人,肉白骨,开灵智,只是这几十万年也从没见它开过花,自然也没有结过果。


    夕梧心道,没有水没有阳光,这不符合大自然发展规律的树当然无法开花结果。


    风中传来一道声音,像天边的湛蓝一样清凉,“这棵树,你若喜欢,我砍了做把伞,送你。”


    夕梧心情有些激荡,她觉得这声音这样好听,人也一定是个美人。


    她怀着些许期待,缓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树旁有一块石头。


    传说中的三生石,三尺见方,红褐色的。


    那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满是岁月的刻痕。


    夕梧越过三生石 ,向前走了几步。


    树荫里摆了一套石桌椅,有一男子,素衣白裳,青丝披散着。


    男子面色苍白如雪,了无生气,唇色鲜红似血,摄人心魂。


    璨若芙蕖出绿波。


    夕梧顿时有些犹豫。


    还要不要救玦离。


    这个也不错。


    她一息之间换了身衣衫,缓缓走上前去。


    与男子唇色相近的鲜红色衣衫拖在地上,轻薄如雾,袖有金线,灿灿生辉,纤纤素手划过面颊,那眉目间生了珠辉,缱绻溺人。


    皎若太阳升朝霞。


    她窜了过去,“陛~下~”


    这一声略显做作。


    夕梧毫不见外,把对面椅子搬了坐到酆都大帝身旁,四周空旷,两个人却挤在小小的树荫里。


    “不知仙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这虽是一句场面话,可酆都大帝的声音有些惑人,罂粟一般。


    夕梧有些飘飘然,忍不住出言调戏,“还不知道嘟嘟芳名呢。”


    好吧,到底是没有把持住,但话已出口,她安慰自己,酆都大帝三千年一轮换,这位子他已坐了两千年,所以只要她能活一千年不死,也不必惧怕他,调戏便调戏了,抛弃便抛弃了。


    “无名无姓”。酆都大帝仔细瞧着她。


    冥界只有冷光,映在她面上,脸颊两侧红霞淡了些,却仍是暖的。


    她与冥界的人不同,冥界没有如此明媚的好颜色。


    夕梧厚着脸皮,“我给你取一个吧。”


    “好啊”,酆都大帝觉得这色胆包天的小凰十分有趣。


    夕梧盯着他鲜红的薄唇,沉思片刻道,“枫晚”,说罢便羞涩低头,一缕青丝散落在耳边。


    “何意?”


    “梧桐落尽江枫晚”,夕梧将鬓边散落的青丝拂到耳后,举手间说不出的魅惑动人,“有没有和我的名字很相称?”


    “好”,枫晚笑了,这死气沉沉的冥界顿时添了颜色。


    夕梧脸皮比城墙厚,“我为你取了名字,你是不是该回报我点儿什么?”


    枫晚从忘川舀了一杯,握在手中轻轻摇晃,河水闻起来又香又甜,笑问,“你想要什么?”


    “大召玉。”


    “在那”,夕梧话音还未落,枫晚便指着三生树上红绸系的一块石头。


    夕梧目光全落在枫晚如玉的指尖上,只模糊见了一块血红色的石头。


    三生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发梳,钗环,书信....


    有风过,这些寄托相思之物撞在一处,牵挂,纠缠,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哀怨,动容。


    “你看,这树上系着的,是执念,是牵挂,是痴缠,纵然挂上几千年,也不会有人来取”,枫晚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没有同情,没有叹息,也没有不屑,满是看好戏的心态,“你想要的大召玉是扶桑大帝想要给他妻子霜华女君的,但霜华早就死了,你去拿下来吧。”


    夕梧到了树下,轻易地便将石头解了下来。


    “看来这是属于你的”,枫晚似了然于心。


    夕梧莫名想到一个问题,脱口而出,“扶桑大帝,他叫什么名字?”


    “长明”,他坏笑道,“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夕梧瞧了枫晚一眼,预感没好事,但还是看在他美貌的份上遂了他的意,“既然拿了人家的东西,便听一听他的故事,也算是打了招呼。”


    “拿了这块玉石,把手放在三生石上”,枫晚歪了歪头,阴森苍白的面上藏着说不出的风情万种,他贴心地嘱咐道,“不要陷进去哦。”


    三生石可见前生。


    夕梧把手放在三生石上,入了梦境。


    ...


    这个故事很长,如庄生晓梦...


    夕梧倚靠在三生石上,久久没有回神,泪已沾了满面,她用手捂住胸口,梦里剜心的痛楚如此清晰,像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不知周梦为胡蝶,胡蝶梦为周与?”


    她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却是戏中人。


    夕梧握紧了手里的魂归石,感叹道,“霜华女君与扶桑大帝真是一往情深。”


    “情深?”枫晚似不屑一顾,“在我看来,是因果,是偿债。”


    枫晚把手中的杯子拿给她,“喝一口,可以平静一些。”


    夕梧接过杯子,枫晚嘱咐道,“别多喝。”


    忘川水清清凉凉,缓缓流入胸膛,心口处的痛意渐渐散去了。


    “你以为的情深似海,只不过因果轮回罢了”,枫晚日日坐在这里看戏,世间百态倒是有趣的很,只是他什么都看得明白看得清楚,唯有这情之一字,最让人琢磨不透,他琢磨了这几千年,只得出来这么个结论。


    “今生欠了债如果没有还清,来生便要继续还,还清了便可两不相干,一般来说,两三世便要理清,只是往往有那么些人会生变数,千万年地纠缠下去,这些恩与怨实在解不开,我便也懒得理会,随他们去了,由着他们去折腾,反正这些人到最后,总归是个身死魂灭的下场,我便当是看了场好戏,有趣得很。”


    夕梧不以为然,“你对扶桑大帝说,这块石头只有霜华女君可以拿下来。”


    扶桑是为霜华去寻大召玉,可惜霜华在一场大战中死了,他便来到冥界将大召玉系在三生树上,等着霜华的来世,只可惜她早已入了轮回,记不起前尘往事,这玉便一直挂到现在。


    “是”,枫晚没有隐瞒。


    “扶桑大帝是谁”,夕梧期待一个答案。


    枫晚笑她明知故问,“你不是见到他的样貌了。”


    “我还有一个疑问”,当时司命提起笙烟这个名字时,她恍惚间以为是在叫她。


    枫晚好像应声虫一样,知道她要问什么,“是,笙烟和夏晴天,扶桑和霜华。”


    他将散乱的发丝拢起,声音温温柔柔,似乎真心实意为夕梧着想,“你若是打算和我在一起,我便想办法替你彻底除掉他,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那种,不会再纠缠于你。”


    “不...不至于吧,且我也没有想要同你一起”,夕梧可没想过让玦离死掉,那样的美人,实在是舍不得。


    “哦~口是心非,你拜帖里可不是这么说的”,枫晚从胸前衣襟拿出来夕梧送来的拜帖。


    夕梧盯着枫晚的敞开的衣衿,迷糊地应了一句,“什么...拜帖?”


    枫晚好似故意放慢了动作,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玉手缓缓伸进衣襟,先是粉白的指甲,再是如竹般的骨节,最后是白皙的手背,一个接一个地被遮住了,他紧紧抓住了夕梧送的那张拜帖,却好像要把她本人抓在掌心。


    他缓缓将拜帖拿出来,衣衿随着红纸的移动散开,露出了一点颈窝,却没等夕梧仔细去看,枫晚便将拜帖展开,挡在她面前。


    这张纸几乎贴在了夕梧的鼻尖上,沾了些红粉,她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定是韩元信在作怪。


    她抢过拜帖。


    “仙界丹穴山夕梧敬拜


    酆都卿卿,见字如晤


    小女子对陛下倾慕已久,望陛下赏面一见,以解相思之苦。”


    夕梧不知该作何感想,她原本是查看过的,韩元信定是在拜帖上施了法,真是大意,竟然被他坑了去,也怪她从前坑他太多了,一报还一报。


    她有些尴尬,摸了摸耳朵,“只是玩笑话,做不得数。”


    “玩笑话”,枫晚翻脸比翻书快,“你当我是玩笑?好大的胆子。”


    夕梧起身后退了一步。


    忘川边的彼岸花开了,花瓣鲜红似沁了血,花粉散作金辉,如星般璀璨。


    有花无叶,两不相见。


    枫晚忽然又笑了,他缓缓走到夕梧身侧,挑起她肩上一缕青丝,在指上绕了个圈,紧紧瞧着她脸上彼岸花映照出的胭脂色,似乎要一口把她吃下。


    夕梧绞尽脑汁却只能想了个蹩脚的借口,“我哥哥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告辞了。”


    她并不喜欢和鸡肋兄长在一块儿吃饭,兄长瞧不上她懒散的样子,吃个饭也不得消停。


    枫晚忽然沉了脸,周身似有风起。


    夕梧心下一惊,想躲却也来不及了,身子便被重重一推,猛地撞向了身后的三生树,还未落在地上,枫晚紧随其后,一只修长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抵在树干上。


    他冰凉的手放在夕梧颈上,凉意沁到心里。


    枫晚的面容在花火映衬下更显苍白,眉目间染了血色,衣上沾了金粉,美丽而又残忍。


    他面上充满了杀意,心里也充满了杀意。


    “留下来陪我”,这声音原本十分温柔,可听在夕梧耳朵里感觉像恐怖话本里新鲜出炉的僵尸拉住她的脚踝一般恐怖。


    夕梧挣脱不得,立时变了一副面孔。


    黛眉微蹙,眼中含泪,比雨后初晴的天空还要清澈,珍珠在眼眶里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没有挽留住,滴落在枫晚手上,有些滚烫。


    枫晚向前一步,手指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光滑而又细腻,月光一般,衬着她微红的鼻尖,朝霞一般,他用指尖抹掉夕梧鼻尖上沾染的红粉,声音轻缓,有似水柔情,“别这样看我,你这副样子让我更想留下你了。”


    枫晚看起来是真的动了杀心,想把她留在冥界。


    他像极了个变态。


    美人计宣告失败,好在她还有后手,原本还在簌簌落下的眼泪收放自如,手中凭空拿出一颗金色的珠子,随后用力将它捏碎,碎片散作漫天光辉,沾在衣带上。


    这是她从日御羲和手里讨来的日之火,冥族不得见阳光,酆都大帝也不例外。


    枫晚及时松了手,衣上只烧出了几个洞,手臂上也烫出一片胭脂色,看起来有一种凌乱又破碎的美丽。


    夕梧决定不再喜欢这个阴晴不定的酆都大帝,回去找她可怜又可爱的玦离,“我喜欢花团锦簇阳光明媚,这里不适合我。”


    “这个名字我也要收回去”,夕梧始乱终弃,又挑衅一笑。


    她身上还沾着日辉,一路顺利出了冥界。


    枫晚并未派人阻拦,反倒是笑了,酆都大帝三千年一轮换不假,不过,每一任酆都大帝都是他,三千年得新生一次,所以,她迟早要到他身边来。


    至于这个名字么,用着倒也不错。


    他仰面望着漫天金辉,好似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自言自语,“等下次来,我给你讲三生树的故事。”


    他又招了几个鬼差,吩咐重修地府,特意嘱咐种些梧桐。


    做完这些,他顺着阶梯向地下走去,缓步而行,似在悠闲赏景,仿佛踏月吟诗的骚人墨客,风采夺目,步履从容。


    下面十八层,皆是炼狱。


    烈火与鲜血交织。


    他心情极好,闭上眼听着这些哀嚎,好似在欣赏最动人的乐曲。


    夕梧走后,又来一不速之客,妖君偷偷潜入地府,把手放在三生石上。


    妖君有个烦恼,他脸上有几颗痣,红色的,怎么也去不掉,就好像起了疹子一样,后来听手下人说滴在死人脸上的泪来世会变成痣。


    他找到了那个人,发誓要扒了她的皮毛做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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