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狭小的窗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线,驱散了厢房内浓稠的黑暗,却驱不散虞蝴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噩梦的余烬仍在灼烧她的神经,脸颊上那幻梦中的温热血迹触感挥之不去。
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板上,裹着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像一只惊魂未定的雏鸟,直到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叩击声。
“蝴蝶?起了吗?管事唤你。”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带着吴地口音,平板无波。
虞蝴一个激灵坐起身。
胃里昨夜的食物沉甸甸的,带来一丝虚假的安稳,但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惊悸依旧沉重。
她飞快地套上那身浆洗得发硬、带着淡淡皂角味的粗布仆妇衣裙。
布料粗糙,摩擦着她细嫩的皮肤,有些刺痛。
头发用一根同样粗糙的布条胡乱束在脑后,露出苍白瘦削的脸颊和那双残留着惊惧、眼下带着青黑的大眼睛。
打开门,一个面容刻板、眼神锐利的妇人站在门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跟我来。”
项府的清晨,空气清冽,带着庭院草木的湿气和一种紧绷的秩序感。
仆役们行色匆匆,脚步放得极轻,眼神低垂,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齿轮。
妇人引着虞蝴穿过几重院落,最终来到一处更为开阔的后院。
这里地面铺着细密的青砖,角落摆放着石锁、箭靶、木桩等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皮革味和泥土混合的气息——显然是一处练武场。
场中央,一个身影正在舞动一杆长戟。
是项籍。
他依旧穿着便于活动的玄色短褐,袖口紧束。
长戟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条咆哮的黑龙!
劈、刺、扫、撩!
动作大开大阖,刚猛暴烈到了极致!沉重的戟杆撕裂空气,发出呜呜的恐怖风啸,卷起地上的尘土。
每一次拧腰发力,每一次踏步沉肩,都带着一种摧枯拉朽般的、近乎蛮横的力量感。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紧贴在贲张起伏的肌肉轮廓上,在晨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泽。
他眼神专注,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对力量本身的执着。
虞蝴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眼前的景象与昨夜梦中那个浴血悲怆的身影诡异地重叠,让她呼吸一窒。
“看什么看!”引路的妇人低声呵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那是少主练功!也是你能盯着瞧的?没规矩!”
她推了虞蝴一把,指向练武场边缘堆放杂物的角落,“你的活计在那儿!把那些兵器架子、石锁底座下的尘土清扫干净!手脚麻利点,别碍着少主!”
角落里堆放着沉重的兵器架、散落的石锁、还有擦拭兵刃用的油布等杂物,地面果然积了薄薄一层浮土和草屑。
一把粗糙的竹扫帚被塞进虞蝴手里。
虞蝴不敢再看场中那舞动的、令人心悸的身影,低着头,握紧扫帚,走到角落开始清扫。
竹枝刮过青砖,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动作生疏而笨拙,尽量将身体缩在杂物堆的阴影里,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粒尘埃消失掉。
然而,项籍的存在感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牢牢地吸扯着她的注意力。
那沉重的破风声,那每一次戟刃劈砍带起的凌厉气流,那汗水蒸腾出的蓬勃热力,都像有形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次沉重的呼吸,每一次力量爆发时从喉咙深处滚出的、压抑的低吼。
“喝!”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项籍一个势大力沉的斜劈,长戟的月牙刃狠狠斩在一根碗口粗的硬木桩上!
“咔嚓——!”
木桩应声而断!上半截木桩带着巨大的惯性飞了出去,“咚”的一声砸在离虞蝴清扫区域不远的地面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断口处木刺狰狞。
虞蝴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扫帚差点脱手,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项籍似乎并未在意这小小的意外。他收住势子,长戟拄地,胸膛剧烈起伏着,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青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随意地扫过场边,落在了那个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像只受惊小兽般僵住的瘦小身影上。
他的眼神停顿了一瞬,似乎才想起府里多了这么个人。
那目光依旧是审视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但少了昨日在街上初遇时的冷冽和戾气,多了几分……纯粹的兴味?就像猛虎闲暇时,瞥见一只误入领地的、毛色奇特的小鸟。
虞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低下头,握着扫帚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进粗糙的竹柄里。她能感觉到那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如同实质的探针。
“喂,小蝴蝶。”项籍的声音响起,带着运动后的粗重喘息和一丝玩味,在空旷的练武场上异常清晰。
虞蝴身体一颤,不得不抬起头。
项籍提着长戟,一步步向她走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和汗水的气息,如同一座移动的火山,压迫感十足。
他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长戟的尖锋随意地拄在青砖上,发出“铿”的一声轻响。
“吓着了?”他微微歪头,看着她惨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带着少年人的肆意和一种浑然天成的、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甚至……有几分恶劣的戏谑。
虞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能僵硬地摇头,又觉得不对,下意识地点点头。
项籍看着她这副慌乱无措的样子,似乎觉得更有趣了。他目光扫过她手里紧握的、几乎要被她折断的竹扫帚,又看了看她脚边只扫了一小片的、凌乱的地面。
“啧,”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啧,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扫个地都扫不干净?”
虞蝴的脸瞬间涨红,屈辱感混合着恐惧,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
“籍儿。”
是项梁。
他依旧是一身深色常服,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中。看到断掉的木桩和站在角落的项籍与虞蝴,眼神微动,却没有立刻询问。
项籍收敛了那点戏谑,转向项梁,语气恢复了面对长辈的尊重,但骨子里的狂傲依旧清晰可辨:“叔父。”
“今日练得如何?”项梁走进场中,目光落在项籍汗湿的背脊和那杆寒光闪闪的长戟上。
“尚可。”项籍的回答简短有力,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
项梁点了点头,目光终于落在了努力缩小存在感的虞蝴身上,带着一丝审视:“这丫头,可用?”
项籍也回头瞥了虞蝴一眼,她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副鹌鹑样让他眉头微皱,随口道:“笨手笨脚,胆子比兔子还小。”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评价。
虞蝴的头垂得更低了,脸颊火辣辣的。
项梁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项籍道:“随我来书房。有要事相商。”
他的语气沉凝下来,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肃杀感。
项籍眼神一凛,那股少年玩闹的气息瞬间褪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他不再看虞蝴,将长戟往旁边的兵器架上一靠,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震得虞蝴又是一哆嗦。
“诺。”他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跟上项梁,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练武场上,只剩下虞蝴一人。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消失,她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她扶着冰冷的兵器架,大口喘着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项籍的评价如同冰冷的针,刺在她心上。
“笨手笨脚…胆子比兔子还小…”
她看着自己握着扫帚的、微微颤抖的手,看着脚边那片只扫了一小半的、凌乱的地面,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渺小感攫住了她。
在这个力量为尊、杀伐果断的乱世开端,在这个注定要搅动天下风云的少年霸王眼中,她算什么?
一个来历不明、笨拙无用、随时可能被碾死的蝼蚁?
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那噩梦中的血色再次涌上心头。
不。她不能只是这样。
不能只是被恐惧淹没,不能只是被当成一个无用的累赘!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尘土和汗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刺痛,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
她重新握紧了那粗糙的竹扫帚,不再躲避,不再瑟缩,目光投向项籍和项梁消失的回廊方向,那眼神深处,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倔强的光芒,正艰难地穿透阴霾,一点点凝聚起来。
沙沙……沙沙……
竹扫帚刮过青砖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练武场上重新响起。
这一次,带着一种压抑的、却异常执拗的力度。
她开始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清扫那片角落的每一寸地面。
尘土飞扬,沾上她额角的汗水,混合成泥泞的痕迹。她不再在意是否碍眼,是否笨拙。她只知道,这是她在项府立足的第一步。
活下去。
改变那血色的结局。
哪怕只是……先从扫干净这方寸之地开始。
其实我们王八就是在开屏 吸引小蝴蝶的注意 但青春期的王八没有脑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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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