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大雪。
从不下雪的丰城破天荒落了一场大雪。雪花从空中徐徐落下,却无人欣赏。
AS-19病毒来势汹汹,传染性异常迅速,几乎人人中招,人心惶惶。
一场病毒,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
“听说了吗?”
穿着围裙在厨房正准备做饭的妇人,踮起脚,用锅铲点了点楼上,迟迟不张口。
引得她的女儿穿着拖鞋,还抓了把瓜子走到厨房门口,随意问出口,“楼上怎么了?”
妇人冷不防捂住女儿的嘴巴,神情紧张地放下锅铲,确定窗户禁闭,才轻叹出声。
“听说一家人都要没了!”
女儿怎料是这一结果,心有余悸地开口,“那女的?”
妇人唉声叹气摇摇头,“说救不了。”
女儿用手捂住嘴,不断询问着,“你确定?你说的真的?”
她回过神,幽幽道,“可惜了江大哥……”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的妇人使劲捏了胳膊上的肉,“哎哟!妈疼啊!”
“你别打他的主意!”
妇人拾起锅铲准备炒菜,“你看那人还活得了多久?”,若有所思,“多半也会跟他老婆一起去!”
越想越气,妇人又放下锅铲,来揪女儿的耳朵,耳提面命道:“一清对你也不赖!给你自己多攒点福吧!”
女儿嘟囔了一声,噘嘴回到沙发上嗑起瓜子来。
……
穿着单薄睡衣的林一清光着脚在雪地里漫无目的的走,雪花很快在她头上坠满。
她记得她生病了,已病入膏肓,药石无亡。
迷雾里有人在唤她,她循着声音走去,那声音又在前方响起。
“一清,一清。”
她茫然的站在原地,声音从四面八方钻进她的耳朵,一阵轰鸣,胸腔仿佛被塞子捅了一下,难受到让她闭上眼睛。
“一清!”一声急切的呼喊声。
她猛然睁开双眼,已不是原地。她被围在四四方方的玻璃里,上面一帧一帧的闪过画面。
“一清,奶奶已经走了。”林一清看到回忆里坐在阳台上的自己发怵,电话里还传出妈妈的声音。
那会她在外地上大学,那天正在考试,爸妈为了不打扰她没有告诉她,是自己午休看朋友圈从堂姐那发现端倪。
下一秒,是她赶回家中,爸妈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去上一炷香。林一清以为自己看见大堂上的照片会哭,结果哭不出来。
记忆再次回闪,“奶奶,你还没有看看我选的人啊。”林一清抱着瘦削的奶奶不敢哭,忍住眼泪,多希望这句话能让她振作起来。
“清清,选的人一定好!”
记忆回转,林一清眼角发酸,眼泪盖住视线。
……
画面又一转换,亭子里的一男一女在互相学习,隔壁楼上的窗帘微微动了动。
窗帘背后的正是林一清。
“一清,我不喜欢你。”来人背着她,林一清不知道他是谁,可是却感到自己并没有那么难过。
下一帧又是新的一幕。
画面里的她惆怅输完文字就把手机盖上,不敢看对面发来的答案。
那时她和丈夫因音乐结缘却隔着网络,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被对方所牵绊,本想直接删人,实际点开聊天框,输入:
【你有想过我们?】
站在玻璃房的林一清眉眼带笑,那天丈夫的回答她还记得,也记得看到答案的怦然心动。
她说,我怕误会了。
他说,你没有误会。
至此,两人约定时间线下见面,成为了情侣。
周围视线一黑,亮起来的是新的回忆。
手机屏幕上争吵的文字、屏幕上的泪痕,林一清看清那时的她蜷缩在床上埋在被子里啜泣。
【好。】
屏幕那方只发了一个字,没有下文。
房间里的她死死盯着屏幕,咬着自己嘴唇不让自己呜咽,眼泪却不听主人的话,像掉线的珍珠奔涌而出。眼角冒出一颗一颗眼泪,润湿了枕头,房间的她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他们,结束了。
下一刻,林一清的胸腔仿佛被塞了一大团棉花压着她透不过气,她蹲下身子抱着自己,那晚的难受现在再一次感同身受。
林一清挣扎想站起身,可腿似被重物压着,沉重的抬不起腿来。
意识再次模糊。
跨年夜的烟花升至夜空炸开留下穗花,河边角落的两个人互相依偎在一起,他的声音很温柔却透着悲凉,“一清,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林一清听到他的声音脑中顿时跟炸了锅一样,耳鸣,窒息,心梗,他的委屈。
无数画面从她脑中闪过,太多太多根本来不及看清。她捂住头想将这些东西从脑中甩掉。
眨眼间,出现了新的房间画面。
画面的她被丈夫死死压在床上,红着眼质问她,发消息的是不是高中那个人!
她生气被怀疑,一口咬在他的肩膀,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随后,一夜|缠绵。
画面一闪,是初雪的丰城街道,画面最后定格在两人的新家。
他精挑细选两张带两个戒指的图片发了一个朋友圈,顺带也把她的朋友圈也公布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抱在一起。
半个月后,AS-19病毒悄悄来临。
她中招,没有幸免于难。
……
须臾万变,她看见弯着腰在床边照顾她的人,一头白发。
【咔!】
心脏有破碎裂开的声音,疼的她捂住自己心脏却向他伸手,口中发不出声音,“不要,不要!”
【滴滴滴——】
……
林一清并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她的灵魂飘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中。
墙上还挂着一张照片,两人的合照,除她的部分被白雾笼罩着。
曾经温馨的家,一时寂静之际。
沙发上的那个男人沉默不说话,林一清飘向他借着本能想抱他,可是抱不了他。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中?
林一清想看不清他的面容,仍旧能感同身受他的悲伤。
他好难过。
“咳咳咳!”瘦弱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就像要把心咳出来的动静,吓得林一清胆颤,又伸手去抚他的背,却忘了她已是灵魂体。
“一清,你在哪?”那人低声喃喃道,眼中没有一丝光芒。
林一清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虽然知道他感受不到。
手机电话铃声打破了安详。
男人看见来人是林妈,接起了电话,默然不语。
对面的话到嘴巴又咽下,还是林白接过电话顿了许久,哑声道,姐她,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哥!
电话那边传来细细的哭泣声,林一清的泪蓄满了眼眶,她回不去了。她好像忘了回家的路。
……
林一清静静地陪他坐到了昏暮,窗外的夕阳落下余晖,洒了一地的金芒。
她看着自己的身子慢慢透明,轻轻说道,“我要走啦,照顾好自己!”
她的身影缓慢向天空飘去,即使看不见他的样子也还是回头想再看看他,她知道他一定是自己很重要的人。
那人仿若有感应般往她离去的方向伸手,没有抓到任何东西,停在空中的手指微曲。
“一清!”
消散在空中的林一清听到充满难过、压抑、痛苦这一声,哗的一下眼泪从眼眶奔涌而出。
我也好难过。
……
两年后,丰城依旧死气沉沉。
冒着雾气的公园长椅上坐着一个白发男人,眼圈耷拉着,胡子扎满了下颚,手上摩挲着一本笔记本的扉页。
妻子已经离开我两年已久。
两年前,弟弟交给我一本妻子上锁的笔记本,扉页是我的名字,我知道里面尘封着我和她的故事。
我自幼父母离世,性格执拗猜疑,和妻子相恋多年,唯一次和她吵架分手,让我犹如掉入深渊无人知晓。
学生时代,她有一位无果的暗恋,这件事也是我们爆发争吵的起源。
那一次的争吵让我们俩都学会了珍惜彼此,伤人的话禁止再说出口。
它虽是一个很普通的牛皮笔记本,但它承载了太多东西。
她那会藏着不让看,说要等我们看完世界的地方才为我解锁。
她还没有说出口愿望便是让我帮她看看还来不及看的世界。今天我终于一项一项完成了。
翻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上面是她亲笔写下的我们两个还未实现计划,我还能想象当时的画面。
她一定是选在雨天坐在桌前,听着雨声,点开暖黄的台灯,旁边有一杯冒着香气的咖啡,手中拿着钢笔,细细一笔写下。
我去了很多地方,留下了很多照片,可无人陪我欣赏。
纸上也记录了我们一起经历过的小事,有一些我都快记不起她却如若珍宝。
笔记本并没有填满字迹,后面由我续写。我将去过的地方,吃过的美食,看过的美景一一填进去。
我预感自己已时日无多。
她的出现只让我短暂的爱上这个世界。
风说来就来,呼啸而过,日记本哗啦啦翻阅,停在最后一页。
我竟发现里面有一个夹层,上面写道:
如果你先喜欢上我该多好。
那日的争吵对峙重现眼前,我释怀地笑了,原来都是我错了。
她那日一定躲被里偷偷哭鼻子。她那么爱哭的一个人,我怎么能这样让她伤心。
流光瞬息间,绯红的鲜血洒满笔记本,男人尝试扯出一点笑容然再也没有力气。
“我愿意。”
他的身影随风飘散。
……
两年来梦里有道声音不停歇地询问我,你愿意吗?
它只有这一句,在梦里反复出现。
愿意什么?
我重复问它,它便消失。
至今日我才明白。
“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