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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合作

作者:山下铃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笔青最终将许百合打发去了做葳蕤院里最腌臜、最末等的粗使伙计,打扫葳蕤院那污秽不堪的恭桶。


    住处也与一众粗使丫头挤在一处逼仄的耳房,莫说接近大少爷的身,便是连院门的门槛都难以望见。


    许百合心下早有预料,前番二人的打机锋,她冷眼瞧得真真切切,又岂会天真的以为自己会在这葳蕤院中能得份优待呢?


    能有一隅容身之地,只怕已是笔青那迫不得已的微末“善心”的极限了。


    然则,福祸相依。


    她很快察觉,这困境,并非全无益处。


    与她同住一屋子的,仅有两个总角小丫头,年不过七八岁,平素只管些洒扫庭院、浇花汲水的轻省活计。


    这两个小丫鬟是家生子虽家生子中不得用的那一拨,但知道的消息也不少。


    不过两日光景,许百合便不动声色地掏出几枚铜板子,又兼之温柔笑语,软语相哄。


    两个小丫头何曾见过这般好看又和气的大姐姐,不消几下功夫,便叽叽喳喳如出笼的小雀儿,将所知所闻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许百合面上只作倾听,偶尔附和,心中却屏息凝神,将那些稚嫩言语中透露的蛛丝马迹,一一捕捉、拼凑。


    侯府现如今的夫人是继室舒氏,原配夫人文氏是大少爷萧珏的亲娘,生他时就难产而亡。这继室舒氏原本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来府里探亲小住,却住成了侯府老爷的贵妾。


    这舒氏的亲妹妹是当今圣上的舒妃,诞下了六皇子,姐妹二人感情非常好。因此文氏一死,这舒氏自就被扶正了。


    当然文氏的娘家,文家也曾闹过,毕竟文家势力也不弱,宫中也有人,其姐姐也是入宫做了文妃,诞下了三皇子,只是终究上了年纪,颜色不再,没有舒妃受宠。


    两位妃子在宫中是明争暗斗,这侯府也成了二位宫外的斗场,府里老侯爷早走,侯爷又缠绵病榻,不甚管家。


    舒氏育有一子萧瑜,只比萧珏小了四岁。侯府世子之位只有一个,但夫人和嫡子却有两个,自然是对上啦。


    舒氏是好名声之人,上位后对萧珏不敢明着来,就实行捧杀手段,以孝压制,毕竟她是继母怎么也站得孝字这条。


    然萧珏天生聪慧,自是不吃舒氏捧杀这套。


    舒氏这些年见萧珏愈发大了,眼看着将要到世子请封之位了,心里也是着急了起来,又兼宫里有文妃定期见萧珏。


    舒氏不敢在其性命上出手,只能搞些歪门邪道,上次使了手段让萧珏背了不孝名声,但文家很快处理了,于是舒氏便停了手。


    当然许百合可不真认为舒氏停手了,她的存在不就是最好的佐证么。


    五日之期,步步紧逼,如同头上悬着的利刃。


    许百合枯坐与那逼仄灰暗的耳房内,心乱如麻。


    为舒氏做那等龌龊事,只怕事成之日,便是她这枚棋子被弃如敝履之时,下场只怕比前头那两个更惨。


    若是抗命不从,舒氏手段阴狠毒辣,对这不听话的棋子,又岂会容她苟活?


    横竖皆是绝路,思及此,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迅速窜上脊背,几乎将她冻住。


    与此同时,葳蕤院沉寂多日的主人,终于归来。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萧珏清俊却毫无表情的侧脸。


    他一身墨色锦袍,风尘未洗,周身笼罩着一层屋外裹挟进来的拒人寒意。


    “.……便是如此,少爷。”笔青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将许百合如何被送入、自己如何安置,一五一十禀明,末了觑着主子毫无波澜的神色,心中忐忑更甚,扑通一声跪倒。


    “奴才办事不力,未能阻其入院,请少爷责罚!”


    萧珏修长的手指随意翻过一页书卷,眼皮都未抬,声音波澜不惊,带着一股洞悉世事的疲惫与嘲讽。


    “起来,母亲心疼儿子,赏个把丫头,天经地义。做儿子的,岂敢不受?”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因愤怒而咆哮、会因不公而抗争的莽撞孩童了。


    舒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是这侯府堂堂正正的瞩目,只需搬出“孝道”二字,便能将他压得动弹不得。


    既然她乐此不疲地往他身边塞这些“厚礼”,以表母慈子孝,那他便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兄友弟恭何尝不好呢?


    “二弟呢?”萧珏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淡漠。


    “少爷,您离府后,二少爷收用了那个丫头……夫人震怒,当即将人发卖去了那等腌臜之地。舒家那边也即刻寻了个由头,将二少爷接去小住,至今未归。”


    萧珏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唯有深不见底的寒潭。


    “呵,我那慈母……手段依旧了得。无妨,我那好二弟总会回来的。这侯府里,有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东西呢。”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似对笔青吩咐。


    “至于院里那朵新来的百合花……若是碍眼,待二弟归来,便转赠于他赏玩罢。”


    语毕,他不在多言,转身入内室,仿佛方才那决定一个女子命运的轻描淡写,不过是拂去一粒微尘。


    而此刻,耳房中的许百合,浑然不知自己已被视为一件可以随意转赠的“玩意儿”。


    她脑内天人交战,思绪翻腾如沸水。五日回话的期限如同催命符,孙妈妈那双如同冰锥般的眼睛,仿佛已穿透重重院墙,钉在在她身上。


    她回想起小丫头口中那些被夫人送走的可怜人,不是被杖毙,便是被投入那生不如死的烟花之地……


    恐惧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全身,令人窒息。


    绝境之中,一股孤勇破土而生!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绝境中搏一搏求生机!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


    舒氏之毒,手段酷烈,尤爱将女子投入娼门,无论其是否无辜,此路绝无生机!


    萧珏之七人,与舒氏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竟未被彻底压制,足见其心机手段了得。且舒氏占尽“母亲”名分尚且摁不死他,日后鹿死谁手,谁人可知。


    虽传闻不近人情、清冷至极,更有“不孝”之名,但细细察看,除却与舒氏的纠葛,竟未听闻他对身边仆役有过何等阴司狠毒手段。


    相加舒氏,他那份冷漠,竟透出丝仁慈。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坚定赌一把,向萧珏寻求一线生机。


    “所以你见我就为了说这些?”萧珏看着堂下的女子,眸中带着审视的玩味,姿色确实不错,“慈母”对他真是“良苦用心”。


    “这些于我价值寥寥。”


    许百合心头一紧,这萧珏果然如传闻般冷漠至极,看来唯有放手一搏,她深吸一口气,抬首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声音虽轻,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


    “大少爷明鉴,奴婢所言之事,您自然一清二楚。但奴婢却有一法子,可令夫人暂且收手。”


    “哦?有意思,你继续。”萧珏眉梢几不可查地微挑。


    许百合深知成败在此一举,语速平稳,条理分明道。


    “奴婢的法子就是与大少爷合作,奴婢做双面细作,大少爷只需与奴婢做假戏,让夫人信以为真。


    如此,便不会找新的人来烦大少爷,而奴婢也能取得夫人信任,为大少爷传递消息,好让大少爷能安心立业。”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烛芯偶尔爆出噼啪声。


    萧珏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探究意味落在了许百合身上。


    一个深山里的村女能不为侯府富贵所迷惑,想到与敌人的敌人联手破局,确实有几分见地。


    他心中掠过一丝诧异,烛光映照着她那清澈如泉的眸子,里面没有谄媚、贪婪,只有孤注一掷的求生欲。


    萧珏凝视着这双眼,心中好似被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春风拂过,带来久违的轻松。他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了弧度,把玩手中白玉说道。


    “我怎敢确定你不会背叛我呢,毕竟你现在可是背叛了夫人。”


    这刁钻的问题,让许百合心里腹诽不已,面上淡定自若,坦诚道。


    “大少爷,您天纵英才,长久下来夫人必败。再说了,夫人为人狠毒,奴婢遵其令做了少爷您…您的通房,奴婢也没有好下场。”


    说到这儿,许百合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脸色瞬间泛红。


    “夫人能处理少爷,又怎会放过少爷的通房,奴婢山里有句土话,树倒猢狲散,少爷你这颗树到了,奴婢这个猴子又怎么有好下场呢?”


    萧珏听到这粗鄙又贴切的比喻,再看女子强壮镇定下的羞赧,唇角那抹弧度不自觉加深。


    许百合乍然瞥见冰山俊脸上的笑容,有些怔住,没想到这人还有好看的一面,又继续说道。


    “更何况夫人给的和奴婢所求不同,奴婢不稀罕什么通房姨娘、侯府荣华富贵,奴婢所求唯有一事。”


    她眼眶霎时泛红,声音哽咽道:“便是少爷开恩放奴婢自由身归家,奴婢的娘……还在山里头,等着奴婢归去。”


    那泛红的眼眶,那强忍的哽咽,那提及“娘亲”时眼中的光芒,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萧珏心底某个早已被遗忘的、柔软而荒芜的角落。


    一丝陌生的、近乎怜悯的情绪悄然滋生。连他自己都未发觉,出口的话语,竟比方才少了几分冰寒,多了几许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和。


    “起来吧。”萧珏移开目光,重新落在那枚白玉环佩上,指腹感受着那温润的触感,“你这番话,我姑且信之。待事了,我自会如你所愿,还你身契,许你归家。”


    “当真?”巨大的惊喜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许百合!


    虽前路依然凶险,但这一句承诺,如同无尽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盏明灯,让她灰暗的生命重新燃起了炽热的希望!她忙不迭地深深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奴婢许百合,叩谢大少爷再造之恩!”


    萧珏看着她因喜悦而瞬间焕发光彩的脸庞,那双清澈眼眸里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感激,如同山野间未裁剪的绿植,散发着蓬勃而真实的生命力。


    寻常闺秀,喜怒皆不形于色,讲究的是含蓄内敛。


    可眼前这女子,却像深山幽谷中恣意生长的野百合,天性自然,毫不作伪。这份鲜活与真实,在这死气沉沉的侯府里,竟显得有些可爱。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情绪掠过心头。


    他收回目光,指节在案上轻轻一敲,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是合作,那便从此刻开始。”


    “笔青,着人将百合的东西,搬到我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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