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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傻女

作者:池佾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暮春时节,山间枯木换了新枝,枝叶繁茂,春意盎然。


    梅山脚下,仙桐村的村民们正卷着裤腿儿,弓着身子插秧。偶尔遇着路过的村民,总会直起身子打招呼,笑意盈盈。


    此等场景在整个仙桐村里上演着,只有姜家被一片阴霾笼罩。


    西侧的偏房里,破旧的木床上躺着个女童。女童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没有半丝生气。


    余香莲伏在床边,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


    她也不知是作了什么孽。


    嫁进姜家整三年,肚子都不曾有动静。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她生不出孩子,乡亲们没少在背地里说闲话。公婆嘴上不说,她却知道二老心里定是焦急的。她不想公婆与男人被戳一辈子的脊梁骨,便到处寻生子偏方,又拜遍了附近的庙宇与道观。


    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年,竟真的怀上了。可哪晓得,千盼万盼盼来的孩子竟是个痴儿。


    她家男人觉得这孩子是从菩萨那求来的,不可能会是傻子,如今这般定是患了什么隐疾。为了给孩子看大夫,她男人跑到十里外的采石场去做工。结果有一回捆石头的绳子断了,石头落下来砸断了腿,因救治不及时成了跛子。


    那段时日,余香莲差点哭瞎了眼。


    她家男人却安慰她,说是起码命还在,人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明明他吃了那么多苦,却还反过来安慰她。


    她家男人跛了脚,再也干不了重活。可为了给闺女治病,让老二上山砍了竹子,他自个儿摸索着编筐子。几日下来,满是老茧的手都被割出许多血痕。


    她瞧着心疼,每日夜里总是偷偷抹眼泪。


    后来靠着卖筐子,也算是攒了点小钱。带着闺女去城里看了大夫,大夫说她家大丫乃是天生痴傻,无医。


    她忘了那日是如何从城里回到仙桐村的。只记得一路上脚步都是虚浮的,等到了家,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公婆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白眉老道士。


    老道士看着闺女,说是她家大丫出生时便少了一条魂。


    魂魄不全,所以才痴傻。


    她以为老道士是个有本事的,哭着求老道士救救大丫。可额头磕出了血印,那老道士只是叹息摇了摇头,而后便扬长而去。


    那一刻,她知道,她家大丫一辈子都是个痴儿,突然有了轻生的念头。


    说到底,都怪她。


    若不是她执意要生孩子,大丫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受罪,她家男人也不会因此断了腿。


    是她,都是她的错。


    她浑浑噩噩的来到河边,准备跳下去一死了之。可想到大丫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家男人疼惜她的种种,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能死。


    她死了,大丫怎么办,她家男人怎么办。


    为了能让大丫过得好些,白日里忙完田地里的活儿,夜里点着油灯绣些帕子再拿到镇上去卖。


    几年下来,她的眼睛都有些浑浊不清了。


    好在她家大丫是个乖巧的,从不哭闹。


    喂她饭她会乖乖吃完,而后坐到门槛上望向远方,一坐就是一天。


    她突然觉得这样也好,起码大丫不会有烦恼。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不想三日前从不乱跑的大丫突然没了踪影。


    为了照顾大丫,婆婆日日留在家中,顺便料理家务。十二年来从未出过差池。结果前日,婆婆抱捆柴火的功夫,大丫就没了影。


    婆婆寻到地里时,余香莲感觉天都要塌了。他们满村子寻人,从山间到地头,从村里到村外。等姜大丫从河里捞起来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同男人都不信大丫就这么没了,寻了大夫开了药,一连三天灌下去,大丫依旧昏迷不醒。


    “没了也好,不然活着也是受罪。”杨春华声音不大,却还是传进了屋里。


    余香莲咬着牙,恨不得出去扇杨春华一耳光。亏她还是大丫婶娘,竟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不等她有所动作,就听杨春华又道:“不是我刻薄容不得侄亲。大丫白吃白喝这么些年,我从来没半句怨言。可如今爹娘不惜掏空家底也要救那么个傻子,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统共就那么点钱,全拿去请了大夫,现在还要每日三副药吊着命。再这么下去,咱这一大家子去喝西北风?”


    “若是大丫没救的过来,咱日后还能落个清净。若是救过来了,等将来爹娘与大哥大嫂都去了,这么一个傻子,拖累的还不是咱两个儿子。”


    杨春华竹筒倒豆子似得一个劲的抱怨着,完全没注意姜老二已经黑了脸,依旧喋喋不休:“爹娘非要救大丫也行,但救之前先分家。等分了家……”


    “啪!”


    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杨春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等反应过来,顾不得去捂那火辣辣的半张脸,扑到姜老二跟前就往姜老二的脸上挠:“好,好,好你个姜老二。我杨春华为你生了两个儿子,你现在为了个痴傻的侄女打我。你……我……我不活了!”


    哭喊声,打骂声,飘出山脚下的破旧小院,引得过路的村民频频侧目,而后摇头叹息。


    这姜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为个傻子,闹得一大家子鸡犬不宁。我看那姜大丫不是菩萨恩赐的,倒像是恶鬼投胎来讨债的。不然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成了这样。”徐寡妇环着胸,语气颇为轻蔑。


    “啧啧啧,我看……”


    徐寡妇还欲再说,就见从地里回来的姜母刘氏,见其脸色颇为不善,赶忙闭了嘴。


    这老太太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若是惹了她不快,她能站在你家屋外骂上三天三夜。


    果然,刘氏对着徐寡妇骂道:“你个娼妇胡咧咧个啥?”


    “老娘今日没功夫收拾你,下回再敢胡咧咧老娘撕烂你的嘴!”


    骂罢还不解气,朝着徐寡妇啐了一口,而后一脚踹开自家院门,怒道:“大丫生死未卜,你杨春华就拾掇男人要分家,我看你是本事见长,越发能耐了。”


    “娘,不是我做儿媳的不孝顺。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那点子钱全拿去请了大夫,米缸都见了底。再这样下去,我看一大家子都得饿死。”


    杨春华是个窝里横的,唯独最怕婆婆刘氏,向来不敢顶嘴。如今涉及到自身利益,腰杆子倒是硬了起来,辩解道:“知爹娘心疼大孙女,可小光小远也姓姜,也是您的亲孙子,您总不能为了个傻子不顾大孙子的死活吧!”


    “咋滴,我是没给小光小远吃了,还是没给他们喝了?”


    “杨春华,当年你爹娘可是论斤将你卖到我姜家的。买你的钱还是老大从采石场挣回来的。就算老大跛了脚,也还能编筐子挣些银钱贴补家用。你呢,屁点本事没有,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耍滑,竟还有脸嫌弃老大一家是拖累。”


    刘氏的话,像是扯掉了杨春华的遮羞布,臊得她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娘,我……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那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分家吗?老二,去地里将你爹和大哥都喊回来,现在就分家。老娘倒要看看分了家,你杨春华能过得多滋润。”


    闻言,杨春华脸上一喜。


    虽说被婆婆骂了个没脸,可真要能分家出去,凭她男人那一把子力气,日子肯定过得比现在强。


    然而喜不过半刻钟,姜老二就打了她脸。


    “娘,您别听这个毒妇胡咧咧。父母在,不分家。这家要是分了,我岂不是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再说了,没有大哥,我也活不到今日。大哥的恩情我一直都记着,怎会嫌弃大哥。”


    姜老二说完,又朝着杨春华道:“再嚷嚷着要分家老子休了你。”


    “你……”杨春华不敢置信的看着姜老二。


    同床共枕七八年的男人,竟然为了老大一家要休了她。


    杨春华不敢相信自家男人竟如此绝情,却是不敢再提分家的事,只得气愤的回了屋子。


    她怕了,她怕真被姜老二休了,她怕再回到杨家。


    “娘,您莫要动气。春华就是眼皮子浅,说话不过脑子,心肠倒不是那恶毒的。这个家,不会分,您莫要担心。”姜老二劝慰着老娘,边为自己婆娘辩解。


    他哪会真就休了杨春华,不过吓唬吓唬她罢了。


    事已解决,刘氏也不想再过多掰扯,推了西厢房的门。


    院里闹这么大动静,老大媳妇不可能没听见。老二媳妇的那些话,指不定老大媳妇会怎么想。她做婆婆的,最盼着的就是家宅安宁。


    刘氏刚推开门,就见床上的小人儿睁着双眼,泪眼婆娑的对着余香莲喊:“娘。”


    “我的儿啊,你终于醒了!”余香莲又惊又喜,痛哭流涕。


    菩萨保佑,她家大丫醒了。


    只有门口的刘氏反应过来,哆嗦着嘴问到:“大丫……大丫她……会说话了?”


    闻言,余香莲这才惊觉,刚刚大丫唤了声“娘。”


    她家大丫不但醒了,还会认得人,会说话。


    她家大丫不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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