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不断充沛的力量,自手镯涌入四肢百骸。
她却并未感到庆幸。
公冶檀站在远处,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任由那只重创的手垂落于白衣腰际。
连弩被举了起来,毫无顾忌地指着刚刚那神像。
神像面色平静,普度众生看着人类,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火克乾位。”公冶檀放下了连弩,即使在重伤时,他也没有丝毫折腰,泛起冷意的眼睛从神像转到念月身上。
“你引祂现身,待衪神降至双眼处,我会杀了化身。”公冶檀将弩放置地上,他拾出一物,置于手心。
听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公冶檀这是要她以身为饵,招引祂的全部视线。
收人钱财办事,念月沉静道:“好。”
“我乃公冶世家公冶檀,无妄仙法第十六代传人,载禀剑,起。”随着公冶檀的话落,念月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手中的剑似竹根抽笋生长起来。
载禀剑剑身五光十色的白,柔和的光芒照出他陌生又熟悉的眉眼。
她透过那双眼看见了外界那个白发冷峻的公冶檀。
出生尊贵,奉为圣子。
身着白衣的公冶檀捏住刻有龙纹的剑柄,他一剑指高大的神像,开口:“火。”
剑身上登时闪烁变换,最终自剑柄处开始,向上变成赤红色。
念月也准备以身为饵。
她深吸一口气,腿好之后,她抿了抿唇,运起身内的力量,一脚往后借力,如离弦冲了出去。
几乎难以用肉眼捕捉她的速度。
可就在离神像不远处,那股熟悉的力量又狠狠捏住她的身体。
幻化的双眼裹挟着滔天的威压朝她一人压下来。
五脏六腑似要被挤压成碾粉。
单方面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是纯粹实力的压制。
也是更难以跨越的鸿沟。
眼睛几乎睁不开,她使劲浑身解数,艰难慢动作地举起弓箭,但又凝滞住,再也不能行动一步。
“阿月,我在。”宋阶带着些安抚的声音传来。
浑身上下的疼痛好似减轻了般,她内心一暖,随之又不免叹息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有可能是在意识消失殆尽之前,那股力量才瞬间消失。
溺水者终于抓住了浮木,念月单膝跪地,感受着身体各处尤其是内部的疼痛。
她干呕了两声,却引得体内剧痛更加一阵翻滚。
念月面容抽搐,她掀起眼眸,公冶檀将剑插入地下为支撑,他腹部不知何时破了个洞,看起来犹为骇人。
前方的石像已然消失不见,空出了一大片地。
原先的七个神像此刻还剩六个,它们站位稍稍移动,又欲严丝合缝地将中间的太极图围起。
念月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忍着痛站起身,眼看着神像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别!
神像快要停止移动时。
她顾不得一切,失了魂般大喊一声:“不要!”
“阿月!”
身体更快速,她满血恢复后瞬间直直朝着空隙冲了进去。
神像高大,尘土飞扬,模糊了念月的身形。
她咬紧牙关,手上肌肉霎时间紧绷,弯腰时快速拉开弓箭,一只脚踏在地上,划了个半圈,公冶檀便看见漫天飞扬的尘埃中念月玲珑身姿。
他瞳孔微缩。
念月身体顺势转了回来,她箭势如破竹,带着内力射向了悬空的太极图。
而她另一手,拿出还剩下的匕首,脚用力,跃至半空,她眼神凛凛,双手握住匕首直直朝着太极图刺去。
两米…一米…
靠近了,靠近了。
然,就在此刻。
“轰。”神像也堪堪坐落于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而她的脚下,瞬间出现了天干地支,围成了一个圈。
天干地支以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快速转动,直到如齿轮转动般停了下来,而她脚下赫然是两个大字。
丙巳。
金光灿烂,无形的链子捆住了她,念月停在了匕首离八卦图不过半臂的距离。
她像是天灵盖被雷击般,一阵刺痛,却不是身体,而是脑袋。
又尝试着动了动,一阵堪比凌迟的疼痛自意识处传来。
比之之前的眼睛有过之无不及的束缚。
“命杀阵,别动!”两道异口同声的声音传来。
一道沉静,一道冷淡,却都不可避免带着些慌张。
明明没有多远了。
念月身体不动,倒是没有刺痛传来。
公冶檀摇摇晃晃站直了身,他的血镯子与失血过多有些苍白的肌肤形成了对比。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手抽出支撑的载禀剑,指着那命杀阵,语气狂妄道:“命杀阵,我也一并杀之。”
“无妄仙法,剑分五行。”
随着他的声音,载禀剑分成了十把,分别对应五行之中的阴属性、阳属性,他的头发迅速变白,面容极速变老。
五种颜色,十个深浅不一的颜色剑列在他身侧,随着公冶檀一声令下,载禀剑朝着念月所在阵法触来。
奇怪的是,阵法并未作出什么反应,又或者是…
阵法敌不过载禀剑。
载禀剑飞入,触碰到阵法那一刻,念月身上竟现出七根金色的细线,竟穿进了她的身体,将她牢牢钉死在空中。
剑身迅捷,十把剑居然将那线齐齐斩断,脚下阵法并未碎裂,而是天干地支又开始迅速转动。
破不尽。
念月只觉手一松,载禀剑又合十为一,变成了那把五光十色的白剑,回到了公冶檀身边。
“宋阶!”
念月大喊一声,手中尖利的匕首这次如愿以偿地刺了下去。
然而,还有两寸时。
穿透耳膜的敲钟声响起。
“咚!”
匕首刺了个空,掉落在地上,眼前太极图迅速远去,她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眼睁睁看着太极图、神像、青若山,山下小镇….
山川河流……城墙下爬云梯的战士,后方火攻的战士,和几乎铺满战场的尸体,高喊着进攻的将军。
鼻尖萦绕着化不开的浓郁的血腥气。
她甚至看见了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不经意对上,明知看不见她,却又不住发愣。
再往后,是一望无尽的大海,海浪波涛汹涌,似要将她卷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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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海底…她呼吸微滞,直呆呆看着,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闭眼。”低沉稳重的声音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直到无尽的寒冷将她包裹,念月才睁开了一只眼睛。
她深呼吸两下,努力平复恐惧,可还没等她看清周遭的环境。
却似有所感朝着一处望去。
雪崩的巨浪翻滚,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朝她所踩岩石一路吞没而来。
离得并不算远,这时再跑,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念月还是不想放弃,她迅速摒气转身朝山坡两边狂奔跑去,就在她迈步前一刻。
手腕上布满血纹玉镯碎裂,而她眼前的雪崩,也好像碎裂开来。
……
公冶檀望着念月消失的背影,他的眼眸犹如不见底的潭水望向血镯。
手腕上的镯子只能召唤一次。
碎了,若还没成功,就没有可能完成这场试炼了。
那敲钟的神像还未完全神降时,公冶檀一手持剑,毫不犹豫地砍向了那镯子。
紧接着,一剑杀了神像。
公冶檀拿起他的连弩,对准太极图射了过去。
雷电将其击了个粉碎。
恰逢此时。
念月再次睁眼,自己又回到了阵中。
神像又开始变换不停,她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神像移动的声音像是催命符。
她跳在半空中双手紧握匕首带着她全身的内力狠狠扎了进去,“宋阶!”
深海。
宋阶嘴角微微上扬,“我在。”
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像是合二为一般,此时此刻都朝着太极图刺去。
宋阶闭着双眼,他没看见,又或者是已经有所预料,他的身后数万个巨型不明妖兽又再次复生,只待将他啃食干净。
而念月也没看见,她身后的神像,幻化出不同的眼睛,此刻没了限制,齐刷刷地盯着她。
她只觉眼前的日光有些暗的不合常理。
这次如愿在她刚刚刺进去时,却并未刺向太极图本身,而是穿透了太极图,与另一道尖锐的利器相撞。
震得她虎口发麻,手几乎要废掉。
神像落地,天空乌云遮蔽,天空出现龙的虚影,一张大口吞并了她。
被尖牙刺穿身体、被腐蚀的疼痛与身体被下扯,像是要吸附进地里一齐,让她身不如死。
而她身上凭空燃起火,可好在没持续太久,紧接着,水流将她淹没,她只得闭气闭眼。
却还是呛得快要死去,一阵狂风刮来,水流也渐渐随着风散去。
像是刀山火海都体验了一遍,她猛地跌落在地上,神像渐渐消失,而太极图却蓦然停了下来。
天空月亮与太阳竟齐齐现于云层,世界开始暗与明交织,最终汇聚成闪电,劈向青若山。
准确来说,是劈向念月。
她并未感觉到疼痛,却只有些愣神地看见从脚开始她整个人在迅速消散。
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时翩所说:“天生异象,神仙降世,止住了二国的动乱。”
天生异象,是这个日月同辉?
她歪了歪脑袋,这么一说,那根本没有神仙降世,只是人们自己,做了自己的救世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