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逃避去问,因为他们有不想听到的答案。同时他们也确信自己会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并且当真相揭晓后,于道德教化上他们必须做出牺牲,所以,为了避免自身利益和道德的缺失,他们假装不知道。无知者无罪嘛,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能不能连自己都骗进去,只有天知道了。徐敏雯当天夜里就梦到尹乐,她回头的悲戚目光,“是的……是的……”不绝于耳。徐敏雯第二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因为实在无法忍受梦中自己的诘问。她当然爱尹乐成绩好。如果乐就此掉下去,她在徐敏心中的形象当然会打折扣。可她怎么能丢掉与尹乐的一部分亲密关系呢?这是她废了多大力气才得来的?不,她不要做出改变,尹乐那么为厉害,她一定能自己找到解决方法的。她不是天才么?她的成绩自是不会差的。满腹心事的苍白脸色和双眼下的黑眼圈把刚起的褚白沙吓了一跳,以为女儿要死了,赶忙上前询问。母女俩都忽然意识到,这是几个月来二人第一次超过两个来回的对话。褚白沙眼里闪过一丝懊悔,之后却没有改变对女儿关怀的次数。徐敏雯心思全然不在母亲身上,更不谈改正。
多年后,徐敏雯才会意识到,自己初一初二就知道母亲对自己有关怀的心,只是没有实践多少(得益于她敏锐的观察能力)。然而这一切都被徐敏雯潜意识望的抗拒雪藏了。她赌气般地认定自己与母亲形同陌路,索性完全放弃修复关系的可能。例如好好谈一次心,她从来没试过。她拿几次成绩给褚白沙看,褚白沙反应不太激烈,她便认为自己试过了,是妈妈不领情。这与她逃避尹乐的回答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与她妈妈逃避“对女儿不负责”的事实又有什么别呢?“不愧是亲生母女。”成年的徐敏雯自嘲。那时她的母亲褚白沙,已经于六尺黄土下安息。
十四岁的徐敏雯知道自己在逃避,因而对自己感到恼火。这份窝囊的恼火蔓延到了对许多事物上。那几天,徐敏雯的枕头日子不太好过。她烦躁、不安、多疑。她想,她还是应面对尹乐。去尹乐家吧,亲眼验证:尹乐没事。她发送消息给声乐。几天后得到回复、要学习,没时间。八月份吧。
徐敏雯狠狠捶了下枕头,突然愣住了。她有什么资格对尹乐发火?她们是朋友。对,自己不发火,表现激动一点总行吧?她胸里这口闷气着,得放出来才不至于把自己撑裂。这样的情况下,“你真的还好吗?”
“有事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一直感觉你有事瞒着,有问题一定要跟我说好吗?”几段话连珠炮似的发去出去了。
“我还不能有点私事了。”
尹乐的对话框上显示出这一句,就此没了下文。
一件事已经彻底生出了另一桩事,这种情况常有,而几乎无解,屏幕上的宋体字硬邦邦的,使原本就锋利的话语更加刺眼。这是尹乐话最冲的一次。
徐敏雯倒在床上,被愧疚感折磨得呼吸困难。但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成绩陷入负面情绪的怀抱,就要去体谅一个比自己成绩高太多的人,顿觉荒谬。整个七月,她都没有去碰为自己和尹乐作的画。颜色差不多上完了,仅剩一轮圆月还没想好该怎么处里。现在它只是在墨色天空中的一块白斑,一个孤零零的洞。
徐敏雯在八月一号“准时”收到了尹乐的信息,下周三,来不来?徐敏雯放下手机,将额头埋在双手间。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尹乐。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充满愧疚时,双方最好要么完全不见面,要么把话痛快明白地讲出来。现在,对于无法及时安慰乐的愧疚,可能误其学习的愧疚,甚至是没有完成画的愧疚通通杂在一块儿。这个世界上,徐敏雯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尹乐。
无论如何,徐敏雯没有白活十四年。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去面对尹乐。她想等二人见面,自己要把一切切都说明白,毫无保留地说明白。从司庭月开始,直到一个月没有动笔的画——全部说开就好了。
“纸上谈兵终觉浅,决知此事要先行。”古人千年前写下,徐敏雯十年前背下,然而十年过去也没参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