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空气振动覆盖的轻响,就在他鼻梁上发生。
世界再次被点亮、拉平、校准。
玫瑰金色的纤细镜框压上皮肤,镜片边缘微微带来一点冰凉的触感。林、许、江,三道从不同方向投射而来的、如同实质的目光,在清晰视野中瞬间被放大其穿透力——林渊深潭般的沉凝,许燃烧着火炭似的滚烫,江叙手术刀般的冰冷探究……
林枫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指尖因为紧攥着眼镜腿太久,沁出一点点湿热的汗意。
这眼镜……太清晰了。清晰到让他觉得这间破碎的办公室里漂浮的每一粒木屑灰尘都显得如此具体,如此沉重。
“哥……” 他喉头动了动,目光飞快地扫过林渊那张情绪深藏的脸,又迅速垂下,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却又足以让几步之外的人听清,“就……那个……图书馆……我去去就来……” 他含糊地带过“书”和“危险”的字眼,只把目的地拎了出来。脚步小心翼翼地朝门口废墟的方向挪了半寸。
林渊没有动。他像一座凝固在时光里的石山,目光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林枫身上。他什么都没说,那眼神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重量。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此地,一步都休想离开。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
“哼哧——”
一声刻意拖长的、带着浓烈嗤笑的鼻音,突兀地撕裂了这份重压。
林枫的视线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朝声源偏了偏。
是许燃。他依旧斜靠着那面惨烈的立柜残骸,一条腿曲着踩在柜子横档上,肩膀松弛地倚着向内凹陷的柜门。他歪着头,视线却并没有完全落在林枫身上,而是越过他的头顶,用一种极其轻慢、饱含讥讽的眼神,穿透空气,钉在林渊沉默却强大的背影轮廓上。
那眼神像浸过毒液的老旧钉子,一下一下,戳刺着某种无形的屏障。
“啧,”许燃咂了下嘴,舌尖似乎顶了顶腮帮内侧,发出一点模糊的声响。他整个人透着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却又因压抑而滋生出更阴郁狂躁的暴虐感,像一头被强行按回笼中的猛兽,在有限空间里疯狂兜圈。他的目光终于懒洋洋地、带着点睥睨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滑向林间的中心点——那个扶着眼镜、想要逃离战场的林枫。
许燃的嘴角向上扯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图书馆啊?” 他声音拖得有些长,又轻又飘,像在陈述一个无聊的笑话。可那每个音节都像裹着粗糙的砂砾,磨在听者的神经上。“顶楼是吧?”
林枫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绷紧了。许燃……他听到了?
许燃像是完全没看见他这点微弱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带着一种懒洋洋的、看戏般的恶意:“想去透透风?还是……”他顿了顿,视线如同刮骨的刀片,一点点刮过林枫鼻梁上那副在光线折射下泛着诱人碎光的眼镜,“……想找个清净地方,再好好戴戴你这副、新、眼镜?”
“新眼镜”三个字,被他用一种近乎咀嚼的、带着齿间摩擦的声音,咬得异常清晰,字字带刺。
空气似乎因为这刻意的挑衅再次被引燃了某种危险的火星。林渊侧对着许燃的身影依旧没有分毫转动,唯有那垂在身侧、刚才收回的手掌,指关节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线。细微的咔哒声几乎被尘埃落定的声响掩盖。
林枫感觉后背的汗毛微微竖了起来。许燃的目光,那种毫不掩饰的、混合着掠夺欲和破坏欲的审视,比任何物理伤害都更具侵略性。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再去扶正鼻梁上的眼镜——这个动作几乎成了他此刻混乱心境下的某种依靠。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镜腿时——
“图书馆顶层。”一个冰冷得没有任何起伏的陈述句,如同手术刀精准落下,清晰地切割开许燃刻意制造的、充满恶意的噪音。
江叙开口了。
他没有动。依旧站在破碎门框的阴影与办公室内部光线的交界处。模糊的碎光投在他冷硬的肩线,那身影挺拔孤绝得像一座拒绝融化的雪山。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将每一个字送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他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在林枫身上,而是微微向上抬了一点,越过他的头顶,像是在凝视办公室墙面上某幅被震歪的装饰画的纹路,又像是穿透墙壁,望向了极远处那座被暮色浸染的图书馆塔尖。
声音平缓、客观,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下午三点四十七分,”他甚至给出了精确的时间点,“楼顶东南侧边缘区域监控记录显示,有持续性异常热源移动轨迹。”他略作停顿,如同机器处理数据时的短暂延迟,“结合三点五十分顶层安全警报临时关闭的记录,以及当前风力参数……”
他的目光终于缓缓垂落下来,如同北极的冰盖缓缓移动。
镜片后的瞳孔,冰冷、精准,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感,终于再次聚焦在林枫脸上。
不,是聚焦在他微微颤动、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苍白的指关节上——那几乎要碰到眼镜腿的手指上。
“高空坠物风险评估……”江叙的薄唇微微开启,吐出最后的结论,语速不疾不徐,如同在宣读法庭最终裁决书,“……超过理论警戒阈值百分之三百七十一点八。”
冰冷的数字如同砝码,一个个砸落在寂静的空间里。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关于图书馆顶楼此刻危险性的、由冰冷数据堆砌而成的事实。
但他没有阻止。
没有说要跟着去。
也没有像林渊那样施加无形的囚禁。
他只是用最精确的语言、最庞大的数据,冰冷地、残忍地、巨细无遗地描绘出那个地方此刻有多么的……不适合靠近。
林枫指尖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悬停在冰凉的金属镜腿上方一毫米的地方,细微地颤抖着。
危险。
巨大的危险。
那个数字像沉重的铅块坠在他的心头——超过警戒阈值百分之三百七十一点八!
再加上颅内系统催命般的倒计时提示:【预测坠毁倒计时:52秒…51秒…】
恐惧像冰冷的蔓藤缠绕上来。
可……
书会摔碎的。
任务会失败的!
积分……
就在这一片窒息般的、数据支撑的死亡警告中——
“操!废他妈什么话!”
一声粗暴的低吼像炸开的惊雷,再次将紧绷的弦生生扯断!
是许燃。
江叙那堆冰冷数据的精准打击,无疑是一盆油泼在了他本就燃着的邪火上。他猛地一脚踹在那面残破的立柜上!“哐当!”柜体发出一声濒临散架的哀鸣,向内凹进更深的弧度。他那双烧红的眼睛狠狠剐向江叙,像看着某种恶心的生物:
“叽叽歪歪没完了是吧?装他妈什么逼!”他像是再也受不了这压抑的牢笼,整个人积蓄的暴戾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不再看林渊,目光如同捕猎的鹰隼,猛然锁定在那渺小颤抖的目标上——林枫。
“想看?怕死就别挪窝!”许燃嘴角扯开一个极其蛮横嚣张的弧度,带着一种“老子根本不在乎你们”的狂妄和即将撕碎障碍物的凶狠。
“走!”他朝着林枫猛地一抬下巴,动作粗暴得像是下达不容置疑的军令。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保护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野兽标记地盘般的独占光芒在燃烧。
“老子带你去!”他大步一跨,无视满地狼藉的碎片,直朝林枫冲去,大手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劲风,猛地就朝着林枫的手腕抓去!目的明确——强行带走!
“住手!”
两声怒喝几乎同时炸响!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林渊的身影动了!快得几乎只留下一道深色的残影!不再是之前那种从容的压迫,而是带着被彻底激怒后决断的雷霆万钧!目标不是许燃抓向林枫的手,而是横插进两人之间!手臂一横,试图强行格开许燃的同时保护住林枫的后退路径!
而门口阴影处,一直如同冰雪雕塑的江叙!
他镜片后的眸光猛地寒光暴涨!
在许燃那只带着千钧力道、蛮横抓向林枫手腕的手即将触碰到的电光石火之间——
江叙那只一直自然垂落的手动了!
没人看清具体动作!
只听空气中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咻”地响起!一道微不可察的冷光如同毒蛇吐信般激射而出!
“啪嗒——”
一声轻响!
紧接着——
“操!!什么东西?!!!”
许燃发出惊怒交加的低吼!
只见他那只抓向林枫的手猛地缩了回来!手腕剧烈地甩动着!手背上靠近腕骨的位置,突兀地出现了一条极细、极深的鲜红印痕!
那不是抓痕!
更像是……被某种极细小、极坚韧的硬物狠狠抽打留下的印记!
像一枚染血的荆棘标记!
就在手腕内侧的命门之上!
一个弹射出来的、用来固定纸张或薄文件的塑料回形针,被巨大的甩动力量震落,孤零零地躺在了距离许燃不远处的地面木屑上。
小小的金属线条在尘埃中折射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