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薄荷药膏凉丝丝地贴在膝盖上,反而衬得其他地方黏糊糊的。林枫低头瞅着自己被蹭得灰扑扑、湿漉漉贴在身上的校服袖子,眉头拧成了麻花。
“哥……”他有点不自在地扭了扭,“你这儿……有干净衣服借我一下呗?”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劲儿,望着林渊,“校服贴在身上,难受死了……像被裹了一层不透气的保鲜膜。”说完还夸张地鼓了鼓腮帮子。
林渊正将急救箱里的镊子仔细消毒归位,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他抬眼,视线在林枫滴着水的刘海和被湿透布料勾勒出的单薄肩线上打了个转。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掠过雨后被水打弯的芭蕉叶。
“有。”林渊的声音听不出波澜,站起身走向办公室另一边巨大的胡桃木立柜。他打开其中一扇柜门,里面并非林枫想象中挂满正装的衣柜,而是整齐叠放着一摞崭新的白毛巾和几套叠放整齐、深蓝色的备用校服,尺码齐全。
他随手抽出一件标着170的中号上衣和一叠厚实的白毛巾,转身走回来。
“新的,没穿过。”林渊把毛巾和新校服放在沙发扶手上,下巴朝侧后的休息间门点了点,“去里面换。”
“谢谢哥!你真是救我狗命!”林枫眼睛一亮,几乎是雀跃地蹦跶起来,一把抓起毛巾和衣服就往里冲。动作大了点,膝盖上的创可贴贴合的边缘被他抻得微微一痛,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脚下踉跄了一步。
林渊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休息间很小,只容纳下一张单人沙发床和一个嵌壁衣柜。林枫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这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外面有林渊守着,暂时安全了。安全?
他把脑袋里那个小小的问号晃掉。
快速脱掉湿透冰凉又粘腻的校服,林枫拿起毛巾就往自己身上招呼。厚实的毛巾吸水性很强,很快就带走了皮肤上的大部分水珠。只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脖颈左侧——对着小休息室里的一面小镜子,这次终于比较清晰地看到了那道“战绩”。锁骨上方,一道清晰的红痕,带着点淡淡的紫意,像是雪白宣纸上用朱砂刻意画下的长长一笔,边缘甚至能看出指印的大致轮廓。
这痕迹……也太持久了吧!
林枫皱起鼻子,伸出指尖戳了戳那块皮肤。疼是不太疼了,就是看着实在有点碍眼。他想了想,拿起毛巾更用力地擦了擦,红痕反而显得更清晰了。
“……校霸许燃是吧?”林枫对着镜子龇了龇牙,露出一点小小的凶相,“哼,迟早让你还回来!”
他套上林渊给的那件深蓝色备用校服——稍微有点大,袖子长出一截,肩线也松垮垮地垂着,衣摆能遮住小半个大腿。但也算干燥清爽,舒服多了!他把袖子撸到手肘,对着镜子抓了抓自己乱蓬蓬但半干的头发,勉强弄出个能看的造型。
推门走出来。
林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只留给他一个挺拔端肃的背影。夕阳的金辉透过高大的窗玻璃流淌进来,将他的身形勾勒出一道镀金的光边,整个人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带着远离尘嚣的冷感。
林枫甩了甩过长的袖子,声音带着点活力:“哥,换好了!”
林渊闻声缓缓转过身。夕阳熔金的光线被他挺拔的身形挡去大半,落在他深邃的眉骨和挺直的鼻梁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冷硬轮廓。他的目光落在林枫身上——那件明显偏大、罩在他身上显出几分空荡的备用校服,长长的袖子被他随意地堆在手肘处,露出小半截纤细的小臂;衣领也宽了些,微微露出半边锁骨;湿润微乱的乌黑额发下,一张小脸因为刚擦拭过更显白皙光洁,鼻尖还带着一点微红。
当林渊的目光触及林枫左侧颈窝下方那道掩藏在略大领口阴影边缘、依旧醒目的绯红指痕时,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快得如同冰面下稍纵即逝的裂痕。
他缓缓踱步走回办公桌后。
“好多了?”他随手拉开最上层的一个抽屉。
“嗯!超暖和!”林枫用力点头,凑到办公桌旁,眼睛亮晶晶地,“哥你办公室真大真舒服,怪不得……”
话音未落,林渊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物件。
黑色皮革小盒被纤长的手指掀开。
盒子里细密柔软的黑色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副眼镜。
不是林枫那副标志性的、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厚重黑框。
这副眼镜纤细极了。镜腿是浅浅的玫瑰金色,流线型的金属延伸出优雅的弧度。镜框也是极细的金属边,圆润小巧,透着一种低调的精致。
镜片在夕阳的光线下微微反光,显得剔透干净。
“试试看。”林渊声音没什么情绪,指尖随意地点了点盒子里的小东西,“以前参加活动准备的备用镜,度数未必完全合适,但应急应该够用。”
“新的?!”林枫眼睛“唰”地亮了,像两盏小灯泡。他迫不及待地把那副新眼镜小心地拿起来。这副眼镜拿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和他原来那副能把鼻子压出印子的“防毒面具”完全不一样!
镜腿凉丝丝的,触感超棒。
“谢谢哥!你真是大好人!”林枫眉开眼笑,声音都扬高了几度,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易碎珍宝似的,把眼镜架到了自己挺翘的鼻梁上。
世界……瞬间清晰了!
不是普通的清晰。
就像蒙尘多年的古画被精心洗刷后,显露出了原本饱满润泽的色彩。窗框的线条清晰锐利,书架上的书籍标题纤毫毕现,连空气中被夕阳映亮的浮尘都变得晶亮分明。
而且……这副薄薄的金属细边眼镜,仿佛不存在重量。它像一个装饰品,轻盈地框在他的鼻梁上方,奇异地衬托着他精致的眉眼。黑发还带着湿气,随意地贴在额角两侧,鼻尖微翘,唇色是刚被毛巾擦拭过的健康浅粉。镜片后那双终于不再被厚重树脂阻挡的漂亮眼睛,因为清晰的世界而微微睁大,显出几分天真的茫然和欣喜。
他像个终于擦干净了蒙尘窗户、欣喜地窥探外面花团锦簇世界的小精灵,鲜活得晃眼。
林渊的视线没有立刻移开。他就那样站在办公桌后,深沉得如同凝了冰的潭水,目光无声地将这张脸一寸寸细细描摹。从微微颤抖的睫毛,到镜片后睁大的清亮瞳孔,再到那毫无防备地扬起来的、线条柔润的下颌。几缕未干的发丝粘在林枫白皙的颈侧皮肤上,与那道领口边缘若隐若现的绯痕构成一种矛盾的视觉冲击。
他藏在办公桌下方的左手手指,在无人可见之处,几不可察地缓缓收紧,指关节绷紧了一瞬,泛出微白。办公桌实木的冷硬质感透过掌心肌肤传来,一丝微妙的酥麻顺着指尖悄然蔓延开。
办公室内的光线似乎因他的静默而凝固了片刻。
“挺合适的啊!”林枫对这无声的暗涌毫无所觉。他开心地左右转头,适应着这突然清晰的视野,抬手调整了一下镜腿,“戴着好轻!一点都不压鼻梁!哥你眼光超棒!这得多少钱啊?我觉得比我原来那副……”他兴奋地念叨着。
就在这时——
哐!
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本该被林渊关好的胡桃木门,像是被一枚出膛的重型炮弹猛地击中!狂暴的力量让整扇门连同门框都在一瞬间剧烈地震颤!固定木门的金属合页发出一连串痛苦不堪的呻吟!
“林渊!”一声炸雷般的咆哮穿透了木质门板轰入室内,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某种被愚弄的狂暴,“少他妈装死!开门!”是许燃!
下一秒,第二波更加猛烈的撞击紧随而至!
砰!!!
巨响震耳欲聋,办公室吊顶的金属灯罩都在嗡鸣共振!木门与门框的连接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几片细小的木屑簌簌落下!坚固的胡桃木门板上,甚至被这股野蛮的力量撞击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微微向内凸起的鼓包!
这根本就不是人能靠身体撞出来的力量!那个疯子,绝对在找东西砸门!
林枫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巨响惊得浑身一哆嗦,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下意识地往林渊的方向猛退了一步,那副新眼镜也因这剧烈的动作差点从鼻梁上滑落。
他惊恐地睁大眼看着那扇仿佛随时会四分五裂的门,刚才换衣服时的活力和刚刚清晰新世界的欣喜瞬间被碾碎成了粉末。
林渊的反应快得如同精密仪器。
在那声咆哮刚响起时,他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几乎在许燃喊出第一声“林渊”的同时,林渊已经离开了办公桌后!他没有看林枫,动作迅捷却沉稳无声,两步就逼近了被砸得颤颤巍巍的木门。
就在第二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响起、整个门板都向内诡异地鼓胀出恐怖的弧度的瞬间——
林渊猛地扭开了门内侧的金属锁簧!
几乎就在锁舌弹回锁体内的同一毫秒——
失去了最后一道抵抗的厚重木门,被外部巨大的冲击力悍然顶开!
门扇带着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朝里狂拍而来!
林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拍到人身上……
林渊的动作比思维更快!他闪电般后撤半步,身体微微后仰卸力,左臂抬起——却不是去硬撼那扇带着千钧之力的门板!他的小臂精准地迎向了木门内侧、靠近合页边沿的那个瞬间最“软”的点!借着门板拍开的狂猛力道,像太极推手般顺势向后一带、一送!
轰!!!
那扇死沉的门板带着凌厉的劲风,像脱缰的巨兽,凶狠无比却又奇异地被引导着方向,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门后沉重的胡桃木立柜上!
沉闷如滚雷的撞击声炸开!整个办公室地面似乎都随之震动!木屑纷飞!坚固的柜门被砸得向内凹进去一大块,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在柜门的原木饰面上瞬间炸开蔓延!
“操!”
一声更暴躁的痛呼响起,紧跟着门板拍开的身影冲了进来。
是许燃。
他不是站在门外,而是像一头发狂的野牛,直接顺着那股他自己制造的、拍开门板的巨大惯性,一头莽撞地撞了进来!
门板狠砸在柜子上产生的巨大反作用力瞬间传递回来!
许燃根本刹不住脚!巨大的反冲力让他高大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猛向前趔趄!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样重心彻底失控,狼狈地踉跄着就往办公室里扑!一只脚为了保持平衡狠狠向前一踏,踩碎了一块刚被震落到地面的柜门碎片,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身体打着晃,像随时会栽倒。
办公室里弥漫着木屑的呛人气息和巨大的撞击回响。
林枫下意识地用手扶稳了鼻梁上那副差点被甩飞的精致细框眼镜,惊魂未定地躲回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一双清亮的眼睛睁得溜圆,在镜片后惊恐又带着点后怕地看着门口那一片狼藉和那个莽撞闯进来几乎摔倒的校霸。
他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无声地咽了口唾沫。
林渊稳稳地站在门与柜子撞击点之外两步的位置,气定神闲。他抬手,动作缓慢而优雅地抚平了自己刚才在开门瞬间动作中微皱了一丝的西装袖口。眼神像淬了冰的寒星,落在那狼狈踉跄、终于勉强站稳的许燃身上。
薄唇微启,声音不大,却像锋利的冰片刮过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将那木屑粉尘的气息都冻结了:
“许燃同学,”林渊的语调平和到极点,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破坏学校公物,需要我帮你计算一下赔偿金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