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狩身披银光铠甲,手握长弓,此刻眉眼凌厉,仍保持着挽弓搭箭的架势。
一息过去,他收弓于身侧,双腿一夹马腹,拽紧缰绳,朝这边奔袭而来。
赵寻真心跳骤停,脑海中立刻回想起上辈子第一次与顾狩相见——
那时他历时两年之久,终于打下了边关三座城池。那三座城池自大邺朝建立之初便属性不明,长久以来几年归大邺,几年归獬戎。自那一战,三城池归属终于有了定论。
顾狩功成名就,著举世之功,班师回朝,得万人称颂,夹道欢迎。
赵寻真便是其中一员。
且,是和叶拭微一起。
他们本是出城采买的,花费半月时间,那天回来。结果碰巧就在城门口看到了提前归京的顾狩。
顾狩似乎隔空寥寥瞥了他二人一眼,情绪淡薄,冷淡如冰。叶拭微帷幔之下的脸色凝住,在一阵春风吹来飘起间,被赵寻真捕捉到。
他突然就明白了。叶拭微那位成婚两年不见其人的夫君,便是眼前这人。
现下也是如此,顾狩同样隔着中间数百山匪和一众官兵,身后是他管辖的一干兵马,远远瞥来一个冷淡目光。
唯一的区别,那次他策马离开,这次却是驾马朝他们而来。
赵寻真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斩杀周围负隅顽抗的山匪,目光几次辗转,最后才敢看向叶拭微。
叶拭微此刻身处安全之地,她下了马,从当家手臂上拔下了那支致他骨裂的箭,箭羽搔刮着她的下巴,她垂眸看了瞬间,倏尔抬头,遥遥望向射出这支箭的人。
马蹄声逼近,赵寻真恍然发觉,这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他居然能在如此多的马匹之中,分辨出哪道声音来自顾狩的马。
他听出来,那道马蹄声此刻已经减缓速度,正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频率朝这边而来。
赵寻真脑海极速风暴,他想了很多,背景全都是长隆城外叶拭微与顾狩对视的那一眼。
他想起上辈子,叶拭微每次从家里出来,都十分忧伤难过的神情,想起吟夏口中十分少有的一次意外透露,那是因为叶拭微家中婆母苛责。
赵寻真想,至少这辈子,不要让叶拭微再露出那种神情了。
他在这一瞬间决定,此后时光,要助叶拭微声名大噪,得受皇功。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叶拭微注定还是和顾狩走到一起,她也还是能够有底气做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想着想着,突然很没骨气地想哭。只觉得凭什么。
为什么每次都是顾狩,为什么不管他来得早还是晚,最后都是顾狩。
一掌打向后方偷袭的最后一个山匪,掐着人手臂旋手一扭,将人擒拿,他长吐一口气,抬手抹了下眼角,将那点湿润擦去。
至少不能是现在这个时刻伤春悲秋、无语泪流。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不想耳边倏忽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眼睛怎么红了?进脏东西了?”
他猛然抬头,叶拭微竟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边,微仰着头,睁着一双明亮眼睛,认真打量他。
那支来自顾狩的箭,依旧被她拿在手中,不过此刻没和她人有太多接触,被她反手背在身后方。那上面还带着几点顽固的血痕和碎肉,很是碍眼。
可他目光一转,重新落回叶拭微身上之时,就立刻觉得,天地宁静,心灵安定。
“问你呢,眼睛怎么了?”叶拭微语气较之方才焦急了些许,“怎么不答我?”
赵寻真忍住疯狂想抱她的欲望,十分想说“没有进东西,我只是害怕你爱上别人,不要我了”,最后却还是忍住,点点头,说:“有个人打不过我,抓了把土朝我丢来,风一吹,我被迷住眼睛了。”
顿了顿,又补充:“现在已经没事了。”
叶拭微似乎没有相信,兀自细细打量几眼,背着人群摸出一方手帕悄悄塞给他。那帕子还是赵寻真绣的,底色大白,上面绣了一朵看不出是什么的花,便是拿在他手中,也不会有人往叶拭微身上想。
看他擦了几下,眼睛中的红淡去不少,叶拭微才说:“李怀章来了。”
赵寻真一怔,又扭头看去,这才发现,顾狩身后左侧那位,竟是连日不见踪迹的李怀章。
“我说怎么找不到他,只怕他故意兜了个大圈子,故意藏起来,要看我们背后着急呢。”叶拭微又说。
赵寻真心情颇为复杂——她好像对顾狩完全不在意?
暗自窃喜起来,他晃晃脑袋,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暂时全晃到一旁,认真观察那边已经在和韩立说话的李怀章,说:“他来得也太巧了。”
叶拭微皱眉道:“也不知当真是巧合,还是依旧留了眼线在我们这里,回去要找个机会好好盘查。”
赵寻真忽然又说:“你说有没有可能,虞阳山,其实和李玟丰无关。背后之人,乃是假传圣旨的李怀章。”
如此便能说明,他一直不来,今日现身,却是带着一队兵马,又撬来了顾狩这位将才。虽说顾狩如今还是无名之辈,可那队人马粗略看去足有三百,人数完全可观,又是从边关拉来的浴血将士,明摆着是冲着荡平虞阳山来的。
“那这李怀章,可真是胆大包天。”叶拭微沉默须臾,目光往沈璞玉方向偏了偏,叹了声气,“这几日,要派人守在沈大人周围,护他安全。”
“我亲自来。”赵寻真说。
叶拭微瞪他一眼,“又要上房?”
“不上了。”赵寻真垂首轻笑,“答应过你的,要让我这条腿安生一点。”
“叶二姑娘。”李怀章带着顾狩往这边走来,笑容满面称赞道:“那日宫内见你一曲剑舞,颇觉惊艳,但看你动作却知你不过花拳绣腿。不曾想才半月未见,你竟已精进到如此程度。本殿当真没想到,今日剿匪,你居然也会过来。”
韩立脖颈一圈紫红印子,嗓音也有些哑,说话很不自然,大着舌头说道:“那殿下可真是小瞧二姑娘了,你不知道,她厉害得很,头一日便和沈公子悄悄过来探了路,今日便是他们做了先锋,又和我们前后夹击。不然你们过来时候,我们还正困着呢。”
顾狩闻言抬眼看过去。
李怀章哈哈大笑,调侃道:“也不知叶相是否想过,自家竟会出现一位女将才?”
叶拭微躬身做了一礼,客气道:“殿下说笑了。小女不过站在后方观战,并未动手。”
顾狩突兀插了一句:“你马骑得不错。”
叶拭微已将这张脸同梦中那人关联上,此刻颇有种怪异感,几乎无法想象,这人会是自己上辈子的夫君。
“临危不惧,颇有胆识。”顾狩看着她道:“我看那匪徒似乎并不想对你一击必杀,反而追着你恐吓……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不曾做。”叶拭微笑着道:“或许他只是看我柔弱,想抓我做人质。至于将军口中‘恐吓’一词,小女倒是不知从何解释了。”
顾狩便没再说话,只是仍旧时不时瞥她一眼。
赵寻真在一旁抓心挠肝,后悔当初没听从叶净渊的话,努力一番建功立业,尤其今日攻打虞阳山,最应该积极抓在手里。那样此刻他也有机会打断这场对话,提议快快收拾了残局返回开宝县城。
燕绍川虽也算是领头人,可他年纪太小,这时又有韩立这位正经统领在,他同李怀章身份地位有如云泥,是以不便搭腔。
但得到赵寻真眼神暗示,他也有小动作可以做,在这几人身后召集士兵,将剩余山匪处理,尚活着的绑了带走,已经死去的拉去乱葬岗。又点了人同他一道上山,将山上物资尽数打包带走。
许多人动作起来,一时兴师动众、热火朝天。这边几人便也没了攀谈心思,李怀章朝顾狩道了声谢,先一步离开。
他乃是中宫嫡子,韩立不好让他一人旷在那里,便紧随其后跟上,做好准备随时听其吩咐。
顾狩抬了抬脚,却是没走,仍旧停留原地,片刻之后小声发问:“叶二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叶拭微后退一步,抬头,脸上带着得体微笑,“小女自幼时随父归京,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将军可也是吗?”
顾狩摇了摇头,“许是我看错了。”他从未踏足过京城。
叶拭微略略点头,行了一礼,转身走开。
赵寻真跟着走,感觉身后目光灼热,如芒在背。
叶拭微停在当家尸首前面,蹲下.身来,指了指那人手臂,问赵寻真:“我也能练到这样吗?”
“能的。”赵寻真说:“这一箭威力巨大,持箭人力大无穷是一定的,那把弓也给了极大助力。不知小姐可观察过他那把弓?”
叶拭微摇头道:“我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把弓放下了。”
那就是没有看到顾狩英勇霸气的一面。赵寻真不合时宜地想,心里一阵轻松,转念一想又觉得看不看到差别也并不大。顾狩本就相貌堂堂,英俊端方,穿上铠甲更像是有了神兵加身,平白多了许多威武气场。
他想问一问叶拭微怎么想的,又害怕叶拭微本来没注意到,被他一提醒就看过去、看在眼里,索性把话憋回肚子里,只说:“没看到就算了,改日我给小姐打造一把。”
叶拭微:“也不用这么麻烦,我直接去他身边,向他借来一看,难道不行?”
“……行。”
叶拭微偏头看着他,须臾后说:“那就等回去以后。”
“嗯。”
两人站起来,赵寻真还是没憋住,便问出口:“小姐觉得那位顾将军,人怎么样?”
“少年老成,武艺高强,看着是个可靠人。”叶拭微如实评价,顿了顿又问:“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和我有关系?”
赵寻真简直想拍死自己。
叶拭微看着他,问:“什么关系?”
赵寻真说不出口,这里又是大庭广众,更加难以启齿,恐怕自己闹出什么笑话,牵扯到叶拭微。他长吐一口气,声音低如蚊鸣:“待到回去以后,四下无人,我再同小姐说,可以吗?”
叶拭微点点头,“好啊。”
身后方传来脚步声,随即人声响起:“这是那位当家的尸体?”
又是顾狩。
赵寻真扭头看去,低声说“是”。
他身体这时侧着,与叶拭微中间便留出一段不小的空隙。顾狩脚步顿住一瞬,随后抬手按住赵寻真左侧肩膀,轻轻使力将他往后一推,那段空隙变大。他抬起脚步,神色如常地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期间无意撞到赵寻真肩膀,偏头瞥去一眼,却是未有任何表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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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径直蹲了下去。
赵寻真:“?”
挑衅?
顾狩原来是这么幼稚的人?赵寻真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输得有点冤枉。
他本以为,顾狩应当与他不同,该是十分守公持正之人才对。不然若他二人性格相像,凭何叶拭微选他不选自己?可如今看来,似乎有些不一般。
他侧头看着叶拭微,叶拭微也扭头看了来。两人隔空视线相对,赵寻真忽然露出一个十分自信灿烂的笑容来。
叶拭微:“?”
怎么突然又开心了?
“叶二姑娘。”顾狩翻看当家尸体,在他心口、耳朵、眼睛三处伤口观察许久,确定那三处伤情几乎一致,乃是同一种兵器所致,“这三处伤口,都是同一人造成吗?”
为着礼貌,叶拭微也蹲下来,如实说道:“耳朵和眼睛,是我所伤。”纵然她不承认,之后顾狩抓着周围人问上几遍,也一定会知道情况,不如她自己直接说明。
顾狩偏头看她,“我怎么记得,叶二姑娘方才还说,你不知道他为何追着你‘恐吓’?”
叶拭微佯做惊讶,“竟然是因为这个吗?”
顾狩笑着道:“你废了他一只耳朵,一只眼睛,难道不值得他追着你恐吓吗?”
叶拭微恍然大悟状,又笑着说:“那时他本应有机会逃跑的,谁能想到他会如此浪费。”
“浪费?倒也确实。”顾狩翻过那人身体,指着心头处的伤,扭头望着赵寻真,“这是你做的?”
赵寻真也蹲下来,说“是”。
顾狩就问:“为何选择直接将人射杀?你可知道,这人有许多值得盘问的地方。”
“那个情况,射杀他是最好的选择。”赵寻真说:“将军手上乃是长弓,射程远,威力大,自然可以选择射穿他肩膀,阻断他的动作。小人手中却是袖箭,轻便易于携带,缺点是伤害小。若我也同将军一样,瞄准这人肩膀,怕是只会惹怒他,反令小姐陷入危机。我只能瞄准其心脏,将人直接射杀。”
“确实有理。”顾狩说:“我看你功夫不错,方才一番询问,便知你判断力也不错。为何不投身军营报效国家?”
赵寻真面不改色撒谎说道:“小人胸无大志,所学功夫也是花拳绣腿,不过皮毛而已,不值当入眼一看。若真上了战场,恐怕要丢掉命去。”
顾狩打量着看他,忽然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赵寻真没在意。
战局收拾干净,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回开宝县城。
李问渠和叶净渊已经同叶修明、沈林岩商讨过,定下了攻打其他几座山寨的计划,只等他们回来。不料竟见到队伍多出那许多人,打眼一看见到李怀章,心中立刻澄明一片。
趁着他们尚未来到,李问渠问沈林岩道:“沈大人,虞阳山真相,还望您能如实相告。”
沈林岩早便得他暗示,知道他已发现虞阳山一事有猫腻,但此刻江北水灾未过,仍需两人通力合作,于是按下不表,只心领神会便是。
现下他突然发问,沈林岩便知出了意外,眺望远方看到五皇子身影,心中清明,担心自己会因此送命,连忙跪下,“五皇子带着陛下手谕过来,微臣莫敢不从啊。”
与他们早先猜测一模一样,只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扑朔迷离,倒是无从分辨了。
李怀章这一手明目张胆上山打虎,彻底把事情弄得更加迷乱了。
李问渠扶起沈林岩,宽慰两句让他安心。随即偏头看叶净渊,忽然说道:“你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做事周全的人……是一个很强劲的对手。”
这个对手,心思玲珑剔透,羽翼亦丰满,身后有世家支撑,手上有权柄相送。而今观看他请兵助阵一事,怕是边关势力,他也有所插手……那位与他结伴同行的年轻将军,或许就已经为他所用。
与之相较,李问渠身边能信任的人,唯有叶氏一门。
李问渠微微俯首,无声叹了一口气。
叶净渊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殿下,准备迎战。”
李问渠立刻便觉周身俱是力量,反手握紧叶净渊,同她十指紧扣。
二人走在最前方,出城迎接众人。
开宝百姓亦有出门迎接的,此刻最为关注的,却不是这群凶神恶煞的山匪终于落网,而是队伍后方,那从虞阳山上带下来的一车又一车的粮食。
在一人领头下,百姓下跪,高呼“秦王千岁”。
李怀章面色微变,却是一瞬间便调整过来。直到看到李问渠和叶净渊十指相扣,亲昵和谐朝他走来,终于绷不住,一张脸拉得老长,脸色难堪得厉害。
顾狩偏头看到,疑惑出声:“殿下怎么了?”
李怀章咬牙笑了一声,说道:“许久不曾进食,有些难受。”
“快要进城了,殿下再忍耐一会儿。”顾狩笑着说道,把头转了过去。这幅度有点大,余光覆盖面积自然也广,于是骤然发觉一道视线,朝另一侧扭头过去——
那位叶二姑娘,正盯着他看。
神情专注,眸光认真。
见他转过头来,叶二姑娘冲他温和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顾狩觉得有些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