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看你样子不是本地人啊。”】
【“我们江南道的人都不像你这穿着打扮的如此古怪,你也是个奇人。”】
【在茶棚当中的老者已经十分年迈了。】
【他正搓着手和一旁的年轻人一起在炉火旁取暖,对方也是途经此处暂时歇脚的,两人也就此攀谈了起来。】
【“老人家,我确实不是本地人。”】
【“我叫陈怀信。”】
【“哈哈哈哈,你小子,陈怀信那是何许人也?那是朝廷钦定的恶徒,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罪犯,你小子是睡昏头了,冒他的名?”】
【“老人家,我真是陈怀信。”】
【“别闹了,你怎么不说你叫陈真。”】
【“好吧,老人家,我叫陈真。”】
【“哈哈哈哈……”】
【随即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在这个天气寒凉的日子里,也是难得如此一番祥和之氛围。】
【“小伙子,莫要拿老头子我寻开心了。”】
【“既然能够在此相逢,也算是缘分,我这里有上好的杏酿黄酒,请你喝酒,总该把真实姓名透露出来了吧。”】
【老人继续问着。】
【他确实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感到十分好奇,刚刚的询问也是想要将对方的身份套出来,万一真是重点通缉对象,那自己可就要想办法报官了。】
【当下的时局如此动荡,那些个被下放了海捕文书的承国要犯也是不少。】
【但要说敢冒名叫自己陈怀信的。】
【眼前这小子还是第一人。】
【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过此时的老人也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戒心放缓了几分,能如此从容淡定的开这种玩笑,证明对方也不是一般人。】
【如果对方真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现在一刀切了自己脑袋也在情理之中。】
【老人甚至在一开始都已经想好了被对方灭口之前要如何讨饶了。】
【“老人家,也不瞒您了。”】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陈怀英!”】
【“怀英?好名字,虚怀若谷,少年英雄,年轻人,你这名字寓意不错啊。”】
【“哈哈哈哈,爹娘都没您老人家想的远。”】
【陈怀信笑着和老人干杯。】
【一碗黄酒烧的烫口,入喉之后心头也是难得的舒缓了许多。】
【“老人家,这陈怀信的名声都已经在你们江南道传开了?”】
【“小伙子,海捕文书啊。”】
【老人一脸的感慨。】
【“那可是整个朝廷的传信之力,别说是几日之内就贯通了南北,五湖四海想要全部知晓也不过是旬月的功夫,这消息乃是那些官差策马而送,肯定比得上你双腿行动的速度。”】
【陈怀信听闻微微一笑。】
【当下不再言语,继续喝酒。】
【“唉,可惜了。”】
【“您也觉得那些朝廷命官白白折了性命?”】
【“那不是,只是觉得还可以再杀几个。”】
【陈怀信听闻愣住了。】
【他怎么也不敢想象眼前这位老人居然能在这个时候说出如此有种的话来。】
【如果他没猜错,刚刚老人反复盘问自己的身份,就是想要确认最终的结果,若自己言语间露怯,或是有任何隐瞒的惶恐之相,只怕对方就打算去官服上报了。】
【这一点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陈怀信苦笑着摇了摇头。】
【走到这一步,自己反倒是有些不安了。】
【现如今整个朝廷的态度,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对待江南道的百姓有了杀意,那么岂不是白白害了这些性命。】
【“老人家,这话可不兴说啊。”】
【“害,都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如今是因为你到了这里,我才愿意和你讲述平日里这茶棚基本无人造访,就算有话也憋在心里说不得啊。”】
【陈怀信皱起了眉头。】
【难道还有其他的隐情?】
【随后老人说起了自己的不满。】
【陈怀信听闻才知道真正的黑暗已经遍布如今整个承国了。】
【先前那些个官员并没有管过地方的死活,因为他们都在朝中有着顶头上司撑场子。】
【正因如此,他们所以随时都可以被调离。】
【有一些苦寒之所在的父母官更是不闻不问,任由地方发展而从不干预。】
【在南方爆发了一些如同蝗灾和洪灾这样的大乱,但是却得不到第一时间的救灾,那些个官员无情的贪夺民脂民膏,搜刮来的财富全部孝敬给了长安的世家。】
【皇帝被蒙在鼓里。】
【不少的朝臣都不知此事。】
【正因如此,南方和东南沿海一代的百姓大多都是叫苦不迭。】
【渔民没法过活。】
【农民更没活路。】
【就算如此,他们依旧要背负十分难熬的重税,一度将很多人逼得家破人亡。】
【原本就已经积贫积弱的地方政治都受到了影响,最严重的是很多人选择落草为寇。】
【原本想着能借此机会震慑地方府衙,然后讨取些许的活命机会。】
【但没有一个县太爷或是官老爷在乎。】
【处置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杀!】
【但凡是和这些流寇沾边的无一例外,全部斩杀,杀不了这些个犯人,就杀他们的家人,以通敌的罪名将这些人全部法办。】
【只不过因为官大以及压死人,所以下面这些个官差也不敢怠慢,只能照办。】
【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稳坐于府衙之中。】
【无辜的人却被逼得浪迹天涯,留下来也是死,走了也是死,抬头仰望青天,却看不到一丝生机。】
【而且那些长安的大官还把他们这些地方的事全部遮掩下去。】
【对上报告的说法无外乎三种。】
【流寇作乱。】
【煽动民变。】
【狂徒作恶。】
【正因如此,很多百姓敢怒不敢言。】
【陈怀信听到后面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
【长安之中经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压抑,甚至还被逼的不敢露面,只能到处藏躲,终于熬了一年的功夫,才能手刃仇人,大仇得报。】
【现在到了南方之后才听说还有如此不堪的一幕,简直令人发指。】
【“老人家,您们就没有想过进京上诉么?”】
【“越级诉告是有门槛的,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哪来的资格?小伙子,一看你就是大地方来的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苦衷啊。”】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
【“更黑暗的只怕你还没见到过……”】
【“有的地方百姓们聚众一起尝试过去州郡府道一级的长官那里拦驾上诉,可最后的结果……”】
【“唉……”】
【多少无奈最终也只是化作了一声轻叹。】
【陈怀信听闻不再言语。】
【这其中的心酸自己也是深有体会。】
【给自己送饭报信的小胖,掩护自己并且照顾收留的老人家……他们都是死在这黑暗的吏治之下,自己唯一能替他们讨回的公道就是杀人偿命。】
【“罢了,小伙子,多说无益。”】
【老人从旁边拿来酒袋子递给了陈怀信。】
【“都是自家产的黄酒,留着路上喝,还能暖暖身子,多保重吧。”】
【“好,老人家,那陈某人就告辞了。”】
【“去吧。”】
【陈怀信拿起东西便要继续赶路,但走了几步之后,突然间半转身子看向了老人。】
【“老人家,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吏治清廉,百姓安居乐业,你可还在这?”】
【老人愣了一下。】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此刻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好小子!”】
【“真有那么一天,要是我这把老骨头活着,定在此处等你。”】
【“那还有酒么?”】
【“管够。”】
【陈怀信听闻便不再回应,摆手离去。】
【老人也微微一笑,走到一旁的桌案处,将垫在烧锅旁边的通缉令告示丢入了炉灶。】
……
姬清珞深吸一口凉气。
朝堂之上的人们都沉默不语。
之前的几次推演,他们知道了百姓疾苦,也明白一些地方的生存环境是极为黑暗的,但这一次的推演却具体到了如此程度。无疑是将他们成国的伤疤以及那些见不得人的腐朽之面。彻底展示给了全天下的看,不只是他们成国的那些百姓,还有域外的敌国,现如今都知道了如此真相。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丢脸那么简单的事了。
这更像是一种对于局势的警告。
警告所有有心之人。
而吉星路也在推演当中的陈怀杏眼里看到了那一丝怒意,并非是憎恶于某一位当权者。
而是对当下种种环境以及官官相护,勾结作乱的行为充满恨意。
“看来,又是一场风雨要开始了啊。”
一旁的王千禾他们也都露出了无奈之色。
今天是第三场推演了,以至于他们都很想知道陈怀信究竟会在这次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但此时一道身影缓缓来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看向了坐在上面的季青落。
而身为女帝自然还是有着不同一般的察觉。
看到一旁的侄女后,也面露疑惑之色。
姬长兮?
这丫头怎么又回来了!
她明明让对方去休息,但此刻又回到此处,难道有什么话和自己说?
突然间姬清珞想到了此事可能和陈怀信有关,而且刚刚对方在上殿之时就已经给过自己暗示了,很有可能是关于陈怀信的下落。
面对姬清珞质疑的目光,姬长兮郑重的点头。
心意相通就在一瞬间。
“怎么回来了?”
姬清珞起身来到一旁,刻意进到了屏风后面。
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关注。
不止是那些保皇党,更有世家的目光。
所以只能选择这种保险方式和姬长兮对话。
“小姑,你准备什么时候见陈怀信?”
“你们果然知道……”
“是的,小姑明鉴,为了保护他,只能出此下策,不然隔墙有耳,长安不会容他的。”
听着姬长兮所说,姬清珞深吸一口凉气。
“好吧。”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
“新一轮的推演已经开始,暂时停不下来,只能找机会。”
“他现在安全么?”
“暂时安全。”
姬长兮的话让姬清珞也略微松了一口气。
她之前以为陈怀新确实在长安之中失踪,所以心怀挂念。
现如今的长安,不是她姬清珞一个人的长安。
虽然在天子脚下,但在这城中掌权之人,还有许多,危机四伏!
京兆府的事已经被自己解决了。
但其他的人和陈怀信可是死敌的关系。
那些世家的仇怨已经深入骨髓,要是真被抓住了,那必然是食肉寝皮,挫骨扬灰的下场。
现在自己的侄女给自己吃了一粒定心丸,也算暂时放心下来,只要找到机会和对方相见。
那么一切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恨我么?”
最终姬清珞问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
也许此番态度可以决定很多事。
姬长兮眼神坚定的摇了摇头,自己已经得到了陈怀信的基本想法,所以此刻十分肯定。
姬清珞微微一笑,这样一来自己就有把握了。
与此同时,承国各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位在茶棚接待过陈怀信的老人在看到这般景象之后第一时间就躲了起来。
他没想到自己会意外出镜,并且被公之于众。
那些话虽然也积压在心里许久,但从来不敢与外人说,没想到在未来竟然会一吐为快!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躲藏起来,不然性命不保。
好在老人并没有其他的亲眷,如今在此间也只是孑然一身,所以只要藏的细致一点就没人知道自己的去向。
一人逃走,全家安稳。
只是此事的发酵程度远比他想象的要夸张。
那些个被老人所说出来的黑暗真相如今刺激着各级官员,不只是江南道,其余的州府郡县中人都如坐针毡。
他们之前伙同长安的世家以及承国当中的那些高官巨擘们所作所为如今都被暴露了。
这下子可麻烦了。
一个老人的闲谈让他们感到天都塌了。
这些真相被朝中之人知晓后他们可都没好果子吃,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