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总是被安排得很慵懒,连早餐时间也推迟到十点。我照常花半小时用餐完毕,或许今天拖延一会儿:只要颜天青坐在身边,我就一刻不停地心痒想贴她。
不过这么说显得很变态,我自行将其美化为猫见到猫薄荷,好歹可爱一些。
颜天青主动牵了我的手:“姐姐,我们走吧。”
“啊……好的。”我后知后觉问,“我们今天去哪?”
“是姐姐没去过的地方——”顿了顿,颜天青回头望我,“星梦,是个游乐园,或许有听说过吗?”
“有点耳熟。”我几年如一日地两点一线,娱乐活动也少得可怜,闻言兴奋起来,“很大吗?好玩吗?可是周末会不会人多?”
仿佛忘了考虑人流量的问题,颜天青愣了一下,无奈笑起来:“好玩是肯定的,很多人都想去……碰碰运气吧。”
我挽上她,捏了捏脸颊肉调笑:“哇怎么回事,成了女朋友才发现天青居然是这样碰运气随遇而安的类型?”
她看上去有点想把我扒开,最后还是作罢了,被捏得咧着嘴角,撑起一副平静如常的神色任我揉搓。
很幸运,今天的游乐园人不多。一进园区我就眼尖地直奔商店,先给颜天青挑了一对毛绒绒的耳朵发箍,殷切地举给她看。
“……狐狸耳朵吗?还是什么?”
“不知道,但是白白的毛绒绒的好可爱,感觉会适合你。”我好声好气道,“你就试一试嘛,天青——”
她倒没什么不情愿,很顺从地戴上了,甚至低头用耳朵的绒毛扫我的脸。我拼命压制上扬的嘴角,捧了下心口:“……好看,有没有人说过天青的眼睛像小猫?”
“嗯。”颜天青点头。
我立马撇了嘴:“竟然不是第一个……那第一个给你戴猫耳朵的总是我了吧!”
她又点头,我满意极了。颜天青是很容易就能让我开心的,现在得再加一个星梦游乐园,这样雀跃的情绪在颜天青给我也戴上猫耳发箍后更上一层。
不过可爱的猫耳发箍很快就得摘下来了。我很喜欢过山车,而据颜天青介绍,星梦有这个城市最刺激的螺旋过山车,为免在最欢乐的时候把发箍弄掉,由颜天青将两只发箍收好。
冲向圆圈最高点的瞬间世界全部颠倒,我被离心力牢牢甩在座位里,悬在十几米的高空仰望地面,被交错轨道切分成数块的绿地。随后车厢向那绿地俯冲而下,眼看快撞上去,还来不及反应,下一个圆圈便接踵而至,于是我又仰望见到天空,同样被轨道切分划开的天空。
俯冲的风再次从我耳边呼啸掠过时,压在胸腔的气终于散去,我痛快地大笑尖叫出声,被风托着驶回平缓的直轨。
这时候我才动了动被颜天青愈攥愈紧的右手,扭头安抚:“不怕呀,这种全民焦点的大型游乐场,不敢出什么事故的。”
颜天青短促地笑了声,我没有听清,不过力道松了些,手骨终于不再发痛了。
过山车结束后是大摆锤,然后是跳楼机……海盗船和飞椅类比佐餐甜酒,属于闲情调剂。当然情侣约会少不了摩天轮,我自然不会矜持,什么顶点不顶点,我只管拉着颜天青接吻,这属于怎么也不嫌多的事。
“不过这种游乐园居然没有碰碰车,太不应该了,哪里能给它提个建议。”
颜天青重新给我戴上发箍:“也不是什么特别的项目,比它好玩的多着,没有也行。”
她按着我的肩转了小半圈,话音带笑:“烟花要来了。”
我对烟花没有太大兴趣。于我而言,身侧的美景更胜一筹。夜幕彩光悉数映入颜天青水潭般黑而清透的眸子里,烟火盛大,可她一张面容平静得堪称肃穆,漫天绚烂溅不起一丝波澜。
是一开始吸引了我的那若有若无又无比沉重的气息。可颜天青眸光一转,望向我弯眼微笑时,烟花骤然融了进去,死水一潭便顺应时景地流光溢彩起来。我又忘了言语。
…………
回家时已是夜幕低垂了。
考虑到明天还有工作,我放颜天青回了对门。难得的疯玩抽空了我的体力,我困得要命,不过还记得向她约明天的晚餐——哇怎么回事,我跟颜天青在一起不是吃就是玩,没一点营养含量。
不过这样也很好,一直待在一起就很好。
生活短暂恢复常态,十二点入睡,七点半起床,慢悠悠磨蹭到八点一刻,出门等电梯——今天没有碰到颜天青,这也正常,本就不是每天都能偶遇她——再步行去上班。
有所不同的是,今天的办公室比平时热闹些,人声、键盘声、打印机的嗡嗡声。我在工位上坐下,邻桌头一次来找我搭话。
“哎,你知道这片有哪家蛋糕房不错吗?”邻桌做出愁眉不展的表情,“我侄儿生日,我自己又不爱甜食,现在的食品质量……”
可惜,我也不知道。不过身后路过的另一位同事插话应了一句:“万福路认得吗?东口往里不远有一家,店面特别小,不起眼,不过确实好吃,我家小孩喜欢。”
“那太好了!”邻桌于是扭过去和她寒暄起来,家里有孩子的人似乎总是更容易与人打开话匣子,以各式各样的儿童话题。场面一时鲜活得让我有点不适应。
但下班后我还是决定绕路,和邻桌的女孩搭伙去万福路找那家神神秘秘的蛋糕房。露在外面的只有一扇不大的双开玻璃门,也没有任何艺术字招牌,门上用纸贴了营业时间,抬头印着“遇见烘焙”,低调得很。
还在营业时间,我走进去,里面坐着位面善的女人,三十左右的模样。同事径自上前沟通,我朝店主笑了笑,转头被柜台里码着的可爱小蛋糕勾走了。
有小猫形状的诶。
保险起见,我拿了小猫蛋糕后又拿了块最基本的水果千层,和预约好的同事一起结了帐。
“您看着有些面善,”店主将打包的纸袋递给我,笑盈盈寒暄了一句,“路上小心,爱吃的话下次再来啊。”
好生亲切,我自然回以笑脸,只是有些疑惑:最能揽客的招牌门脸都不花心思,这样的店家估计只是出于兴趣开店,在我看来没必要说这些揽客的话术。
不过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说不定人家家教良好,习惯性地礼节周到;又或者体验生活就要体验彻底,几句话也并不难背。
我无意对陌生人多加揣测,遂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看时间已经不早,匆匆与同事道别,回到原路往家里赶去。
七点十分,比平时晚了足足半个钟头。我老远看见颜天青等在楼下,歉意地一路小跑过去:“啊天青……抱歉我绕路去买了点吃的,久等。”
颜天青似乎松了口气,倒是没有愠色,接过我手上的纸袋掂了掂:“姐姐绕路了?买了什么?”
“是小蛋糕。”我说,“你喜欢小蛋糕吗?有水果的和白奶油的,用这个给你赔罪好不好?”
她掂纸袋的动作一僵:“什么……蛋糕。”
我察觉到不对,那轻飘飘的牛皮纸袋仿佛忽然重逾千钧,坠得她手臂僵直。颜天青没有回头,嗓音干涩如砂,艰难地挤出喉咙。她试探似的,轻声问:“……你绕路,去哪里?”
“万福路,有一家蛋糕房,据说很……”
我没再说下去。片刻,我听见颜天青极尽嘲讽的一声冷笑,僵直的肩背骤然坍塌。我急忙绕到她身前察看,被那对黑眸中怪异而凄楚的凌厉痛色劈了个对半。
“我没想到。是我没想到。”
她反复念着这几个字,话音缠绕,有如梦魇。
…………
不知是不是因为颜天青那过于怪异的表现,我在床上烦闷地翻来覆去,有生以来头一次失了眠。将近凌晨一点时,我终于受不了了,索性起身去阳台,打算坐着发呆等待睡意。
夜空黑而空茫,看不见星星。街道的轮廓在月辉下模糊不清,房子和树都是一团团虚影。我临窗眺望,总觉得自己望见了万福路那家很不错的蛋糕房。
所以颜天青到底为什么反应那么剧烈…?她后来冷静下来,说是没想到我也喜欢,怎么可能,傻子都能看出来她那不是惊讶,而是难以抑制的悲痛和愤怒——她在我面前一直隐约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沉稳,这样明显外露的负面情绪实在是太罕见,也不符合她的性格。
今天……哦不,昨天,有了昨天这件事作引,这几天之内一个个不太对劲却被我有意无意忽略掉的插曲陆续浮现眼前:那些探究的眼神,零食的来历,猫的来历,她为什么要对那么多事那么刨根问底?
更不对劲的是我自己:为什么我下意识就认为她和猫不能共处一室?为什么我会被她的眼睛吸引到痴迷?为什么没来由地烦躁空虚,又为什么一碰到她就能缓解?就连在此基础上的进展神速也十分反常:我自觉作风并不算开放,至少在此前没开放到戒心全无地跟刚认识几天的邻居女人约会接吻。
我忽然回想起最初我们相互介绍时——人们习惯在认识陌生事物时用“叫”,将已知概念与名称对应时才会用“是”。通俗来说,如果让我对某个不了解建模的人介绍软件,我会说这个“叫*lender”,而“是”则会用于告诉借用电脑的同事桌面那个被我改了图标的软件“是*lender”。
那么普通的、没什么名气的大学生,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自我介绍,会习惯用“我是xxx”吗?
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人家随口一句,并非所有人都会像我一样习惯细抠一个字眼的含义——不过所有这些综合起来,我很难不怀疑,我和颜天青的相识是否真的只是萍水相逢。
她似乎比我知道的多得多。比如猫,我确实不知道我的猫从哪里来,它和那些同样被刨根问底的零食一样,都是理所当然就出现在我家、并被我欣然接受的东西。由此看来,颜天青所知道的甚至可能是一些在我认知之上的东西。
……我的认知之上?我是什么认知?
我悚然一惊,散乱的视线重新聚焦,然而下方的建筑物还是一片模糊,只在茫茫夜色里挣扎着露出一点轮廓。
万福路,不,准确说来是那家蛋糕房,是视野所及唯一的清晰。
然后那清晰闪了闪。
我骤然撇开视线,焦躁地来回踱步,可回避无用,惶恐如浓雾自所有模糊不清之处朝我漫涌而来,淹没头顶。我如鲠在喉快要窒息,抬手掐住自己的脖颈,弯下腰拼命干呕……我在哪儿,这里是什么?我到底是什么!?
最最混乱的那一刻,突然尖锐的耳鸣声刺透鼓膜、刺穿颅骨,大脑仿佛被这尖针似的声音剧烈搅动,瞬间如遭重击。我眼前一白,额角重重跳动一下,仅存的意识被尽数吞入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