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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少说废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第百零一章 父亲。


    “父亲?”金永晖惊讶。


    颜秋玉颔首:“嗯。”


    看来宋安安母亲是离异而非丧偶。金永晖飞速盘算。


    见颜秋玉气冲冲, 没有继续多说的意思,他识趣地放弃追问,反正只要这把火别烧到自己和学校身上, 谁是凶手都行。


    当然, 最好是自杀了事。


    鼻腔里发出声嗤笑,马胥起身, 抖抖外套,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傅星文连忙跟上:“老师再见,两位警官再见。”


    “简先生也再见。”


    十分钟后。


    马胥精准在停车场找到一辆迈巴赫,拉开,坐进后排。


    说是难受要回家的朱珍正盖着毛毯闭目养神。


    驾驶位空着, 马胥却反常地沉默, 眼珠四处乱转, 找东西般忙得厉害。


    直到朱珍紧皱眉头:“别动,行车记录仪我关了。”


    “早说啊你,”瞬间放松脊背仰倒, 马胥恢复平日的做派,“办公室那都是什么破椅子, 硌得人腰酸。”


    朱珍没理会对方的抱怨:“傅星文呢?”


    马胥这才想起还有个人被自己落在外面,降下车窗, 他掌心朝地指腹朝内, 招猫逗狗似的弯了弯。


    得到允许的男生垂头走去副驾。


    “警察, 尤其是那个姓贺的, ”朱珍趾高气昂,“你们没露馅吧?”


    马胥翘起二郎腿,顺势用胳膊搭住女生后面的靠背,悠哉:“怎么会。”


    “我们说的可都是实话, ”仰头,他隔着镜子与前排男生闪躲的视线相撞,戏谑地挑眉,“对吧,军师?”


    傅星文沉默。


    “哑巴了?”一拳打在棉花上,马胥阴阳怪气,“瞧瞧,刚刚你在大人面前表现得多好,乖学生,嗯?”


    朱珍:“你闭嘴。”


    余光飞快掠过马胥半圈住自己的胳膊,她似是有些嫌弃,又强行忍下,重申:“傅星文现在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


    我呸。


    马胥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嘴上却没再呛声。


    “……警察已经查到宋安安被家暴,”清楚女生口中朋友的意思,傅星文沉默数秒,道,“那些伤我们都见过,应该会判定她是自杀。”


    朱珍下意识:


    “她本来也是自杀!”


    忽然拔高的音调,在安静的迈巴赫里显得格外突兀,后知后觉地,朱珍发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平复了下心绪才道:“没什么。”


    “傅星文分析的对。”


    那两个警察确实是在收到宋安安母亲的供词后转变态度。


    姓贺的还为自己先前的咄咄逼人道了歉。


    否则她肯定要被带回去审问。


    “行啦,高兴点,”拍拍朱珍肩膀,马胥敷衍地安慰,“出了这么大的事,学校肯定要放假,不如想想接下来去哪儿玩。”


    翻出手机,他按亮屏幕,点进死气沉沉的班级群。


    “看。”


    马胥笑:“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


    重案组办公室。


    满面病容的中年女性一下下抹着眼泪。


    她很瘦弱,瓜子脸,被岁月摧残的皮肤爬满细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五官与宋安安十分相似。


    松晓彤扫过内网调出的户籍资料。


    宋雅。宋安安的母亲。


    十年前与嗜酒好赌的丈夫潘俊良离婚,独自抚养女儿,后因一次重病导致心肺功能受损,被老板辞退,两步咳三步喘,大多数时间只能卧床静养。


    “都怪我,都怪我,”来时已经被警察告知女儿坠楼而亡的事实,宋雅目光空洞,恍若丢了魂,喃喃,“我早知道!我早知道潘俊良是个没良心的混蛋!我偷偷给安安塞了存折,叫她快跑,再也别回来。”


    “可她为了我,为了我这个没用的妈……”


    宋雅哽咽,呼吸也急促起来。


    松晓彤立刻伸手替对方顺顺后背。


    “一定是潘俊良!一定是他又对安安做了什么!”如同溺水之人遇到浮木,宋雅用力抓紧松晓彤的胳膊,“安安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她说,咳,她说再等半年,再忍半年,就带着我去新城市。”


    “新城市,离潘俊良远远的。”


    “她才十七岁,她还那么小,咳咳!!咳咳咳!警官,警官,你们一定要抓到潘俊良,让他给我女儿偿命!”


    周山倒来一杯温水:“您先别激动。”


    “除了家,潘俊良一般会去哪儿?”


    “我不知道,”喘息|粗|重,宋雅费力地摇摇头,“他一直是这样,四处鬼混,只有在外面输了钱受了气才回来。”


    周山:“那他上次是什么时候消失?”


    宋雅试图回忆:“……两天前吧。”


    “其实我们也报过警,但没用,清官难断家务事,潘俊良到底是安安血缘上的父亲,谁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我们。”


    “批评教育,或者拘留几天,这些最基础的惩罚对潘俊良根本没用,别说改过自新,反而让他变本加厉。”


    “所以每回他自己消失,我和安安都能松一口气。”


    两天前,她难得陪女儿吃了顿安安静静的晚饭,女儿还偷偷给她塞了药。


    ——潘俊良嫌她养病太费钱,干脆让她生忍着。


    周山:“潘俊良回北江的原因呢?”


    宋雅:“他没说。”


    “无非是又在外面欠了债。”


    当初和潘俊良离婚,她痛苦得几乎褪下一层皮,除开女儿和房子,宋雅什么都没要,包括对方本该支付的抚养费,只求快些解脱。


    潘俊良则舔着脸带走了远超房子价值的全部存款。


    这些年,对方没往家里寄过一分钱,突然找来能有什么好事?


    松晓彤再一次见证了物种的多样性。


    “安安最近有什么反常吗?”她问。


    宋雅:“……很多。”


    “但不是最近。”


    “或许是我的错觉,这半年安安像变了个人,成熟了,也勇敢了,以前她总背着我偷偷掉眼泪。”


    “一开始,我怀疑是那场绑架案给安安留下了阴影,后来却发现,她好像只是单纯的长大了。”


    “她还是会冲我撒娇,会劝我别熬夜穿珠子,会抱着我喊妈妈。”


    “沉默的安安,爱哭的安安,都是我的女儿。”


    “她绝对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周山无声长叹。


    尽管非常同情宋雅的遭遇,可高坠伤大多相似,缺少推搡和挣扎的痕迹,连自杀和意外都难以区分。


    唯二的突破口便是可能存在的目击者和窗户外沿的血痕。


    希望颜队那边有进展。


    华灯初上。


    急成热锅蚂蚁的徐皓终于等到门锁被扭开。


    “哥!”鲤鱼般一跃而起,腾地弹去玄关,徐皓伸长脖子往后看,“贺哥呢?”


    简青单手推回对方圆滚滚的脑袋:“加班。”


    “案子没破?”徐皓诧异。


    简青换好拖鞋,瞥了对方一眼,淡淡:“少读点侦探小说。”


    徐皓垂头丧气地哦了声。


    他显然有些失望,却还记得帮简青淘米洗菜,围着灶台打转,只是脑袋耷拉着,像朵蔫趴趴的小蘑菇。


    简青自己就是个病号,实在不擅长开导孩子。


    两分钟后,徐皓手机叮地跳出条消息。


    点开,发信人是他哥,内容是张莲花头像的名片。


    徐皓满头雾水:“……这谁?”


    简青:“心理医生。”


    冯哲康一看就是能和小朋友打成一片的样子。


    九转十八弯,险些把徐皓的脑子烧干。


    等他终于理解这是青年对自己别扭的关心,徐皓莫名想笑,又莫名鼻酸。


    “宋安安的事在一中都传开了,”手里攥着个脏兮兮的土豆,他拧开水龙头,闷闷,“好多人说她是故意选在今天跳楼,想让苏皓尘永远记住她。”


    简青咔嚓一刀切断番茄:“你觉得呢?”


    “我觉得她没那么幼稚,”端正神色,徐皓小大人似的道,“不过,如果她是真的累了,我也能理解。”


    “她好像总是特别辛苦。”


    “以前杨倩和李明就经常欺负宋安安——我还是被绑架那天才发现,平时我都只和高子轩玩。”


    “后来我去六班,同学对她的态度也很奇怪,可无论我怎么问,她都说不要我管。”


    “接着她又成了朱珍的小跟班。”


    “……没有谁会喜欢当别人的跟班。”


    徐皓知道宋安安缺钱,他想帮助对方,得到的却是拒绝,只能隐晦向老师反应,希望学校提高助学金。


    他以为自己是在呵护一个女孩脆弱而珍贵的自尊心。


    直到徐皓看见那滩破碎于地面的鲜红。


    如果当初他再强硬些,如果当初他直接拽着宋安安去找班主任,结局是否会截然相反?


    “告诉班主任也没用。”


    简青用力抽走那颗洗了又洗的土豆:“你以为金永晖真是傻子?”


    校园霸凌,抛去当事人,老师往往是最先察觉的那个,然而在颜队今天的问话中,对方毫无表示。


    六班同学的证词也高度一致。


    他们中间早已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若非如此,贺临风怎么会欲擒故纵,放朱珍这条乱了阵脚的小鱼游出五指山。


    徐皓愣住,一副天塌了的呆滞。


    毕竟在大多数学生眼中,老师便是最值得信任求助的对象,公正的化身。


    “社会教给你的第一课,摘掉职业滤镜,”简青平静,“用你自己的理智判断。”


    徐皓:“……那贺哥呢?”


    “他不一样。”冷水滚沸,青年勾唇:


    “你多看看就知道,他真是傻子。”


    第102章 第百零二章 朋友。


    莫名打了几个喷嚏的贺顾问半夜才下班。


    他以为简青睡了, 动作放得很轻,开门后却发现客厅柔柔亮着盏灯,有人正撑着下巴批文件。


    鞋架顶层多出双短靴, 余光扫过, 贺临风单手挂好外套,自然坐到男朋友身边, 一把将对方抱住:“弟弟呢?”


    简青觉得对方在吸猫。


    发梢凉丝丝,蹭得他有些痒,尽量忽视这种别扭,他道:“卧室。”


    “床单我换了新的,”简青解释, “徐皓今天状态比较差, 自己回家可能会做噩梦。”


    贺临风闷声:“嗯。”


    简青:“我送你去酒店。”


    箍在他腰间的胳膊一下子收紧。


    真丝睡衣版型本就宽松, 扣子也不高,被贺临风闹过,领口渐渐往左侧歪去, 露出小半截白皙瘦削的锁骨。


    “酒店?赶我走?”贺临风边说话,边瞧着它因为自己的呼吸微微泛红, 最后没忍住在上面亲了亲。


    简青:……


    难道要一起挤沙发?


    他下意识回头望了望卧室,伸手, 想把某只撒娇的大狗推远些, 瞥见贺临风的神色后, 又不由自主地放轻力道。


    对方似乎很累。


    衣服还是出门时那套, 但味道略显陌生,应该在警局洗漱过。


    简青:“又有案子?”


    “对,”毫无隐瞒的打算,贺临风没骨头般向下, 最后干脆枕住简青腿侧躺好,“临时出了回现场。”


    “是具男尸,二十五岁左右,死后被埋在雪里快两个月,身边也没证件,法医组正头疼。”


    冬天的北江约等于天然冰箱,若非最近气温回升,周围工人隐隐嗅到怪味,恐怕市局还接不到报警电话。


    “我粗略看了下,手法非常粗糙,像是激情犯罪,”贺临风评价,“局里已经把这件事移交一队,先查出姓名再说。”


    简青微微蹙眉。


    往前推两个月,约莫是春节期间,专门挑阖家团圆的时候行凶,难免让他联想到自己,暗中对嫌犯生出更多厌恶。


    “好啦,”轻轻地,贺临风握了握简青的手,安慰,“有我在呢,保证把坏蛋一个个都抓回来。”


    简青望着男人映着小小自己的瞳孔,萦绕于心的犹疑忽然找到出口:“你觉得宋安安是自杀吗?”


    这问题着实突兀。


    毕竟在贺临风的印象里,简青对案件总有自己的判断,主动靠外力寻求答案,不太像对方的风格。


    仰头,贺临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阿青觉得呢?”


    简青抿唇。


    理性告诉简青,宋安安的死应该与朱珍三人脱不了干系,可总有一道声音悄悄提醒他,宋安安是穿书者。


    一个被系统操纵的穿书者,刚好在自己去参加徐皓家长会的日子坠楼而亡,未免也太过碰巧。


    摇摇头,简青罕见地示弱:“我不知道。”


    “没关系,”翻身,贺临风张开双臂,将人囫囵拖进自己怀里,“既然你好奇,就由我来找出真相。”


    “只是要再等等。”


    “先睡觉,嗯?”


    精挑细选的沙发足够宽敞,明明落地灯还亮着,简青却没理会,任由贺临风抽走他手中电量见底的平板。


    交过钱的五星级酒店终究没用上。


    隔天是周日,顶着双熊猫眼的徐皓强打精神做完作业,收到班级群正常返校的通知。


    除了教学楼外连夜加固的护栏,宋安安的死似乎没有掀起任何水花。


    仿佛在大多数人看来,一个母亲重病、父亲家暴、暗恋无果的阴郁女生,自杀才是最为合理的选择。


    没什么奇怪。


    也没什么大不了。


    紧绷的心弦一日日放松,马胥丢开篮球走进教室,岔开腿坐在最后排的椅子上,咕咚灌下半瓶饮料:“真烦啊,那些警察。”


    苍蝇般天天围着学校转。


    作为案发地,六班的每个学生都曾被警察单独叫去问话,但很显然,后者至今也没什么收获。


    碍于面子工程,宋安安的桌椅暂时还留在原位,上头装模作样地摆了几束花,蔫耷耷,摆明无人照料。


    周围学生自觉拉开距离,灭火似的让出圈“隔离带”。


    同一楼层。


    苏皓尘正在办公室接受调查。


    大概没想到警察会来找自己,他表情疑惑,很快又恢复从容。


    “汇演当天我一直在礼堂做准备,”苏皓尘道,“后台的老师和同学都可以作证。”


    贺临风颔首:“这点我们已经确认过。”


    “放轻松,”温和勾唇,他起身倒了半杯热水,递给苏皓尘,“今天找你,只是想问问宋安安的情况。”


    苏皓尘无奈:“警察也相信八卦?”


    “我和宋安安没关系,连朋友也算不上,”端正五官,男生解释,“非要说有什么交集……她和我都是语文课代表,偶尔在老师那里见过。”


    贺临风挑起眉梢:“但大家好像都认定她喜欢你。”


    “总要有个原因吧。”


    旁边负责记录的年轻女警赞同地点点头。


    苏皓尘:……


    平时极少关注学习和练琴以外的事,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蓦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日记。”


    没错。就是日记。


    当时有朋友拿这件事调侃他,说他被女生写进日记,还当着全班的面朗读,自己觉得幼稚又无聊,便没放在心上。


    贺临风和松晓彤对视一眼。


    “你确定是宋安安?”贺临风问。


    这与死者的性格画像背道而驰。


    苏皓尘噎住。


    他没了解过宋安安,自然也不知道事情的原貌。


    贺临风心中却多少有了推测。


    十分钟后。


    朱珍熟门熟路走进班主任金永晖的办公室。


    面对警方的质疑,她承认得坦坦荡荡:“是我。”


    “宋安安喜欢苏皓尘,又没胆子表白,我就好心帮她一把,”语气轻挑,朱珍浑不在意地弹弹指甲,“团结友爱,这也有错?”


    松晓彤默默捏紧圆珠笔。


    “宋安安日记里的内容,”一字一顿,松晓彤问,“你为什么知道?”


    朱珍:“女生之间的小秘密呗。”


    “我们是朋友,”她笑,“好朋友。”


    谎话连篇。


    松晓彤想。


    烂尾楼绑架案时,她曾短暂地接触过宋安安,那样一个文静内敛的女孩,松晓彤几乎能在脑中清晰勾勒出对方被逼着站上讲台的窘迫局促。


    又或者根本是朱珍抢了日记当众念出来。


    这让松晓彤异常恼火。


    直到有谁缓缓拍了拍她的肩膀。


    完全没被朱珍的小把戏激怒,贺临风淡定:“日记呢?”


    “不知道,扔了吧,”朱珍一脸遗憾,“都告诉过她了,好玩的东西别放在教室,容易被盯上。”


    “这和安安自杀有什么关系吗?”


    故作亲昵,朱珍惊讶:“读几个字而已,又是上学期的事,要是安安的心眼真这么小,那她早该死了。”


    死。


    如此沉重的字眼,却被女孩讲得轻若鸿毛。


    偏偏松晓彤拿对方毫无办法。


    倘若宋安安真是被朱珍口中的“团结友爱”推上绝路,以现有的法律,恐怕很难给后者定罪。


    思及此,她难免感到失落,全靠着职业素养强行压下。


    贺临风未置可否:“再说说宋安安坠楼时你的行踪。”


    “教室,天台,宿舍。”朱珍不耐烦重复。


    贺临风:“和谁在一起?”


    朱珍:“马胥,傅星文。”


    贺临风:“看见宋安安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女孩肩膀微妙地一松,像是压中大题的考生,抬头,直勾勾盯着对方,迅速给出答案:“没有。”


    预料中的审视并未降临。


    “知道了,”态度随便地,男人住口,接着摆摆手,“回去上课吧,我们会向你的朋友求证。”


    朱珍隐约觉得对方加重了朋友的读音。


    这让她心头无端蒙上一层阴影。


    难道自己应该否认?


    朱珍懊恼,然而宋安安对她来说卑微得似一粒沙,姓贺的本来就难搞,何必要为了这种小事撒谎?


    其实她没有多喜欢苏皓尘。


    但发疯般抢夺日记的宋安安令她感到满足,去年杨倩因为绑架案转学以后,失去“主人”的宋安安便受了刺激般,一改常态,不再哭唧唧,不再含胸驼背,脊梁挺得笔直,无论自己和马胥怎么折腾,对方的表现都很平静。


    平静得惹人厌恶。


    仿佛淤泥中开出的一朵白莲花。


    她还是更喜欢宋安安懦弱地咬着嘴唇掉眼泪的模样。


    只有日记,只有那本平平无奇的日记让对方破了功。


    自习课的班级乱哄哄,承载着少女心思的本子被一双双手抛来抛去,有谁伸出腿,笑嘻嘻将宋安安绊了个大马趴。


    衣冠楚楚,假正经金永晖抱着教案推门而入,她轻飘飘一句“我们在玩呢”,亲手掐灭了宋安安的希望。


    真傻。


    对着化妆镜补好口红的朱珍重新扬起嘴角。


    她走进教室,连门也没敲,讲台上的老师却习以为常。


    朋友。


    朱珍轻蔑地打量四周,掠过马胥,又掠过傅星文,偶尔与她视线相撞的学生,纷纷将脸藏在课本后。


    见鬼的朋友。


    如果姓贺的妄想让“朋友”出卖她。


    那不如由自己先下手为强。


    第103章 第百零三章 游戏。


    坏预感成真, 往后两天,除了朱珍自己,所有人都被警察叫去重新审问一遭。


    这种另类的“排挤”让她十分烦躁。


    尤其是马胥傅星文, 两个男生表现得越轻松, 朱珍心里就越打鼓,总觉得对方会联手往自己身上甩锅。


    体育课, 她懒得出去挨冻,干脆留在教室里套话:“喂,说说,条子和你聊什么了?”


    天气转暖,朱珍脚上套了双高跟的小皮鞋, 翘着二郎腿, 悬空的脚尖一摇一晃, 敲门般,嗒嗒去踩旁边的椅子,浅粉色坐垫立刻变得灰扑扑。


    “和之前一样呗, ”双手忙着玩游戏,马胥头也没抬道, “放心吧,我看那群警察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 黑眼圈贼重, 再拖一阵保准得撤。”


    北江十几所高中, 跳楼的又不止有宋安安, 死了个学生而已,以往都能压下去,没理由现在被揪住尾巴。


    落在朱珍耳朵里,这回答却敷衍得厉害。


    左手前伸, 她一把盖住游戏屏幕:“问你话呢。”


    失去视野的马胥分分钟阵亡。


    换做平时,看在朱珍长相漂亮家境好的份儿上,自己忍了也就忍了,可刚刚是他晋级赛最重要的一波团战,听着语音中被自己骂过的辅助开麦嘲讽,马胥飞速沉下脸色,用力推开朱珍的胳膊。


    后者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在家在学校,她都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冷笑一声,朱珍腾地站起,抽走马胥的手机,啪地丢出窗户。


    “咚。”


    曲面的玻璃屏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朱珍条件反射打了个哆嗦。


    “害怕啊?”胸口憋着火,马胥瞧见对方僵住动作,故意拿起课本往下扔,发出一声又一声闷响,“跟我逞什么威风,有本事去警察面前耍。”


    冷风拂面,朱珍脸色难看得厉害。


    她以为自己根本不在意。


    毕竟宋安安死后,她连噩梦都没做过,每每路过案发现场也十分淡定。


    “班级小群里有照片,红红白白的,好像脑子都摔出来了,”咂咂嘴,马胥火上浇油,“可惜,当时忙着开溜……”


    “闭嘴!”


    朱珍猛地打断对方。


    这档口,恰巧有个女生回教室取东西,刚到门前便发现里面在吵架,转身想走,却被朱珍眼尖叫住:“等等。”


    女生肩膀微微发抖。


    她其实没太听清两人吵架的具体内容,只是单纯怕被小团体盯上,成为下一个宋安安,但站在朱珍的角度,女生慌张无疑是心虚。


    “我渴了,”比起电子支付,朱珍更喜欢钱捏在手里的感觉,打开包包,她随意抽出两张纸币,扬起,轻轻拍拍女生侧脸,“去买两瓶可乐。”


    抛去力道不提,钞票抽打皮肤的动作,几乎和扇巴掌没什么区别,侮辱意味极强,偏又很难留下痕迹。


    女生当即红了眼圈。


    然而她还是乖乖接过钱,拔腿向小卖部跑去。


    五分钟后,明媚阳光下,气喘吁吁的女生拎着饮料找零穿过操场,原本挥着胳膊叫她来玩的同学蓦然失声,齐刷刷移开视线。


    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细化到班级,往往更封闭。


    哪怕仅仅隔着一堵墙,大多数人也只知道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


    比如之前的徐皓。


    可最近几天,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嫌犯”身上,自然能察觉某种无声的改变。


    马胥和朱珍交了“新朋友”。


    是个外表秀气的文静女生,徐皓旁敲侧击打听到对方的名字,叫刘小卉,各方各面存在感极低。


    他暗中仔细观察了两天,除开支使刘小卉跑上跑下买东西,马胥和朱珍似乎也没做太过分的事情。


    直到徐皓在晚自习翘课找线索时听到女厕传来的抽泣。


    五班和六班隔着层楼,如果不是特意绕路,他平时压根不会路过这里,盯着裙摆状的标识犹豫几秒,徐皓左右环顾,终是咬咬牙,小心敲敲发出响动的隔间。


    下一秒,微弱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不会被当成变态吧。


    虽然周围没人,徐皓仍旧火辣辣地烧红了脸,暗骂自己冲动,他故意加重离开的脚步,决定先回班找个女同学来帮忙。


    却有谁吱呀推开了门。


    是刘小卉。


    近来气温回升,教学楼又供有暖气,但女生的穿着实在过于单薄,上半身只有件前襟湿透的打底衫,露出朦胧鼓起的弧形。


    徐皓连忙背过身去,蹲下,举手做投降状,压低音量,干脆利落地道歉:


    “对不起!”


    “……我刚刚听到哭声,所以……”


    预想中的尖叫痛骂并未降临。


    四下死寂。


    “那个,”确定周围没人,徐皓想了想,慢慢脱掉校服,回手递过去,“你先凑合穿下,别感冒。”


    一分钟。


    两分钟。


    正当徐皓肌肉发酸,以为对方会无视到底时,他的胳膊忽地一轻。


    “谢谢。”刘小卉鼻音浓重。


    徐皓摇摇头,他没打算在对方如此狼狈的时刻去掀人家伤疤,偏偏在离开前,鬼使神差冒出句:“我哥是简青。”


    “简青你知道吗?”明明最讨厌用家世分等级,徐皓这会儿却说得格外起劲,“十个朱珍爸妈在他面前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


    “所以……”


    “需要帮忙吗?”


    刘小卉愣住。


    过了好半响,她才张口道:“帮忙?”


    “嗯!”徐皓认真,“老师不管就告到学校,学校不管就告到教育局,或者报警也行,总之我哥一定有办法!”


    刘小卉的睫毛颤了颤。


    她想到四分五裂的宋安安,想到楼下渐渐淡去的鲜血,积压已久的恐惧迫使她紧紧抓住徐皓的胳膊,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力。


    “你的外套呢?”徐皓当机立断,“我带你去找我哥。”


    刘小卉咬咬嘴唇:“……教室。”


    ——要么在厕所呆到放学,用体温把打底衫烘干;要么湿漉漉地走进班级,迎接夹杂着口哨的哄笑打量。


    万一老师问起来,也仅仅是“洗手时的泼水玩闹”,算她翘课,算她自己“矫情”。


    于是,半小时后,亲自开车赶到学校接人的简青,一眼便瞥见马路边穿着毛衣瑟瑟发抖的蠢弟弟。


    裹着羽绒服的女生略显拘谨地跟在徐皓后面。


    “哥,”示意对方先上车,徐皓探头,这才发现副驾驶多了个人,“贺哥也在?”


    狐狸眼弯弯,贺临风体贴地递过两杯热奶茶。


    简青则挑眉:“生病?”


    “请假得扯个理由嘛,”讪讪摸了摸脑袋,徐皓对上后视镜中幽深的黑瞳,当场滑跪,“我错了,可这次真的有原因!”


    提前征求过刘小卉同意,他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讲了遍。


    贺临风挂在嘴角的笑无声沉没。


    他以为分化朱珍和两个男生会让小团体内讧,却没料到,重压之下朱珍竟还敢明目张胆地搞霸凌。


    “这件事我会解决,”简青冷声,一锤定音,“学校是读书的地方。”而不是用来捧谁当皇帝。


    恍若惊弓之鸟的刘小卉莫名安下心。


    即使青年没说自己要怎么做,可对方轻描淡写的态度就是让她觉得,任何问题都能被对方挥一挥衣袖解决。


    奶茶的热度由掌心散开,一点点渗进皮肉,刘小卉认出副驾驶的男人是来过学校的警察,她坐立难安,全程却没有受到任何盘问。


    或许是包住自己的羽绒服太暖和,又或许是不想再被关进冷冰冰的厕所里,长久纠结后,面容苍白的女生堪堪攒足“告密”的勇气:


    “……我听到朱珍和马胥站在窗边吵架,但没听清。”


    “他们往楼下丢了好多东西。”


    替朱珍跑腿时,她看到了一部摔碎的手机。


    侧过身,贺临风意料之中地接话:“他们和宋安安的关系怎么样?”


    “很差,非常差,”喉咙干涩得厉害,刘小卉艰难回忆,“在我之前,被选中的人是宋安安。”


    那并非电影里扯头发踹肚子的“典型霸凌”,就像今天泼向她的一捧捧水。


    玩笑。


    游戏。


    上个厕所的功夫,书包摊开,作业被撕碎丢进垃圾桶,课本上印着脏兮兮的脚印,教室里坐满同学,老师问起来,偏偏没有一个人肯作证,沉默震耳欲聋,仿佛种种闹剧都是受害者的自导自演。


    而宋安安更是软柿子中的软柿子,她一年到头只有几件衣服,洗得边缘泛白,穷得显而易见。


    欺负宋安安根本不用担心后果,甚至不需要是“上等人”。


    因为她必须留在一中,用高额的奖学金养活卧病的母亲,无论有多少委屈,她必须老实合着血吞尽。


    伏低做小,还有可能在朱珍和马胥心情好时正常上学,不用站在食堂等着吃“少爷小姐”的剩饭,不用熬夜补救自己下滑的成绩。


    挣扎反抗,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


    徐皓简直怀疑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老师呢?”除了金永晖,难道六班就没有其他老师撞破所谓的游戏?


    刘小卉:“朱珍是校董的女儿。”


    “马胥的爸爸去年刚捐了栋楼。”


    大人见了他们都笑盈盈。


    “为什么不是傅星文?”简青问。对方同样家境贫寒成绩优异。


    “马胥确实讨厌他,”刘小卉喃喃,“但开学的时候,朱珍发现了宋安安的伤。”


    家长是孩子最后的庇护,亦是约束霸凌的无形底线,在学校,被老师忽视、被亲生父亲打骂的“可怜虫”,更适合当恶人脚下的一滩泥。


    第104章 第百零四章 转机。


    车子停在刘小卉家楼下。


    父母常年出差, 为了自己的生活奔波,冲动渐退,刘小卉突然涌上一阵后怕, 攥紧袖口, 期期艾艾道:“……我还能上学吗?”


    她问得小心,甚至没想过霸凌者会接受惩罚, 却忐忑地以为自己提了个天大的要求。


    看,这就是“好孩子”被选中的理由。


    谁叫他们听话懂事,怕父母失望,怕给别人添麻烦,遭遇伤害, 先下意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抗拒可能发生的冲突。


    但无论如何, “好孩子”本身没有错。


    善良也好,软弱也罢,抑或是“阴郁”“不合群”“书呆子”“胖”“丑”……无非是霸凌者逞凶的借口。


    没有人应该被欺负。


    “当然可以上学, ”贺临风温声,“今晚的事, 需要我帮你向家长解释吗?放心,只说是配合调查。”


    刘小卉摇摇头:“老师不会管的。”


    她被关在厕所那么久, 座位一直空着, 任谁都能看得到, 却始终没人来找。


    反正教学楼落锁前会有保安巡逻, 闹不出大事,金永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上糊弄过去就好。


    徐皓听罢,气愤之余又有些迷茫。


    他印象里的学校, 团结友爱师生和睦,即使见过李明针对宋安安嚣张丑陋的嘴脸,徐皓也觉得是个例,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可事实证明自己错了。


    “如果条件允许,先请几天病假,”视线掠过徐皓,简青张口,“最迟下周,关于一中的处理会有结果。”


    比起具体的某个学生某个老师,他的用词涵盖面更广,几乎能让人嗅到大换血的前奏。


    刘小卉喏喏:“好。”


    她当然考虑过请假,但逃避没法解决问题,她是学生,总要把书读下去,万一惹恼朱珍,惩罚只会变本加厉。


    除非对方在这期间又找到了“新玩具”。


    徐皓则犹豫:“真的不用告诉家长吗?”换成自己遇到麻烦,首先想到的肯定是爸妈,其次是简青。


    刘小卉:“他们只是普通人。”


    房贷学费补习班,生活已经压榨尽他们的全部精力来托举自己,最重要的是,她害怕父母会相信老师口中的“小摩擦”。


    怕最亲近的人也倒向对面。


    如此百转千回的心思,十七岁的徐皓难以理解,贺临风却瞧得分明:


    相比泡在爱里长大的单纯弟弟,前者显然少了些底气。


    安全将刘小卉送上楼,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回程前,他趁着徐皓不注意,悄悄捏了下简青手指。


    简青:?


    “帮个忙,”男人软和神色,“明天陪我约会。”


    翌日。


    金永晖再次见到了贺临风。


    不是在学校,而是在重案组的办公室。


    角落里,有谁正捧着黑猫保温杯一口口喝水,低调得毫无存在感。


    金永晖极力按下心头的诧异:“简先生怎么在这儿?”


    ——吉祥物压阵。


    贺临风想,嘴巴倒正经:“私事。”


    “之前忘了问,”他道,“宋安安在学校有什么朋友吗?我看六班的大家和她关系一般,缺席演出也没人注意。”


    金永晖态度官方地答:“这孩子比较内向,平时总是自己呆着,要说朋友……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贺临风:“是吗?”


    “嗯,”金永晖双手交叠放于腹部,“不过这也没什么,每个孩子有每个孩子的性格,宋安安文静老实,成绩优异,老师们都很喜欢她。”


    贺临风:“那宋安安呢?她喜欢学校吗?”


    “当然,”似乎认为这个问题有些冒犯,金永晖蹙眉,强调道,“六班是个团结友爱的集体,我不知道谁对您说了什么,但青春期的孩子放到一块,磕磕绊绊在所难免,闹够了,转头又是一家……”


    “可她死在了学校,”贺临风打断对方,“照你说的,宋安安成绩优异,老师喜欢她,同学如手足,她为什么要在自己喜欢的学校跳楼?”


    金永晖面皮一颤。


    “……因为那些伤,”他动动嘴唇,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宋安安最近情绪低落,一直受到父亲的虐待。”


    “我本来打算借家长会和宋妈妈好好聊聊,商量下解决方案,谁成想,居然发生这样遗憾的意外。”


    “伤?”


    贺临风啪地抽出文件袋扔到金永晖怀中,开口朝下,尸检报告的照片露出来:“现在是冬天,学生都穿着长裤长袖,金永晖,你一个男老师,怎么会知道宋安安集中在胳膊和后背的伤?”


    “别告诉我是文静老实的女学生主动掀开衣服给你看。”


    金永晖瞬间慌了神。


    他哪里见过宋安安的伤,纯粹是听到学生八卦,说什么宋安安给班级换水,结果却手笨砸了自己,还有血渗出来。


    至于借家长会斡旋调和,更是无稽之谈。


    “我……”梗着脖颈,金永晖努力撑起气势,“我是宋安安的班主任,她来找我帮忙,有什么不对?”


    “我只知道她受了伤,不知道伤在哪。”


    贺临风冷冷:“怎么证明?”


    “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对学生做出过猥|亵行为,以家长会留堂的名义和宋安安独处,惊慌失措下,她跌出了教室。”


    胡搅蛮缠!


    简直胡搅蛮缠!


    金永晖气急,见贺临风拉开抽屉拿手铐,他脑子一热,腾地站起来:“宋安安是自己请假的!”


    开玩笑,这个什么重案组顾问一看就和简青关系匪浅,表面正经,实则和那些勾结权贵的领导没两样,一拖十几天,对方明显急着盖棺定论,想把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做梦!


    “我以为她想躲着……躲着同学,就答应她留下来打扫教室。”


    两女追一男的戏码,自己这个班主任早有耳闻,当着全校师生家长的面,他生怕再惹出“丢日记”之类争风吃醋的笑话,恰巧宋安安愿意退让消失,少碍朱珍的眼,金永晖自然不会拒绝。


    谁料朱珍居然没有出现。


    他起初也怀疑是朱珍“开玩笑”过了火,可仔细一想,宋安安当时的表现确实古怪——从杨倩到朱珍,对方已经放弃向老师求助,唯独那天,经常被朱珍连累迟到早退的女生,为了场不记考勤的文艺汇演,主动敲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金永晖越琢磨越心惊。


    他怀疑宋安安想用跳楼报复自己。


    毕竟人死在学校,又是他给对方批的假,哪怕只是口头上的同意,照样逃不开一个“监管不利”的责任。


    担心被领导推出去顶锅,金永晖果断选择了隐瞒。


    “我承认,宋安安确实和个别同学发生过冲突,受过些委屈,但我也是没办法啊,”掌心掩面,金永晖长吁短叹,“老师这两个字听着高大,实际就是普通人,一中的许多孩子非富即贵,怎么管?谁敢管?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顾问,您相信我,体谅体谅我,我真不知道宋安安会跳楼……”


    贺临风再次打断对方:“不知道?还是潜意识里觉得她不敢?”


    不敢退学,更不敢去死。


    不敢丢下卧病在床的母亲,留对方一个人。


    金永晖哑口无言。


    他停住自己拙劣的表演,苍白地解释:“我……我……”


    “放任校园霸凌,收取大额贿赂,”目光森然,贺临风居高临下,厉声呵斥,“肩头背着条人命,金永晖,你觉得自己该受什么处置?!”


    金永晖猛地握住左腕。


    袖口内空荡荡,他却像被蛇咬了下,额冒虚汗。


    离开学校这个特殊的环境,老师不再是权威,如同被抽走脊骨的鱼,金永晖在椅子上瘫成一堆。


    “我真的没有杀宋安安,”他惶然,拼命回想能将功折罪的细节,“是她自己要请假……气球,签到处少了个气球!”


    “我去大礼堂之前还在。”


    宋安安坠楼后,推测为第一案发现场的六班教室被警察封锁两天,因得签到处在门外,挨着走廊,所以并未纳入取证范围。


    贺临风:“气球?”


    他开始低头翻找照片。


    “对,底下有塑料杆托的那种气球,”金永晖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有没有用,手铐还放在桌上,他瞥着贺临风的脸色,绞尽脑汁,“原本我打算用鲜花,可配送出了点问题,只能临时从隔壁班借了点装饰。”


    “总共七支,是我亲手扎的,后来和登记表一起送回办公室的时候,却少了最顶上的那个。”


    一只手绕过贺临风,轻巧地指了指。


    照片中,教室全景的角落,金属制的椅子下,静静蜷着团淡粉色的“垃圾”。


    形状大小像极了气球碎片。


    发觉某人眼神炽热到下一秒就要抱住自己转圈的简青:“……我只是记性比较好。”


    案发后他没去过现场,但他看过贺临风带回家的资料。


    贺临风强行按住把人抱进怀里亲亲的冲动。


    时隔多日,自己不过是模糊有个印象,简青居然能精准定位。


    走廊的气球出现在教室,配合金永晖的证词,文艺汇演的这段时间,一定还有人见过班级里的宋安安。


    而装饰用的气球一般相对厚实,要把它捏碎,大概率会留下指纹。


    “幸亏。”柳暗花明又一村,背对金永晖,贺临风笑:


    “重案组有‘收垃圾’的习惯。”


    第105章 第百零五章 是你本来就那么好。……


    教室不像民宅, 即使是重案组也没办法一直封锁现场,耽误几十名学生读书上课——尤其在校方想要息事宁人的情况下。


    正式解除封锁前,颜秋玉拽着汪来把教室重新翻了遍, 除开桌椅板凳和学生的私人物品, 连垃圾都没放过。


    如今这袋“垃圾”正躺在鉴证科。


    虽然保存条件一般,但还没污染到不能用的程度, 抛去受害者本人,当天最符合碰气球条件的学生,无疑是马胥朱珍和傅星文。


    这次等待他们的将是审讯室。


    开门从鉴证科出来,贺临风一眼便瞧见了简青。


    对方约莫刚和金永晖说过话,后者脸色难看得像是遇到世界末日, 动作僵硬, 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按着点头。


    目前没有证据能表明宋安安的死与金永晖强相关, 他暂时不需要被拘留,只是近期得留在北江配合调查。


    余光扫到贺临风,金永晖面容一白, 急慌慌地告辞。


    前者施施然晃到简青附近:“我长得这么吓人?”


    “做贼心虚,”简青淡定, “怕你抓他进监狱。”


    贺临风:“私立学校的老师收礼受贿,这事儿得归教育局管。”


    更大的可能是由一中内部处分。


    也就是他演技够好, 金永晖又不太了解相关法律, 才会被那番疾言厉色的声势吓破胆, 松了口|交代。


    简青:“我知道。”


    所以要用其他方式。


    想揭露真相, 有什么比内部人员站出来举报更具说服力?以往简青不在意舆论,吃过几次亏后,勉强算学会了合理利用这件“新式武器”。


    法律或许无法惩罚金永晖,朴素的正义感却可以。


    “金永晖做的那些事, 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能被骂得狗血淋头,”听完简青的解释,贺临风挑眉,“他愿意?”


    简青:“他只能愿意。”


    即使整间学校无人发声,至少也有徐皓那个愣头青,一旦舆论发酵,金永晖必定会被当成炮灰辞退。


    左右都是死,何必再多得罪一个简氏?


    “……放心,我没打算帮他洗白。”顿了顿,简青又道。


    他再讨厌穿书者,也不会颠倒是非。


    贺临风诧异:“我当然放心。”


    “有时候真好奇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屈指,他虚虚弹了下青年的额头,“晚点还要审人,先陪我吃饭?”


    简青抿唇:“嗯。”


    的确,在贺临风眼中,自己和宋安安的交集唯有郊区绑架案,既无恩怨,何来针对?


    “而且以你的性格,哪怕真和死者有私仇,也很难为了报复而倒向另一个败类,”顺势牵起简青的手朝食堂走,贺临风调侃,“道德感那么高,还总觉得自己能当坏蛋。”


    “嗯?”


    堆积胸口的郁结陡然一松,简青微妙地生出点高兴,又没忍住提醒:“别把我想得太好。”


    贺临风:“是你本来就那么好。”


    他说得认真,冬末春初的阳光透过窗棂轻柔洒进,简青偏头,盯着男人英俊含笑的侧脸,忽地便有些晃神。


    他似乎开始理解恋爱关系里的亲昵行为。


    好比现在。


    占据简青脑海的竟然是接吻。


    “贺狐狸!简、简青!”远远地招手,汪来悬崖勒马,改口换了个更能拉近距离的称呼,“这儿!”


    接着就被同桌的松晓彤重重踩了下。


    痛得汪来龇牙咧嘴:?


    “哥,”老气横秋地拍拍对方肩膀,松晓彤摇头感慨,“难怪你至今单身。”


    恋爱雷达一点都不敏锐。


    汪来跳脚:“说话就说话,禁止人身攻击!”


    整日一副笑眯眯的好脾气样儿,贺临风在市局的人缘极佳,如今旁边又多了位貌美神秘的简总,吃顿饭的功夫,汪来亲眼见证了其他同事是怎样绕远迂回装路过,演技一个赛一个的逼真。


    偶尔有人问起,贺狐狸便大大方方地瞧着男朋友,满面春风道:“家属。”


    ——险些把他的牙酸倒。


    亏得简总够沉稳,五官又冷淡,变相中和了某只孔雀的开屏,否则后者保准要秀个没完。


    下午两点,朱珍、马胥、傅星文三人齐齐被叫来市局采集指纹。


    原以为胡乱按两下便能结束,马胥全程表现得异常松弛,活像个来参观的游客,直到他被带进写有“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讯室。


    冷冰冰的手铐压在腕上,带来沉甸甸的触感。


    “什么意思?”挣扎无果,马胥瞪着眼叫嚣,“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见惯风浪的颜秋玉充耳不闻:“三月九日,也就是宋安安坠楼当天,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你人在哪?”


    “我才十七岁!是未成年!”抗议般,马胥将手铐晃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我要找家长!我要找律师!”


    颜秋玉配合:“那给你爸爸打个电话?”


    马胥一下子闭嘴。


    反复走访这么多天,重案组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六班学生的人际关系,他们已经了若指掌:


    对方总分不过百的成绩单上的签字,从来都只有母亲。


    金永晖长袖善舞,自然不会触“大少爷”霉头,马胥还是第一次被“平民”威胁。


    “我、在、天、台,”咬牙切齿地,男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发尾绚丽多彩,“警察是聋子吗?要说几遍才能听明白?”


    颜秋玉:“天台看风景?”


    马胥:“对。”


    颜秋玉:“和傅星文朱珍一起?”


    马胥:“是。”


    颜秋玉:“始终在一起?”


    马胥顿了顿。


    “中间有人离开?”微妙的、仅仅零点几秒的空档,偏被颜秋玉抓个正着,“是谁?”


    “朱珍?还是傅星文?”


    每说一个字,她都在打量马胥的脸色,后者梗着脖子调动五官,试图做出嘲讽的表情,眼神却难掩躲闪。


    “什么离开?没人离开,”低头,马胥将注意力放在不远处摆满文件的桌面上,避开与颜秋玉对视,“不信你去问他们。”


    以往的调查在学校,是自己的地盘,即使面对警察,马胥也底气十足——国王身处领地,总会充满安全感。


    可今天,他被叫来了陌生的审讯室。


    四周没有窗户,墙壁亦是白惨惨,只有高高悬起的监视器闪烁着红芒,像无机质的瞳仁,掩盖着谁躲在后面偷窥。


    椅子非常硬,让人怎么坐都不舒服,马胥愈发感觉到压抑。


    他用力地呼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焦躁吐出去:“我要抽烟。”


    颜秋玉看向电脑后负责记录的周山:


    没反应。


    问话开始前,他们特意在桌子上放了用证物袋包着的粉气球碎片,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绝瞧不出是赝品。


    对方盯了桌子半天,只要视力正常,一定能瞥见。


    与马胥截然相反的是朱珍。


    尽管有意控制自己眉目肢体的小动作,但时不时掠过证物袋的余光仍旧暴露了她。


    贺临风伸手,将采集指纹的工具递到女生面前:


    “按吧。”


    朱珍防备地攥起拳。


    这是个未加思索的动作,等意识到突兀,她又飞快松开。


    “框太小了,”嫌恶地侧开脸,朱珍趾高气昂道,“会弄坏我的美甲。”


    市局的指纹采集器,确实需要把手指一根根放进去贴紧,以对方美甲的长度,勉强能识别一个尖。


    贺临风稳如泰山:“可以让松警官帮你剪。”


    “剪?”朱珍激动,“你们知道这副美甲花了我多少钱吗?还浪费了我一整天的时间,弄坏了你们拿什么赔?”


    “靠警察三五千的死工资?”


    松晓彤默默扯高嘴角。


    Ta嘲任Ta嘲,调来重案组大半年,她已经不会再被嫌疑人随便牵着鼻子走,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毕竟全北江最有钱的简总,中午刚在食堂吃过一碗十块钱的小馄饨。


    靠着父母挥霍无度到底有什么可狂?


    然而,出乎松晓彤预料的是,听完这话,贺哥居然真收回了递出的指纹采集器。


    “也对,”有八成把握确认朱珍就是那个在汇演期间进过教室的人,恰巧鉴证科还没出结果,贺临风不介意先退步,让对方降低警惕,“其实我们在六班有了一点小发现,宋安安坠楼的时间段,你似乎和马胥傅星文分开过。”


    消息来源于隔壁的周山。


    为求效果,五分钟前,他还特意叫对方过来敲了个门,像影视剧中常演的那样,压低音量交谈。


    招数虽老,却很适合骗象牙塔里的小孩。


    因为朱珍竟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学校问话的区别对待埋下怀疑的种子,并于此刻生根发芽,女生抬眼,试图在贺临风脸上找出一点破绽。


    “别说是去补妆上厕所,”气定神闲,狐狸脸的男人笑笑,“礼物落在教室了,对吗?”


    这其实算比较简单的推理:已知朱珍喜欢苏皓尘,当时又临近后者的演出,正常条件下能耽误朱珍赶去大礼堂的东西,大概率与苏皓尘有关。


    但朱珍显然被唬住。


    她想起那两张遗忘在教室的音乐会门票:苏皓尘会拒绝她,却不会拒绝一位世界知名的钢琴大师。


    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队友掉线,马胥硬拖着自己玩了局游戏,险些错过她期待已久的表演。


    屋漏偏逢连夜雨。


    摸着空空如也的外套口袋,朱珍甩开同伴烦躁下楼,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宋安安。


    第106章 第百零六章 飞鸟坠落。


    双腿悬于教室外, 女生像只摇摇欲坠的鸟。


    搓洗到边缘发白的肥大校服拢住她肩头,猎猎兜满料峭寒风,好似翅膀, 又好似吹胀的纸袋。


    装。


    朱珍下意识想起家里吵架时母亲常用的手段, 嗤笑,这是文艺给谁看?


    怔愣地眺望左前方, 女生偏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发现有人到来。


    ——大礼堂。


    朱珍胸口的火气陡然蹿高。


    她一直知道宋安安有张漂亮脸蛋,即使对方阴郁懦弱、即使眼睛被长长的刘海遮盖,自己和杨倩教训对方时, 男生们总会欲言又止, 虚伪地散发所谓怜惜, 最后还不是装没看到,或者干脆加入进来。


    动物都懂得趋利避害。


    在六班,没人敢和钱权作对。


    而“朱珍”两个字就是钱权的化身。


    ……但最近宋安安变了很多, 面上仍唯唯诺诺,实际却根本没把她放在眼中。


    那或许是一种直觉, 朱珍难以用言语说清,曾经无往不利的羞辱,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里, 沉闷得令人发堵。


    直到上锁的日记被翻出来。


    她重新攥住了能让“宋安安”恼怒痛苦的软肋, 并在新学期开始时满意地发现, 对方一天比一天憔悴。


    那些狰狞的伤疤使朱珍感到餍足:担心惹爸妈生气,她始终没敢用太激烈的手段,只能剪剪头发泼泼冷水,扒掉衣服拍几张照。


    可现在看来, 宋安安还是没学乖。


    朱珍想。


    她应该再给对方一个教训。


    抽出手,朱珍拿起签到处的气球,猫一般踮着脚,慢慢、慢慢,悄无声息地靠近宋安安背后。


    “砰!”


    膨胀破裂的碎片四处飞射,眨眼消失于掌心,朱珍发誓,她真没打算要对方死,女生却如同胆小的鹿,浑身激灵,一头从六楼栽了下去。


    然后,那窗外响起挣扎声:“谁?”


    “……是你吗朱珍?”


    “救、命!”


    艰难的,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说话。


    被叫破名字的始作俑者条件反射退开半步。


    她脑子彻底乱成浆糊,一边考虑该怎么瞒住这件事,一边想着原来宋安安也会慌。


    绑架案后的宋安安和以往她欺负过的人都不一样,甚至和以往的“宋安安”都不一样,永远冷静,永远游离在外,似乎此刻吃的苦,只是隐忍,是某种沉默的对抗。


    她从未见过对方如此“生机勃勃”。


    叫啊!哭啊!再大点声!撕破小白花假面的愉悦感汩汩涌出,朱珍恨不得把所有同学都喊过来,看看宋安安平时是怎么装模作样,今天又是怎么向她讨饶。


    下一秒。


    力气耗尽的飞鸟陡然坠落。


    “咚!”


    明知道教学楼不可能听到大礼堂的演出,朱珍耳边却见鬼般响起钢琴的重音,沉闷地、伴着骨骼扭曲的喀嚓声。


    同类死亡是自然刻进基因里的恐惧,血液瞬间凝固,她甚至没有探出窗外看一眼的勇气,瘫软着转身逃跑。


    “……我什么都不知道!”吞云吐雾的要求被驳回,迟迟没等到律师来捞自己,心痒如麻的马胥只得妥协,“见到朱珍的时候,宋安安已经掉下去了。”


    颜秋玉:“掉下去了?”


    马胥敷衍地点头:“我听见咚的一声。”


    “为什么没有报警?也没有告诉老师?”


    “麻烦,”马胥云淡风轻,“宋安安自己跳楼,和我什么关系?朱珍那个纸老虎还没找她家要精神损失费呢。”


    他说得这般理直气壮,几乎能用“残忍的天真”来形容,而恰恰是这种“天真”,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尤其是在对方亲眼看过宋安安的尸体后。


    颜秋玉强行压下多余的情绪:“继续说。”


    马胥:“没了。”


    他习惯性想耸肩,却被女警刀子般的视线压回去,滑稽地僵在半路。


    “真的没了,”不自觉端正坐姿,马胥讪讪,“之后我们就一起下楼,商量好对这件事保密。”


    “朱珍还在仪容镜前补了个妆。”


    颜秋玉:“补妆?”


    “她流了很多汗,”马胥答,“所以我说朱珍胆子小。”


    颜秋玉:“你没怀疑过她?”


    “怀疑谁?朱珍?”马胥摇摇头,嘲讽,“她手上没劲儿,打架都是揪头发。”


    如果发生推搡,多半会留下痕迹,他走的时候扫了眼,教室桌椅工工整整,朱珍的衣服也很干净。


    至少不皱巴巴。


    “傅星文是贫困生,得罪朱珍奖学金就得泡汤,”事已至此,马胥索性一股脑交代,“朱珍怕叫家长,我不想招来我爸。”反正六班都是群锯嘴葫芦,只要能证明当时教室没人,宋安安跳楼又怎样?谁能说是因为他?


    “大家一拍即合。”


    “傅星文脑子好,帮忙编了套应付警察的谎话,朱珍因为这个还要跟他当朋友。”


    搞笑。


    什么朋友?根本是怕对方告密,威胁再拉拢,假得马胥掉鸡皮疙瘩。


    但马胥依然有底气:“这不算犯罪吧?我今年没到十八。”


    “自杀也能赖……”


    后面的音节渐渐消失于审讯室的沉默。


    “开什么玩笑!”名为慌乱的巨手无形地捏住心脏,马胥僵硬道,“宋安安一定是自杀!”


    “她人又不傻,哪会让跳楼就跳楼?”


    “除非宋安安愿意,她想,她想死,对吧?”


    意外和谋杀完全是两码事,他答应帮朱珍隐瞒时可没打算真卷进命案!


    “朱珍不敢推人下楼的,”寻求认可般,马胥对上颜秋玉的眼睛,重复,“她胆子很小。”


    颜秋玉:“……如果朱珍吓了宋安安呢?”


    马胥瞬间面如死灰。


    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会做出的事。玩笑,恶作剧,所有能令人出丑的把戏,朱珍永远乐此不疲。


    像故意守在厕所外捉弄刘小卉那样,直到猎物觉得安全放声大哭再折回,吓得对方直打嗝,惹来一阵哄笑。


    朱珍大概也想看宋安安打嗝。


    ——“我没有!”


    几米之外的一号审讯室,女生听着贺临风身临其境般的讲述,连连否认:“你胡说!”


    她耳边仿佛又响起宋安安的呼唤。


    ——朱珍。


    ——救命。


    幽幽地,朦朦胧胧。


    “正好,”手机嗡嗡震动,贺临风低头扫了眼,示意松晓彤上前,“指纹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麻烦比对一下。”


    朱珍猛地向后缩,双腕却被手铐扣住,椅子也牢牢固定在地上,她狼狈弓着腰,头一次有了任人鱼肉的感受。


    “别碰我!”色厉内荏,朱珍高声,“你们这是严刑逼供!”


    松晓彤无语地指指头顶:“少碰瓷啊,监控都拍着呢。”


    她才刚起身好吧。


    最后朱珍还是被迫按了指纹——贺临风重新换了个没有遮挡的采集器,再长的指甲也不耽误。


    偏偏松晓彤愁眉难展。


    众所周知,现代刑法讲究个疑罪从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珍是存心捏爆气球,导致宋安安受惊坠楼,但这件事可辩解的余地太多,只要前者咬死不认,即使指纹对比一致,仍旧很难以“故意杀人”或“过失致人死亡”来定罪。


    朱珍家肯定请得起金牌律师。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出审讯室,贺临风吩咐,“先关二十四小时再说。”


    话虽如此,安慰松晓彤时,他并未料到“东风”会来得这样快。


    短短一夜的功夫,曝光校园霸凌的帖子微博似雨后春笋,一条接一条扎堆冒头,其中以北江一中在职教师金永晖的“悔过书”最受关注。


    文章里,他不仅模糊掉隐私、客观叙述了宋安安等人的遭遇,还着重强调学校的失职,点出带头逞凶者的名字。


    马胥,朱珍,李明,杨倩,等等等等……


    封闭的“王国”出现裂痕,更多的孩子选择鼓起勇气,攥拳在上面多砸一锤。


    第一个便是刘小卉。


    恐吓,辱骂,钞票折成的巴掌,厕所里泼来的马桶水。


    无数人想把这些帖子压下,它们却像海面上无穷无尽的浪花,顽强浮在各大社交软件的最顶端。


    很快,朱珍和马胥的家庭背景被扒了个底掉,相关产品遭到强烈抵制。


    贺临风抽空给简青打了个电话:“天凉了,要让王氏破产?”


    这是个有点老的梗,好在简青读过许多霸总文学。


    所以他笑了下。


    然后实事求是纠正:“还没。”


    贺临风看过资料,马父名下的确记有数家工厂,主要经营各类酒水果汁,但与简青这个真正的企业家相比,对方只能算饮料批发商。


    至于朱珍父母,倒是借校董身份结交了不少政界人士。


    “遇到麻烦了?”贺临风毛遂自荐,“我可以帮忙。”


    没办法,男朋友太独立,能被依靠的机会千载难逢。


    简青勾勾唇,意识到摄像头关着,又道:“嗯。”


    “不过要再等等。”


    ……


    长明的灯光似极昼,照在同样惨白的墙上,晃得人眼睛痛,除了吃喝拉撒,朱珍没离开过审讯室一步。


    眸底遍布血丝,她死死盯着电子钟,几乎是掰着指头倒数,终于在拘留的最后一小时,等到了自己的父母。


    冰冷的指尖被拢进湿热的掌心,本以为会被责骂的朱珍鼻尖发酸,强撑许久的眼泪扑簌簌流下,一声妈妈未叫出口,便听见对方柔声道:


    “珍珍。”


    “你自首吧。”


    第107章 第百零七章 张嘴。


    自首?


    朱珍难以置信地抬头, 怀疑耳朵出了错。


    “你这是什么表情?”眉心紧皱,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额头隆起川字纹,斥责, “给家里惹了一堆麻烦还不够?”


    朱珍:“……我没有。”


    透过模模糊糊的泪水, 她看到对方眼底的厌恶。


    像是嫌弃一个嘴硬拖后腿的蠢货。


    “律师在路上,”不容分说地, 朱父发号施令,“等下你去和宋安安的妈妈道歉,争取对方的谅解书。”


    朱珍的委屈霎时满溢到喉间。


    道歉?谁知道宋安安的妈妈会怎么刁难自己?从小到大,连家里人都没动过自己一根手指头。


    万一对方要她下跪或者扇她巴掌呢?


    传出去多丢脸。


    朱父却像看透女儿的想法,平静道:“如果无法私了, 你就去监狱里反省。”


    听上去十分大义凛然。


    监控摄像头红光闪烁, 忠实记录下这一幕说辞。


    “监狱?开什么玩笑?”朱珍大声嚷起来, “让我坐牢?为了宋安安那个婊……”


    朱父猛地扬高胳膊。


    “啪!”


    一个实打实的巴掌将朱珍嘴角扇出血丝。


    小臂发抖,朱父痛心疾首:“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


    朱母慌慌张张挡在两人中间。


    “哈。”愤怒压过委屈翻身做主,难掩嘲讽地, 朱珍突然笑了出来。


    因为她清楚,对方并非觉得欺负同学有多十恶不赦, 对方只是恼火,自己这个女儿傻到被“下等人”抓住把柄。


    演得像家里第一天知道她有多坏。


    那个狐狸脸警察精明得要死, 真以为这样拙劣的切割能骗到官方站台?


    她早说过, 宋安安的死必须是个秘密, 一旦事情压不下去, 影响了家里的生意,自己毫无疑问会成为弃子。


    所以她不敢向父母求助。


    所以她宁愿忍着厌烦讨好傅星文。


    “我来说,我来说,”害怕肢体冲突会结束探视, 朱母拍拍丈夫小臂,转头,轻声道,“珍珍,承认错误吧。”


    “爸爸和妈妈会等你出来。”


    说话间,她已然泪盈于睫,充满骨肉分离的无奈。


    朱珍下意识想否认。


    但女人又一次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乖。”


    “妈妈最清楚你撒谎的样子。”


    这句话的音量极低,内容却让朱珍如堕冰窖。


    “珍珍,人要懂得感恩。”背对监控,朱母眸色清明,理智得仿佛在谈一笔买卖:


    “你仔细想想,这些年妈妈为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现在正是需要你回馈的时候,放心,只要你肯说实话,诚恳认罪,妈妈一定替你请最好的律师。”


    朱珍沉默良久:“给钱了吗?”


    “当然。”前者暗示般竖起几根指头。


    四十万?四百万?四千万?总之,那对穷人而言肯定是笔天文数字,可很显然,宋安安的母亲并未被收买。


    一个没文化又常年卧床的病秧子。


    她怎么会?


    怎么会比自己优雅高贵的妈妈更爱女儿?


    ……


    案件结束得飞快。


    父母离开后,朱珍仿佛一朝被抽走脊梁,再扛不住警方的审问。


    倒是马胥没有半点悔意,提及霸凌宋安安的原因,甚至十分理直气壮:“她活该!”


    “装的冰清玉洁,”马胥讥笑,“我都看到了,她和老男人拉拉扯扯,对方还让她在学校里多钓几个凯子。”


    松晓彤猜测那应该是宋安安生物学上的父亲。


    大概怕惹来麻烦,调查开始后,对方一直未曾露面。


    马胥也确实是从这学期才加入霸凌小团体: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他生平最讨厌拜金女和小三。


    “那他应该怪自己风流成性的爸,”汪来忍不住吐槽,“关人家宋安安一个小姑娘什么事?”


    松晓彤冷笑:“柿子挑软的捏呗。”


    “毕竟还要花爸爸的钱呢。”


    没胆子反抗权威,只敢把火撒在弱者身上。


    可怜宋安安,被酗酒贪财的生父连累,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这下好了,整个一中都要停课整改,”余光瞥见贺临风盯着书面报告发呆,汪来伸长脖子凑近,“琢磨什么呢?”


    贺临风回神:“我总感觉宋安安父亲出现的时机太巧。”


    “再查查这个人。”


    “成,”恰好今天要值班,汪来一口应下,又催,“差两分钟六点,还不赶紧下班陪男朋友吃饭?简总这回可是帮了咱们个大忙。”


    那些爆料要是来得再晚些,对朱家的施压再慢些,二十四小时一过,保不齐重案组就得捏着鼻子放人。


    贺临风关掉电脑:“马上。”


    汪来好奇:“所以简总要你帮什么忙?”


    ——他之前无意间听到两人讲电话,得知某狐狸领了任务回来。


    “配合放行,”贺临风起身,臂弯松松挂着大衣,“让朱珍和父母见一面。”


    汪来:“……就这?”


    贺临风:“就这。”


    “咋啥好事都让你碰上了,”眉毛生吞柠檬般扭曲,汪来酸兮兮,“简总还有姐妹吗?也给我介绍一个呗?”


    “滚,”贺临风笑骂,接着冲周山点点头,“我先撤了。”


    “明天见。”


    颇有些归心似箭的意味。


    以至于穿着居家服的简青刚开门便被扑了个满怀。


    “想你。”连着几晚没在家做饭,贺临风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超市袋子,弯腰,下巴懒洋洋搁在男朋友肩头。


    简青脸皮薄,担心有邻居路过,连忙把人拽进来。


    贺临风顺势搂得更紧。


    北江的气温日渐回升,简青不觉得冷,却依然打了个颤。


    高挺鼻梁贴着脖颈蹭了又蹭,带着浅淡清新的柠檬味,他无端记起前几天在市局走廊,被汪来招呼打断的念头。


    他很少想做一件事。


    尤其是这件事没能做完。


    细白五指陷进质地偏硬的发间,收紧,稍稍用力,男人便乖巧地抬起头:“嗯?”


    以为自己胡闹太过惹恼了对方,贺临风刚要后退,拢着自己后脑的掌心立刻将他朝那张冷冷淡淡的脸一点点压下去。


    空着的右手抬起,简青慢条斯理地摘掉镜框。


    “做个实验。”语调正经得仿佛在搞学术研究,他表情镇定,气息平稳,偏生贺临风注意到了对方鲜红如血的耳根。


    于是他强行让自己停在原地。


    忍住焦躁,忍住冲动,交出主动权,任由青年花费十几秒的时间将该死的镜框放好,无从下口般左右转动他的脸。


    终于。


    简青找到了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角度,虽然是夜晚,却有暖黄的灯光洒下。


    仰头,他带着探究欲、如愿吻住男人削薄的唇。


    “咚。”


    沉甸甸的袋子坠地,所幸里面没有易碎的鸡蛋,猫爬架上的咪咪睁开眼,旋即又蜷起尾巴睡得更深。


    与贺临风不同,简青主张浅尝辄止。


    他几乎没给对方留下任何痕迹,仅是单纯地贴了贴,干燥,柔软,满足过心底小小的失落就抽身离开。


    期待更多的贺临风:……


    什么意思?实验失败了?难道他的右脸不够好看?


    “回来,”心机地调整角度,男人状似轻描淡写,下颌线绷紧,圈住简青腰肢,“再试一次。”


    简青依言亲亲对方唇角。


    贺临风:失败。


    大失败。


    甚至比上次停留更短。


    他的沮丧来得莫名其妙,简青盯着对方,恍惚间瞧见双毛绒绒耷拉下来的大耳朵,思索数秒,他学着贺临风的样子:“张嘴。”


    老实说,简青其实不太习惯这种湿漉漉的触感,像连绵雨季,水淋淋地弄脏彼此,闷得人喘不过气。


    可抱着自己的是贺临风。


    所以没关系。


    更何况自己也并非毫无趣味。


    后退。


    再后退。


    宽大的沙发承托住简青脊背。


    倒下的刹那,有什么迅速护住他的脑袋,手肘撑在一侧,贺临风深深闭眼,压着他的重量慢吞吞挪开。


    “我缓一缓。”


    男人道。


    即使对方低着头,简青仍旧能想到对方此刻的样子,额带薄汗,呼吸凌乱。


    鬼使神差地,他摸了一下贺临风的喉结。


    吞咽的动作即时反馈。


    “别闹。”贺临风哑声,他生了双形状完美的狐狸眼,兽意十足,尾端染血般泛起红丝,恍若凶性大发的妖怪。


    衬衫纽扣如往常一样解开两颗,衣料因得俯身而悬空,露出薄而漂亮的肌理。


    简青确定自己受到了引诱。


    哪怕前方是失控,是危险,也没能阻止他坐起,试探着撞上男人颈侧的青筋。


    蜻蜓点水的啄吻。


    偏偏叫贺临风心火燎原。


    艹。


    他难得爆了句粗口。


    为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


    冷静。


    贺临风试图说服自己,客厅里什么都没准备,等会儿某位总裁嫌疼,还不知道是折腾谁。


    ……可以去卧室。


    卧室床头柜。


    简青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我饿了。”一整天忙着工作,他揉揉自己的胃,指背纯洁又煽情地蹭掉水光,结束对男朋友的欣赏品鉴。


    情绪起伏本就是种消耗。


    他一点都不想晕在床上。


    对方向来食欲极低,冷不丁喊饿,贺临风当即没了旁的心思,化火气为动力,老老实实去厨房做饭。


    临走前,他报复似的在简青颈侧咬了口:“等着。”


    “下次肯定把你喂饱了再战。”


    第108章 第百零八章 养猫得封窗,养男朋友也是……


    话虽如此, 贺临风始终没找到“再战”的机会。


    简青对接吻的兴趣飘忽不定,像挑剔的猫主子,偶尔才会亲亲嗅嗅自己这个“大号玩具”。


    ——真·亲亲嗅嗅, 突然偏过头, 嘴唇温吞地一贴。


    贺临风认为这是简青在试探领地,有意培养男朋友的“新爱好”, 默默把家里用惯的洗护用品又囤了两套。


    恰如三餐,对方早先一直是随遇而安,有什么吃什么,只要别太难以下咽,现在也学会了点菜。


    他乐得带动男朋友表达欲求, 最好是各个方面。


    坠楼案真相大白, 北江一中造成的影响非常恶劣, 学生们都放了假,徐皓被爸妈接走,漫长的家庭夜谈后, 宁舒妍决定替儿子转学。


    拥有同样想法的远不止她一位。


    昔日教育界的“老牌贵族”节节败退,即使校方开除了以金永晖为首的多名教师, 又将朱珍父亲踢出董事会,依然没能阻止优质生源流逝的颓势。


    毕竟, 除了游手好闲等着出国镀金的二代们, 学校里还有许多家境富裕、且真心想考出成绩的正常人。


    明明是相同的景致, 贺临风却从万物生发的春色中瞧出几分荒凉。


    “困死了, ”上午颜队和晓彤已经带朱珍来指认过现场,按理说接下来都是法院的工作,某人却非要亲自再跑一趟,浪费大好的调休, 揉揉眼,汪来一边打电话,一边掏钥匙,“有什么发现没?”


    贺临风停稳车,解开安全带:“我就是随便转转。”


    “行吧,资料在邮箱,自己挑着看,”张嘴打了个哈欠,汪来扑进被子,“您忙,小的去补眠。”


    贺临风嗯了声挂断。


    其实他没有骗汪来,至少在此刻,自己的确没什么头绪,供词和证据链吻合,宋安安的死因毋庸置疑。


    但冥冥中的直觉总是挑动着他的神经。


    由于傅星文和马胥并未目睹宋安安坠楼的过程,加上朱珍之前坚称宋安安是自杀,现有条件下,他们只能算受到蒙蔽、在不知情时协助朱珍阻碍调查,顶着未成年光环,最多被拘留教育几天。


    逝者已矣,那些没留下痕迹的霸凌,恰如游离于法条之外的幽灵。


    亏得简青提早曝光了这群人的恶行,相关小团体家里的生意接连遭受抵制,说是一落千丈也不为过,这些天贺临风经常刷到马胥的道歉视频。


    涕泗横流,头发染回黑色,再没有审讯室里鼻孔朝天的嚣张劲。


    对于信奉金钱至上、以此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的马胥来说,余生穷困潦倒大概是最漫长痛苦的刑期。


    所以他一声声哭得格外真心。


    可网友并不买账。


    前倨而后恭,任谁都知道他原本是什么德行。如果不是为了生意,纵容儿子欺辱同学的“熊家长”,哪会舍得让宝贝“抛头露面”。


    完全没给对方吃黑红流量的机会,短短半天,马胥开直播的账号就被举报封禁。


    贺临风也出了一份力。


    循着记忆走到案发的教学楼下,他收拢纷乱的思绪,迎着阳光抬眸,下一秒,瞳孔骤然缩紧。


    *


    临近讲台的窗户开着。


    正是女孩折翼跌落的那扇。


    简青向外探出身子,试图体会宋安安当时的心情。


    诚然,他讨厌穿书者,可宋安安是个例外,她抗拒和系统交流,比趁乱嗑cp的符莹更决绝,从未主动接近过“主角”。


    哪怕她已经得到了徐皓单方面的友情,拥有近水楼台的开局。


    起初,简青也以为宋安安是自杀:对方有太多逃离的理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牵绊总要更少些。


    和持刀的绑架犯周旋都没腿软,谁又能把她逼到窗台上,双腿朝外,直面随时会头破血流的危险。


    可宋安安右手劈裂的指甲做不得假。


    或许对方真心想过自杀——她只是穿书者,凭什么要接手“宋安安”留下的残局,被家暴被霸凌,还得打工养活原主病弱的母亲。


    跳下去,一半是死,一半是梦醒。


    偏偏有什么东西拉住了她。


    就像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贺临风从血泊里勾起自己濒临崩解的精神,宋安安也被所谓的纸片人感染,模糊了原主与自己。


    她想留下。


    真正要离开的一刻,她挣扎得格外用力。


    破天荒地,简青开始怀念起自己忽然消失的“读心术”,这样,他至少能知道宋安安最后的声音,根据金永晖的证词,汇演当日,宋安安始终呆在教学楼里,如果“读心术”还在,来参加家长会的他,大概率能阻止一场悲剧。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自己的周围也大概率不会再出现莫名其妙喊着“攻略”“抹杀”的系统和穿书者。


    简青想。


    世界瞬间变得危机四伏,又平凡无比。


    和系统“解绑”,意味着魂飞魄散,但已知的最后一位穿书者符莹还好好活着,他衷心希望“宋安安”再睁开眼,能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


    嗒。


    细微的响动被捕捉,简青听见风声送来熟悉的足音。


    他收起撑在窗边的手肘转身,错愕地,对上贺临风血色尽失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


    打断他的是对方用力到快勒断人骨头的拥抱。


    “我要在阳台装个护栏。”虚惊一场,贺临风斩钉截铁。


    他算明白了,养猫得封窗,养男朋友也是。


    简青斟酌着用词,试图委婉地确认:“嗯……你以为我会……”轻生?跳楼?


    他没能说完。


    因为贺临风正在用凶巴巴的眼神瞪着自己。


    简青的心立刻被一种柔软的酸胀填满。


    他张了张嘴,知道自己应该更严肃些,眉眼的弧度却弯起来。


    贺临风气得咬牙切齿:“你还笑?”


    “警戒线收了,”简青解释,“我以为今天没人会来。”


    贺临风:“这就是你把身体探出窗外的理由?”


    “我有点好奇宋安安坐在那里的感觉。”顿了顿,简青又道:


    “对不起。”


    虽然以他的身手很难摔下去。


    无师自通地,简青联想到自己最近关于亲吻的“实验”,考虑到是在学校,他只抬手,轻轻捏了下贺临风耳垂。


    男人高高扬起的眉毛终于落回原位。


    天知道他刚刚跑上楼的时候有多着急,想喊又不敢喊,生怕像朱珍一样,害得男朋友出现意外。


    “下次可以带着我,”贺临风低声,“无论去哪里。”


    他的指尖很凉,掌心覆着层薄薄的汗,明面上简青和宋安安的交集寥寥无几,他却没有追问。


    这分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天。


    不是耳鬓厮磨后的彻夜长谈,也不是生死攸关的大场面,默契地,将话题糊弄过去的台阶摆在眼前,偏偏简青陡然生出无尽的倾诉欲。


    “查到哪了?”他没头没尾道。


    贺临风:“有人在针对你。”


    “与你相关的案件有四十八起,其中近七成的嫌犯自称是你的追求者,被拒绝后,不遗余力地致你于死地。”


    “由爱生恨,可以理解,但这几率未免太高了点。”


    仿佛全天下的变态偏执狂都盯上了简青。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漫长的时间稀释掉频次,以至于看着简青长大的颜队等人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离奇。


    连新调任的松晓彤也被各式桃色八卦麻痹了神经。


    唯独贺临风时不时抽离。


    抽离过往经验人际关系,单纯以刑警的角度审视,就连娱乐圈最火的明星,也没有如此狂热的私生。


    谋杀,坐牢,继而丧命。


    有时是去监狱的路上出了车祸,有时是本不严重的病痛急速恶化,或者干脆是猝死,比如贾翔宇。


    唯二的例外是于秀眉和吴楠,尽管后者并未表达过对简青的喜欢,可在吴楠的公寓中,鉴证科找出了许多简青的资料和照片。


    对方在调查简青。


    一个是席雪案里偷走袖扣嫁祸简青的女大学生,一个莫名与陈阳脑回路重叠、挑选相同猎物割喉毁容的男摄影师。


    是什么让他们逃过了死劫——或者叫清洗?


    “我猜是贡献,”贺临风层层剥茧地得出结论,“于秀眉和吴楠,都沾手了原本与自己无关的案件。”


    “组织,假定他们背后有一个组织,他们用贡献换回了自己的命。”


    简青哑然。


    忽略其中不科学的部分,以及朱强这道“穿错身份导致无法攻略”的bug超纲题,贺临风推理得完全没错,穿书者确实算一个组织,系统则是负责考核的上级。


    于秀眉和吴楠修补了错乱的主线剧情,得到“免除抹杀”的任务奖励。


    “催眠洗脑,或者是类似的手段,”敏锐注意到简青的神色变化,贺临风笃定,“否则很难解释那些嫌犯在短短几个月内突然发疯,像换了一个人。”


    简青:……怎么说。


    其实是换了一个魂。


    贺临风:“所以,宋安安也是?”


    简青颔首,又摇头:“她没想过要伤害我。”


    “朱珍捏爆气球是偶发事件,千真万确,”见男朋友并未否认自己的推论,贺临风缓和表情,“宋安安被组织灭口的概率极低。”


    简青再次摇头:“我真的只是好奇。”


    系统对付穿书者,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


    《北江刑侦笔录》的故事说来话长,他拉着贺临风坐下,正欲开口,视线却蓦地集中于一点:“……那个玩具熊。”


    “是不是和之前有些差别?”


    第109章 第百零九章 摄像头。


    贺临风顺着简青的目光转身。


    置物柜贴墙, 摆满各式各样不允许学生在课堂使用的违禁品,憨态可掬的毛绒玩具熊就坐于顶层,怀里抱着一堆手机口红。


    之前出现场调查时, 贺临风见过它几次, 模样似乎没什么变化。


    但贺临风相信简青的记忆力。


    熟练从掏出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次性手套,他走近柜子, 拉开玻璃门,小心拨开碍事的杂物端详:“你觉得哪有差别?”


    简青稍显犹疑地蹙着眉:“眼睛?”


    他只看过案件资料里的照片,此刻全凭感觉。


    贺临风却像得了圣旨,伸手,一丝不苟地检查过左右两边。


    粘得挺结实。


    摸着像玻璃材质。


    大小只有成年男性的小臂高, 巧克力色绒毛呈瓣状, 微微发卷, 身穿小号衬衫和针织背带裤,绅士般,由内而外透出“昂贵”两个字。


    贺临风流氓地替“绅士”宽衣解带:“怎么没摸到标签……在这儿。”


    刺绣精致的英文字母有些眼熟, 仿佛之前在哪里见过一样,灵光突至, 贺临风和简青异口同声:“游乐园。”


    那个世界级的大IP。


    拿出手机,简青打开浏览器的识图功能搜了搜, 发现相关系列的玩具在社交媒体上非常流行, 唯独这只熊比较小众。


    简青向下划了几页才翻到它。


    “心可真大, ”贺临风摇头, “我记得杨倩就是六班的学生。”当时对方差点死在剔骨刀下。


    看来郊区绑架案并没有给这群小孩留下太多阴影。


    简青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卖饮料给杨倩他们的也是熊。”


    玩偶熊。


    会是巧合吗?


    当时以施红为首的绑匪在游乐园附近假装新品试吃,道具是租来的,如果有人刻意引导,未必不能控制玩偶服的种类。


    “或许你会觉得我的思维过于发散……”简青顿了顿解释, “但去年的几个案子或多或少都和宏达有关。”


    贺临风挑眉,惊喜明显压过惊讶:“你注意到了?”


    亏他还纠结要怎么提醒简青。


    “只是起了一点防备,”简青道,“我和宏达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年大家始终相安无事。”


    宏达没有针对他的理由。


    如果是奋斗到宏达高层的穿书者在背后搞鬼,应该会想方设法接近他才对。


    贺临风:“我查过宏达,确实很干净,非要说古怪,发展太顺算不算?”


    要知道,宏达的主业是房地产,娱乐公司只是旗下分支,经历过几次房地产泡沫,天文数字的利润蒸发,宏达却没出过一次值得被唱衰的波折,如今还能和及时转型的简青分庭抗礼,本身就是一件奇事。


    交谈间,贺临风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仔仔细细把玩具熊摸了个遍,他话音一滞,找到被细腻绒毛覆盖的拉链。


    很隐蔽,在玩具熊半圆左耳收拢的位置,正常情况下,无论是揉是抱,都不太容易碰到,更不太容易察觉这个小小的凸起。


    贺临风动作麻利地拽了拽。


    白花花的填充物露出来。


    向内望去,靠近玩具熊左眼的地方明显空了块,像是曾经被什么东西压实,东西抽走后,徒留再难弹回的缺憾。


    又因为玩具熊质量上乘,面料厚重,所以仍能保持外表的完美。


    贺临风瞬间得出答案:“摄像头?”


    他以前受理过类似的报案,大多发生在酒店、出租屋、或者独居女性的家中,摄像头体积够小,且无需插电,唯一的限制是范围。


    没有wifi,或者想避开wifi,接收设备需要在十米内。


    学生?老师?是谁在六班藏了这样一只眼睛?


    简青容色冷肃。


    “玩具熊侧对着窗户,”联想到宋安安的死,他咬字缓慢,“前两扇窗户。”


    蓄谋已久?抑或是纯粹的意外?


    贺临风立刻点进群聊。


    十分钟后,松晓彤发来份鉴证科盖章的比对结果:【两张照片里,目标位置的颜色确实有差别。】


    【这也能用眼睛看出来?】


    牛批,堪比歌唱界的绝对音感。


    简总当画家一定很厉害。


    但实际上,后者非常清楚,他只是单纯的记性好,又习惯在脑海中重复案发现场的细节,对简青而言,捕捉现实与过往的违和,远比感知色彩要轻松。


    “有胶水的味道,”鼻尖贴近玩具熊闻嗅,贺临风确认,“一点点。”几乎已经完全散干净。


    像这种受众涵盖婴幼儿的玩偶,通常不会用螺丝卡扣固定。


    “安装者在警察离开后取走了摄像头,”随身携带的证物袋太小,贺临风将玩具熊放回原处,“ta拍到了案发过程?怕被报复?”


    简青:“也可能是怕自己暴露。”


    偷窥违法,同样要拘留。


    “教室算半个公众场合,除了家长,很少有人愿意往这儿安监控,”双手抱臂,贺临风指尖敲敲胳膊,“ta在记录什么?”总不会是倒卖名师课程。


    蓦地,他想到网上那些关于六班的爆料。


    老师和同学集体装鸵鸟,霸凌宋安安的行为时常在教室发生,一个漂亮女生被捉弄,被欺负,甚至偶尔会隐忍委屈地掉眼泪,摔在地上任由霸凌者推搡。


    ——难不成这才是那份值得保存、满足ta内心阴暗欲望的养料。


    尽管贺临风并未把猜测说出口,简青却跟上了对方的脑回路:“……宋安安?”


    他冷着脸,心底生出感同身受的厌恶。


    绝大多数穿书者面对“主角”的眼神,酷似动物园里的看客,充满窥私欲,试图掌控“任务目标”的一举一动。


    浮于表面的深情后,是穿书者自己也难察觉的高傲。


    谁会真心尊重一个命运被写尽的纸片人?对方再成功再优秀,都只是作者给予的设定,他们才是通读原著的“上帝”,主角经历的惨痛越多,他们越能拿捏到适合攻略对方的软肋。


    买通狗仔,炒作自己和主角的绯闻;找私家侦探,调查主角的行程。


    提早和小说里主角的同事交朋友。


    因为主角是个毫无生活情趣的工作狂。


    助理换成乔蓝前,简青开除过许多“眼线”,有些甚至是本人和外人看来都十分无辜的好员工。


    没有监控,又处处是无形的镜头。


    就像那些被“偶遇”弄湿的衣服,那颗被偷走的袖扣,那束神出鬼没、逼简青搬家的花,无所不用其极,侵占他的生活。


    简青下意识地捏紧指骨。


    踩雷踩得如此精准,某个瞬间,他几乎怀疑,这是背后之人故意要激怒他。


    “简青?”向左歪头,对上男朋友垂落的眼睛,贺临风一点点掰开对方的手,“多疼啊,要么你咬我。”


    体温晕染开的浅淡皂香将简青拽回现实。


    用力过度的皮肤泛着白,仿佛随时会被支起的骨头刺破,接着,便因血液迅速回流而变得红肿。


    贺临风认真地将它牵至唇边,低头吹了吹,后颈与肩膀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简青忽然觉得有点丢脸。


    他又不是幼儿园胡乱发脾气的小朋友。


    “别躲,”温柔挤进青年冰凉的指缝,贺临风抓住对方,“在我这里,没人要你懂事,想做什么都好。”


    言罢,他亲了亲彼此交握的手:“刚刚想揍谁?你说。”


    那些药物没能安抚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统统偃旗息鼓。


    漩涡般幽深的瞳仁重回平稳,简青诚实道:“都揍过了。”


    他学拳,学防身术,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穿书者从他身上得到的只有监狱N日游。


    “……但如果你非要帮忙,”慢半拍发觉自己的回答太扫兴,简青抿抿唇,试图补救,“就从这个玩具熊的主人开始吧。”


    贺临风便笑。


    简青:“?”


    “恭喜你,”面容英俊的贺顾问欣慰道,“正式学会了依赖男朋友。”


    他很高兴。


    高兴的结果是动力加码。


    调查宋安安坠楼案时,贺临风从金永晖那里复印了一份联络簿,上面写着所有学生的通讯方式,现在刚好能派上用场。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偌大的六班,几十双眼睛,竟无人能说清楚玩具熊的来历。


    “没注意”,“好像一直都在”,“估计是哪个女生买的吧”……


    “架子上有熊?”


    贺临风满头黑线地结束通话。


    回家前,他已经顺路将玩具熊交给鉴证科,得益于朱珍和马胥这两个前车之鉴,被问到的学生都很配合。


    临时突击的情况下,撒谎容易,难的是异口同声。


    普通人对刑警往往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他还特意叮嘱过家长要保密,短期内,私下串供的可能性极低。


    抬手,简青递来一杯水果茶:“润润喉。”


    “我在社交网站上搜了搜,”手机屏幕移向贺临风,他道,“这款玩具熊最早的售卖时间是去年十月底。”


    贺临风:“十月底?”


    简青:“嗯。”


    十月底,郊区绑架案,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意外。


    宋安安。


    作为生还者,官方出面压热度前,她曾和其余人一起被媒体大肆报道。


    时机太巧,彻底脱离原著剧情的六班,“宋安安”是简青唯一能想到的变数。


    第110章 第百一十章 垃圾站。


    “咻——”


    昏黑房间里, 指腹下压又松开,崭新的视频被上传。


    按钮殷红如鲜血滴落,在这个充斥着各种扭曲欲望的隐秘网站, 缺少吸睛标题的作品, 往往很难掀起水花。


    过了几十分钟,才冒出零星的评论:


    【死亡录像?】


    【名字起错了, 应该把“美女学生”加粗高亮。】


    【免费的果然没好货,掉下去就完了?尸体呢?脑浆呢?怼着脸拍啊,合理怀疑外面是一楼。】


    地址幽灵般神出鬼没,完全匿名的交流方式,令看客安全感十足, 口无遮拦地, 肆意散发人性之恶。


    有人好奇点进上传者的空间。


    默认头像, 名字明显是随手输入的乱码,“Aavhg906b”。


    数以百计的“作品”中,只且只有一位主角, 不重要的龙套被虚化,她文静, 阴郁,乌黑的发丝遮住眉眼, 像朵苍白的花。


    日甚一日, 肉眼可见地逼近凋零。


    【不会吧不会吧, 这地方也能遇到舔狗。】


    【有胆子偷拍没胆子爽爽?】


    【瞅着还挺好欺负的。】


    【都闭嘴!咱们Aa哥可是清纯大男孩, 暗恋懂吗?/坏笑/坏笑】


    嘲讽拉满的黄豆表情盖起高楼。


    中间夹杂着各色揣测:【审判是什么意思?她把你绿了?】


    【路上就算了,怎么还有女厕的湿身镜头?学校诶,老哥真吊。】


    【捏气球吓人的是你?百合?】


    正如小说里的愉悦犯会经常重返现场,“作品”交出, 很少有谁能完全忽略观众的评价,唯独这次,上传者始终没有回复。


    直到一篇洋洋洒洒的小作文刷新:【暗恋?镜头语言没一点爱,这明明是盯梢!】


    接下来,ta足足用了几千字、从光影角度构图等方面论证自己的判断,读得人昏昏欲睡,收获点踩无数。


    但也偏偏是ta,被上传者“纡尊降贵”地翻牌:


    【任务完成。】


    一支刻意丢在洗手台的口红,一辆慢悠悠经过的自行车,配合教室后方的玩具熊,便可以轻易地拍到剪辑素材。


    评论很无聊。


    有趣的是女孩看到评论的表情。


    惊弓之鸟般,怀疑周围的每一个人,惶恐地走上早已预设好的绝路。


    当然,还要感谢朱珍僵尸都不吃的恋爱脑。


    否则事情未必会这么顺利。


    来无影去无踪的网页限制了求助,猎物又没有信任的朋友,直至此刻,一切尘埃落定后,ta依然保持着完美的伪装。


    不过……


    视线在女孩乏善可陈的资料上定格,ta想,宋安安到底有什么特殊?


    ……顶多是比同龄人成熟。


    摇摇头。


    Ta退出登录,清空手机,啪地丢进垃圾桶。


    *


    哗啦啦。


    无数被主人遗弃的废品倾倒,堆积成气味难闻的小山,因为没有分类,所以显得格外乱糟糟。


    这是家很小的垃圾站,三五天才会集中清理一次,发挥转运的作用,将垃圾分别送去填埋或焚烧。


    天气渐暖,垃圾站周围的蚊蝇也嚣张起来,抖了抖工作服,中年男人嫌恶地拉高口罩,弯腰去操作机器。


    脏兮兮的沙发被抓起,移向破碎机等待剪切的“深渊巨口”。


    看着是件高档货。


    生活太过无聊,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想,柔软,丰满,绒布面料,如果不是被泼满狗血似的劣质油漆,刺鼻得要命,肯定早就被捡走。


    夫妻吵架?高利贷追债?


    男人脑中立刻冒出幸灾乐祸的猜测。


    但即将“死亡”的猩红色沙发显然不能给他回答。


    咚。


    垃圾落进深处,装有锋利刀具的轴体飞速旋转,如以往的每一次,开始程序预定好的整理分割。


    机器运行的轰鸣声中,男人忽然听到了些不一样的响动。


    噗嗤。


    噗嗤。


    仿佛有什么撑破皮囊在爆浆。


    没等脑子反应过来,他的眼睛已经捕捉到异样。


    ——骨碌碌。


    一只腐烂的断手滚出。


    那里本该躺着继续送去除杂压缩的木料,现在却挤满白胖扭动的蛆虫。


    紧接着是更多更多的“拼图”。


    内脏。


    头颅。


    蜷在沙发中的“礼物”被切成碎肉。


    “呕。”不受控制地反胃,男人干哕了几声,忍着恶心想去按停机器,动起来才发现自己软了手脚。


    人。


    真的是人。有五根指头的同类。


    摘掉口罩吐得天昏地暗,他哆哆嗦嗦掏出电话:“喂?110吗?”


    “我要报警!”


    负责出现场的是周山和汪来。


    回到办公室时,后者的脸直接白了两度:“真行。”


    “幸亏我赖床没吃早饭。”


    松晓彤同情地递上除味剂,汪来火速开盖,哧哧地喷遍全身。


    贺临风原本还在催玩具熊的报告,听到这话,抬起头问:“又一具?”


    “你说行李箱那位?”汪来秒get。


    约莫半个月前,宋安安坠楼当天,有工人内急,临时下车去厂房附近的树林里解决生理问题。因为怕被同事看见,对方打着手电,专门往深处走了点,意外踢到个被雪覆盖的行李箱,上着锁,似有若无地散发出臭味。


    仗着自己高高壮壮,报案者大着胆子踹开,赫然与冻僵的男尸面对面。


    这事儿还是贺临风经的手,后来重案组腾不出空,就转到了刑侦一队,可至今也没什么进展:


    凶手非常狡猾,尸体的脸和指纹被开水烫过,面目全非,无法与数据库比对,只能确定是扼压颈部导致的窒息死;


    行李箱与尸体穿着的衣服都很昂贵,却又没昂贵到限量xx件的地步,暂时推定受害者家境优渥。


    汇集种种条件后一筛查,和现有的失踪名单完全错开。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法医组在解剖过程中发现了整容痕迹,一队目前正在朝这个方向突破。


    思及此,听到贺临风嗯了声的汪来苦中作乐:“不能叫又,至少没人往咱们这具身上泼开水。”


    就是碎的有点厉害。


    “沙发缺少明显的拼接痕迹,网购的概率很小,”贺临风淡定翻阅现场照片,“大件家具应该会找商场配送,走访一下,或许能查到地址。”


    汪来激动地拍起大腿:“没错!我也这么想!”


    接着疑惑:“玩具熊的事儿你查明白了?”


    万一真拍到什么,那绝对是在法庭上一锤定音的铁证。


    “再说。”贺临风模棱两可。


    出于简青的个人意愿,他虽然担心,却不准备把对宏达集团的怀疑闹大。


    况且,贺临风总觉得昨天在教室、被玩具熊打断前,简青其实想告诉自己什么,冷静下来又住了口。


    ……宋安安。


    强行将思绪拽回新案子,贺临风集中精神,决定下班再继续琢磨。


    与此同时。


    简青正在陪边绍吃午饭。


    确切地讲,是后者闲着无聊找来公司,非要尝尝简氏的员工餐。


    “最近你都没出门,”脚边堆满各式各样的购物袋,边绍咬开炸肉丸,嘟嘟囔囔抱怨,“谈恋爱就那么好玩?”


    简青:……


    他的朋友很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问。


    “你呢?”四两拨千斤,简青不动声色地夹了根青菜,“相亲局怎么样?”


    果然,边绍的话匣子瞬间打开:“能怎么样?好声好气地伺候着呗,早说了我这种混吃等死的败家子,结婚纯粹是祸害人家女孩,我妈非不信,现在她满意了,活生生让我被婉拒十几次。”


    “惨得我直掉眼泪。”


    “是吗?”简青放下筷子,“我看你倒是挺高兴。”


    边绍嘿嘿一乐,又匆匆竖起食指:“嘘!可千万别让我妈听到。”


    “我记得你之前有女朋友,”简青迅速从脑海里找出关键词,“九洲花园?”


    他当时瞧见过对方脖颈的吻痕。


    飞快地,边绍的笑容僵了下,若非简青和对方相识多年,几乎要漏看。


    简青眸色微冷:“脚踏两只船?”


    再抗拒相亲也该保持单身。


    边绍连忙摇头:“没有。”


    “真没有!”他竖起手指。


    不像是撒谎。简青做出判断。


    却依然确认了下:“分了?”


    “……嗯,”边绍含糊,“就是闹得有点难看。”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点简青倒是可以理解,难得起了规劝的心思,他道:“你也收收心。”


    边绍没应,闷闷地戳着米饭。


    他甚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简青无奈。


    “建议而已,”他解释,“我不是要教你做……”


    “走了。”毫无预兆,边绍倏地起身,东西都没拿,只留给简青一个气冲冲的背影:


    “下次再约。”


    办公室外传来乔蓝惊讶但礼貌的声音:“边先生?”


    “电梯在右边。”


    简青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早知道边绍的叛逆期比较长,可十几年间,对方从未朝他发过火,看来上次分手是真的不太愉快。


    都怪贺临风。


    自己以前可没这么“多管闲事”。


    推推眼镜,简青正要收拾会客区,突然有人敲了敲门。


    “我来我来,”暗叹老板又开始抢自己的活,乔蓝眼疾手快地制止,“这儿,有份文件要您签字。”


    简青一秒进入工作状态:“哪个项目?”


    乔蓝:“悦都慈善助学基金会。”和老板父母创办的百货商场同名。


    ……助学基金会?


    为玩具熊主人头疼的简青蓦地灵光一闪。【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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