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你爱我吗?
真相?
穿书者都迷茫的事情路骁怎么会知道?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可能是陷阱, 尽管第一反应是质疑,简青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向前。
没办法,二十二年过去, 他依然被困在那个血淋淋的除夕, 哪怕只是一丝丝希望,简青也难以放弃。
真相是支撑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肩膀越过贺临风时, 简青感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抓住,罕见地用力,似乎在表达某种沉默的挽留与抗拒。
“我大概有些猜测。”四目相对,贺临风低低:
“还记得我之前提到伯父伯母吗?谭家自乱阵脚,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简青, 我不保证一定能在今晚还原出全貌, 但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简青斩钉截铁。
神色平静,他甚至没有尝试挣扎:“可符莹是无辜的。”
简青并非良善圣父,将穿书者一次次送进监狱的律师团队足以证明, 然而,系统归系统, 从相识到现在,符莹并未作恶。
她胆怯, 聒噪, 算计许榴玉给自己当证明;
却也勇敢, 天真, 怕得腿软还想着抓凶手。
此刻受路骁挟制,完全是被自己众目睽睽下的特殊对待连累。
他学过格斗,握着路骁的喜欢,又曾与警方多次合作, 于公于私,交换人质都是当下的最优解。
“考虑好了吗?”刀尖浅浅抵住女生脖颈,胳膊一抖,路骁笑盈盈,“我数三个……啊,流血了。”
铁锈味萦绕,粘腻得像条蛇,划过锁骨流进衣领,符莹死死咬住嘴唇,压下会暴露恐惧的尖叫。
扣住简青的五指缓缓松开。
一步。
两步。
偌大公馆落针可闻,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路骁,却被攒动着后退的宾客阻碍,遮挡住射击路径。
别来。视线因泪水逐渐模糊,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愧疚,符莹拼命朝青年眨眼,想,路骁在骗你。
《北江刑侦笔录》是本烂尾文。
原定至少过百的章节,作者只写了一半就断更,之后草草结局,路骁这个角色更是和主线毫无交集。
几千层高楼、评论区上万读者都没讨论出结果的灭门案,怎么会藏在一场轻如鸿毛的背景板婚礼中?
它在小说里仅仅占了两小段落。
“放了她,”示意对方松开染血的餐刀,简青从容站定,位置近到路骁触手可及,“我跟你走。”
失去价值的符莹被一把推开。
简青明明可以逃脱,最少可以招架住路骁等贺临风帮忙。
但他没有。
路骁显然也察觉到这点,满足地,他把脸埋进简青颈间,好似摇头晃脑的小狗:“你相信我。”
“真好。”
和挟持符莹时不同,他的餐刀始终和简青保持着安全距离,虚虚贴近皮肉,生怕伤害到对方。
角度却找得极秒,远远瞧去,仍旧充满威慑。
趁着宾客尚未被疏散,路骁仰头望向二楼,“礼貌”地索要休息室,再没理会引他整晚嫉妒的贺临风。
仿佛刚刚的疯狂、挑衅、凶戾、一切一切的恶,只是为了得到简青。
——哪怕只是暂时的得到。
松晓彤难掩错愕。
不要车,不要机票,反手把自己和人质关在一起算什么操作?
某个瞬间,她盯着正当红的路骁,几乎以为自己在拍狗血抓马偶像剧,或者误闯整蛊综艺。
可惜周围并没有负责拍摄的镜头。
旁边的颜秋玉则要镇定得多,毕竟她不是第一次面对类似的情况,也曾亲手帮简青处理过烂桃花。
说句难听话,此情此景,甚至让她生出股“终于来了”的踏实——像贺临风这样正常的追求者,于简青而言才是异常。
“呼叫增员,”确定路骁退入休息室,颜秋玉打开对讲,“他选的房间有窗。”必要时可以调动狙击手。
“其余人和我一起疏散宾客。”
“贺临风?”
误以为对方慌乱到忘记职责,颜秋玉语调严肃,却见男人摇摇头,隐晦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亮给她。
麦克风关闭。
录音开启。
备注是缀着颗小小爱心的“简青”。
*
咔哒。
房门落锁。
路骁放下举了半天的餐刀,贪婪地盯着简青瞧。
偏偏后者将他的爱慕视作无物,兀自站在原地,不肯靠近半步:
“你杀了谭开霁?”
“哥哥好凶。”委屈地皱皱鼻尖,路骁可怜兮兮撒娇,眼神却是冷的,迟迟未得到回应,才轻飘飘道:
“三心二意的懦夫,死了也就死了。”
他向来讨厌谭开霁,明争暗斗,私下没少过招,加之原著的病娇人设,这理由十分站得住脚。
但简青不是符莹。
他从未盲目地将作者创造出的文字奉为圭臬。
“路骁,”懒得继续兜圈子,简青强调,“别对我说谎。”一个彻底出局的情敌,即使再想出气,也不值得把自己搭上。
对方绝非傻瓜。
比较由穿书者心声拼凑得来的“原剧情”,路骁今晚本不该来参加婚宴,因为自己也未曾参加。
变数自此而生。
假设路骁口中的“真相”是实话,以对方的性格,没可能忍到现在,所以路骁一定是刚刚知道。
有什么提醒了对方。
这个提醒轻而易举地惹恼路骁,促使对方激情犯罪,杀害了醉酒休息的新郎。
思绪飞转,简青迅速得出结论:
“是谭家。”
笃定的陈述句,叫路骁心折得目眩神迷,纵然被拿捏住最大的软肋,青年也不会狼狈弯下脊梁求饶。
强大,美丽。
神明般一次又一次照亮妄图吞没他的阴暗角落。
“那个老男人,”撤步,后仰,孩子气地跌坐在地,路骁自下而上仰视简青,以沙发当掩体,“我看到他和柳美华拉拉扯扯。”
最开始,他仅仅是想给谭开霁找点麻烦。
身处自家地盘,一贯盛气凌人的柳美华居然遮遮掩掩,偷偷领着个陌生厨师上楼,眉毛拧得像麻花,写满敢怒不敢言的窝囊。
兴味盎然地,原本打算去卫生间的路骁矮身,躲进装饰性的实木花瓶柜后,顺手拍了两张照。
幽会?勒索?高利贷?不管真相是哪个,交给专业团队运作,都足以给满屏祝福的热搜降降温。
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多可笑。
和谭开霁本人一样假得令他作呕。
但路骁没想到自己会听见简青的名字。
从那个陌生厨师口中:“……简青,简大总裁,我没认错吧?如果我现在跑到他面前,聊聊青山路6号,你说会怎么样?”
柳美华的嘴唇立刻失去血色。
“那明明是你……”她反驳,又像怕隔墙有耳,懊恼地憋住。
男人得意洋洋。
“其实呢,我要的真不多,”拇指碾过食指,摆出个数钱的动作,他流里流气,警惕地扫视四周,偏偏路骁藏的位置太刁钻,正常情况只能遮住小孩子,所以每每被略过,“拉上许家一起,你们肯定能凑够。”
“那瓶红油漆,我可没冲着大明星,是他自己非要去挡,谭夫人,您千万别怪我厚此薄彼。”
“或者我直接找令郎……”
威胁戛然而止,陌生厨师被柳美华恶狠狠拽进休息室。
明面上,谭许两家来往甚少,最大的交集便是联姻,可假如他们早就认识呢?再加上与青山路有关的把柄……
一个可怕的推测在路骁脑内形成。
愤怒如野火,烧灼舔舐着心脏,让它煎熬、让它滋滋作响,少年捏紧拳,独自敲开了谭开霁休息室的房门。
对方在抽烟。
分明是大喜的日子,他却不怎么高兴,窗户敞开着,北风浸透衬衫,荡开凛凛森寒。
走廊没别人,对方连伪装的笑容也淡下去。
“那个贺临风真碍眼,”故意展露最真实的挫败与嫉恨,路骁抱怨,气冲冲地往里走,“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
同为输家,谭开霁果然放弃了阻拦。
“他知道。”
思及对方被自己质问的错愕,路骁厉声:“他早就知道,所以他才会逃出国,所以他才会疏远你。”
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
自诩时过境迁,这群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在受害者面前晃来晃去,竟然敢大喇喇对受害者炫耀美满团圆,他们有什么资格比简青幸福?垃圾只配下地狱!
当初谭开霁为了简青出柜,那两个老东西一定慌得要命。
路骁忽然很想欣赏同样的表情。
刀就在手边。
他毫无犹豫。
“……可惜我没抓到许榴玉。”路骁失望。
对方身边始终围绕着朋友警察,未曾落单。
“你的反应太快了,简青,”遗憾地,少年叹,“我本来想把他们都送给你。”
“全家。”
“整整齐齐。”
灭门还灭门,公平。
“不过,亲手害死自己的儿子也很有趣,”路骁转而笑起来,“法律没能帮你惩罚他们,但我可以。”
“你爱我吗?”
小心去扯青年的衣袖,他问,恍若虔诚朝拜的信徒,卑微祈求神明垂怜:“我替伯父伯母报了仇,你有爱我多一点点吗?”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刀就在手边。
仿佛根本不懂什么叫妥协什么叫权宜之计,简青淡淡望了眼窗外,转身便走。
意料之中地,背后劲风袭来。
下一秒,远处,伏于高台的贺临风扣动扳机:
“砰——哗啦”
双层玻璃碎裂,炸开殷红四溢。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爱。
血。
大股大股的血。
子弹明明没有打中要害, 仅是嵌进路骁肩膀,鲜血却像一场急雨,啪嗒啪嗒, 迅速在地面聚成水洼。
餐刀反握, 切开那只用来弹琴写歌的手掌。
深可见骨的创口边缘整齐,足以佐证少年的果决, 脸色迅速灰败,他身体摇晃,迅速朝下栽倒。
如果不是为了“真相”,简青根本没可能被路骁挟持,更别提闹到开枪狙击的地步。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
出口近在咫尺, 简青停顿两秒, 回头, 在被月光照亮的休息室里寻找药箱。
路骁便笑。
沙哑的,音调越来越高。
他似乎高兴极了,眸子前所未有的晶亮, 即使牵动伤口,狼狈地咳出眼泪, 也没能阻止他快乐。
“我不会伤害你,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喘息着, 路骁喃喃, “简青,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要逃。”
现代社会, 到处都是监控,哪怕他能逃出这座公馆,难道还能逃出北江?
所以,从刀尖捅进谭开霁心脏的那一刻起, 他就替自己选好了结局。
“脱罪有什么意思?”如同被鲜血蛊惑,路骁着迷贴近洇透地毯的殷红,“很多时候,活着还不如去死。”
贺临风枪法卓绝,窗户并未完全破损,细密裂纹似蛛网爬满玻璃,最中|央是个圆圆的弹孔,屋子里依然暖和。
简青半蹲着打开医药箱,拿出纱布,没理会路骁的疯话。
门锁已经被打开,静下心来,他甚至能隐隐听到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谁料原本虚弱至极的少年却忽然弹起,银光闪动,死死将他按住。
铁锈味萦绕,这绝境之中的反扑仿佛压上了整条生命般沉重,以至于简青没能第一时间挣脱。
最重要的是,路骁快死了。
——武器没有伤害“人质”,而是凶狠割破“绑匪”的喉咙。
温热的液体溅了简青满身。
一滴血受重力牵引,顺着睫毛缓缓坠落,藏于最深处的梦魇被勾起,他瞳孔紧缩,呼吸陡然急促。
“我知道,咳,知道我没机会了,”断断续续地,少年伏在他耳侧,“我一看见那个人就知道。”
“可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话音混杂进空气,像歪倒翻涌的可乐,又像呼啸吹过地狱的风。
“简青,我想被你发现。”
“想,想成为你的家人。”
“……我要你永远记住。”
“记住路骁。”记住最真实的路骁。
伴着细若蚊呐的呓语,压在简青胸口的分量渐渐沉重,血液喷涌而出,汇成湖泊,浅浅地将他淹没。
简青嗅到死亡的味道。
和除夕那晚一样,寒冷,腐朽,但他早已不是当年无助哭泣的孩童,平静到近乎残酷地,简青问:“玫瑰。”那束凭空出现在走廊的玫瑰。
“是你吗?”
没有回应。
紧紧缠着他的少年松了手。
下巴搁在简青颈侧,忽略四周的狼藉和少年惨白的皮肤,这大概像一个热情到把人扑倒的熊抱。
从动脉破裂到死亡,最短不过两分钟,急切地,房门被砰砰撞开,有人慌张,有人沉着,各式各样的声音交织,却都隔着层厚厚的膜,简青出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一片雪白,干净得有些空洞。
原著中的“男三”是割腕自杀。
现在这个被他干预的结局,似乎也没有变得更好。
“简青?”
“简青!”
双耳阵阵嗡鸣,简青烦躁地闭眼,试图去勾勒那些锁进衣柜抽屉里的药,疲倦得想立刻吞下它。
爱。
如果爱是这么痛苦的东西,他宁愿抛弃对世界的敏锐,永远也不要感知它。
没关系。
没关系。简青想,至少在今晚,他是受害者,他又一次成了受害者,他不用强迫自己像救曲桃时那样,亲手捂住皮开肉绽的喉咙。
“下、下雪了?”警车里,一无所知的符莹愣愣。
这雪来得太急太突兀,引来北风咆哮,粗暴地将冬青吹断了枝,毫无美感,灾难似的笼罩住整片天空。
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脑海里蔫耷耷的系统蠢蠢欲动。
【世界屏障在松动。】语调充满怜悯,机械音“大发慈悲”替她解惑。
符莹急匆匆反驳:【不可能!】
她看见了,贺顾问和赶来支援的特警交接,然后拿走一杆枪,况且简青那么强,少了自己拖累,肯定能轻松制服路骁。
【谁说只有肉|体的崩解才算崩解,】系统冷冷,【逼攻略失败的你们去杀主角,只是因为它最简单。】
一群连接近主角都困难的废物,又怎么可能对主角的精神造成影响,当然要换种方式榨干价值才行。
【你见过被撕下来的书页吗?】乐得欣赏宿主的慌张,系统久违地神清气爽,【小说世界就是那张纸。】
【它脱胎于原著,以主角为核心,年复一年地运转、完善,生根发芽,慢慢变得和现实世界没什么两样。】
【三维干预二维,好比你弯腰捡起那张纸,自然可以随意折叠涂抹,两者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所以我才叫你别理会这些低等生命。】
符莹十分清醒地泼下一盆冷水:【但你失败了。】
【你们都失败了。】她本能把自己和系统区分开。
三维干预二维是容易,三维干预三维呢?系统所说的屏障,恐怕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愈发趋于完整。
“纸片”成了星球。
纵然再小,它也有属于自己的规则,既定的命数开始被更改,蝴蝶翅膀煽动,阴差阳错导致“男二”谭开霁提前退场。
至此,原著已然崩得千疮百孔,亲妈来了也未必能猜到“剧情”的走向,可笑系统还沾沾自喜地炫耀上帝视角。
【愚蠢!敬酒不吃吃罚酒,】捕捉到宿主嘲讽自己的思绪,机械音气急败坏,【叮。现发布终极挑战……】
世界屏障松动,它终于接收到总部的信号与“电量”,等符莹挑战失败,它便能名正言顺地销毁对方,再精挑细选下一个识趣的新宿主。
……或者干脆放弃。
虽说越接近成熟的小世界“养分”越多——从无数纸片世界中脱颖而出的气运,当然最值得吸收。但这个鬼地方前前后后折了几十个同行,它才不想被罚光积分删除数据,变成一坨纯粹的铁疙瘩,失去自己的思想。
【终极挑战,死了都……嘶啦。】
符莹:?
系统无暇回应。
风雨飘摇的世界屏障重新构建,尽管没有先前稳定,却足以将它的数据流截断,卡在当中。
谭家公馆。
二楼。
有谁强行关掉被打开的灯,三两下拉紧窗帘,再用指腹擦净那些凉透的污血,于混沌的黑暗里,额带薄汗地抱起简青。
“没事了。”
呛鼻的硝烟味驱散冷腻的腥,本该似烈火熊熊,滚烫地将人灼伤,偏又混进了点熟悉的清新的洗发水的香,温柔褪去锋芒。
哦。
简青迟钝地想,是贺临风。
不再流动的血泊像沼泽,张牙舞爪藕断丝连地纠缠着自己,而他,则仿佛失去意识的溺水者,一把被对方从海底捞起——
哗啦。
新鲜空气涌入。
简青罕见地有些懵。
紧贴着自己的胸腔,盛着一颗咚咚咚狂跳的心脏,很吵,让简青没办法再放空,也没办法再想那些药。
“你安静点。”他张口,嗓音有种沙漠里行走许久的滞涩,咬字却轻而慢,透出本人不自知的软和。
贺临风默默把手臂收得更紧。
他难得违背简青的意愿,天知道当他看到路骁用和简青家人相同的死法自杀时、心底有多害怕。
对方是故意的。
路骁早就决定要用这样“盛大”的方式退场,惨烈,夸张,戏剧性十足,区别无非是暴露被抓的早晚。
他根本没打算活。
今夜过去,路骁的名字会永远和简青绑在一处,连带着那桩年代久远的悬案,重见天光。
“贺临风?”四肢麻木且僵硬,简青习惯性忽视,拍拍对方的胳膊,“我只是被弄脏了,有点难受。”
只是胃部痉挛,头疼欲裂,但又吐不出什么。
没关系。
简青第无数次重复。
冯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躯体症状,更荒诞恐怖的噩梦他都见过,没道理示弱。
小孩子才会哭。
小孩子才有资格哭。
所以他把那个小小的自己抛在身后。
偏偏贺临风固执得厉害。
“简青。”
大半个身子蜷在对方怀中,简青费力地仰头,门缝点点微光洒进,那双近在咫尺的瞳仁里,映出的青年苍白到几欲碎掉。
原来我的脸色这么差。
简青后知后觉。
可他没力气去表演,没力气去调动五官,精神无根浮萍般游荡于半空,他轻飘飘地失去着落。
钱顺德需要审问,谭家和许家的关系也需要确认,真相,媒体,股价……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他得活着。
不得不活着。
“简青。”明暗交织中,男人垂眸,小动物似的凑近。
鼻尖蹭过鼻尖,纷纷扰扰的杂念被驱逐,削薄唇瓣贴上粉白的软肉,怜惜且炙热地将简青拽回地表。
那是一个吻。
慌乱的,单纯的,唯独缺少欲望,想碰,又怕手脚粗重碰坏了他,索性遵循本能,给予他人类肢体语言里最能代表珍视的触碰。
失神的瞳孔重新聚焦,简青下意识咬住对方。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糖渍柠檬。
咬, 自然是个充满进攻性的动作。
可放到眼下的场合,它无疑令暧昧陡升,甚至因为贺临风太安分, 反而显得动来动去的简青在耍流氓。
出事前刚喝过果汁, 男人尝着酸酸甜甜,仿佛一枚被糖渍过的小柠檬, 轻而易举唤回他迟钝的感官。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点评”,简青噌地松开齿尖。
却已经晚了。
两排浅浅的牙印跃然其上,贺临风条件反射舔过唇瓣,蹭得那里亮晶晶,微微红肿, 透出抹难言的色气来。
莫名地心虚, 简青逃也似的移开目光。
架在鼻梁的镜片脏兮兮, 贺临风伸手帮他摘掉,又用干净的指背拂过他眼尾,带走半凝固的“血泪”, 傻乎乎,平白认了那一下疼。
休息室里没别人, 连带着整个二层都非常安静,窗外, 狂风止歇, 素白大雪鹅毛般洒落, 低声征得同意后, 贺临风打开卫生间的灯,半搂半抱地把简青带到洗手池边。
水很热,哗啦啦冲走血污,高定礼服彻底报废, 所幸贺临风进门前在警车里扯了条毯子,毛绒绒地包裹住简青。
湿漉漉的外套被丢进垃圾桶,简青左碰碰右看看,全程没找到自食其力的机会,只得道:“颜队呢?”
他之前好像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抓人,”细细擦净青年乌黑的发丝,贺临风答,“我想着先别打草惊蛇,正好谭开霁的死是个借口,可以把亲属都请回警局谈谈。”
亲属亲属,当然得包括父母和岳父岳母。
至于路骁,尽管楼下本来就停着救护车,警方也用最快的速度将对方移交医生,但以贺临风多年出现场的经验判断,如此大的出血量,又是在条件有限的郊区,一旦休克,几乎可以宣告死亡。
简青点点头。
他神色恹恹,看起来仅是随便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想到助理乔蓝,简青慢吞吞掀开毯子,拿起被贺临风搁在一旁的手机,准备发条消息让对方先回去。
零点十七。
指纹点亮熄灭的屏幕,简青习惯性地扫了眼时间,接着,他才发现自己和贺临风的通话一直没挂断。
“怕你有事,”随身带着证物袋,男人把眼镜腕表之类的小东西收好,解释,“后面又怕出声吓到你。”
转身,他似是被什么愉悦到,勾唇轻轻笑了下。
简青:“?”
“像只小幽灵,”贺临风替简青紧紧毯子,“披着白床单的那种。”嗷呜嗷呜凶得响亮,其实是个可爱鬼。
身体完全被毯子遮住的简青:……
丝毫未察觉自己的比喻有多离谱,甚至认为它十分生动,男人关掉水龙头,伸手,掌心朝上:“走吗?”
又要牵。
简青想,他只是累得在地上躺了会儿,难道还能平地摔。
然而男人下唇未消的牙印,多少让简青有些理亏,犹豫两秒,他从毯子边缘伸出一小截指尖。
——没抬起来,沉默着,欲说还休地垂在身侧。
贺临风却立刻换了姿势握住,将那抹被水浸暖的瓷白拢进掌心。
耳聪目明得厉害。
楼下,沉着脸主持大局的颜秋玉始终悬着一颗心,见简青平平安安地出来,方才真正松了口气。
“还好吗?”步伐匆匆,她难掩关切,视线上上下下地打转,那架势,似乎想拉着简青的手把人仔细检查一遍,可等真到了跟前,又停住,只安慰道,“我都招呼过了,让晓彤先送你们回去,其余的事明天再说。”
路骁挟持简青后的动向一直在警方的监控中,虽然无法理解,但前者确实是自杀,牵扯不到简青:
开玩笑,如果拒绝追求者的示爱也算有罪,那天底下的美女帅哥演员爱豆统统要被逮捕。
再者便是213灭门案的真相,即使路骁讲得再合理、再信誓旦旦,没得到查证前,终究免不了对方撒谎的可能,当局者迷,身为局外人,颜秋玉怕简青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索性刻意略过。
明白对方是担心自己,简青颔首:“谢谢。”
他甚少露出这般疲累的模样,皮肤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颜秋玉无端记起当年自己刚刚实习时、那个坐在警局长椅上一动不动的漂亮男孩,瞬间火起,默默把路骁骂了个狗血淋头。
死者为大。
可前提是死者得做个人。
“多照顾着点,”小声地,颜秋玉嘱咐贺临风,“有问题给我打电……”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左转,她终于留意到自家下属嘴巴上浅浅的牙印。
……吊桥效应?
她下意识排除简青会喜欢谁的选项。尤其是在刚刚那样惨烈的场面后。
看来简青的确受了很大的刺激。
不清醒。
回头再瞧,那个被自己解读成“安抚”“牵小孩”的动作也变了味道。
偏偏贺临风一无所觉似的坦然:“行。”
“您放心。”
豪门新婚夜,两案并发,追根溯源甚至牵扯到二十几年前,死者和嫌疑人是备受媒体关注的流量明星,粉丝吵架的词条到现在还挂在热搜上,一大堆事情等着颜秋玉处理,她强迫自己按下好奇,摇头晃晃脑子,让贺临风把简青带走。
蓝白相间的警戒线外,挤满大大小小的跑车轿车救护车,松晓彤降下窗户,眼尖地冲两人招招手:
“这里。”
太阳穴发胀,充斥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幻听幻象,简青蹙着眉正要抬脚,忽然被贺临风向里拽了拽。
对身边人毫无防备,他一时没站稳,鼻尖撞到对方下巴,有点硬。
尖锐的女声哨子般刺破耳膜:“简青!”
“是不是你指使路骁杀了我儿子?是不是你嫉妒报复?你这个狐狸精!害人精!!开霁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路骁和简青在休息室的对话,除开两位当事人,只有警方能听到。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亏心事已经露了馅,所以格外理直气壮,保养得当的长指甲抓向简青,又被贺临风拦小鸡似的拦住。
论体力,柳美华常年养尊处优,两个她也掰不过贺临风一条胳膊,仗着对方是警察好欺负,她转而改成一下下捶打:“滚开!你竟然敢和普通市民动手!竟然敢伤害受害者家属!小心我找你们领导投诉!”
“简青!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
尚未完全疏散的“名流”中不乏好事者,见到如此“劲爆”的场面,纷纷掏出手机当起了看客。
如果换做以往,简青大概会放纵乃至催化柳美华的纠缠,借机朝对方套话,唯独今天,软弱也好,任性也罢,简青只想当个能短暂逃避现实的鸵鸟。
于是他干脆偏了偏头,把脸埋进贺临风颈侧。
“我困了。”忘记眼镜被摘掉,肌肤与肌肤相贴,原本打算虚虚做个样子的简青错愕地僵住,几乎能感受到睫毛下跃动的脉搏。
贺临风却自然接上后半句话:“好,那回家。”
彻底被无视的柳美华险些被气个仰倒。
负责带柳美华回市局的刑警同样恼火——他看在对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份上,再多颐指气使的要求也都忍了,谁成想,自己只是去隔壁车里拿瓶水的功夫,柳美华便能捅出这么大篓子,污言秽语,肆意打骂,对贺顾问、对他、对深夜加班的全体同僚毫无尊重。
“妨碍公务是要被拘留的,袭警也一样,”衬衫染着抱起简青时沾到的血,贺临风彬彬有礼,故意找了个视线死角,学着电影中的样子朝柳美华咧了下嘴,好似雪夜里的杀人魔,温声,“您想试试吗?”
柳美华惊得一抖。
月光摇曳,贺临风轻轻拂开对方,像是拂去一粒灰尘,施施然带着简青上了车。
松晓彤悄悄竖起大拇指:牛。
“我先送简总回家?”贴心将空调打高,她顿了顿,偷偷瞄向后视镜,“……还是回你家?”
贺临风挑眉。
松晓彤:懂了。
她就多余问。
垂着头的简青依然紧靠贺临风,宛若断电的大号娃娃。
他醒着,也知道贺临风知道他醒着,可他实在贪恋这点冬日里的温暖,又耻于主动或被动地点明——
自己不适应肢体接触,却在适应贺临风。
音量转到最小,松晓彤放了首柔和的轻音乐,车速平缓,驶离灯火辉煌的公馆。
简青倦意更浓。
他做了一个梦。
他总是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里,他被汹涌的江水吞没,不远处是载着他冲下大桥的出租,破损车窗映出张浮肿青紫的面庞。
穿书者。
许许多多的穿书者。
一只只腐烂的手海草般扎根淤泥,有大有小,齐心协力扯着他坠落,连他自己都厌烦挣扎。
睡吧。
简青朦朦胧胧地打定主意。就像他当初明明听到司机的杀意,却还任由对方带着自己摔进北江。
谁料,这个念头才出现没多久,便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碰了碰他,啄木鸟般恼人,一下又一下。
“醒醒。”指尖陷进青年脸颊的软肉,浅浅地戳出个酒窝,被月色照亮小半张脸的贺顾问鼻梁高挺,假意没看到前者被打湿的额发,若无其事笑:
“到家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失控。
简青经常会梦到以前的事, 却极少因为外力挣脱那片沼泽。
怔愣片刻,他一时忘记去拍男人乱动的手指,任由对方带着自己下车, 弯腰叮嘱松晓彤:“路上小心。”
“知道, ”调低车窗,女孩挥挥手催促, “快回去吧,别感冒。”
冷风叫简青恢复理性。
他颔首,尽量礼貌地和松晓彤告了别,大脑开始复盘今晚的状况,尤其是被抓进警局的钱顺德。
以柳美华袒护儿子的程度, 对方几次三番威胁谭开霁, 仍能全身而退, 甚至让前者主动替自己圆谎开脱,这本身就足够反常。
会和青山路6号的案子有关吗?那个逍遥法外二十多年的真凶……
无数问题堆积,简青恨不得立刻调转脚步飞去警局, 偏偏被贺临风揽着肩膀,半强迫地推进了屋。
约莫是嗅到血液干涸后的腥味, 听到房门响动的黑猫跳下鞋柜,迟疑地停住脚, 歪着脑袋打量。
“算你还有点良心, ”想起最开始咪咪被逮到重案组的理由, 贺临风欣慰夸奖, “没直接扑上来咬。”
而后又对简青道:“先洗澡。”
简青迟疑,一方面他急于知晓审讯结果,另一方面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容易引起恐慌。
毛毯只能遮住几块最显眼的红。
“相信警察, 相信颜队,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忙,”脱掉外套,贺临风问,“想换什么?我帮你拿。”
简青:“……睡衣。”
他没来由地放松了神经。
贺临风好像有一种魔力,即使天塌下来,对方也能言笑晏晏地站在废墟里,让你相信他会找出解决的办法。
小臂扬起,“梅花朵朵”的西装被丢进脏衣篓,水温有些烫,简青调了下开关,耳边传来“叩叩”两声。
他一瞬间绷紧脊背。
“睡衣在门口的架子上,你伸伸手就能够到,”隔着磨砂玻璃,贺临风的身影模模糊糊投下,回头,他似是看了眼客厅的挂钟,“二十分钟,超过二十分钟还不出来,我就要进去抓人了。”
简青抿唇。
身为和平共处大半个月的室友,贺临风向来规矩,从未刻意制造什么越界的肢体接触,能让对方在自己洗澡时敲门,还说出这种荒唐话,想必他先前躺在血泊里的“放空”,确实吓到了对方。
于是他忍下别扭,含糊地嗯了声。
腕表和手机都被贺临风收着,他难得失去所有计时工具,只得用笨方法默念数秒,完全没空胡思乱想。
十分钟后,简青擦着湿漉漉的发尾出来:
“我好了。”
客厅却空荡荡。
厨房的灯亮着,甜香四溢,不知在煮什么,他本应松口气,然后转身回卧室,偏偏双脚失控,一点点挪向贺临风。
“怎么猫似的?”专注炉灶,男人慢半拍捕捉到他的靠近,笑,“太晚了,今早剩的南瓜粥,凑合下。”
“吃饱了容易睡着。”
思绪乱糟糟,简青其实没多少胃口,可他还是点点头,怕幅度太小对方看不见,又张口:“哦。”
“大概要五分钟,”顺手扣好砂锅的盖子,贺临风自然道,“帮你吹头发?”
全然忽略简青攥着的毛巾,他指指前者肩膀:“衣服都湿了。”
“吵,”眉头微微蹙起,虽是拒绝,简青却难得说出自己的想法,直白也坦诚,“吵得人脑袋疼。”
贺临风揶揄:“我以为今晚你会有求必应。”
只会回答“嗯”和“哦”。
简青:……
他刚要问,是什么让对方产生如此荒唐的错觉,便见男人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唇瓣牙印未消。
涌到舌尖的毒液第N次卡了壳。
“最低档,行吗?”贺临风自卖自夸,“我技术特别好。”
不等简青拒绝,他立刻去浴室拿来充满电的无线吹风机,挽起袖口,拍拍自己身旁的沙发:“坐。”
整晚穿着三件套,男人最里面的衬衫倒没怎么脏,原本松垮挂在脖子上的领带彻底失去踪影,纽扣更是往下解了两颗。
配上对方那副风流多情的皮相,活像某种需要付费的男色服务。
不正经。
指腹撩起青丝,穿行间带来舒适的热度,形象关乎企业面貌,简青平时有专门的造型师打理头发,贺临风并非第一个这样做的人,他觉得自己哪怕不习惯,也不会出现什么过激反应。
直到贺临风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
“刚认识你时就想问,”温柔拂过的暖风中,男人嗓音沉沉,“自己打的?”
简青僵着脖颈:“嗯。”
“和边绍。”
那时他正值青春期,对许多事感到迷茫,铆着劲和穿书者作对,原著越强调什么,他便越要南辕北辙。
“没看出来啊,简总居然也叛逆过,”拇指在青年凸起的骨头揉按两下,恍若抚慰一只受惊的小兽,贺临风好奇,“后来呢?怎么不接着戴?狂蜂浪蝶太多?”
简青:“……觉得很傻。”
尤其是小姨被老师叫到学校后,对方困惑又担忧的眼神,简青至今还记得。
拒绝做主角,难道就必须要变成一滩烂泥吗?
放弃继承父母的遗产,不当故事里搅弄风云的总裁,即使证明了自己没受控制,难道他就会开心吗?
想通这点,简青很快重回正轨,反而是边绍郁闷得厉害,一朝痛失“大哥”,愣生生追着他跑,从“小弟”升级为“朋友”。
“怎么会?”真心实意地,贺临风遗憾,“长得漂亮又能打架,可惜我没见到。”
简青勾勾嘴角:“打架也不抓我?”
“抓啊,当然抓,现在就抓,谁叫我这么正义,”关掉吹风机,贺临风俯身,极快极快地抱了下简青,“我去盛粥。”
柔软的触感蹭过颈侧,简青咻地丢出抱枕:正义?
明明是无赖才对。
临睡前,他重新漱了口,冯医生开的药依旧好端端呆在行李箱里,如同以往的每一盒,没有拆封。
也许是因为那半碗南瓜粥,那股想把它们拼命吞掉的欲望渐渐消退,化成轻微的、可以被压制的细小念头。
按照正常频率,明天或后天,他应该去灵港心理诊所报到。
备忘录如约跳出提醒,又被简青垂眸删除。
路骁自杀时闹出的动静太大,警方再如何拦截,总有各式各样的讨论在网络发酵,一一回复过小姨、边绍和乔蓝的消息,简青拉起被子陷入黑暗,平静地,祈祷自己能再次回到那个冰冷刺骨的除夕。
冯医生说的没错,他只是在假装治疗。
他放不下,也从未打算放下。
线索或许就藏在某个被他忽视的角落。
偏偏贺临风缠人得很,自己被关在门外,便放进来只黑猫,热乎乎,梳去浮毛,一遛烟蜷到简青腿边趴好。
大眼瞪小眼,“祈祷”的结果成了给咪咪洗澡。
是谭开霁撤案、警方被骂的那个晚上。
贺临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左耳,盯得那块皮肤快要燃烧。
“别偷懒,”简青听见自己说,“水要凉了。”
与现实分毫不差的对话,男人却没有似记忆中那样老实后撤,而是一把抓住他埋于泡沫下的手,欺身而上。
酸酸甜甜的柔软夺走呼吸,水渍蜿蜒,一寸寸,侵占到几近愈合的小洞。
“阿青。”
“你咬得我好疼。”
天光大亮。
简青猛地睁眼,瞧见压在自己胸口的黑猫。
卧室里仍是昏沉沉一片,心脏咚咚咚狂跳,前爪捂住脑袋,咪咪打了个哈欠,嫌弃地喵呜两声。
鲜妍的绯色潮水般涌起,青年慌乱地眨眨睫毛。
亲人之死尚未查明,明明自己最该关心的是真相,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
隔壁,贺临风躲进阳台,接通颜秋玉的电话。
“确定了,”语气透着熬夜通宵的疲惫,颜秋玉低声,“是钱顺德。”
“他嘴巴倒硬,但柳美华破罐子破摔,招了个干干净净,二十二年前,谭许两家分别竞标两块地皮,上面的口风却都偏向简氏。”
“当时许家万事俱备,只等着动工盖医院,前期投入巨大,谭家也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半点闪失。”
贺临风:“所以?”
颜秋玉:“所以他们雇了个小混混去偷标书。”
那个小混混便是钱顺德。
彼时他刚刚出狱,因得有案底,且存了些溜门撬锁的前科,找工作四处碰壁,正愁着没处弄点钱花,一咬牙,干脆做回了老本行。
临近年关,圈子里多有走动,柳美华和丈夫借口礼物,投其所好,送了简家一瓶包装精美的红酒。
红酒由许家提供,里面加足了可溶于水的安眠药,剂量把握得刚刚好,能让人喝完犯困,一觉睡到天亮,又能保证其中的成分会被尽快代谢掉。
钱顺德亦是在这一天混进别墅区。
——许家同样在青山路有房,没谁会特意检查户主的轿车,他只需要坐进驾驶位、装作回家便好。
谁成想,因为担心夜夜失眠的儿子,除夕当晚,简家的四个大人滴酒未沾,钱顺德翻窗而入,没等动手,就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眸。
“砰——”
“啪。”
烟花寥落。
预定的计划开始失控。
阴差阳错,谭许简钱四家人,全部不受控地滑向深渊,再无回头路。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疑点。
“行窃失败后选择灭口, ”贺临风皱眉,“没弄错?”
尽管以往也有不少类似的案例发生,但凶手大多是激情犯罪, 青山路6号的现场则明显被精心布置过。
颜秋玉解释:“具体的细节只有钱顺德清楚, 柳美华声称她接到电话时,钱顺德已经杀完了人, 朝她勒索两百万现金,装包送到指定地点,否则钱顺德就打110报警,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当然,许家也是同样的价格。”
二十二年前的两百万, 至少能在市中心买三套房。
“两百万……”贺临风未置可否, 转而问, “许家怎么说?”
“许家夫妻俩开始都死扛着,听到柳美华的证词才交代,全程甩锅, 表示自己要的只有竞标书,其他全是柳美华和钱顺德自作主张。”
言罢, 颜秋玉补充:“恐吓案拷贝回来的酒店监控你还记得吗?通过技术对比,确认是钱顺德, 许耀文——许榴玉她爸, 这人和柳美华的银行卡近期皆有多笔转账, 收款方同样是钱顺德, 勉强能算佐证。”
数字社会,一口气提取大量现金反而容易引来瞩目,许耀文和柳美华,一个是闻名北江的医药大亨, 一个是买奢侈品如买菜的富太太,短时间几十万几百万的支出,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
如果昨晚的意外未曾发生,没有谁会去查相关流水。
“奇怪,”目光望向楼下皑皑的积雪,贺临风沉思,“比起被永无止境的勒索,谭许两家应该更倾向于一劳永逸。”
颜秋玉:“所以我怀疑钱顺德手里还捏着张王牌。”捏着能让那些“大人物”投鼠忌器的把柄。
“红酒,”贺临风脱口而出,“证物里少了那瓶红酒。”成百上千次翻阅卷宗,他清楚记得其中的全部内容。
当年警方反复搜查简家别墅,堪称掘地三尺,倘若找到过那瓶红酒,即使没开封,也不至于毫无痕迹。
“有道理。十分钟,来办公室,我等下得去开个小会,”话音微滞,颜秋玉道,“对了,这事儿你先别和简青提,我怕他……”
作为近些年热度持续走高的悬案,青山路6号的真相曾被脑补出无数版本:犯罪组织、杀手集团、毒|品买卖等等等等,大多数人都笃定,那样血腥恐怖的惨剧背后,必然藏匿着惊天阴谋,或者干脆是对北江公安的挑衅。
一纸标书,一个笨贼,即便是颜秋玉,听完柳美华的供词后,脑子里首先冒出的反应也是两个字——
荒谬。
她甚至以为对方和自己开了个玩笑。
“颜队,”五官无意识地趋向缓和,贺临风回身面向卧室,轻声打断对方,“他其实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
“……但不是现在。”
“警方该告诉简青的是真相。”而非某些人的一面之词。
*
钱顺德整晚没能睡觉。
那些该死的条子三番两次折腾自己,问东问西,抓着点细枝末节不放,等他出去绝对要投诉。
“喂,”吊儿郎当地,钱顺德踢踢桌脚,手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我饿了,拘留也得给碗饭吧。”
单向玻璃外的松晓彤气得牙根发痒。
老油条!混不吝的滚刀肉!对方一口咬定自己是去找柳美华偷情,袭击符莹则是受到惊吓后的“防卫过当”。
余光扫见熟悉的身影,她连忙整整表情招呼:“贺哥。”
“简总他怎么样?”
“累到了,我出门时还在睡。”将顺路买的早餐放到桌上,贺临风拉开椅子坐好,翻阅笔录。
老实讲,他感觉这事儿有点反常,简青心思重,容易失眠多梦,除了半碗南瓜粥,对方昨晚也没吃药。
总不会是故意躲着自己?
可他替对方吹头发时的气氛明明很好。
“哦,”松晓彤闷闷戳开豆浆,犹豫两秒,道,“贺哥,以你的经验,柳美华的话能信几成?”
出门前留了纸条,方便简青醒来看到,贺临风垂头,一目十行,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认为呢?”
“反正不能全信,”松晓彤嘀嘀咕咕,“她瞒了二十来年,就算被谭开霁的死刺激,交代得也太快了。”
贺临风仍记得简青对柳美华的评价:
优雅,精明。
恐吓案中,对方为了阻止警方查到钱顺德,泼妇似的指着重案组鼻子骂;
如今秘密被路骁的遗言捅破,真相迟早会暴露,柳美华又一改高傲,发疯,懊恼,声泪俱下。
一个精明的人,焉知她“崩溃”后的配合并非伪装?
况且,213灭门案中的四位受害者,死因皆是失血过多,痕迹集中于客厅,足以证明钱顺德最开始被发现时未下杀手。
有什么激怒了他。
这便是柳美华证词中的违和。对方完全没提到钱顺德的迟疑,一锤定音,仿佛对方是个愚蠢的、彻底被吓破胆的莽夫,进了别墅就挥着刀乱捅。
“钱顺德为什么回北江?”贺临风忽道。
松晓彤:“看病。他脑子里有颗肿瘤,汪哥调到了病例,能治,不过需要一大笔手术费,还得请相关领域的专家操刀。”
钱顺德之前藏身在一个沿海小县城,医疗水平相对较差,想活命,勒索谭许两家的确是捷径。
“再查查,”贺临风吩咐,“别打草惊蛇。”
松晓彤抬手给嘴巴比了个拉链:“放心,颜队早交代过,除了符莹和谭开霁的案子,咱们什么都没露。”
假使钱顺德真是那个逍遥法外二十余年的凶徒,警方势必要争取一击即中。
审讯室外,许榴玉坐立难安。
银白高跟鞋的碎钻闪闪发光,她仍穿着火焰般夺目的红裙,肩头草草披着件西装外套,与沉寂肃穆的走廊格格不入。
在许榴玉对面,和系统失联的符莹昏昏欲睡。
感谢主角,她难得享受这样清净安全的好时光,却又念着差点毁掉世界屏障的简青,索性等在警局守株待兔。
路骁,213灭门案,谭开霁,追妻火葬场……
符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当初读小说时她就觉得“男二失联飞往国外”的桥段十分生硬,按照谭开霁的性格,哪怕被拒绝,对方也该继续用朋友的名义和简青相处,徐徐图之,温水煮青蛙,而不是上一秒深情告白下一秒玩失踪。
那一章的评论区作者没少挨骂。
穿书者和系统自诩上帝,却忘了原著是以简青的视角展开,他们知晓的仅有作者摊开写明的部分。
“虐恋”。
古早言情文里打上这个标签的,男女主之间往往隔着血海深仇。
能压着谭开霁低头联姻,许家恐怕也不干净,思及此,符莹悄悄瞥向面容憔悴的新娘,立刻被逮个正着。
那目光虽有疑惑,却十分坦荡,符莹讪讪起身,道:“我打算去接杯热水。”
“你要吗?”
许榴玉摇摇头。
咔哒。
审讯室的房门打开。
她飞快转身,又在看到来人后失望地端正体态。
“汪警官,”许榴玉上前两步,试图向里张望,“我父母……”
娃娃脸的青年长臂一伸拦住对方:“抱歉,许先生和朱女士涉嫌一桩恶性杀人案,请配合我们工作。”
恶性杀人案?
谭开霁?
笑话,她的父母怎么会杀她的丈夫?
“这是污蔑!”斩钉截铁地,许榴玉反驳。
汪来沉默。
一个演员,一个爱豆,两位明星接连丧命,市局被记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着实没精力再和对方争论。
偏偏是这样的沉默,让许榴玉莫名心慌。
“那个被抓走的厨师是谁?”精致华丽的指甲收紧,深深陷进掌心,许榴玉强迫自己冷静,“他在人群里朝我泼过油漆,我记得他的眼睛。”
……
“咕噜。”
“厨师”钱顺德的肚子叫了声。
绑着石膏的左腿隐隐作痛,审讯室里没有窗户,始终亮着白惨惨的灯,只能靠一面黑红交错的电子钟辨别时间。
一桩争风吃醋的情杀案,这帮蠢货到底还要查多久?那群宾客吵得厉害,他在救护车上都能听到。
简青。
钱顺德不自觉想到话题最中心的“主角”,接着又记起那张被自己仔细欣赏过的全家福。
盈满爱的五张脸,好像在讽刺他失败的人生。
昨晚也一样。
他狗似的,狼狈地趴在地上,对方却衣冠楚楚居高临下,体面得仿佛从未被自己制造的噩梦影响。
对方还会笑,还有余力善良地英雄救美。
凭什么。
这些年自己东躲西藏,一次次忍着痛把指纹磨掉,惊醒后仅剩的发泄,便是有人和自己一样痛苦。
即使他看不到。
可他错了。
简青活得非常好,甚至因果轮回般亲手抓住了他。
烦躁如野火,烧得钱顺德胸闷,明知没有回应,他依然冲着远处的单向玻璃大喊大叫:“喂!我要上厕所!”
审讯室在二楼,他得找机会跳窗。
然后杀了简青。
二十二年前他被邻居的几声狗吠吓得直哆嗦,仓皇而逃,如今却没什么好害怕。
未成想,这次进门的竟然换成了那个狐狸脸警察。
“接下来是审讯时间,”见惯了胡搅蛮缠的嫌犯,男人整整衣袖,施施然落座,“如果你实在着急……”
伸手,他指了指铺着瓷砖的地板:
“那就请吧。”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贱骨头。
挑衅的弧度僵在嘴角, 钱顺德紧盯贺临风,清楚知道这是个下马威。
和之前板着脸敲键盘的年轻小姑娘不一样,对方虽然看起来好说话, 锋芒却都藏在里头, 即使他敢把腰带解开,拿审讯室当厕所, 男人也没可能妥协,只会显得自己很傻。
更何况,调戏男人?想想都起鸡皮疙瘩。四目相对,宛如被侵犯领地的野兽,钱顺德本能想收起那副放松瘫软的无赖姿态, 刚动了一下, 又强行停住, 暗骂自己:慌什么?好像他真怕了对方。
“解决了?”见钱顺德终于肯安静,贺临风眉梢微扬,示意身旁的周山记笔录, “那我们继续。”
“有人指控你是213灭门案的真凶。”
“需要请律师吗?”
过分平淡的语调让钱顺德有点懵。
不是,什么意思?……谭家撂了?还是许家?尽管他做过无数次关于被抓的噩梦, 但没有哪一次警方是这种态度。
仿佛罪名已经板上钉钉,来见自己只是单纯走个流程, 连问话都省了。
比起审讯, 更像是通知。
对, 通知。
钱顺德一下子乱了阵脚。
这与他想像中的场景背道而驰, 对方根本没有要他提供证词的打算,甚至连案件的细节都不在乎。
文化水平再低,钱顺德也知道这并非正常的审讯流程,他下意识看向电脑后高高壮壮的周山, 对方却像个聋子,全程低头,摸着键盘瞅个没完。
怎么回事?
“什么213灭门案,”钱顺德张口,试图回到自己的节奏,“不是查谭开霁吗?我说了,我没杀他。”
百无聊赖地转了下笔,贺临风懒洋洋应声:“嗯。”???
解释啊?怎么不解释?
确定对方在敷衍自己,钱顺德满头雾水,没弄明白这人到底是什么章程。
皱眉反复打量贺临风的神色,他忽然注意到,对方因转笔而露出一截的手腕上,露出半块银光闪闪、嵌着宝石的表。
似是察觉自己的目光,男人动作稍顿,状似不经意地朝下抖抖衣袖。
电光石火间,钱顺德猛地记起件差点被自己忘掉的事实:
昨晚,这个叫贺临风的警察也参加了婚宴。
谭许两家的婚宴,受邀宾客非富即贵,一个挣死工资的小警察,凭什么穿高定戴名表,还哄得简青另眼相待?
当年他去偷竞标书前,柳美华就明里暗里给自己递话,说谭家在市局有“朋友”,即使最后被抓也没事,顶多拘留两天。
现在呢?
这个朋友还在不在?在的话又换成了谁?
钱顺德越琢磨越心惊。
“老子不认!”脖颈前倾,他总算舍得坐直身体,三角眼凶戾,似呲牙的野兽,“你别想冤枉我。”
贺临风文质彬彬:“没关系。”
“按照谭夫……柳女士提供的线索,我们已经派人去找那瓶红酒,”他笑笑,“相信会在上面查出你的指纹。”
屁的指纹!钱顺德愤愤,他那时明明戴了手套!
这是要明晃晃造假?
毒妇!贱人!想把锅全甩给自己?门都没有!要不是柳美华先放弃自己,他又怎么会断了回头路。
……可,如果这是条子的陷阱呢?
钱顺德进退维谷。
一分钟,两分钟,对面男人悠哉悠哉,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只差没当着他的面和同事聊中午的菜谱。
偶尔撞上自己的目光,还很疑惑,活像在问:“你还有什么不服”?
妈的。
钱顺德再无法忍耐,豁出去道:“我要举报。”
“你确定?”线索就在眼前,偏被男人一把推开,伴着脸上如沐春风的关切,贺临风婉拒,“我看你精神状态有点差,要么请医生来瞧瞧?”
请医生?许家的医生?然后把自己判成疯子?
毕竟疯子讲的都是胡话。
“我很清醒,”钱顺德咬牙,“我要换个人来审我。”
意料之中地,对方再次拒绝了他:“这里是警局。”
“不提供点单服务。”
交流陷进了死循环,无论钱顺德怎样重复,怎样发疯怎样闹,怎样对摄像头大喊大叫,都没有人来换班,甚至没有人来查看情况。
这间审讯室仿佛变成了被监控忽略的死角。
直到钱顺德使劲磕碰伤腿,拿头去撞桌子,那张讨厌的、胜券在握的狐狸脸上终于出现一抹裂痕。
咔哒。
最开始审他的短发女警推开门:“闹什么。”
“颜队,”男人起身,有些错愕的样子,“你不是去开会了吗?”
颜秋玉揉揉太阳穴:“刚结束。”
领导。
重案组的领导。
没等对面再聊下去,钱顺德立刻道:“颜警官!我有线索!但我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颜队,别听他胡说八道。”
两道声音交织,颜秋玉摆出个狐疑的表情,犹豫数秒,冲贺临风和周山挥挥手:“你俩先出去。”
“把晓彤叫进来。”
单向玻璃后,被点到名的松晓彤故意磨蹭了两分钟,方才弄乱头发,装成急匆匆的模样粉墨登台。
审讯室内外间隔音效果一流,汪来屈起胳膊,怼怼坐到自己旁边的贺临风:“你这黑警演得可真像。”
生来一张富贵窝里打滚的脸,看着就特容易“被腐败”,配上浑然天成的公子哥做派,唬人一唬一个准。
转椅退开半步,贺临风没接茬,松松袖口摘掉腕表。
——昨晚参加婚宴的配饰,正好在今天派上用场。
对付钱顺德这种人,严刑逼供是下乘,苦口婆心更是下下乘,他奉行的并非道德或法律,而是纯粹利己的求生欲,你越是文明越是愤怒,越是和他讲道理、讲受害者的痛苦,越会换来嘲笑,让他无处发泄的恶得到满足。
唯有让钱顺德感受到危险,唯有你高高在上看不起他,他才肯一边咒骂一边配合,甚至抢着配合。
简直是“贱骨头”最典型的写照。
贺临风很少说脏话,哪怕面对再穷凶恶极的嫌犯,他也能完美遵守工作期间的规章制度。
但钱顺德值得。
通过对方刚刚的反应,贺临风确信,对方就是那个杀害简青全家的凶手。
问题只在于柳美华到底隐瞒了什么。
审讯室中,钱顺德盯着老旧模糊的现场照片,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思绪被拉回二十二年前的除夕。
那晚,他开着许耀文提供的豪车,轻松混进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冒着冷风在黑漆漆的树林里蹲了半宿。
他提前踩过点,除了大门,青山路6号外面仅仅围了一圈铁栅栏当外墙,方便花花草草爬架,如今是冬天,万物凋零,积雪也被清扫干净,他完全不必担心留下脚印,悄悄找个角落翻进去就行。
这些别墅的构造都一个样,他用许家的房子练过手,早早选好了厨房左侧的窗户,铁丝一捅保准能打开。
等啊等,里头终于只剩下春晚歌舞的热闹,藏于冬青树下的阴影活动活动身子,有条不紊地执行计划,却倒霉撞上了个计划外的女人。
大脑一片空白,钱顺德赶在女人尖叫前打晕了对方。
用手刀。
理智告诉他,简家的老少爷们没喝酒,自己应该赶紧逃。
可他又实在舍不得那十万块。
富贵险中求,大不了再去局子蹲几天,钱顺德想。或许是老天都站在他这边,除夕夜,偌大的别墅一层,简家人居然个个落单,而他自己,靠着有心算无心,居然当真一次次偷袭成功。
害怕被路过的邻居瞧出端倪,他特意费了点力气,把人都拖到沙发上,摆弄成看电视的姿势。
谁料,不等他腾出空去二楼找竞标书,那个最开始被他打晕的漂亮女人,皮肤竟渐渐失去血色。
钱顺德刹那间吓得脊背发毛。
他连忙摘掉手套去探对方的呼吸,却只摸到一片冰凉。
——颈动脉窦性晕厥,严重时可导致死亡,惊慌之中,自己下手太重,尽快送医或许还有救。
可惜二十二年的钱顺德不知道。
他偷过东西,打过群架,用酒瓶给对手脑袋开过瓢……但杀人不一样。
裤兜揣着诺基亚,钱顺德立刻拨通柳美华的电话。
结果自然是他被放弃。
“我让你拿标书,谁让你闹这么大?”如同急着甩脱一滩肮脏的烂泥,对面急匆匆挂断,“别再打过来,小心我报警。”
十万块泡了汤。
裱框精美的全家福摆在电视旁边,直勾勾瞧着他,伴着春晚观众的阵阵欢笑,像是在嘲讽一条自作自受的落水狗。
水晶灯摇晃,昂贵的红酒摆在桌边,却根本没人在意,他汲汲营营半辈子,还不如有钱人的一顿夜宵。
恶向胆边生。
再回过神,新一轮烟花腾空,不知是嗅到血腥味还是单纯被爆裂声吵到,深夜中遥遥传来汪汪的吠叫。
预备上楼的钱顺德当啷丢下刀。
层层热汗浸透他的衣裳,又迅速转凉,他发了疯似的蹭花鞋印,脱掉染血的外套卷好,连门都忘了关,光着脚落荒而逃。
鬼使神差地,钱顺德带走了那瓶酒。
那瓶引发一切的酒。
又在二十二年后,得意洋洋地将鲜红喷满谭开霁的卧房,撕开画皮,欣赏他们色厉内荏下的恐慌。
咕咚。
喉咙滚动,白炽灯下,钱顺德越讲越激动,像个发病的瘾君子,兴奋,饥饿,双手微微颤抖。
坐牢也好,枪毙也罢,被抓前,他只想再体会一次生杀予夺的极乐。
回味地咂咂嘴,他大力挥开用来签字的纸质笔录,红着眼抬头:
“我要见简青。”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如果他是简青,他一定会回……
——做梦!
松晓彤险些脱口而出。
所幸她仍记得自己坐在这里的任务, 比起争一时之快,松晓彤更想把面前的老混蛋送进监狱。
“简青是受害者家属,”四两拨千斤, 颜秋玉平静道, “侦查期间,你能见的只有警察和律师。”
钱顺德的得意瞬间垮掉。
“警官, ”眼珠骨碌碌转动,他看向地面散落的笔录,“其实我刚刚只是编了个故事,你们不会相信了吧?”
二十二年前轰动北江的悬案,这么大份功劳, 真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吃下?
简家四条人命, 可是足足赔上了他的后半生。
挫败感如风吹落叶一扫而空, 钱顺德双腿岔开,大喇喇靠住椅背:想要他签字,先得满足他的需求。
松晓彤简直快被气笑。
这老无赖果然和贺哥说的一样, 你越守规矩他越难沟通,得寸进尺, 蹬鼻子上脸,真当重案组好欺负。
咚。
颜秋玉放下水杯起身。
一步, 两步。
白纸黑字的口供被踩出脚印, 钱顺德自信满满地等着颜秋玉弯腰。
摄像头开着, 如果对方敢暴力执法, 他直接演一回碰瓷发病,说不定还能混个公款治疗,割掉脑子里的肿瘤。
偏偏颜秋玉只是垂着手站定:“想见简青?”
背对灯光,她的影子投在身前, 扭曲地将钱顺德笼罩,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带来与光明截然相反的无形压迫。
钱顺德不喜欢仰头看人,尤其是仰头看一个女人。
他阴沉沉移开下巴:“是。”
“行,”听到回答,颜秋玉颔首,“我们会将相关证据递交法院,如果顺利,你应该能在开庭时看到他。”
倘若每件案子都需要嫌犯坦白悔改才能定罪,那还要警察干嘛?
目的达成,颜秋玉转身:“晓彤。”
“我们走。”
无论案件是大是小,有些细节只有凶手和警方知道,以青山路6号为例,四位受害者,谁先死?谁最后?凶器是菜刀面包刀还是水果刀?伤口在哪?是刺是劈是砍?假定是砍,又砍了几下?
物极必反,出于长久压抑后疯狂炫耀的心理,钱顺德将行凶过程描述的非常详细,与213灭门案的痕检完全吻合。
这其中大部分是警方从未对外公开的情报,绝不可能被单纯地判为“碰巧”。
半小时后,市局侧门台阶下。
颜秋玉找到了失踪的贺临风。
“挺好,还知道背着人,”余光瞥向对方指间燃烧的火星,她问,“哪来的?”
当警察压力大,一天掰成两天过,抽烟的不在少数,唯独这一届重案组特殊,最多是咖啡浓茶不离手。
贺临风笑笑:“赵局那儿顺的。”
言谈间,他利索将剩下的半根灭掉,丢进垃圾桶。
“诶,”眼睁睁看着对方浪费,颜秋玉无奈,“做咱们这行的谁没吸过二手烟。”
贺临风轻快地耸了耸肩:“您就当我成全我的绅士。”
温柔得一如既往,还是那副男女老少通杀的狐狸样儿,换成年轻点的小姑娘,九成九要被迷得团团转。
颜秋玉却只瞧出这人的反常。
“挨批了?”她安慰道,“别放在心上。”
以青山路6号的紧要性,监控后头不可能单单坐着重案组,贺临风的审讯方式在某些领导的评价体系里未免太剑走偏锋,堪称踩着红线跳舞。
是,单独把贺临风的话拎出来,谁也没办法挑错:表是借的,红酒上的指纹是推测,所谓“柳美华提供的线索”则源于笔录。
一切仅仅是嫌疑人的误会。
可真的只是误会吗?
从贺临风进入审讯室的那一刻起,他本身便成了一个巨大的暗示。不管是武海洋、陈阳、朱强还是钱顺德,他总能找到嫌疑人性格中最薄弱的点,洞悉那些最幽暗的恶,嬉笑怒骂间轻轻拿起,狠狠击破。
法律禁止诱供,禁止以暗示性提问、令嫌疑人做出符合警方主观臆断、违背犯罪事实的供述。
偏偏贺临风的“主观臆断”次次都能与“犯罪事实”吻合。
像一个完美的bug。
完美的东西往往不被允许出错。
那份漂亮过头的履历就仿佛一根细细长长的钢丝,危险地拴在悬崖两头,行者稍微晃神,便会摔得比所有人都痛。
诧异挑眉,贺临风摇头:“我当然没放在心上。”
“既然决定调我来北江,就该知道我是什么样儿,”他理直气壮,“好处也不能全让赵老头占了。”
颜秋玉指指垃圾桶:“那你这是……”
迟疑两秒,贺临风终于叹出那口憋在胸腔的郁闷:
“……我没想好该怎么和简青讲。”
提到自己喜欢的人,他不自觉端正神色,没了那种花蝴蝶似的飘忽,睫毛低垂着,情绪皆落在实处。
关心则乱。
颜秋玉艰难压住嘴角,是谁早上跟她打包票说要相信简青,这才过去大半天就改口变卦了?
于是她原话奉还:“真相。”
即使残忍,即使荒谬,那也是受害者家属苦苦追寻的结果。
*
贺临风今天下班特别早。
他的室友却不在家。
冬日中,北方天黑得快,五点刚过便是一片暗色,贺临风抬手打开玄关的灯,沙发旁,吃饱喝足的黑猫正蜷着打盹。
鞋架空着。
挂在阳台的西装也没了踪影。
贺临风下意识走向卧室,两三步之后又停住,回身拎起昏睡的毛团子,做贼般,小心翼翼丢到门前,催:“快,说你要进去。”
咪咪:“喵喵喵?”
姓贺的两脚兽果然有大病。
短暂僵持后,迫于断粮喝水的威胁,它敷衍地抬起前爪,滋啦滋啦,在门上挠了挠。
“记住,是你要进去的。”贺临风拧动把手。
房间里异常整洁,但仍能瞧出行李箱的轮廓,紧绷的神经舒缓,他拿出手机,给简青打了通电话。
关机。
公司的座机倒是有人接,爱岗敬业的乔助理表示,总裁今天没有去上班,也没有联系她。
不过这很正常,因为谭开霁和路骁的死,简氏楼下被围得水泄不通,公关部一早就建议老板给自己放个假。
偏偏贺临风觉得古怪。
第六感向来灵验,翻出颜秋玉的微信,他打字飞快:
【简青找你聊过了?】整个重案组,对方和简青认识的时间最长。
【没有啊。】颜秋玉困惑。
过了几秒,又道:【我帮你问问。】
【……是赵局,】新回复发来,【简青主动打的电话,赵局也不好瞒着。】
贺临风心脏陡然一沉。
某个始终被他刻意忽略的可能潮汐般翻涌而上,比如衣柜中上锁的抽屉,比如简青喜欢站在高处,比如简青对欲望的淡漠。
团建爬山那次,他便觉得对方像风筝,像扑窗的猫,随时会越过栏杆坠落,全靠名为执念的线牵着。
现在那根线断了。
想都没想地抓起外套和车钥匙,贺临风轻轻拨开围着自己转圈的黑猫,草草往饭盆里添了个罐头:“乖。”
“听话。”
如果他是简青,他一定会回家。
青山路6号。
“凶宅”的名声在外,园林式的别墅区素来人迹罕至,之前和简青来过一次,门卫小哥显然记住了他。
——至少是车牌号。
找到失踪的女儿后,佟家夫妇也搬离了青山路,哪怕物业再精心打理,失去烟火气的住宅都难掩萧瑟。
大门的锁开着,曾经被折断的花枝再次顽强地恢复葱茏,或许是做了什么保暖的措施,池水依旧潺潺,映出暖黄石灯。
贺临风循着记忆输入密码。
他太熟悉这栋别墅的构造,熟悉到几乎能将每一滴喷溅的血液还原,档案中的文字化作现实,他本该直奔二楼,去找那间二十二年前藏住也困住男孩的卧室,却在月色的指引下,瞥见客厅微微隆起的阴影。
沙发。
曾经的案发现场。
双眸紧闭,青年侧着身,右手虚虚垂落,皮肤薄白,衬得发丝愈加乌黑,如同瓷器打造的等身玩偶,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探探鼻息。
贺临风刹那间呼吸停滞。
他突然想通一件事:恰如自己见简青前会特地散掉烟味,父母不喝酒,多半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宝贝。
简青会不会钻牛角尖、懊悔是自己的错?
万籁俱寂。
短短数米的距离,竟叫贺临风生出胆怯,再难前行。
然而,当他姗姗醒神,慌乱地跪于沙发,弯腰试图将青年抱起,后者却茫然睁眼,露出双琉璃似的瞳仁。
“贺临风?”
体温是冷的。
但贺临风听到了脉搏的跳动。
一起一落,他深知自己犯蠢闹了个大乌龙,索性摆烂放弃支撑身体的力道,彻底将脸埋进青年颈侧。
整个儿被对方压住的简总:“……”
撒娇?
未免有点太硬核。
他甚至来不及计较男人突如其来的贴贴,更别提纠正这个糟糕的姿势,因为他难得在贺临风身上感受到脆弱。
“为什么关机?”
关机?
闷闷的控诉震得他锁骨发麻,简青不自在地动了动,下一秒,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立刻收得更紧。
好吧。
尽管认为这个问题毫无解答的必要,可他还是认真思索,浪费了生命里的二十秒,解释:
“……应该是没电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试试。
没电?
贺临风赖在简青身上哼哼唧唧:“总裁的手机也会没电?”
简青:……
今天他放假, 难道还要兢兢业业二十四小时待命当劳模?
一个成年男性的分量,说不上太重,但总归无法轻易忽略, 怀疑对方故意找茬, 简青用力推了贺临风下。
没推动。
对方甚至过分地抱得更亲密些,像只黏着树的考拉。
而他自己就是那棵树。
简青浑身别扭。
诚然, 他不抗拒贺临风的触碰,可也并未习惯。恰如此刻,男人的体温透过层层布料一点点传来,亮色羽绒服蓬松柔软,仿佛刚出炉的小面包, 带着洗衣液熟悉的味道, 丝丝缕缕地将他呼吸侵占, 存在感鲜明。
“你……”
“我伤心,”趁着前者犹疑的空挡接话,贺临风委委屈屈, “你更相信赵老头。”
简青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赵老头?赵局?能糊弄过去的借口一箩筐,简青却顿了顿, 鬼使神差地选择坦白:“……我怕你为难。”反正无论换谁来说,他都已经做足准备。
贺临风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就像人面对巨浪时会大脑发空, 他从未期待简青在名为真相的海啸前, 还会有余力照顾自己的感受。
但贺临风错了。
简青的好永远能一次次超出他的预料。
“……你确定不喜欢我吗?”深知现在绝非捅破窗户纸的最佳时机, 偏偏贺临风没忍住, 嗓音低缓道,“简青。”
普普通通两个字,因为盈满珍爱,竟被叫出缠绵缱绻的意味, 下一秒,男人猛地支起身,掌心虚压。
他的手很大,完整覆上去,几乎遮住了简青半张脸,包括淡粉的嘴唇和小巧的鼻尖,仅露出双惊讶的眸。
偏冷的呼吸缓慢打在掌心,贺临风低头,彻底放任理性出走,冲动地,带着种死刑犯奔赴法场的决然:“先别否认。”
“让我说完。”
“我喜欢你,虽然表现得非常明显,也明示暗示过许多回,可我好像一直没有正式把它讲出口。”
“因为我怕被讨厌,怕连朋友都做不成,怕覆水难收,一句话把你吓得消失,又躲去没有我的城市。”
闻言,仰躺在沙发上的简青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贺临风根本不给他机会,甚至佯装凶恶,贴得更近。
“其实我没那么大度,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君子,边绍,谭开霁,路骁……”烂熟于心地,男人一个个数落,“还有乔蓝,我统统都嫉妒。”
“明知道没资格,明知道怪我认识你太晚,却总是偷偷酸得厉害。”
“直到今天,我傻乎乎找了你很久,看见你孤零零躺在这儿,一动不动,我真的吓坏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贺临风原来是个胆小鬼。”
“我在恐惧失去,所以才拐弯抹角,给自己留余地……可有些事情或许会被过分的谨慎酿成遗憾,简青,我不想我们之间留有遗憾。”
“我喜欢你,”咬字清晰,贺临风沉沉重复,坚定地挑明心意,貌似强势,偏又容许拒绝,“只是让你知道,没有逼你答应的意思。”
简青眨眨眼。
静谧冬夜中,他的神色看起来和往日并无区别,恍若一盆凉水,浇得人热血退却。
后知后觉发现姿势的“越界”,贺临风移开目光,略显拘束地让出位置,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好消息,简青没生气。
可这明显也不像被告白后的正常反应。
“怎么睡沙发?”清清喉咙,贺临风飞快调整好心态,没事人似的,坦然换了个话题。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对方,没指望今晚就能在一起。
简青撑着扶手坐直,伸腿去够拖鞋:“想事情。”
例如,要是小时候的他没有觉醒,没有焦虑熬夜到生病,除夕夜,发生在青山路6号的会不会只是一场偷窃。
想得他累了,困了,便躲进黑暗里。
但他现在要聊的不是这些。
除开被鲜血弄脏被警察带走的家具,别墅中的陈设始终保持着原样,食指绕住绳结,简青轻轻拉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贺临风。”
“我们试试吧。”
和贺临风一样,他也是个胆小鬼,从知晓穿书者目标的那天起,他就开始恐惧任何形式的亲密关系。
包括相依为命的小姨。
他害怕,怕身为刑侦文主角的自己会给对方带来灾难,怕自己的喜怒哀乐被量化成可掠夺的资产,更怕某天醒来,有人会因为“简青”的好感变成全然陌生的灵魂。
鸠占鹊巢。
系统向来百无禁忌。
然而,贺临风是特例——并非指对方跳出剧情调任北江这件事,简青不懂喜欢,可唯独一点他能确定:倘若刚刚扑在自己身上的是边绍,或是贺临风以外的任何人,他都会毫无犹豫把对方掀下去。
简青默许贺临风靠近。
此时此刻,他没办法对贺临风说“我喜欢你”。
却更加没办法对贺临风说“我不喜欢你”。
自相矛盾的结果便是“试试。”
可简青竟迟迟没能听到贺临风回复。
困惑地,他转过头,见男人呆愣楞盯着自己,不像狐狸,倒像萨摩耶。
“生病了?”紧张兮兮,贺临风做出个吞咽的动作,小心翼翼去碰灯光下青年的额角,“还是睡糊涂了?”
简青:……果然很傻。
挑凶宅告白的贺临风很傻,答应试试的自己也很傻,他大概是被鬼迷住心窍,才会选在晚上做决定。
“没事,”莫名其妙地,简青有点恼,冷着脸抬脚,踢踢男人挡在沙发和茶几间的腿,“让开,我要过去。”
偏生贺临风打定主意当拦路虎。
指腹自然沿着额头向下,拂过青年侧脸,将对方蹭乱的发丝拢至耳后,他长长松了口气:“你清醒就好。”
接着利落掏出手机:“再讲一次。”
简青:?
“录音存证,”贺临风解释,“省得你明早起来反悔,说我在做梦。”
简青:……
“你刚刚就反悔了一次,”敏锐地,贺临风指出,顺带装模作样揉揉自己,“刚刚踢我的时候。”
简青难得理亏。
但要他再对着手机、对着某人、把“贺临风,我们试试吧”几个字重新讲出口,那是万万不可能。
“老实坐着,”回避可耻却有用,简青镇定起身,“我去倒杯水。”
又严谨补充:“不许跟上来。”
别墅平日只有保洁阿姨出入,款式陈旧的冰箱空空荡荡,他特地关好厨房门,弯腰找到柜子里的水壶。
等水烧开的功夫,简青倚在插座附近,用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
消息很多。
有边绍的:【那俩混蛋玩意儿又给你添堵了?真·阴魂不散,死了也难消停,等着,哥们这就帮你撤热搜。】说的是谭开霁和路骁。
还有乔蓝:【简总,冒昧打扰您的假期,五分钟前办公室接到贺顾问联络,我觉得有必要和您报备下。】
以及颜队和冯医生。
前者发了个“小熊拥抱”的表情包,凭风格推断,原图大概率来源于松晓彤;
后者则言简意赅道:【随时来聊。】
【多晚都行。】
最“聒噪”的当然是贺临风。
超出旁人整整一位数的“24”被圈在深红的、代表未读的小小气泡中,来找自己的路上,几乎每过五分钟,对方便有话讲。
内容大多是些寻常的碎碎念,比如他没在家,咪咪一只猫很无聊,想他想得直挠门,喂了零食罐才安静;
比如某人今天下班早,路过甜品店买了草莓蛋糕;
比如贺顾问在审讯时被钱顺德气得够呛。
嗡——
未等简青一条条向上翻完记录,新的消息忽然跳出来:
【我喜欢你。】
文字后面紧跟着语音:“我喜欢你。”
通过电波传达的音色稍显失真,却稳妥,笃定,生生把玩笑似的“录音存证”变得十分郑重。
简青蓦地觉得自己握着的手机有些烫。
他下意识开始考虑逃跑。近乎某种刻进骨血的本能。
那是简青在之前人生里养成的习惯,不管是阴暗的、炙热的、温柔的,太充沛的喜欢总会叫他拉响警报。
碰巧有谁未卜先知般及时捉住了他。
“既然要试试,我可得把自己的准男朋友守好,”门神似的杵在厨房外,贺临风笑吟吟,“你说对吧?准男朋友。”
简青满腔纠结立刻化作懊丧。
为那个逃跑的念头。
他不太明白自己在躲什么,幼稚,反复无常,像被系统吓怕的小兽。
“嗯,”五官一如既往地冷淡,简青点点头,欲盖弥彰,“我没打算走。”
“你要喝水吗?”
贺临风闷闷乐了声。
真可爱。
他抬起右手,放到简青头顶揉了揉,意料之中换来对方警告的回望。
因得一些微妙的身高差,这轻飘飘的瞥瞪非但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叫人生出欲望,想去亲吻那鸦黑的、蝶翼般颤动的睫毛。
“不喝水,但可以帮你拿,”强行错开视线,贺临风主动朝厨房瞧,“杯子在哪?我来弄。”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今晚你睡卧室。
回程的路有点远。
简青坐在副驾驶, 吃完了贺临风消息里提到的蛋糕。
天气软件显示今晚只有零下二十五度,但贺临风始终开着空调,进别墅找人时也没停, 所以奶油依旧绵密蓬松。
知道简青出过车祸, 他当起司机总是格外正经,车速放得慢, 余光留意着左右,连话都少了许多。
简青因此得到仔细观察对方的空闲。
大抵是新关系带来的变化,以往他从未想过这样做,昨晚没睡好,男人眼下有抹淡淡的青痕, 却碍于睫毛够长, 巧妙被藏进光线投射的阴影中, 鼻梁很挺,唇色又红得过浓,仿佛真是吸食|精|气的妖物。
向上, 头发仅随意抓了抓,没做造型, 约莫是早晨走得急,无奈对方底子太好, 且身高腿长, 宽肩窄腰, 寻常人穿来倍显臃肿的羽绒服往他身上一套, 素颜出镜,照样能英俊得像韩剧男主角。
里面则是件材质柔软的米色高领毛衣,版型宽松,并没有紧贴束缚的感觉, 可简青还是不太喜欢这种设计。
接着,走神的他便被点到大名:
“简青。”
一只手伸过来,掌心朝内,用力盖住了他的眼睛,温暖,干燥,哪怕动作再突然也能叫人安心。
“别闹。”贺临风控诉。
简青不解。
他自认没做什么会干扰对方的事情。
看看而已,贺临风这张脸,打从出生起就应该不缺人看。
但他还是好脾气提醒:“路。”
平铺直叙,毫无旖旎。
贺临风咬牙切齿:“……红灯。”
他当然知道以简大总裁清心寡欲的思维方式,离开窍还隔着十万八千里,此举纯粹是在恼自己。
“哦,”副驾上的青年颔首,又道,“注意读秒。”
大抵是觉得最后这句话太公事公办,像老板吩咐下属,过了两秒,他重新张口:“我也会注意。”
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简青看风景看手机看蛋糕盒子,唯独没看贺临风。
忽然达成自己发誓用生命追寻的目标,他其实有点无所适从,如果说他原本走的是条曲折却唯一的小径,那此刻被简青踩在脚下的便是旷野。
他可以向左,向右,向前,甚至回头,然后简青才确定,他这个人的未来,刨除掉真相根本是全然空白。
构成“简青”的只有过去,没有以后。
换而言之,为了不动用那些计划中被早早藏起、痛快应对这份虚无的药,简青正在努力找点事情做。
比如盯着窗外的霓虹发呆。
车子驶进小区,临上楼前,贺临风状似自然地照照后视镜。
不应该啊?难道是昨晚熬夜没敷面膜,影响了他的帅气?
两分钟就能把这张脸看腻?
趁着简青回卧室换衣服的功夫,某顾问紧急形象管理,顺带把趴在角落睡觉的黑猫梳了一遍。
刚刚梦到小鱼干的咪咪:……
神经。
能在流浪届混成早市附近的扛把子,它爪尖牙利,战斗力超群,最终却只拿肉垫推推贺临风的脸。
“摸吧摸吧,”得意洋洋,男人起身,哼着歌开屏,“摸完记得写读后感,给卧室里那位安利安利。”
“喵!”
咪咪忍无可忍,一跃跳了出去。
贺临风老父亲似的虚空抹泪:“唉,猫心易变,当初带你回家的时候多粘人,其他同事你理都不理。”
咪咪:“喵喵喵!”当初你也没说自己脑子有问题。
“难过。”
“喵喵!”
简青一出门见到的便是这副跨物种交流的“活泼”场景。
“炒菜做饭有点来不及,”瞬间抛弃自己的好大儿,贺临风打开某蓝白app,“外卖?或者我煮锅面。”
简青下意识想遵循惯例,“都行”,“你决定”,反正他吃什么都可以。
然而,话出口前,简青瞧了瞧贺临风,强行让大脑多出一个降低效率的思考环节:
对方喜欢吃什么?
糖,火锅,汤面通红的小馄饨……
两秒钟后,他重新选定答案:“宫保鸡丁。”又甜又辣,而且是绝大多数饭店都能买到的家常菜。
“?”诧异简青居然会给出如此具体的回答,贺临风抬头,笑眯眯,“好巧,我也喜欢。”
我也喜欢。
也字用得极秒,简青一时竟有种被读心的错觉,而后又记起自己找对方的本意,冷冷淡淡命令:“今晚你睡卧室。”
“我睡卧室?”贺临风睁大眼睛。
“嗯,”简青坦然,“我睡沙发。”
贺临风:……
嘲笑般,咪咪尾尖轻甩,扫过贺临风拖鞋,当着愚蠢两脚兽的面,猫里猫气地冲简青撒了个娇。
简青平日确实不太待见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
但今天的他出奇地有耐性,甚至试图和对方讲道理:“不行。”
“喵。”
“隔着被子也不行。”
“喵喵。”
“昨晚是特殊情况,回你的蜂蜜罐去。”
贺临风:成吧。
往好处想,至少他和这个逆子是同等待遇。
——察言观色,他大概能猜到简青让他睡卧室的理由,毕竟他刚刚才朝眼睛底下涂了两泵精华液。
简青在关心自己。
于是他瞬间忘了购物车里那些临时添加的瓶瓶罐罐。
隔天。
拎着两兜自制早餐来办公室的贺顾问容光焕发。
太久没尝到好兄弟的手艺,汪来一边嚼嚼嚼,一边狐疑地盯住对方:“……你和简总在一起了?”
贺临风会做饭,工作以后却很少有这个闲情。
“尚未。”文绉绉地,男人摇头。
汪来:“那你荡漾个什么劲儿?”像只吃到鸡腿的狐狸。
贺临风淡定地睨他一眼:“案子破了我开心。”
这话汪来没法反驳,整个市局,尤其是老赵这种亲身经历过213灭门案的旧人,哪个不觉得肩膀轻快了些?
听说赵局当年还是辖区派出所的小片警,接到报案,胆量超群地亲手把简总从血泊里抱走。
钱顺德一口咬定谭许两家在公安系统“有人”,这段监控被许多领导看过,上面正风风火火搞审查。所幸如今重案组资历最深的颜队二十二年前还是个大学生,周哥也差不多,缺少遭受腐化的硬条件,基本远离了这场风波。
“钱顺德入住的旅店没找到红酒,”抽出纸巾擦擦嘴角,颜秋玉收好垃圾,起身接了杯热水,“我准备带晓彤飞一趟F省。”
汪来反应最快:“F省?那个沿海小县城?要我么跟你去吧,人生地不熟的,两个女孩子多危险。”
周哥有家室,如非必要,一般出差的活儿都是他们这群单身狗担。
“两个女生比较方便,”颜秋玉解释,“而且这次是去调查取证,又不是去贼窝扫匪,钱顺德明面上就是个稍微有点钱的普通人。”
靠着犯案后敲诈得来的四百万,对方头些年过得十分滋润,后来却坐吃空山,存款随着通货膨胀急剧缩水,否则以钱顺德一躲二十年的谨慎,哪会来北江敲诈医药费。
未开封的红酒保质期极长,又曾被许、谭、简三家经手,钱顺德拿它当救命稻草,定然会妥善存放,除了对方供词中的药物残留,或许还能找到指纹之类的、关键却容易被损毁的线索,这个过程她必须亲自盯梢。
“行吧,”说服失败,汪来忽地叹了口气,感慨,“孽缘啊,孽缘。”
父母犯的错,全报应在孩子身上,柳美华夫妻千瞒万防,唯独没算到谭开霁会喜欢简青,最后甚至被简青的追求者所杀。
许榴玉也是,婚礼当晚老公变亡夫,亏得两人没什么真感情,要不然对方遭受的打击肯定更大。
“现在的问题是,柳美华夫妻坚称自己是在简家人遇害后才接到钱顺德的联络,许家那两个则咬死他们是当晚听到警笛才相信钱顺德的勒索,”贺临风突兀插话,“三方各执一词,如果没有特别清晰的证据,恐怕会影响量刑。”
谭开霁?知道真相后只敢躲着简青,连坦白弥补的勇气都没有,算什么喜欢?归根结底还是觉得简青可以被舍弃,觉得自己富贵安稳的生活最重要。
他想保护父母。
却忘了简青失去的也是父母,且远远比父母更多。
于公于私,贺临风都无法怜悯这样的受害者。
“通话记录和死亡时间,”提早考虑过相同的问题,颜秋玉赞许地望向贺临风,“希望钱顺德还留着那部手机。”
“不过当年的尸检技术相对落后,报告只能精确到小时,老样子,降低期待,全力以赴。”如果打电话和杀人仅仅隔了几分钟,那便是最坏的结果,谭许两家和钱顺德的纠缠很可能会变成一笔烂账。
汪来双手合十:“感恩世上所有的科学家。”
特别是发明改良监控的那几位,要是当年也能满大街分配“天眼”,钱顺德没出北江就得被抓。
贺临风:……槽点太多。
求神拜佛的动作,谢的却是群唯物主义者。
嗡。
今天简总不上班,贺临风进办公室前给对方发了条微信汇报行程,这会儿才收到回复:
【。】
熟悉的句号。
天朗气清,前夜阴云堆积的暴雪恍若一场梦,鼠标点开电脑右下角的日历,贺临风眉眼顷刻柔和,主动提出申请:
【周末有空吗?】
【我们约会吧。】
第90章 第九十章 向前走。
约会。
这个词对简青而言相当陌生。
他理解含义, 也知道约会是确定关系的必备流程,但自己之前就和贺临风单独出去过,似乎没什么特殊。
况且他平日极少出门, 又暂时借住在对方家, 某人下班回来张口便能问,何必专门用微信聊。
卧室的床昨晚被贺临风睡过, 虽然换了枕套被罩,简青依旧觉得有一点点别扭,屈膝窝在沙发上。
窗帘拉着,晴好的阳光被挡在客厅外,咪咪翻开肚皮躺在地板上, 怨念地叫:
“喵。”
盖着薄毯的青年却没理它, 手机荧光打到对方脸上, 幽幽的蓝调,配合那乌瞳、雪肤,衬得青年幽灵一样。
——当然, 是最好看的那种。
周末。
简青蹙眉,点开自己刚刚排好的行程表, 标注蓝底的两天假期,一个写着扫墓, 一个写着冯医生。
蓝底代表有余裕, 可以提前或推迟。
他毫无犹豫地划掉后者。
反正自己每次去灵港都是花钱听纯音乐, 合理拿药, 顺带安小姨的心,随便换成几号都行。
不过……周末指的到底是周日还是周六?
一条消息便能问明白的事,偏生简青迟迟未动。
他想,如果贺临风说周六, 而自己说周六没空,会不会显得非常扫兴。
提出试试的毕竟是他。
即使对方百分百会迁就自己、并且笑眯眯表示理解,这件小事根本无法构成冲突,可简青仍然认真思索许久。
然后他掀开毯子起身,找出一套纯黑的西装。
咪咪被吵得仰头。
猫的视觉很特殊,青年又向来爱穿深色,在它看来除了长短材质几乎没什么不同,唯独今天这身,普普通通,却莫名让咪咪扫来扫去的尾巴安静停住,想到自己流浪时某个阴云密布的夏夜。
暴雨未至,空气已闷闷的,浓郁得难以换气。
“哗啦——”
紧闭的窗帘被一把拉开,简青下意识眯了眯眼,瞥向蔫耷耷的黑猫:“你要的太阳。”
“粮和水在碗里。”
“吃完了还饿就冲那个监控叫。”
金灿灿,暖洋洋,液体似的,咪咪立刻软绵绵瘫成猫饼:什么夏夜。
分明是最让它舒服的晴朗午后。
象征性地,碧瞳黑猫抬起前爪,把肉垫往青年手边凑了凑,没指望对方会摸,单纯表达一个态度。
简青:……
抿唇,他伸出食指,一言难尽地和对方击了个掌。
整个呆住的咪咪:???
它难得有如此懵圈的时刻。
造成这一切的青年却已淡定走向玄关,换好鞋,一边开门一边回复:
【有。】
屏幕熄灭。
重新填好的电子行程表上,周六和周日被标为橙红。
——如果总助乔蓝在这里,她一定能认出,那是自家老板的最优先项,任何工作任何应酬都要为它让路。
*
元旦刚过,墓园林立的石碑前大多摆放着鲜花水果。
简青怀里抱着一束绣球,淡蓝色,和远处的天空很像,记忆中,妈妈喜欢各种植物,总收到白菊应该会觉得单调。
台阶层层蜿蜒,清扫得尽职尽责,找不出半块冰,只有草面上的积雪被留着,是为了明年更葱茏。
简青走到最高处的角落。
四座石碑相连,四张笑脸无忧无虑地洋溢着幸福,左侧是墓园精心打理的造景,右侧空着,“邻居”尚未入住。
简青弯腰,放下花,又依次拿出酒、旗袍、和一盒甜糕。
酒是度数极低的果香型,最适合被当做小甜水浅酌;旗袍是某国牌高定的最新款,纯手工剪裁,绣纹独特;甜糕则是北江知名老字号。
他没有说话。
坦白讲,简青心里甚至称得上平静,二十二年,足以将最初鲜明的感触尽数消磨,化为偶尔才会泛起涟漪的钝痛。
自己也早在六岁的冬天哭了个够。
“……凶手抓到了,”许久之后,简青终于开口,“阴差阳错。”
“我该感谢一个人。”
“叫贺临风。”
如果不是对方执意要查被柳美华撤诉遮掩的恐吓案,他便不会把谭许联姻的邀请函当做礼物送给对方。
按照符莹的心声推断,原著的他没有到场,没有引来路骁,钱顺德或许勒索到了手术费、或许干脆被灭口,总之,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主角”仍然被蒙在鼓里,等待“男二”追妻火葬场。
简青想想就作呕。
良心难安主动告知的洗白路线也好,利用真相威胁哄骗他“破镜重圆”的黑化路线也罢,区别无非是施舍或拿捏。
谭开霁始终高高在上,看着他痛苦,看着他追逐,看着他滑稽地在真相门前打转,凭心情决定什么时候结束。
倘若这便是作者理解的喜欢,也难怪会招来那群自以为是的穿书者,也难怪所谓的万人迷光环,引发的全是麻烦。
“烦什么呢?”噔噔蹬,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舒妍拉下毛绒绒的围巾,夸张,“脸皱得像苦瓜。”
她怀里抱着团红梅,连着枝,欺霜傲雪,像极了本人的性格。
简青转身打招呼:“小姨。”
“乖,”眉宇间的明媚轻易冲散周遭沉郁,宁舒妍低头,“姐,又来看你啦。”
照片上的女人笑意温柔。
“昨天就知道,今天才告诉我,”眼风一扫,宁舒妍当着正主的面告状,“你儿子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简青:……
“不过呢,我也能理解,这些年真真假假的消息那么多,他是怕我失望,”宁舒妍垂眸,“幸好,老天这次没和我们开玩笑。”
说到最后,她嗓音已然带上三分哽咽,却又深深吸了口冷冽干净的空气,笑:“听说他们是昏迷中走的,应该不会疼。”
当初警方没能在尸体中检测到安眠药之类的镇定成分,且多数伤口具备生活反应,判定为死前形成,这个结论曾让宁舒妍十分痛苦。
——致命的疼痛会强迫人苏醒,肾上腺素飙升,用以应对危险,那是身体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理性令简青瞬间得出与小姨相反的答案。
但他只是点点头:“嗯。”
宁舒妍的肩膀微微松了松。
“等法院开完庭,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手指飞快在眼角抹了下,她仰起脸,“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些年,她亲眼看着对方从一个洗脸都要踩板凳的小豆丁变成“简总”,变得沉默,变得比自己还要高。
没长歪,可未免长得太迅速。
好像把全部养分都输送给外在,构成强大厚重的壳,内里却空荡荡。
她记得小时候的简青虽然也爱板着脸,但那是装成熟,而非真寡淡,在家人面前,他能说能笑,甚至被姐姐宠得有点娇。
“没想好。”简青诚实回答。
“那就慢慢想,实在不行让皓皓带你玩,他鬼点子多,别整天忙工作,紧赶着往危险的地方跑,以前呢,我是怕你那根弦绷得太紧,动起来没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也好……”忽地,宁舒妍摊开掌心,“手帕。”
简青依言递给对方。
后者仔细擦了擦宁舒娴的照片:“现在,悬案告破。”
“我们都得往前走。”哪怕尘封、重启、最后又将归于尘封的卷宗里睡着他们最难割舍的至亲,也要往前走。
“嗯。”默契地负责其余三张,简青应声。
宁舒妍:“你别光嗯,得做。”
其实,此刻简青的状态远比她预想中要好,出于某种血脉相连的直觉,宁舒妍常常害怕抓到凶手后,对方会如同被抽走承重梁的大楼,砰地轰然倒塌。
万幸她的害怕只是杞人忧天。
精神放松下来,她难免多唠叨了几句。
简青亦算个好听众。
墓园有专门的地方焚烧贡品,临走前,宁舒妍突然记起件事:“你那个朋友呢?”
她没说名字。
简青也没问,只道:“上班。市局最近有点忙。”
两人都默认了那个朋友是贺临风。
单独来墓园是他的习惯,若非必要,简青不愿打扰小姨的新生活,而且,祭拜这种事,即使自己不介意,即使在“试试”,刻意提起,多少会显得唐突。
“下次把人带回家吃饭,”微博上热搜沸沸扬扬,宁舒妍嘀咕,“答应我几个月了都没做到。”
婚宴男伴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是通过网友才知道。
打马赛克也没用。
她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简青:“……嗯。”
这回他是真忘了。
答应小姨时,北江还没下雪,他为了躲贺临风飞去A市出差,回话时只想着敷衍敷衍糊弄过去。
谁能料到后来自己与对方又生出无数纠葛。
安稳把小姨送到工作室楼下,简青坐在车里目送对方进门,下意识拿出手机点开了聊天界面。
对话停在贺临风的回复:【有就好。】
【那你周末的时间都归我。】
【或者我归你也行。】
【[小熊撒花]】
【[小熊撒花]】
重案组的表情包疑似出现人传人现象。
讨论结束。
以往这种时候,简青大概会关掉屏幕,除非某人再次挑起新的话题,可今天,两秒钟后,他又再次划开手机:
……只是单纯的好奇。
周末,天气怎么样?【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