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堂殿中,赵嘉陵正襟危坐。
在召见亲近臣子时候,赵嘉陵会很随性,但在谢兰藻的面前,她要努力地撑起君主的威仪。
当然也没有就是了。
谁让谢兰藻是个目无君上的权臣呢。
赵嘉陵在心中哀嚎。
明君系统见缝插针:【宿主,只要您成为明君,就能驾驭臣子了。】
赵嘉陵暗暗地嘁一声。
她是不是被谢兰藻给气病了,癔症越来越严重。先帝那么虔诚都没见到神仙,那她能吗?
正胡思乱想着,谢兰藻已经被侍从引入殿中。
赵嘉陵如往日见谢兰藻一般,一边拿出十足的恭敬,仿佛站在跟前的不是一个同龄人而是帝师;另一边暗暗在心中预演下马威,让谢兰藻诚惶诚恐地跪在她跟前,写个百八篇吹捧她功绩的锦绣文章来哄她高兴。
可就算她成为独断的君主,也不可能的吧?
赵嘉陵凝眸注视着谢兰藻。
是霜雪中凛然不可摧折的翠竹,是从迢迢关山中缓缓升起的一片清月。
谢兰藻风姿绰约,出尘绝世,反正怎么都不可能变得奴颜婢膝而谄媚。
赵嘉陵暗暗地叹气。
她想起一些旧事,当年她可喜欢谢兰藻那张脸。她跟父皇讨要谢兰藻,想让她做自己的女官,但被谢兰藻无情地拒绝了。
谢兰藻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她已经开始参政的二姐——明明谢兰藻才比她大两岁,结果人家腿一迈,更是直接往前赶了好几年,不屑跟她为伍。
“陛下?”谢兰藻抬眸看失神的赵嘉陵,她的眉头不可遏制地微微蹙起。什么不可直视圣颜,冒犯天威对她来说都是不存在的。她清冽如雪的视线带着几分审视,肆无忌惮地扫过赵嘉陵,毫不掩饰自己身上锐利的锋芒。
她的声音将赵嘉陵游离的神思拉扯了回来。
赵嘉陵还在感慨昔日的谢兰藻的无情冷酷,一抬头就被眼前真实存在的宰臣冻得浑身打了个寒颤。她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举动。沉默了一会儿,她干巴巴地编理由:“朕昨夜受凉,有些头疼。”
“陛下请人看过了吗?”谢兰藻问。
“尚未。”赵嘉陵说,她期待地望着谢兰藻,希冀她识相点去请御医,将她从那种冷凝禁锢的气氛中解放出来。但谢兰藻显然没让赵嘉陵如意。
她取出了一份折子上呈,她问:“陛下前头取消春讲,那秋讲是否照旧举行?侍读又是何人?”
赵嘉陵:“……”所谓秋讲指得是秋日进行的经学讲筵,由博学多识的侍讲来给皇帝讲解经文和史书。一年分为春秋二季,是大雍的惯例。
停了春讲也是有缘由的。
赵嘉陵已经记不清那侍讲学士的名字了,只记得对方因为时常给她讲史书中人君杀戮大臣,以及大臣不奉诏令便诛杀小臣之事,被言官弹劾,说他并非宽仁之辈,常进邪说,离间骨肉,疑贰君臣。言官是朝臣另一可怕群体,暂时没有发生前朝那种“允文允武”大战春明门外的荒唐事,但横飞的唾沫星子足以将人喷得恨不得龟缩回娘胎。
同时被言官攻击的还有另外几个侍讲。那些侍讲以“清正”“博学”闻名朝野。他们关注她读书、习字、赏画甚至是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认为她的一举一动当被讲筵侍讲所知。讲史的尚能让赵嘉陵在心中暗自欢快一阵,可这些忠义之士却如嗡嗡嗡的烦人苍蝇。
可赵嘉陵知道,“祖宗之法”不可更改。
最难黜落的就是这些道德君子。
但这帮“贤德之士”最终被谢兰藻解决了。
此事之后经筵日讲搁置。
也算是赵嘉陵登基后的春风得意事。
可现在谢兰藻又将秋讲提上了日程,赵嘉陵从头发丝开始犯苦。
“陛下可有心仪的人选?”谢兰藻又问。
赵嘉陵抚了抚额,她很为难地报了几个名字——都是去年或者前年已经病殁的大儒。话音落下的时候,赵嘉陵悄悄地觑着谢兰藻,想从她脸上找出雷霆之色,可被谢兰藻抓了个正着。
赵嘉陵心尖一颤。
她的眼神闪躲,旋即又挺直了背脊,大着胆子看谢兰藻。
朕是皇帝,看她一眼怎么了?!
【宿主,讲筵的事情不能拖。您的任务里有修身线,召开讲筵能够提升自身涵养。】明君系统的声音在赵嘉陵的脑海中响起来了。
【涵养能让谢兰藻不冷眼看我吗?】赵嘉陵哼了一声,对系统的任务不屑一顾。
阶下。
谢兰藻浑身一凛。
她困惑地抬眸。
她听到了对话声,是幻听吗?
【宿主都不看一眼奖励的么?宿主只要达成成就,就有可能获得一些奖励,如果宿主对点科技树没兴趣,也能抽到提升自己的,比如长高。】明君系统继续引诱赵嘉陵。
赵嘉陵双眼无神,继续跟系统胡言乱语:【长多高?能有多健?是能一手圈住谢兰藻的腰抱着她来一场胡旋舞吗?】
谢兰藻:“?”
她再一次听到了对话声,其中一道意义不明的声音来自哪里,尚不可知。
但另外一道摆明了是陛下的嗓音。
可陛下并没有开口。
难不成殿中还埋伏着其余的人,这是陛下想出的新的作弄她的办法吗?
明君系统决定顺着赵嘉陵说话,它是个博览群书的系统,知道很多“朕与宰相上龙床”的典故。
于是它说:【宿主,只要您成为明君,成为千古一帝,就算将谢相立为皇后也无不可。当然,宿主要是厌弃她,只想着折辱她,那也能将她圈紧在后宫中。不过根据系统分析,折辱谢兰藻成功概率极低,以谢兰藻的烈性,十有八.九会选择跟您玉石俱焚,也就是弑君。尽管这也算是一种“殉情”,但我劝宿主不要轻易尝试。】
赵嘉陵在心中尖叫:【立谢兰藻为后?!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哦,是我疯了。我的臆想难道是这样的吗?朕只是单纯喜欢谢兰藻的脸罢了。】
谢兰藻脑门上青筋蹦了蹦,她沉着气,想要以不变应万变,但传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荒谬,她厉声道:“陛下!”
赵嘉陵:“啊?”她被谢兰藻忽然作色吓了一大跳。
谢兰藻这是怎么了?
难道因为她之前报出的名字?
赵嘉陵琢磨片刻,讪笑道:“此小事,宰辅决定就好。”
【宿主,您决定接任务了?明君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请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修身一·经学讲筵论经”,让朝臣觉得您还有救。】明君系统惊喜得声音都甜腻起来。
赵嘉陵沉默。
【朕没救了吗?你放屁。朕十四登基,在位五年,虽然没有任何功绩,但也没有乱砍一颗人头。如果有,那都是谢兰藻干的,是她为了能权倾朝野,不择手段清除异己,干掉了先帝留给朕的辅政大臣。十九岁,正当躺平的年纪。只要我吃好喝好那政事都给宰臣烦恼去吧,朕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活到九十九。】在沉默数息后,赵嘉陵对系统进行了一连串密集的攻击。
明君系统卡壳,安静如鸡。
谢兰藻的耳朵经过一番轰炸,脸色铁青。
她的眼神冷峻如刀,力图从这一连串的话语中分辨出皇帝真实的意图。
是陛下不满宰臣执掌政事吗?
陛下的确早过了亲政的年龄,可看看她登基后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啊?先是企图省事要改变祭祀的地点和时间,任用奸佞小人,想要借助宦官分朝臣的权,还想当然的开始“变法”。陛下灵机一动,朝臣们就得准备好收拾烂摊子。这么以来,倒不如让圣人垂拱而治。
榆木脑袋,亡国之态。
这可是先帝说的。
浴堂殿中并无侍从在。
谢兰藻的视线从屏风扫过,没看出半点端倪。
毕竟是宫中,她总不能放肆到当着陛下的面开始大搜检,只能佯装不知情。
闹剧而已。
在这五年来至少发生过九次。
至少赵嘉陵没在朝堂上胡言乱语。
谢兰藻一忍再忍,但赵嘉陵的感慨给她带来极大的精神污染。
当年软绵绵的小公主怎么长成了这副德行?!
乌烟瘴气!
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谢兰藻朝着赵嘉陵一拜,走之前冷飕飕地留下一句:“请陛下勿要沉迷藏挟幻术。”
赵嘉陵茫然。
唉?谢兰藻这是什么意思?
谢兰藻从浴堂殿中退出去后,脸上的怒容消失,又变回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泰然从容模样。
她召了内侍仔细问赵嘉陵的起居。
先帝在时,内臣不可私自泄露禁中事,但如今的局势有所不同。谢兰藻大权在握,又有太后撑腰,内侍不敢隐瞒她。
“陛下不曾沉迷百戏,近日甚少娱乐。浴堂殿中,也无闲人藏身。”
谢兰藻眉头蹙起。
不是陛下的把戏,那声音从哪里来的?
是她太过疲惫了?可就算再疲惫也不可能臆想出那些话来!
大殿里。
赵嘉陵不知道谢兰藻的苦恼,她四仰八叉地躺了下去,痛苦发问:“朕都十九了,还要读书吗?!”
明君系统幽幽道:“宿主,活到老,学到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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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