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路有些难走,但不妨碍檀楚煜最终来到马房内和小马见面。
几乎是他刚掀开干草堆的瞬间,雪煤便挣扎着从里面挤出来,伸长脖子开始拱他。
“好了好了,这次记得带你最爱吃的胡萝卜了。”他被挤得直往后退,一边笑着还不忘给小马顺顺毛。
明明没有玩过几次,他们却像是已经交往数年的朋友,默契地在草地上追逐打闹,大晚上玩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带来的零食都吃得差不多了,自认为年纪大体力不支的檀楚煜败下阵来,坐在草坪上耐心地剔除鬃毛上的碎叶子。
“你说我们是不是挺有缘分的,这辈子还能碰上?”
雪煤蹭了蹭他的手掌心,也不知道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
“你说你的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也像你这样一黑一白?那他们会不会都叫奥利奥?”
雪煤不满地轻咬他的手掌,似乎对这个地狱笑话很有意见。
檀楚煜却依旧笑着,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今天天气也不错,就是没法数星星消磨时间了。不过今天也呆不了多久,我明早还得上班。”
这次他没得到什么回应,低头看去,雪煤半睡半醒地倒在地上,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下次我尽量早点来,弄不到资格我也很头痛。”
他仰躺在富有弹性的腹部,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自言自语本就是他非常擅长的事,他对此得心应手。
“既然说到你父母了,要不也说说我的?”
“其实除了我的父母,没有人在意我的出生……”
时间的齿轮飞速倒转,时间来到17年前的冬天。
梅格勒迎来十年内最大的暴风雪,道路一度瘫痪,整个地区的运行难以维继。
然而林赫炎出生的这一天早上,阳光明媚,久违的暴风雪终于停了下来。
这本是一件十分令人高兴的事情,林安易和江枫都在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即使家族里的其他亲戚不会这么认为。
林家和大部分家族一样,小辈众多,然而真正属于家主这一脉的却只有一人,也就是林赫炎的哥哥。现在平白无故多添了个子嗣,其他人自然千百个不乐意。
即使林家这个时候产业升级失败,家族已然走向陌路,依旧有数不清的人忌惮着所剩不多的资源。
于是产房外,一众人聚在一起,默契地假笑祝贺林安易喜得贵子,充满了欢声笑语,而产房内……
产房内悄无声息,无人发话,包括新出生的婴儿,就连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都已经嗡鸣过,却没有人敢去质问为什么。
“快点救人啊!大的死了,还有小的呢!”
这句话骤然点醒房间内的人群,他们重新挥动刚才呆滞的手臂,紧急抢救婴儿。
脐带不再赋予新生,而是变成死神的夺命锁链,紧紧缠绕在脆弱不堪的脖颈上,将弱不禁风的孩子憋得浑身发紫。
直到万里无云的天空突降一场暴雨,犹如上天降下的天罚,不合常理地将地面上所有的事物吞没,彻底损坏林家赖以生存的太阳能发电设备……
林赫炎被救了过来,为以后的人生放肆哭泣。
没有人不知道林家家主林安易有多么疼爱的自己的妻子,上门慰问的人数不胜数,可是个人都知道这只是为了看看林家现在的状态,为接下来的夺权做准备。
林安易没有精力再去管理家族事务,林家老二林安简接手了所有工作。每当有人去探望的时候,都能看见他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嘴里念叨着妻子的名字。
第一年哥哥出生,林安易好歹享受了两年所谓的天伦之乐。
可是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林赫炎每每听到管家说到往事的时候,都会在心里这样评价。
林安易愤怒悲伤,问责所有医护人员为什么没有急救措施,责怪无辜的小儿子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母亲,埋怨上帝无缘无故降下的惩罚。
没有人敢回话,比起承担错误他们更想反问林安易。
为什么现如今有安全且不损伤身体的体外繁育胎儿的措施,这个人却不采用,偏偏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导致当天在场的医生都对此十分陌生。
为什么在男女都可以生育的当下,坚持把孩子全部丢给妻子,而将自己置之度外。
答案似乎只有林安易本人知道,可唯一有权追问的江家早已被吞并不复存在。
整个家族被一片阴霾笼罩,每个人战战兢兢,直到五年后,有人请来了道士。
“众所周知,水克火,火克木,林家属木,定然是火将你们死死克制,才会出现如此危机。”姓谷的道士讲得头头是道,偏偏他们这里的人最容易被这种神秘力量洗脑。
“那场暴雨其实不是灾难,而是拯救你们家族的甘霖,是不幸中的万幸啊!”道士摇头晃脑,不忘接过手里的钞票。
“求大师解答,我们家族究竟如何做才能突破难关!”林家老三林安捷赶忙问道。
“破局之法甚是简单,最首要的一点是切记不要改令郎的名字。
‘林’‘炎’二字拆开再组合是‘焚’,‘赫’字更是双‘赤’火上加火,这孩子注定要玩火**。”
“只是……”道士话锋一转,“这火有强有弱,虽足以把不祥之子烧死,会不会波及到林家,那可不好说啊……”
林安易听到这里神色一凛:“到底怎么做才能复兴家族?”
道士同林安捷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而后缓缓道来:“其实方法很简单,找一个水相或者木相富足的家族,两者结合,足以拯救林家于危亡。”
林安捷适时补充:“西南边苗家的支系同我们关系密切,而且他们掌控着当地金融经济,完全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先生说的是,如果把令郎放过去做人质……不,是同他们联姻,将火源送走,就不会再危及到家族。”
林安易思考片刻,长叹一口气:“江枫走后,我同他一起创立的产业也无足轻重,但事关整个家族,如果把人送走真的可以拯救林家,那就去和……”
“和秦家人结合是最好的选择。”道士突然插话,“秦家产业结构和林家的相似,这几年发展势头正盛,而且迫切期望和其他家族联合。”
一旁的林安捷哪里想到道士会临阵倒戈,转眼对上林安简嬉笑嘲弄的目光。
他被自己哥哥耍了!
可为时已晚,林安易显然打算听臭道士的话了。
“大哥还没考虑小孩子的意见吧!”林安捷插话,显然打算鱼死网破,“不如去问问兄弟俩。”
林安易这才恢复少许理智,象征性地找到两个小孩子。
彼时的林赫炎刚刚五岁,还是个只会躲在哥哥身后嘤嘤学语的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东西。
当他被一众长辈围住的时候,他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恰好来到林安简身前,而哥哥自然随着弟弟,没有犹豫跟了过来。
答案不言而喻,13岁以后,林赫炎和哥哥一起被送往千里之外的云州上学,连同林安简这一系的大部分同龄人一起。
“我好像生来有错。”林赫炎,不,应该是此时的檀楚煜,只是平静无比地讲述着过去的一切。
雪煤站起身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差点把他整个人推倒在地。
“好了我没事。”他也站起来,故作无事般说道,“只是从小以来一直灌输的思想难以改变罢了。”
“其实后来离开父亲来到云州,只有我和哥哥一起生活的日子也不错,不过今天实在是太晚了。”他打了个哈欠,引着小马往回走去,结束难得的休闲时光。
毕竟明天就是第一节马术课。
被领导训完话后,自认为工作变得更加用心的檀楚煜将心理测试问卷发出去,脑子里却想的都是马术课。
当他提前偷溜下班来到马场的时候,赛马友谊赛才刚刚结束。
意料之中的,刚完赛的秦玄奕主动去找林赫炎聊天。
这场比赛的冠军并不是秦玄奕,而是另一位同秦家关系较好的人。
檀楚煜远远隔着人群看过去,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确实是后来和秦玄奕走得很近的四人之一,可就是想不起来对方的全名。
隐约记得是姓徐来着……
只是当他偷看某两位的时候,这个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或者说,在场很多人都在关注他们的关系。
第一节课还有很多人没有自己的专属坐骑,需要花时间挑选马匹,同时也要马看这个人顺眼。其他人自然是早早选好了属于自己的马,除了第一次来手足无措的林赫炎。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共用一匹马。”秦玄奕说道,“毕竟马的数量没有人多,我们可以选用同一匹,不是吗?”
林赫炎望向远处那匹俊俏的成年马,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秦玄奕俯下身子靠在他的耳畔,低声说道,“毕竟我可是你的未婚夫。”
面颊一热,林赫炎哪能想到对方如此直接,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在登记系统上将自己的信息注册好了。
“从此以后,我们两个就正式绑定了。”秦玄奕像是在说以后上课可以一起上了,又像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林赫炎眨了眨眼,只是傻笑着点头。
或许秦玄奕和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假好人不一样,是他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真的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檀楚煜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里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是因为他现在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人吗?
他总觉得自己对秦玄奕有了一点偏见,反倒是看林赫炎那副便宜模样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
或许这两个多月以来的新生活已经让他成功转变角色,被工作压榨成一名真正的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