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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作者:春山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许家小姐这两日消停了,也不闹着绝食了,每日端进去的饭菜都吃得光光的。


    她好像认命了。


    在门前看守的家丁扳着手指数日子,还有三日,小姐就嫁出去了,他们也可卸下重担。


    因老爷的严令禁止,这两日家丁可谓寸步不离地守在房门前,一天两拨人,午夜时分交班,保管拿出最好的精神劲头看押小姐。卧房中的窗户被钉得死死的,一只蜜蜂都飞不进去,任那徐小姐有三头六臂,也绝对不能从这“牢狱”中逃走,可谓插翅难飞。


    家丁看着万籁俱寂的夜色,笔直地站在门前,决心站好这最后的岗。还有半个时辰,新的人就要接替了。他眼睛瞪得极大,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浓浓的睡意,可那眼皮撑了一会后,竟然自顾自地往下坠,直到触到下眼睑。


    他猛地一下睁开眼,摇了摇头,将倚靠在门框处的身子重新挺立。


    这时,一个女子走了过来。她身后站着另一人,低着头,穿着许府家丁的衣裳。


    家丁认得她,那是小姐的贴身丫鬟,这两日便是由她为小姐送饭,只有她送过来,小姐才会吃。


    女子笑着开口:“六儿,你累了吧?接班的人来了,眼下你便可回去休息了。”


    家丁迟疑道:“可还有半个时辰到交班时间……”


    “兄弟,我今夜睡不着。想了一下,既如此,何不提前来看守?反正我也无法入眠,不如让兄弟你先去休息。”沙哑暗沉的声音响起。


    家丁看了那人一眼,暗道这真是个好人,只是似乎没怎么见到过,赶明儿他要好好谢过,与他结交一番。


    “那好吧,这里就有劳这位小兄弟了。”家丁抱拳,回房睡觉了。


    待他一走,女子身后的人立马抬起头,竟是王雕!他步子极快地走至门前,从怀中掏出一根铁丝,将其插入挂着的锁芯里,专心致志撬锁。


    而采荷在一旁,紧张地左顾右盼,唯恐有人在深夜出行,瞧见这惊天灭地之行。


    午夜之时,交班前半个时辰,当是家丁意识最为薄弱之时。同时,府中人俱已入眠,轻易不会被吵醒。这是小姐与她共同约定的时间。


    “采荷,你去城中万福巷尾,找之前曾偷过我钱的王雕,他会撬锁。”


    两日前,小姐同她说过后,采荷便趁无人之际,找到王雕说了此事。话一出口,此人便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她的请求,悄悄跟她来到许府之中。


    “咔哒”一声,锁开了。在门后早有准备的许亭月立即踏出房门,道了一声:“王雕,多谢。”


    王雕见她比当初瘦削不少,心有所惊。不过面上未显露丝毫,诚心诚意道:“小姐,是我该谢你。不仅让人治好了家妹的病,还让我幡然醒悟。因你特意照顾,我在牢中只待了几日便出来了,过后才能有机会入酒楼做事,挣光明磊落的钱。”


    许亭月点了下头,让他从原路返回,自己则与采荷去了一处偏僻院落。


    这院子无人居住,终年透出寒意,连夏日都不例外,更遑论大雪纷飞的冬日。甫一进入,便觉寒风刺骨,冷气化作长虫,从脚下慢慢爬上,钻入骨髓中去,让人头皮发麻。


    许亭月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轻车熟路地找到墙边狗洞,天寒地冻,没了高大的草垛遮掩,仅有一簇枯黄荒草浅浅挡住,洞倒比从前更清楚了些。


    亭月递给采荷一样东西:“采荷,此番你助我逃离,实在感激不尽。明日爹娘发现,你必难辞其咎,这是你的身契,因我将出嫁,娘昨日便把它给了我。我现在把它给你,日后你可离开许府,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去。”


    “至于那个无辜的家丁,我已在房中留下信,让爹不要过多为难。”


    “小姐,”采荷竟不知亭月神思哀伤之际,私下还做出如此细致周全的安排,心下感动,反握住她的手,“我不走。小姐,你去哪,我就去哪。”


    许亭月抿了抿嘴,压下眼眶中的热意,郑重点头。


    她没有丝毫顾忌,趴下身子,便往洞口里钻。从前,她只有在偷懒又不想被爹娘发现时,才会钻洞出去游玩。那时皆是白日,视线没有阻挡,一望到头,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


    但眼下是为黑夜,偌大的京城恐恐怕都没有几个醒着的。她头探入洞中,目之所及均为墨色,什么也看不清,往日熟悉无比的洞,此刻莫名显出诡谲之感。她这才感到一丝惧怕。


    但好不容易才逃出,怎有放弃一说?


    为保安全,她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朝前挪动着。什么意外也没有,定是她多想了。亭月正欲加把劲爬出洞口,却不想碰上了一个冰冷僵硬的东西。


    她往旁探了探。


    有弧度,像是人的手指,只不过没有一丝活人的感觉。


    亭月呼吸一窒,那手指却先一步反应过来,将她的手按住,捂住她张大的嘴,阻断了即将发出的尖叫。那人顺手把她拉出,低声道:“亭月,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许亭月难以置信,死死地盯住面前人,眼中露出不可思议。


    只见面前人蓬头垢面,一张脸被冻得通红,嘴唇皲裂,眼中充满血丝,憔悴消瘦。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谢迢夕!


    她抓住谢迢夕的手,将其置于自己的斗篷内,诧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谢伯伯他……”


    谢迢夕连日奔波,在大雪中走了一天一夜才走了出去,之后日夜兼程,策马归京,整个身体早已被风雪包裹,不知温暖为何物了。


    眼下手被握住放在厚重的斗篷内,他才感觉出一丝活着的实感。


    他道:“我归京是为秘密,方才与母亲说过,现下同你讲,只想告诉你们一声,不要为我担心,相信我。眼下我将即刻赶往宫中,其余的日后跟你慢慢说。”


    许亭月看着他,恍然发觉,眼前这人已不知不觉从“小跟班”长成了如此少年模样,尤其是此次上过战场过后,他的身躯更加宽厚,面庞愈发坚毅,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她怜他劳累,可事态紧急,不容许他们再多言半句。她明白道:“好,你去吧。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


    许亭月眼中不露丝毫脆弱,坚定地看向面前人。谢迢夕亦因这目光,心底希望迸发,将要燃尽的身体也生出巨大的力量来。


    他翻身上马,朝皇宫奔去。


    而亭月亦原路返回,只见采荷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急得快哭出来了。


    “小姐,方才怎么了?你怎又回来了?方才没了你的动静,我心中着急,却又怕惊动旁人,不敢大声喊出,只好小声问你,可却什么回应也没有。”


    亭月摇了摇头,道:“无事,日后再说。趁着真正交班的人还没来,我们先回房。”


    对于她的突然变卦,采荷没有多问一句,便跟她再次回去了。


    到了房前,见门外没有一人,许亭月心下庆幸。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将声响降到最低,随后轻轻关上,预备去拿个手炉暖一下。今年的冬日可真冷啊,仅出去了几刻,身子就要被冻僵了。


    她转身,却愣住了。


    黑暗之中,父亲正坐在小几前,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亭月张了张口,话却如鲠在喉,一个音也发不出。


    父亲并没有问她去了哪里、是如何出去的,他只站起了身,慢慢地往门口处走去。经过亭月时,他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年:“亭月,别怨爹。”


    此刻,不见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户部尚书,只有一个等待女儿归家、呕心沥血的老父。


    亭月等他一走,便去床头掀开枕头。只见那封她写好的信安安分分地搁于原地,丝毫没动。


    她拿起来,舒了口气。


    信上所言,俱是剖明心迹之话:


    “爹娘亲启:


    爹,娘,女儿不孝,辜负这十余年的抚育。可女儿实在不想嫁给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望爹娘谅解。女儿走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等事情解决后,我便回家。爹,娘,善自珍重。至于今夜看守的家丁,对此事毫不知情。望爹娘看在女儿的情面上,不要难为他。”


    许亭月将那封信置于烛火中,火焰瞬时吞噬纸张,将其烧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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