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升卿无声回道。
“我只是想帮你罢了,这群修士正遍山搜寻你们巴蛇一族,你接近那为首之人,不也是因此吗?”
“帮?”升卿嘲讽道,“你要如何帮我?将我困在这藤笼之中,便是帮吗?”
“不这样,他又怎么信你呢?”藤妖意有所指地道。
升卿与她对视,无声相峙。
藤妖又道:“方才的幻境,喜欢吗?”
“果然是你。”
藤妖莞尔而笑:“幻境可还未结束呢。”
她手中用力,紫藤花被捻搓,嫣红的花汁顺着她指尖蜿蜒淌下,又旋即消失。
藤妖启唇,色若流丹,像是将花汁涂抹在了她的唇上:“小仙君。你可算来了。”尾音缥缈,她看向王循然,略带嗔怪,“他们等你好久了。”
“你想做什么?”王循然直截了当地开口,眸光如霜。
“做什么?”藤妖轻歪首,神色困惑,“我想想……”
“我想,想要她。”她玉指纤纤,慢悠悠地指向升卿,“我与巴陵巴蛇宿怨已久,小仙君此一行助我良多,我怎好为难。就她罢,你给我,我放了他们。”
“好。”王循然无分毫迟疑,平声应道。
藤妖娇媚一笑,她抬手,身后的藤笼于瞬息间散去,笼中之人垂直落下。方才被紫藤花刺入右眼的修士单手捂眼,踉跄着脚步稳住身形;其余清醒的二人,各接了一个昏迷不醒的修士,共同摔倒在地。
“小仙君可满意?”藤妖轻声向王循然问道,见他不应,便自顾自又道,“现在,该我了。”
随着她声音落下,升卿所在的藤笼缓缓向着藤妖移去,直至停在她面前。藤笼渐次松解散去,藤妖抬手一把掐住了升卿的脖子,长甲深陷肉中,贪婪地吸取着溢出的血珠。
她的五指越收越紧,升卿呼吸渐感困难,脖颈上的血筋被她擘指摁得生疼。
她暗自运力,灵力聚成团团重叠绿影。恰在这时,藤妖凑近她,语调轻柔道:“别动,他会救你的。”
升卿哪管王循然究竟会不会救她,等人不如自救,她继续调转灵力,手中暗暗蓄势。
就在她即将出手的刹那,一道锋利风刃自她肩头一掠而过,削断了几缕飘扬的碎发,贯穿了藤妖的掐着她的那只手腕。
不知何时,藤妖紧握住了她的左手,升卿只觉左手手心一阵刺痛。而后藤妖受伤的手松开了她,她不由自主地身子后仰,面朝上空,向下跌落。
她看见,原本持着风剑刺向藤妖的王循然,身形陡然一转,在他抬手的刹那风剑消散,他向着升卿奋力抓去。
升卿下意识抬腕,掌中的紫藤花吐出根茎,茎蔓无限延伸,蓦然绽放出另一朵藤萝花,牢牢吸附于王循然掌心。
並蒂花开,将二人缠连,共堕幻境。
疾风托不住身体,升卿睁眼,周遭忽化作迷雾弥漫的深崖。下一刻,她坠进渊水之中,水流如饿兽自四面八方向她扑来,她慌乱闭气,挥动手臂朝上游去。
升卿破开水面,四周青壁白雾环绕,冥冥不见天[1]。她拖着湿重的衣衫向岸上走去,瞧见了昏迷不醒的小王循然,他一脚浸于水中,水流轻涌,摆动他的衣裳。
他头枕于一方石头上,凹凸不平的石面上血迹斑驳,石下的碎砾亦被暗红的血浸满缝隙。
“王循然。”升卿加快步伐,不慎被石阶绊了下,扑跌在他面前。
她用臂弯托住王循然的头,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中。而后并指如刃,绿影划过,割下他衣上一角布料,揉作一团按在他脑后伤口处,止住血流。
前方有一洞穴,升卿咬紧牙关,抱起王循然,迈步朝洞中走去。
洞深且暗,唯有水滴声清亮,一下一下滴答着,单调而寂然。升卿将王循然轻轻放下,靠于石壁,她本欲起身探查洞穴情形,衣袖却被人紧紧拽住了。
升卿一愣,折身蹲回去,王循然唇色如纸,眼睑垂低,声音弱得不能再弱了:“你不是走了吗?”
升卿蹙眉仔细拼凑,才大致猜出他所言,她回道:“你不是说要我留下吗,我就回来了。”
王循然扯了扯嘴角,似欲再言,话未道出,他眼一闭,昏死过去。
回到之前,升卿消失后。
王循然望着空空荡荡的金笼,愣神良久,他蓦地垂下头,神情被阴影掩藏,喃喃道:“骗子。”
少顷,声音碎在风里。
孤雪峰之所以名为孤雪,是因为风举门三十七峰中唯有此峰常年落雪。但现下,是孤雪峰一年之中少有的春华之期。
王循然御剑飞行,穿梭于错落宫殿屋檐间,所过之处风带落檐边的白玉兰花瓣。将至灵语殿时,他收剑落地。他神色沉稳,步伐却匆匆,径直奔向紧闭的灵玉殿门。
行至门前,守在殿门的修士横剑阻拦,他神色一变,目光沉沉地凝视着二人:“我要见母亲。”
修士道:“少君。门主有令,夫人玉体欠安,闭殿养身,任何人皆不得见。”
王循然提声喝道:“连我也不行?!”
修士默然,无声拒绝。
王循然与她们僵持片刻,转身离开,修士收剑正身。
一步,两步,王循然脚步缓缓,未走多远,他突然转身腾空,拔剑而出,朝着灵玉殿一剑斩去。
剑光疾速袭向灵玉殿,与殿外护罩相碰,两股力量对峙,瞬息之间,护罩从与剑光相接处逐渐裂开,随即霍然破碎。
王循然御剑飞身至灵玉殿庭院内,他跳下剑,足尖轻点,沿着墙头疾奔,至母亲所处的湾月居前,大声喊道:“母亲!然儿来看你了!”
灵玉殿尚设有护罩,他的声音穿透层层护罩后变得低微,他未气馁,运转灵力借风托传话语。
终于,只见湾月居的门慢慢开启,身形瘦弱的蓝衣女子迈步出门,风撩动她的褐发,王循然欣喜地又喊了一声:“母亲!”
蓝衣女子闻声回首,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她有着一双与王循然如出一辙的褐瞳[2]。她瞧见墙头上的王循然,惊异地瞪大双眸,面露惊慌道:“然儿,你怎么在那,快下去。”
王循然展颜笑道:“我没事,母亲,我新得了一套剑法,我舞给你看。”
他拂过腰间红穗剑鞘,出剑,回忆着升卿向他演示剑法之时的身姿与神情,缓缓舞剑。
碧色苍穹望之无尽,高墙之上,王循然衣袂翩翩,他尚且年幼,身形抽条后略显清瘦单薄,但隐隐能窥得少年长成后的风姿,神飞气扬,挥袖生风。
剑出,恰有一瓣白玉兰飘落于剑尖,王循然绽出浅笑,旋即转身挥落花瓣,剑铮鸣一声,漫天白花应声纷扬。
毕了,王循然满意回眸,急不可耐又克制地问朝蓝衣女子高声问道:“母亲,怎么样?”
女子却久久愣神,她望着王循然的方向,但眼睛却未看着王循然,目光不知是落在了何处。
王循然一怔,而后举剑端详全身上下,心下忖度可是自己有哪不妥?
他审查半晌却没个结果,这时,女子开口了,她本就如弱柳扶风,此时声音微颤,更显病弱:“然儿,此剑你从何处寻得?”
但王循然听不见她的话,他只看见了母亲启唇向他说了句什么,旋即抬手捂住了胸口,缓缓倒在门前。双眸紧闭,面色苍白,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
王循然登时心急如焚,拔剑猛砍护罩,想要闯进去,怎奈那护罩越往里越牢固,他仅仅只砍裂了一层。
“母亲,母亲!”王循然焦灼呼喊,同时手上不停地在挥剑砍斩。眼看着女子汗水涔涔,他将灵力凝于剑上,斩下集聚了他全身灵力的一剑。
剑与护罩相抗,却仍是不敌,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波及,向后倒飞而去。他动用残余的灵力,堪堪停于墙头之上,唇角溢出血丝。
“母亲……”
忽闻一声剑鸣,破空袭至。王循然察觉到后侧身躲过,风剑却紧追不舍,再次向他斩去,威慑惊人。他被迫后翻落地,风剑剑尖止于距其眼睛一指之地,而后消失。
王循然再飞身而起时,见院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身着黑袍的男子,他如墨的长发并未用发冠束起,披散于肩背。他弯身轻揽起蓝衣女子,高大的身躯将女子身影尽数藏于怀中,他抬足入门而去。
“滚下去。”王循然耳边响起熟悉冷冽的声音。
他默然懈力,落地,垂首立于墙头之下。
日光晃过,王循然不知在灵语殿外站了多久,身体四肢都僵硬非常,已无知觉。地面忽然阴影笼罩,他欣喜抬头:“父亲,母亲她……
“闭嘴!”
王明峻单手攫起王循然,唤出风剑,他们一路未停,直奔望月崖御剑而去。至望月崖上空,王明峻甩袖,像丢破布袋般将王循然摔落在崖边,王循然疼得蜷缩起身体,口中呢喃道:“父亲。”
王明峻紧跟其后落地,向王循然步步逼近:“惊扰你母亲,是为不孝,违背门主之令,是为不敬。这么些年,是我对你太过宽纵,才让你养成如此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性子。”
“跳下去。”王明峻停下脚步,不带丝毫感情道,“你如果无法从伏妖渊活着出来,我会抹去你在风举门的一切痕迹。”
王循然撑着地直起身,艰难地换了个姿势,双膝跪地:“父亲,我错了。”
“跳下去,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少年的脊背深深弯折,自知无能为力,他未再企图说什么,却又不动如石。
王明峻神色冷峻,一柄风剑自剑柄处缓缓浮现,其通体如雷电般贯彻了一道金光,在剑身彻底展露的那一刻猛然下坠,深深插入石地之中,迸发出排山倒海的气势。
王明峻岿然不动,只衣角略微扬起,而王循然却被那剑的威力向后震飞,从崖上跌落。最后一眼,是不知何时被阴霾遮蔽的天空。
千疮百孔的崖壁自身侧飞速掠过,万丈之下,他狠狠坠地。
[1]伏挺《行舟值早雾》:水雾杂山烟,冥冥不见天。
[2]宋玉《神女赋》: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后一章还没修改好,别看(倒地流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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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灵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