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周童总觉得沈翊给她的感觉跟她爹娘在一起的感觉不一样。
比如早晨的时候,沈翊会早一些起来,帮她将吃食端到房中,随后又会帮她梳头。
一切弄好后,他会独自一个人捧着一本书,坐在案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周童便坐在沈翊不远处的对面,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偷偷看着他。
察觉到周童的目光后,沈翊也不会抬眼来看她,只是微微一笑,像是抓住了偷食的小猫一般,说:“你在那边偷看,还不如过来跟我一起看。”
往往这个时候,周童都会放下手中的包子,提起裙摆小跑到沈翊一旁坐下,安静地跟他一起看书。
看不了多久,她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睡着。
一觉醒来,沈翊已经将书合上放在桌上了,而他本人则是坐得笔直,任由周童依偎着睡觉。
大多数时候,周童醒来时他都会发现,然后握着周童的手去院中散散步。
但有的时候周童醒来一会儿了他也没发现,周童看他时,发现他总是拖着下巴,将一只手靠在窗台上,望着窗外愣神。
周童默默地想,他定是想家了,毕竟这里不是炀国,这里也没有他的父母,兄弟姊妹。
于是周童觉得,正如皇帝所说,沈翊不应该做她周童的笼中雀,他应该做往日那匹孤傲的狼。
成婚后一个月,周童带着沈翊去了练武场。
沈翊站在她身边,眼神复杂,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周童拿起一把弓箭递到他面前,鼓励他试一试。
沈翊动了动左手,又摇了摇头,转身坐到一旁,看着周童骑马射箭。
回到家中,他也一如既往地对周童呵护备至,却绝口不提重新拿剑的事。
他的伤口还是反反复复感染,自是拿不起剑,他也因嫌自己伤口丑陋,羞于面对周童。
于是,晚上就寝时,周童总会反复摩挲着他盖在里衣之下凸起的伤口,然后默默哭泣。
是她亲手毁了沈翊,她如是想着。
之后战争频发,皇帝又重新派周童出征。
每每她出征时,沈翊都会跟在身边,但是他从不参战,只是默默地伺候她的衣食起居。
然后等她得胜归来时,又细心地为她抹上药,再抱一抱她,说:“童儿辛苦了。”
战争旷日持久,休战的时候,周童也会带着将士们操练一番。
有时提前回来,她会听见将士们调侃沈翊,说:“姑爷真是三小姐的贤内助,如此服侍一个女人,可还舒坦?握剑哪有怀中温香软玉的舒服啊,兄弟们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将士们都会哈哈大笑,周童听得心中一紧,又担心突然冲上去损了沈翊的颜面。
两难之际,她听见沈翊淡淡地说:“有她在,握不握剑又何妨?”
其实沈翊如此说,周童心中并不觉得痛快。
她见过握剑时雄姿英发的沈翊,也见过现在褪去所有锋芒的沈翊。
她知道哪一个才是沈翊理想中的自己。
后来她私底下将调侃沈翊的将士聚到了一起,然后训斥了他们一顿,说:“沈翊无需你们来评头论足,若是想干出一番大事来,便自己努力爬上去,拉踩别人是小人行径。我这里不能容忍小人的存在。”
周童在军中一向有威望,是以,这一次教训,便彻底将他们调侃沈翊的不正之风给扼杀了。
上水一战实在是旷日持久,竟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还未有个结果。
他们春日出发的,到了冬日还在到处抬着粮食迁移阵地。
前方战况不容乐观,将士们皆已疲惫不堪。后方粮食补给又因天寒地冻,运不过来。
周童已是焦头烂额,但是对将士们表现出的永远都只能是势在必得的模样。
粮食即将见底之时,后方派人来报,粮食补给又被卡住了。
周童收到消息时,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方围着篝火苦中作乐的将士们。
本来离家已久,大家都已想家到了极点。
若现在粮食再是供应不上的状态,将士们连饭都吃不饱,士气更是低迷。
此战不宜再拖了。
周童垂眸,看着手中的剑,随后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起身回到营帐中,召集副将们连夜研究地势和打法。
战术初见雏形时,天已微微亮。
周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帐篷里时,沈翊还未睡。
她来了,沈翊起身来迎她。
握着她冰冷的手,问她:“要速攻了吗?”
周童眸中微微露出惊讶神色。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沈翊跟着她到处出征,却从未过问她有关战术的情况,如今这是他第一次过问。
周童点了点头,反握住沈翊的手,她的语气疲惫不堪,充满了隐隐的担忧,“若是这次我们败了,你便回到炀国去吧。”
沈翊看着她的眼睛,半晌,轻轻抱住了她,“你不会有任何事,速攻有速攻的打法,你一定没事的。”
沈翊的语气永远如此深情,永远如温暖的风将她轻轻裹住。
周童抬手回抱着沈翊,一句话也未说,心中却做好了打算。
若是这次败了,她要想好万全之策,把沈翊送回炀国。
后方来报,大哥跟阿爹阿娘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后会与她成功会合。
于是她把这一仗定在了第四日的凌晨。
等到大哥跟爹娘都到了,胜算便会大许多。
剩余的粮食不多,紧紧巴巴地撑到了第三日时,粮食已经不够全体将士们再吃一日了。
周童既松了一口,又重新紧张了起来。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粮食总算撑过了这么几天,等到爹娘和大哥过来跟她汇合后,半夜速攻,若是胜了,大家带着回家喜悦心情,总还能撑一撑。
紧张的是,她总是莫名觉得爹娘跟大哥跟他再也汇合不了了。
周童从来都是一个乐观的人,只是近几日她心紧得厉害,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等到第四日早晨时,大哥终于带着人马来到了军营中。
只是迟迟未见爹娘的身影。
于是原本计划的第四日凌晨速攻计划又不得不改变。
好在大哥千辛万苦地运送了一些粮食过来,勉强还够将士们再撑几日。
于是,第四日凌晨时,周童与大哥带了小队人马,沿着消息说的爹娘会经过的路线寻找了起来。
半夜的山路,静得掉一片叶子都能听得见。
为了不暴露目标,在靠近敌方阵营时,周童与大哥选择下马徒步前行。
一路上大家都默默无语,月亮悬挂在漆黑天幕的正中央,投射下微微的光亮。
周童偷偷转头打量着大哥,发现大哥竟直勾勾地看着她。
周童急忙收回了视线,结果左等右等也等不来大哥说话。
于是她鼓着腮帮子,负气一般说道:“我成婚时,大哥为何不来?”
耳边响起几声乌鸦的啼叫,此时更显寂静。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大哥没有转头来看她,只自顾自地说着:“那小子为何突然请陛下给你们赐婚?你可想过其中缘由?”
周童想了想,说:“他想活着。”
大哥颇有怒其不争的意味,“你既知道他的意图,为何还要嫁给他?”
周童转头看着大哥,说:“陛下已经下旨赐婚,我如何能不从?”
大哥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若是不喜欢他,大哥帮你。”
说完,他叹了叹气,“那时我知道陛下为你们赐婚后便进宫了,还被陛下关了起来。他将我放出来时,你们已经完婚。紧接着我又被派出去打仗了。所以是大哥对不起你,你若是同意,这场仗结束后,我马上回去跟陛下请旨,准你们合离。”
“大哥,”周童低头看着脚底下铺满的枯叶,以及枯叶上微微结着的冰晶,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其实我挺喜欢他的。”
“什么?”大哥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故作听不见,他睁大了眼睛问她。
周童抬起头看向大哥,声音异常坚定,“我说我还挺喜欢他的。”
“那他喜欢你吗?他若只是利用你,你的喜欢有何意义?”
“我觉得他也挺喜欢我的,相处一年多以来,他对我真的挺好的,所以大哥也不必愧疚,这也许就是上天赐给我的缘分。”
周童这句话刚说完,前方便传来了马蹄声。
大哥抬手捂住周童的嘴,随后转身冲身后跟着的将士们比了个手势,大家一起放轻了步子,隐藏在两边的草丛中。
过了一会儿,马蹄声渐近。
周童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情况。
不多时,一队人马出现在他们眼前。
打头的是一名女子,她穿着夜行衣,扎了个高高的发髻,脸上露着得意的笑容。
旁边的副将跟她搭着话,说:“心彤小姐,看来情报果真可靠,他没有投敌。此次一举抓获两个大的,到时候我们一汇合,便能……”
副将的话刚说了一半,被称作心彤的女子便警惕地抬剑挡住了副将的嘴,“事以密成,少说话多做事。”
副将连忙点头,随后转头往后看了一眼,问道:“这两个人如何处理?是直接杀了,还是带回炀国?”
眼前的人马越走越近,周童屏住了呼吸,一边注意观察这名女子的一举一动,一边想,“来的竟是炀国之人,看来,炀国跟陈国结盟了。此仗还得另做打算。”
她刚想着,后面一匹黑色高头大马上吊着的两个人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周童瞪大了眼睛,一时呆愣住了。
马上吊着的,是她的阿爹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