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花事了,一片明月如水,恰逢新人成亲,珠帘绣幕,红烛高照,侍女端来交杯酒,新郎亲自递给新娘,她含笑饮下,不胜酒力,醉眼朦胧,烛影摇红。
丫鬟们牢牢把住门,一左一右钳住新娘,往口中塞一小片东西,苦味蔓延舌尖,没等她惊叫,丫鬟又向嘴里塞帕子。新郎拔出匕首,照着心口,登时插进去……
她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黑暗中,耳中听到有人问:“醒了么?握住我的手。”
她收紧五指,那人慢慢抽出:“大好了,往后多歇息。”
她缓缓睁开眼,白墙壁有些刺目,眯了眯,身旁的人转头,四目相对,她疑惑不已:“你是谁?”
他细细打量,关切之情不假,方说:“我叫燕然,是你的夫君。”
她睁大眼睛,尽管想不起来,但有个笃定的念头,能娶到这般美人,和天上掉馅饼差不多。
她客客气气问:“我还想问,我又是谁?”
侍女端上一钟热汤,他握住瓷勺搅拌:“你名叫樱桃,姓何。先喝汤罢,不要费神。”
樱桃收了收下巴,这微妙的瑟缩落在他眼里。他递给侍女,侍女一口口喂她参汤。这会儿她发虚,不可久坐,躺下略好些。
睡睡醒醒,她有精神问东问西,侍女灵犀是哑巴,只能问燕然。他说遇上歹人,她受重伤,隐居在此清清静静养伤。
樱桃看他又是点到为止,过问别的事:“咱们小门小户,怎么天天吃得起人参?”
燕然一怔,笑说:“旧时住在山下,刚好有人参,又认得熟人,比药铺便宜得多。”
她咂嘴道:“谁不知人参稀罕,漫山遍野寻得一枝指望卖个好价钱,卖人情也没有给你白菜价的道理。”
他瞪她一眼,嗤地一声笑:“你精神好,和我算起账来了。灵犀,明儿买把算盘,咱家当家人要励精图治。”
樱桃知他怨自己多事,讪讪岔开话题:“这丫头名字好听,只是太难写。”
燕然瞥她一眼:“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你没念过李义山的诗?”
她一呆,才转过来是李商隐,忙说:“倒是念过。我看别家姑娘叫阿凤、凤凰、小凤的多些。”
他忍不住戳她脑门一指头:“真是不通!雏凤清于老凤声,她天生不会说话,怎么好叫彩凤?有空不念些正经书,只顾和我算小账。”
她被他连连抢白,自觉没趣,燕然咳嗽一声,收敛锋芒,放缓口气:“你只管养好身子,吃穿不必发愁。我同你跑出来前带的体己足够了。”
“啊,跑出来?”她睁大眼睛,神色担忧。
他不紧不慢宽她的心:“别担心,他们找不到这儿。”
樱桃攥住被子问:“你不回去会怎么样?娘亲和父亲不担心吗?”
燕然不料有此一问,撂开手,冷笑:“你是关心,还是想撵我?这会儿回家,纵然母亲不打死我,周围人也要笑死了!罢罢罢,你烦了,我趁早走,省得没脸。”
她心内纳闷,我好心好意,他怎地不领情?又念及多日照顾,耐心说:“我不是赶你走。你也说了,我是个小伙计,家里也是平头百姓,如何比得上你家富贵。”
他接过灵犀递过来的汤碗,拌了拌人参鸡汤,又交给灵犀喂,嗤笑道:“阿弥陀佛,你少说两句教人寒心的话,就谢天谢地了。依你所见,许仙何必同白娘子成亲,应该早早做和尚去。”
樱桃不声不响喝汤,两个女人听他讥诮,也不知道哪个更酸苦。
闻着人参味,他泛恶心,心里怄气,骂灵犀:“你个呆子,不会炖别的补汤?”
她过意不去,连连说不碍事,汤水吃着很好。灵犀忙忙找出粽子糖给她吃,冲淡苦味,樱桃嚼了嚼,尝出松子,竟然哇一声吐了。
燕然握住她的手,喝令去找大夫。樱桃摇头:“不用,歇一歇就好。”
他皱眉说:“这方子不中用,吃这么些天,身上还掉肉。”
“病去如抽丝,慢慢儿来吧。明天买山药来煮粥,清清淡淡好消化。”樱桃漱了口,在枕头上说。
燕然取了银子给灵犀,吩咐再买些燕窝和莲子。
她本想嘱托买块芋头糕回来,料他看不上,又要絮絮叨叨,打消念头,合眼养神。
过了两天,天气和暖,她躺不住,渐渐下地行走。硬硬的东西硌脚底,是半块粽子糖,灵犀忙上来拿走去扔。
她看灵犀忙碌,去书房找燕然,也想看看书,拣了一本,有许多字不认得,他说:“你不弹琴,看什么琴谱?”
她放下,想着新书稀罕,找了本旧书,字是熟悉的,句子却深奥,看上头的笔迹,有三四种花样,她恭维道:“你才学好,能写几种字。”
燕然收了,无奈说:“这是我外祖遗物,经了好几手。唉,你别看了,省得头疼。”他打发她去吃茶。
灵犀沏了茶,又去忙。樱桃无所事事,独自发一会呆,和灵犀招呼一声,出去散散步。
庭院芍药灼灼,凤尾森森。燕然风雅,不肯种瓜果蔬菜。角落尚未打理,趴着数点紫色牵牛花,蜿蜒竹篱笆外。
她转到门外,看到草叶抖动,唬了一跳,拾起竹枝拨了拨,一只小胖狗,窝在草地上,走了两步,又趴下。
守了一盏茶功夫,大黄狗汪汪吆喝,小狗低低回应。
大狗身后跟个小女孩,几步越过狗妈,双手抱起狗崽,耷拉它的两条短腿。
樱桃说:“你这么着,它不舒服,得和抱小孩子一样。”替她托了托小狗后腿,果然抱稳了。
小女孩转身,闪出来婆子,拍她的头道:“怎么不叫人?平日怎么教你的?”
她看樱桃没走开,越发有谈兴:“娘子是这家的?我们早想着了,你们城里来的,怕是只说官话,不爱说村里的话,不爱出门。”
樱桃笑说:“什么官话村话,要紧的是听得明白。我身体不好,他们要照顾,一时顾不得和你老说话。”
婆子喜滋滋的,不忙着打发孙女回家,问:“家里郎君是你哥哥,还是相公?”
她念及两人不般配,迟疑答道:“是远房表哥。”
老婆子笑嘻嘻掐了她手臂,砸了咂嘴:“娘子哄我,老身连亲哥哥和情哥哥都分不清?你这般人才,他要是错过,可就天下难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