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是你在暴风雨夜拖回来的人鱼。
雨夜,归航,几乎是又捡回一条命。
月光将海面镀上一层银辉,你眯了眯眼,注意到礁石后露出一抹银白色的身影。
他漂浮在礁石缝隙间,头随着海潮来回碰撞岩壁。
银色的鱼尾上布满狰狞的伤口,鳞片脱落处渗出淡蓝色的血。湿透的银色长发如同海藻般铺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毫无血色的薄唇,双眼紧紧闭着。
**的上半身覆盖着紧实的肌肉,却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口。深海中最珍贵的宝物,此刻狼狈地倒在你面前。
你的呼吸一滞,心跳如擂鼓。
在酒馆打工时听过关于人鱼的传说,深海妖精的眼泪会化作价值连城的珍珠,每一颗都能卖出天价。
咸湿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海腥味,将你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远处,渔船上的灯火明明灭灭。
你低头摸出钱袋里几颗浑浊黯淡的珍珠,自嘲地笑了。这就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在冰冷海水中浸泡4个小时的成果。
自小父母双亡,你吃百家饭长大,捕鱼采珠是渔村唯一的生存之路,但你不甘一辈子困在这块巴掌大的地方。
只能靠自己,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现在,机会来了。
你蹑手蹑脚走近,探了探他的鼻息,很微弱。手指触上对方冰冷滑腻的皮肤,带着深海特有的寒意,还有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韧劲。
你拼尽全身力气,拖拽着那沉重得不可思议的身体,一寸一寸艰难地往岸上走。
他的银色长尾在浑浊的海水里拖曳着,偶尔无力地摆动一下,刮蹭到尖锐的礁石,留下新的血痕。
你几乎是半拖半扛,才把这沉重的、散发着浓重血腥和海水腥气的“传说”,拖回了你那间位于渔村最边缘的破旧木屋。——好在僻静,平时没什么人来。
雨停了,燃起一灯如豆。
拨开他脸上湿冷的银发,油灯的光晕落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轮廓深邃而完美,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近乎妖异的俊美。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此刻因失血而更显脆弱。长而浓密的银色睫毛紧闭着,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嘴角残留着一点干涸的血迹。
你差点忘了那些关于珍珠的灼热念头。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几下。不是心动,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震撼,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美丽又危险生物的警惕。
最终,走出渔村的强烈想法还是占了上风。
你冷着脸清理那些可怕的伤口。冰冷的水碰到他翻卷的皮肉时,他似乎在昏迷中也感受到了剧痛,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
你动作一顿,动作轻了些,有些伤口深刻入骨,需要消毒,你咬咬牙,将平时舍不得喝的烧酒倒在布条上,按在了他腰腹那道最深的伤口上。
“呃——!”
剧痛让他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浑身都红了起来,他睁开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
他的瞳孔是极其深邃的幽蓝色,如同风暴前最沉郁的海心,虹膜深处却仿佛流转着细碎的、冰冷的银芒,像是月光在深海里破碎的倒影。
这双眼睛此刻因为剧痛和茫然,蒙着一层脆弱的水光,却更清晰地映照出你此刻的模样——一个浑身湿透、眼神复杂而专注的渔村少女。
深海般的眼眸死死地锁定了你,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虚弱让他无法思考,只能本能地绷紧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沉的呜咽,像受伤的幼兽。那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攻击性。
你立刻放下手里的布条,双手摊开在他眼前,做出一个毫无威胁的姿势。脸上迅速切换成一种带着惊惶、担忧的表情,声音也刻意放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怕!别怕!是我把你从海里救回来的!你伤得好重……”
目光落在他狰狞的伤口上,眼神里适时地流露出真实的痛惜,“我在帮你处理伤口……会有点疼,你忍一忍,好吗?”
或许是你表露的善意和轻柔的动作起了作用,又或许是他实在伤得太重,耗尽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他那双深海般的蓝紫色眼睛里,冰冷的警惕和攻击性,如同退潮般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纯粹的茫然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脆弱依赖。
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只是那双幽蓝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专注地锁在你的脸上。
你重新拿起布条,一边擦拭着伤口周围,一边低语:“没事了,没事了……这里很安全,我会帮你的……”
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轻轻落了地。
*
那个被你藏匿在木屋的“秘密”,有了一个名字——沧溟。
“我叫阿阮,你呢?”
“……”
他静静泡在房间后的池塘里,不说话。
你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想回答还是哑巴。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你蹲下身子,声音不自觉地放柔。“那我怎么称呼你呢,沧溟怎么样?你来自深海。”
他听了,只是用那双幽蓝的眸子看着你。
奇怪的、黑发黑眸的人类,不害怕人鱼,一直在嘀嘀咕咕的。但他没有觉得很吵。
你自顾自给他换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人鱼的皮肤冰凉,带着海水特有的湿润。你有些好奇,指尖不经意间抚摸鳞片,擦过绮丽的鱼尾……
他的呼吸乱了,身体微微颤抖。
“为什么救我?”
忽然,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颤抖。
美丽的人鱼盯着你,但盈着水汽的双眸使他更加脆弱迷人。
“因为......我也曾像你一样无助。”你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父亲因为采珠死了,母亲又得了重病......”
说到这里你都要信了,声音自带哽咽,“我每天出海采珠,换的钱连药费都不够......”
你的余光看到他眼中的警惕渐消。
他柔软的双唇微启,轻吟一小串难懂的音符。
“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柔和了不少,“就叫我沧溟吧,也是海洋的意思。”
你点点头,心里努力记住那段发音,微笑起来,“沧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