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一边卸脸上的油彩,一边就把事情告诉广庆楼老板。
按照辈分,其实玉龙该管广庆楼老板叫一声表叔。只是这叔不咋亲,表字上拐了几道城墙,早没了情意,只剩下生意。
玉龙戏唱得好,在天津卫大小也算个角儿,勾一勾手指,自然也有人抢着要奉献钞票。只是如今还没有被叫一声嬴老板,跟玉龙的气质有很大关系。
这当然不是说玉龙孤高自赏,不屑与凡人为伍,开嘛玩笑,都登台唱戏了,谁还顾得上装清高?神仙都要受凡人香火,何况区区戏子乎?
恰恰是玉龙身上的浑浊气息太重,隐晦点儿说就是造了太多杀业,身上血腥气太重,才使人下意识地敬而远之。
后来玉龙仔细想想,觉得这个罪过的起因就在于已经死了一年多的爹妈身上。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何为玉龙?宝剑也。
她嬴玉龙生下来就是一把宝剑。
但是刀口上的生意也不是天天都有,而且一般这种人家都抱着“有了一顿冲,没了敲米桶”的消费习惯,看着是不少挣,但实际口袋里没几个钱儿,所以玉龙还得谋个副业,于是捡起嗓子到广庆楼混个粗茶淡饭。
从德王爷闯进嬴家门掳走弟弟,到自己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从恍惚花衫误登台,到醉酒客人闹自杀,玉龙越说越委屈,也越来越没主意,最后颤巍巍地喊了一声表叔,泪眼婆娑地问广庆楼老板,“叔,我现在该咋办呀?”
本来一张俏生生的脸,现今被打湿的油彩糊了满脸,一下子就拉近了广庆楼老板心里的距离。
一双鼠眼眨巴了半晌,终于给他想出来办法。
“先去道歉,像他们这种大人物,一般都是宰相肚。”
玉龙没办法再哭,因为她有点弄不明白,这个道歉的对象指的是谁,德王爷吗?
显然不是。
广庆楼老板没有那么博大的胸襟,现如今这个混账年月,谁还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他孙乾又不是伯泰里的四六爷,明明里外里干的都是通敌卖国的勾当,偏偏不明就里的群众还送上一块善匾,题刻四个大字:佑我一方。
一桩闲事管下来名利双收,也真叫人佩服他的手段。
孙老板鼠目寸光,只想扫清自家门前雪,“我是说,等明儿那位客人酒醒了,你跟我上去给他道个歉。那位……老板不喝酒的时候脾气还不错,你人又长得漂亮,哄他几句也就没事儿啦。”
原来是说他,这倒正中玉龙下怀,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只是脸上郁色不减,显然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虽然孙老板并没有办法,也根本不想掺和,但此刻也得哄劝玉龙,“你要是把楼上那位老板哄好了,我保你救的出你弟弟,他是什么身份,你明天就晓得啦。”
说得神神秘秘的。
生意人惯会的就是顺摸倒捋,于其间又各有各的小心思,比如孙老板就善用语气词,呀啦嘛吊在一句话的尾巴上,再凌厉的语气都软和下几分,再难缠的纠纷都留出来退路。
看六神无主的玉龙肯听自己的,孙老板一扫之前的晦气,转而暗自得意起来:听说楼上那个丘八是个好色之徒,要是玉龙被他看上了,那我这广庆楼……
哎呀呀,前途无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