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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南林苑狩猎(三)

作者:任悠扬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月色沉沉。


    山洞中火光摇曳,小水潭边,南荣姝轻轻解开卫灵蕴的衣裳,她原本如凝脂一样的肌肤如今却东一块血,西一片红,惨不忍睹。南荣姝撕下裙摆一角,沾湿了清澈的潭水后,动作轻柔而细致地擦拭卫灵蕴的身子,折腾了好久才弄干净她身上的血污,潭水也逐渐变得绯红。


    认真检查之后,南荣姝确定卫灵蕴重伤有两处,一处在后背,一处在右肩肩头,其他擦伤多处,淤青难计。


    她给卫灵蕴喂下退烧的药丸,又拿出止血愈合伤口的药膏细心地给她抹上。


    洞口,扶瑄歉疚道:“此次狩猎,让你受惊了。”


    玄沉临却似乎不怎么领情,“无妨,大祭司无恙便好。”


    扶瑄哑口无言。他很想问玄沉临为何这么关心卫灵蕴,但还是忍住了。他知道现在的玄沉临不会老实回答自己,何必再去招他冷眼。


    沉默半晌后,洞中传来南荣姝的声音。“好了。”


    扶瑄与玄沉临立马起身,不约而同赶向卫灵蕴身边。没有换洗的衣物,所以卫灵蕴仍旧穿着那件染血的衣裳,她脸上的血渍已经洗净,额头也不再渗汗。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呼吸声轻不可闻。看着小水潭里发红的潭水,扶瑄皱起眉头,他侧目打量了那只死去的狰兽,古井无波的神情下却是恨不得把它碎尸万段。


    “我已经给灵蕴敷药了,现在不宜奔波,还是得在此地留宿,明日再想方法回去。”


    四人各自找了干净的地方休息,扶瑄看了卫灵蕴许久,就近倚着岩壁睡在她身边,以便随时照顾她。


    昏沉中,卫灵蕴无意识中竟运转了心法,她悬浮九霄,周身一片空灵,云雾霭霭,隐约听见流云卷动的声音。


    那是谁?


    她眼前多出一个身形修长削瘦的男子,他背对卫灵蕴负手而立,银衣金带、轩然霞举,金色的发带随风飘动,周身仿佛笼罩着似有若无的皎洁月华。


    可是,这里她的识海,不可能会有别的人出现。


    “你是谁?”卫灵蕴气若游丝地问道。


    他转过身来,他的脸像是被浓浓的雾气掩盖,叫卫灵蕴怎么都看不清。可他气质绝尘,让卫灵蕴觉得他骨重神寒,像广寒之桂、积雪之松。


    “你无需多问。现在,我传你一套疗伤的心诀,你记好了。”他的的声音像幽篁中的风啸,能将浮躁的心情变得平静。卫灵蕴觉得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来。


    他轻声诵道:“幽幽冥冥,结气浮空。天地之灵,护我神魂,日月之行,复我仙身……”


    卫灵蕴情不自禁跟着他默念,这心诀自行在卫灵蕴体内运转。她感觉浑身灵力正在逐渐恢复,伤口处有缕缕清凉的灵力在复原伤口。卫灵蕴大喜,愈发认真地跟着那神秘的男子默记心诀。她沉浸在心诀的奇妙当中,气血运行渐渐顺畅,再一睁眼,那银衣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自如出入我的识海……”


    卫灵蕴疑惑不已,渐渐入梦。


    翌日天蒙蒙亮,扶瑄就已醒来。他摸摸卫灵蕴额头,发现她已经退烧了,面色也不再惨白。卫灵蕴缓缓睁开眼,见着扶瑄,想要起身却发现没有力气。


    “你别动,伤势怎么样了?”扶瑄轻声问道。


    卫灵蕴侧头看看右肩,稍稍使力,虽不能灵活转动,但竟已好了五成,后背的伤口似乎也好了大半。她惊喜不已,蓦地想起识海中的神秘男子,不由得疑惑半晌。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


    这时南荣姝与玄沉临也醒来,他们围到卫灵蕴身边,见她醒来,也都放下了心。卫灵蕴神识长进了一点,她认真体会周围环境的气机,迷天阵已经消散。


    “这是什么?”


    卫灵蕴注意到扶瑄身后岩壁上的苔藓像墙纸一样脱落,她慢慢走过去,“呲啦”拽下一大片苔藓下来。


    这苔藓背后,竟是一幅岩画。


    只见岩壁画着许许多多的小人,他们虔诚祈祷,身上是无数繁星一样的点细细密密地汇聚成不绝的河流,蜿蜒地连结到天上。他们的前方,是一个高大魁伟、仰天张臂的人,似是部落的首领或者祭司。而壁画的更高处,画着一颗颗圆形的陨石在坠落。


    这场景,似乎是传说中的“流火大劫”。


    卫灵蕴继续揭开苔藓,岩壁上画着一个怪异、残破的阵纹。阵纹下,是数行古老的文字。


    她细细揣摩着眼前阵纹的一笔一划,恍然大悟!


    “我懂了,这阵纹是用来祭祀平灾的!它借‘盈缺分配’之理,与山川江河之势共鸣,可将降下的雨雪风霜等分至紧缺之地,如此便可风调雨顺,化险为夷!”


    她太过激动以至咳嗽不止,浑然忘了自己有伤在身,只觉得热血沸腾:若能复现此阵,兖国岂不是可以连年旱涝保收,再无天灾之忧!


    惊喜过后,她又皱起眉头:只是这古文字……实在晦涩难懂。


    扶瑄无奈:“好了,不如先拓印下来,回去了再琢磨不迟。”


    卫灵蕴点了点头,用灵力将之拓印在一面铜镜上。


    她忽然反应过来,难不成这凶兽是有人刻意留在此处在看守这方岩画的?枉死在南林苑的“青子”,也是被这狰兽所害吗?卫灵蕴不由得一阵后怕,若非自己有那神秘的红色昙纹护身,怕是也要葬送在此。


    为了方便照顾卫灵蕴,他们走得缓慢,唯恐把卫灵蕴的伤口颠簸得裂开。


    “等等,那是不是郑宜?”


    扶瑄定睛一看,果真是自己那未过门的“妹夫”。只见他枯坐在地上,恹恹地耷拉着头,像石头一般。几人策马慢慢走近,待看清他身边的景况,霎时愣在原地。


    郑宜身边,祝京尸体般躺在地上。他口角溢血,唇青眼乌,身上不见任何血迹。


    南荣姝连忙下马探了探祝京的鼻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还好?”


    郑宜目光呆滞,良久才回过神来:“昨日我与祝京迷路,后来口渴也寻不到水源,便打算找些浆果,可没想到……竟然有毒。”


    他抬起头,却见卫灵蕴衣裳几乎被鲜血染得通红,“大祭司,你……”


    “我无事。”


    卫灵蕴呆呆地看着祝京的遗容,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会害得他丧命于此。她愧疚难当,若是自己能提前查探南林苑一番,若是自己没有邀请祝京和郑宜,若是自己能多留意他们,没有和他俩走散,祝京便不会枉送性命!


    都是她的错……


    扶瑄见卫灵蕴伤心难言,便对郑宜说道:“事已至此,你把祝京尸首带上,与我们一起回去吧。”


    “是。”


    前行许久,他们终于出了南林苑。邱阂带着人一直在外候着,见扶瑄等人回来,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地。


    一行人回到鎏华宫后,扶瑄安排侍卫护送郑宜和祝京遗体回到咸贤堂,又命邱阂代自己送玄沉临回到木角阁,南荣姝也自行回府去了。


    他搀扶着卫灵蕴回到天枢殿,红珠立马迎上来。见到卫灵蕴身上这骇人的血迹,她目瞪口呆。卫灵蕴何许人也,巫权为师,木紫提点。红珠实在想不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把她伤成这个地步?


    扶瑄将卫灵蕴托付给红珠,“红珠,灵蕴身上有伤,你小心侍候。”


    红珠点头称是,连忙命人准备热水给卫灵蕴洗漱更衣。


    舒服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日暮。红珠端来汤药,“大祭司,该喝药了。”


    卫灵蕴慢慢坐起来,她小小地抿了一口便连忙推开。这药太苦,苦得她眉头都紧紧皱在了一起。


    “良药苦口,你且忍着罢。”


    玄沉临不知何时来的。他坐在厅中,自顾自倒了盏茶慢慢品起来。


    红珠连忙扯下卫灵蕴床头的纱帐,不悦道:“殿下好不讲规矩,怎能擅闯姑娘家闺房。”


    玄沉临不疾不徐说道:“大祭司可不是普通姑娘。”


    红珠被他的无赖气到语塞,卫灵蕴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言。扶瑄此时恐怕正忙于政务,玄沉临特意挑扶瑄无暇脱身的时候来访,绝不是问候她的伤势那么简单。


    卫灵蕴深呼一口气把苦药一饮而尽,空碗递给红珠,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玄沉临指着多宝阁上的一颗夜明珠问道:“灵蕴姑娘,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透过淡青的纱帘,隐约见他冷峻的脸上浮出一丝期待的神色。


    卫灵蕴缓缓垂下眼眸,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当然记得。那颗明珠是她在辞州时遇到的一个华服少年所赠,但是又如何呢?与他相认,又能怎样呢?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只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难道要为此让群臣猜忌自己,让世人知道自己也只是个凡人,甚至是个骗子吗?


    玄沉临不肯放弃,“难道姑娘不是辞州人氏,在……”


    “殿下说笑了,”卫灵蕴冷漠地打断他,“我自天界来,从未去过辞州。”


    “好……好。”玄沉临咬着牙,几乎要把手中的杯盏捏碎。可透过帘幕,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像是风霜里颓败的鸢尾花。


    他指尖摩挲在杯口,最终还是心软下来,“我不远万里而来,你不肯与我相认也罢。只是最后忠告姑娘一句,扶瑄他不值得托付。望你,珍重。”


    玄沉临决然地站起身,纵然心情像跌落谷底,却在踏出门槛的瞬间又蓦然变换成那副无事发生的冷峻神情。


    风从竑国豫嘉吹到兖国郢章只需要六天,而他再次见到卫灵蕴,却花了六年。


    今朝一见,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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