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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急诊室外的冻土

作者:梦幻的虚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滨海市西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药味、人体代谢物和隐隐的血腥味混合的复杂气味。座椅上的油漆剥落,露出底下的木头原色。几个同样形容憔悴、或呻吟或沉默的病人和家属零星地散坐着,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


    陈默蜷缩在冰凉的蓝色塑料长椅上,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湿透的廉价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源源不断地带走体温,寒气仿佛已侵入骨髓。黄老四将他像卸货一样扔在这里,对着分诊台一个同样面色疲惫、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医生飞快地说了句:“路上捡的!吐了好多血!不知道哪来的!交给你们了!”然后就像逃避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急诊室大门,留下陈默和一地冰冷的水渍。


    女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了眼蜷缩在椅子上、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发紫的陈默,眉头立刻拧紧了。她拿起笔,对着旁边一个年轻的护士快速吩咐:“小孙,拿个体温计给他测下体温!再拿条干毯子来!快!”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镇定,但语速很快。


    护士小孙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拿来一支水银体温计,示意陈默夹在腋下。然后又匆匆跑开,拿了一条薄薄的、洗得发白、边缘有些起球的深蓝色盖毯,有些粗鲁地裹在了陈默瑟瑟发抖的身上。毯子散发着一股陈旧消毒水的味道,但这点微弱的暖意,对于冻透的陈默来说,聊胜于无。


    女医生走过来,俯下身,声音刻意放平缓了些:“小伙子?能听见我说话吗?叫什么名字?哪里不舒服?吐了多少血?吐多久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向陈默。他费力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喉咙里像是堵着砂砾,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陈…陈默……”他艰难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声音嘶哑微弱如蚊蚋,“……咳嗽……吐…吐血……几天了……今天……吐得多……好多……”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肺部随之剧烈抽搐,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咳得他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米,毯子滑落在地。咳得太过剧烈,一丝血沫再次溢出嘴角。


    女医生脸色更加凝重,伸手快速摸了一下陈默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高烧!”她迅速做出判断,“小孙!测完体温立刻拿给我!通知李医生准备接诊!”


    她转向陈默,语速更快:“你家属呢?有没有带身份证、医保卡?或者手机支付?急诊挂号费五块,后续检查治疗需要先预缴一部分押金。你这情况,至少要做个血常规、胸片,可能还需要CT!赶紧联系家人或者朋友送钱过来!”


    “医保卡?”陈默的意识被这滚烫的高烧和剧烈的咳嗽搅得一片浑浊,他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那是什么天方夜谭。医保?在鑫辉电子厂时,厂里好像提过一嘴,但工资条上那点微薄的数字扣除社保后更是所剩无几,他从未真正拥有过那张传说中的卡片。至于家人……母亲在老家医院躺着等钱续命,父亲早已化作尘土……朋友?在生活的重压下,他哪还有维系友谊的余裕? “没……没有……”他绝望地摇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没钱……”这两个字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羞耻。


    女医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职业性的同情,但更多的是面对现实的无奈和一丝隐隐的不耐烦。她直起身,语气变得公式化:“小伙子,你这情况很严重!高烧、咳血,肺部可能有大问题!拖下去会出人命的!但你看看我们这儿……”她环顾了一下并不宽敞、设备陈旧的急诊室,“社区医院条件有限,很多检查做不了,复杂情况处理不了。你这必须尽快明确诊断!没有押金,我们只能给你做最基本的处理,开点最便宜的药。但治标不治本啊!”她加重了语气,“赶紧想办法筹钱!联系亲戚朋友也好,借也好!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没钱,就只能等死,或者祈祷奇迹发生。


    这时,护士小孙拿着体温计快步走来,看了一眼刻度,声音带着惊讶:“刘医生!39度8!” 被称为刘医生的女医生脸色更加难看:“高烧!肺部感染可能性很大!咳成这样还带血……小伙子,你老实说,这口血吐多久了?”她目光锐利地盯着陈默,带着审视,“以前有没有肺结核或者其他慢性病?最近受过伤吗?”


    陈默的意识在高烧和剧痛中艰难地浮沉。多久了?好像从送外卖那次摔车后,肺里的灼痛和喉咙里的血腥味就没真正消失过。在工厂吸的粉尘?在餐馆呛的油烟?在垃圾场吸入的致命恶臭?还是无数次强忍咳嗽、透支身体积累下的病灶?他分不清了。他只知道,这具身体就像一台被过度使用、严重磨损又被粗暴对待的机器,早已千疮百孔。 “……疼……一直疼……咳咳咳……”他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刘医生叹了口气,眼中的无奈更深了。“小孙,先给他挂个号,开点最基础的退烧药(对乙酰氨基酚片)和抗生素(最便宜的阿莫西林胶囊)。再开点云南白药粉先吃着止血。观察一下。”她转向陈默,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小伙子,这是我能做的极限了。药费挂号费加起来二十七块六。把钱交了把药拿走。记住,想活命,就赶紧想办法去大医院!筹钱做检查!不然……”她没再说下去,转身走向诊室去看另一个捂着肚子呻吟的病人。


    二十七块六! 陈默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全身上下,只剩下昨天赵秃子“没收”后剩下的、被水浸湿又被他体温烘得半干的最后一张五元钱!那是他仅存的、如同废纸般的保命符!


    护士小孙拿着处方单走了过来,看着他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语气也缓和了些,带着些许同情:“……先去交费吧。就在那边窗口。”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收费处。


    陈默没有动。他像是被钉在了这张冰冷的塑料椅上,全身的力气都随着那一次次剧烈的咳嗽和滚烫的高烧流逝殆尽。肺部像一个不断漏气的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哨音和撕裂的剧痛。身体的疼痛在高烧的催化下变得无比清晰和尖锐:手腕烫伤的灼痛,关节摔伤的闷痛,膝盖关节炎的刺骨酸胀,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肺部灼烧……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不断收紧的死亡之网。


    他的目光空洞地扫过急诊室。惨白的灯光晃得他眼睛生疼。墙角一个垃圾桶塞满了沾血棉签和废弃输液管。旁边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人蜷缩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不停咳嗽、小脸烧得通红的孩子,眼神同样茫然无助。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面无表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绝望、病痛和冰冷制度的窒息感。


    钱。 没有钱,连这最廉价的止痛药和抗生素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没有钱,他就像一块被丢弃在急诊室角落的、腐烂的垃圾,连被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一个穿着保安制服、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过来,皱着眉看着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湿漉漉散发着垃圾场和血腥混合气味的陈默,又看了看地上的水渍。 “喂!那个谁!不能一直在这躺着啊!要躺回家躺去!要么去交钱看病!别在这儿碍事!”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


    陈默麻木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保安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个被疼痛和绝望填满的躯壳。他没有力气回应,只是更紧地蜷缩起身体,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冷和无处不在的疼痛。


    保安见他不动,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威胁:“听见没?说你呢!赶紧起来!再不走我叫人把你拖出去了!”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橡胶警棍上。


    冰冷的绝望如同水泥,迅速灌满了陈默的胸腔,凝固了他的血液。他像一个被彻底抽掉提线的木偶,连颤抖的力气都消失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那只勉强还能动的、布满污垢和烫伤水泡的左手,伸进湿透的、冰冷粘腻的裤子口袋。


    口袋里空空荡荡,只有那张被浸湿又被他体温焐得半干的五元纸币,像一片枯叶,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掌心。纸币边缘已经卷曲磨损,湿透的痕迹晕染开来,模糊了上面的图案。


    他死死攥着这最后冰冷的五块钱,如同攥住自己最后一丝卑微的生命线。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一寸寸地从那张冰冷的、象征着拒绝的蓝色塑料长椅上挪了下来。


    双脚落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激得他一阵眩晕和高烧带来的剧烈抽搐。他佝偻着腰,左手死死按着如同被火焰燎烤的肺部,右手无力地垂落。他拖着那双如同灌满冰渣、剧痛刺骨的腿,一步,一步,踉跄地、无声地,朝着急诊室那扇敞开的、通往外面凛冽寒风的世界的大门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每一步,都伴随着肺部撕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哮鸣。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湿冷的、混合着污水和绝望的脚印。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人再阻拦他。保安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再说什么。护士小孙拿着处方单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忙碌的诊室。


    陈默挪出了急诊室的大门。深夜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剔骨钢刀,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依旧湿冷的衣物,狠狠刺入他滚烫的皮肤和脆弱的骨骼!他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肺部猛地一阵紧缩,剧烈的呛咳再次汹涌而来!


    “咳咳咳咳——呕!” 他弯下腰,左手死死抵住墙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又一口带着腥甜和滚烫的暗红色液体,混合着胃里翻腾的酸水,喷溅在医院大门外冰冷坚硬的水泥台阶上!鲜红在惨淡的路灯下格外刺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世界在旋转,意识在抽离。周围的街道、路灯、匆匆驶过的车灯,都变成了模糊扭曲的光影。身体的剧痛在高烧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达到了顶点。手腕的烫伤处如同被浇上了滚油,膝盖的关节炎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碎的玻璃!而最深的痛苦,是那沉甸甸压在心头、冰冷彻骨的绝望——那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5”,如同烙印,烫在他的灵魂上,宣判着他卑微生命的死刑。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挪地走下台阶,离开了那扇象征着最后一点渺茫医疗希望的急诊室大门。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冰冷,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细长,像一个随时会断裂的黑色绳索。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挪动,像一个被世界驱逐的孤魂野鬼。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抽打在他脸上。身体的热度似乎在快速流失,寒冷和剧痛交织,让他牙齿打颤,意识越来越模糊。他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找一个能稍微遮挡寒风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道。一个公交站牌后面,一个绿色的、大型塑料垃圾桶静静地立在那里。垃圾桶盖半开着,里面塞满了各种生活垃圾和快餐盒。


    几乎是生存的本能驱使,陈默踉跄着走了过去。垃圾桶散发出的馊臭味,此刻竟让他麻木的鼻腔感到一丝熟悉和……奇异的吸引?他靠在冰冷的垃圾桶壁上,身体一点点滑坐下去。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裤子传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但至少,这里能稍微挡住一点凛冽的寒风。


    他蜷缩在垃圾桶旁,高大的桶身暂时隔绝了肆虐的冷风,形成了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身体深处涌出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和全身的剧痛似乎也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变得有些遥远和麻木。他只想睡,哪怕就此长眠不醒。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香气钻入了他的鼻腔。 是食物的味道! 他浑浊的眼睛猛地聚焦,循着气味来源看去——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垃圾桶旁,散落着几个被丢弃的白色快餐盒。其中一个盒子被风吹开了盖子,里面赫然是半盒没吃完的、已经冷了、油水凝固的廉价炒饭!旁边还有一个被捏扁的矿泉水瓶,里面还剩着浅浅一层水!


    饥饿感,那被剧痛和绝望暂时压制住的、最原始的生理需求,如同苏醒的巨兽,瞬间咆哮着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防线!胃袋疯狂地抽搐着,发出雷鸣般的、抗议的咕噜声!口水不受控制地大量分泌!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食物的来源是否肮脏,是否有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扑了过去,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抓起那个油腻的快餐盒!冰冷的、凝结着白色油脂的炒饭被他迫不及待地、贪婪地往嘴里塞!


    米饭又冷又硬,带着隔夜饭菜特有的馊味和垃圾桶沾染的怪味。凝固的油脂糊在牙齿和口腔壁上,口感令人作呕。但他顾不上了!他大口地、近乎疯狂地吞咽着!冰冷的食物滑过干涩疼痛的食道,落入如同冰冷深渊的胃袋里!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动作,剧烈地呛咳、喘息,然后继续吞咽!


    他抓起旁边那个扁掉的矿泉水瓶,拧开早已松动的瓶盖,将里面剩下的一点点冰冷的、带着塑料味的脏水灌进喉咙!水流冲刷着口腔里油腻的残渣,也激起了更猛烈的呛咳!


    “咳!咳咳咳——呕!” 冷饭,脏水,剧烈的呛咳……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他猛地弯下腰,刚刚拼命咽下去的食物混合着胃酸和胆汁,再次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溅落在面前的污水坑里!


    呕吐让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瘫软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背部靠着同样冰冷的垃圾桶。嘴里残留着苦涩的胆汁味和呕吐物的酸馊。胃里空空如也,反而更加灼烧难受。身体的剧痛在高烧的持续烘烤下,重新变得无比清晰和尖锐。寒冷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噬咬着他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他蜷缩在垃圾桶旁,像一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病兽。右手无力地贴着冰冷的地面,手腕处烫伤的水泡在污垢的包裹下,一跳一跳地胀痛着。肺部的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沉闷如同破鼓的杂音。左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被汗水、污渍和绝望浸透的、冰冷的、皱巴巴的五元纸币。


    他缓缓地抬起手,借着惨淡的路灯光,看着掌心那团模糊的绿色纸片。五元钱。在这个冰冷的、巨大的城市里,它买不到一碗热汤面,买不到一盒能退他高烧的布洛芬,买不到一张能为他遮挡一夜寒风的床位……它甚至买不到垃圾桶旁那份令他呕吐的、冰冷的残羹冷炙的真正“所有权”——那不过是别人丢弃的垃圾。


    泪水,滚烫的、混合着屈辱、疼痛和巨大绝望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沿着他冰冷肮脏的脸颊滑落,烫得皮肤生疼。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彻底的无力感。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张冰冷的五元纸币,死死地、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皮肉,嵌入自己仅存的生命里。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高烧带来的眩晕如同巨大的漩涡,拉扯着他的意识下沉。身体的剧痛在寒冷和疲惫的双重夹击下,似乎也变得有些遥远。他就这样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旁,在滨海市最繁华也最冰冷的边缘,如同一块被遗忘在冻土上的、等待彻底腐朽的顽石。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执拗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微光: 活着……先……活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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