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途:浮尘之下》 第121章 冰冷的秤砣与滚烫的血 张主管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陈默蜷缩的身体上停留了几秒。那惨白的脸色,嘴角未干的血迹,剧烈起伏的胸膛带出的破风箱般嘶哑的喘息,还有那只红肿溃烂、沾满污秽的右手……每一个细节都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年轻人此刻的濒危状态。他深邃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到的不过是一件需要处理的、寻常的故障物品。 “怎么回事?”张主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清晰度,直接投向黄老四。 黄老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股面对陈默时的嚣张气焰彻底消失,只剩下面对上位者时的本能讨好和急于撇清责任的慌张。 “张……张主管!误会!天大的误会!”他搓着手,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夸张的委屈,“这小子是赵秃子刚领来的!说是干活利索!我寻思着分拣组正好缺个人手,就让他试试!谁知道他刚蹲那儿没两分钟,啥活没干呢,就自己‘哇啦’一口血吐那儿了!您瞅瞅!这不讹人吗?这……这分明是带病来碰瓷儿的!赵秃子那王八蛋,净给老子找这种晦气玩意儿!”他指着地上那摊刺目的血污,仿佛那是陈默故意制造的罪证。 张主管没再理会黄老四的辩解。他迈开步子,沉稳地走向蜷缩在地的陈默。他脚上那双半旧的劳保鞋踩在流淌着污水的垃圾场地面,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他走到陈默身边,没有弯腰搀扶,只是低头俯视着。那目光平静依旧,却让陈默感到一种被彻底审视、无处遁形的寒意。 “还能站起来吗?”张主管开口问道,声音没有温度,更像是一种确认功能的指令。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让陈默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想回答点什么,却只能发出更剧烈的呛咳,喉咙里再次涌上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干呕不止。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如同要将他的身体彻底撕裂。他试图用手臂支撑地面,但右臂的烫伤和摔伤让他根本无法用力,左手也因疼痛和虚弱而颤抖不已。 挣扎的动作只换来更剧烈的喘息和痛苦的低吟。 张主管看着他那徒劳的努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拢了一下。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旁边几个被这一幕惊得停下手中活计、却又不敢靠近的工人。 “你,还有你。”他随手点了两个看起来相对结实些的工人,“搭把手,把他扶起来。小心点。” 被点到的两个工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张主管会下这样的指令。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黄老四那张黑沉的锅底脸,最后还是在张主管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迟疑地挪了过来。他们脸上带着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动作僵硬地避开陈默身上沾染的污秽和血迹,一人架住他一条胳膊,几乎是把他从冰冷污秽的地面上“提溜”了起来。 双脚离地又落地的瞬间,陈默只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肺部如同被撕裂,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再次冲破喉咙的阻碍,“哇”地一声,又一口暗红的血喷溅在肮脏的地面上!这一次,他甚至看到了血沫里掺杂的、更深的暗色块状物! “操!”架着他左臂的工人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触电般想缩手,却被张主管平静的目光钉在原地。 “撑住。”张主管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陈默吐的不是血,只是口水。他转向脸色难看、欲言又止的黄老四,“大门口值班室旁边,有个简易冲洗的水龙头。把他扶过去,简单冲一下身上的脏东西。弄干净点。”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黄老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弄脏了水管”、“浪费水”之类的话,但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不情不愿地对着那两个工人吼道:“聋了?没听见张主管吩咐?拖过去!麻利点!” 两个工人架着几乎失去意识、身体不断往下瘫软的陈默,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垃圾场大门口的方向挪去。穿过堆积如山的垃圾堆,浓烈的恶臭和腐烂气息几乎令人窒息。陈默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被拖动的颠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只能看到脚下流淌的黑绿色的污水和掠过视野的、色彩诡异的各种垃圾。 终于挪到了大门口。角落里的确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接在粗大塑料软管上的水龙头。一个工人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地冲了出来。 “扶稳了!”另一个工人喊道,两人几乎是粗暴地将陈默推到水柱下! 冰冷!刺骨! 仿佛千万根冰针瞬间扎透了单薄湿透的衣物,狠狠刺入骨髓!陈默被冻得浑身剧颤,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冰冷的水流冲击着头顶、脖颈、后背,激得他肺部一阵痉挛,呛咳混合着寒风灌入,几乎让他窒息!水流冲刷过他脸上、手上、衣服上的污秽,混合着血水一起流下。但更多的是粗暴的冷水带来的、几乎要将他彻底冻结的酷刑般的痛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好了好了!冲冲得了!”黄老四在旁边皱着眉头催促,显然觉得浪费的水够多了。 水龙头被猛地关上。陈默像一滩烂泥般滑倒在水泥地上,浑身湿透,头发黏在额前,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被冷水冲击后的右手腕烫伤处,红肿得更加厉害,边缘渗出的黄水混合着血丝,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狰狞。冻僵的皮肤下,被暂时麻痹的剧痛正以更凶猛的速度重新苏醒。 张主管走了过来,垂眼看了看地上抖成一团、几乎失去人形的陈默。 “黄老板,”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这人是你这儿招的,对吧?” 黄老四心头一跳,立刻撇清:“张主管!您明鉴啊!他就是个临时来试工的!试用期!啥手续都没办呢!这吐血是他自己的毛病!可跟我们回收站没半毛钱关系!医药费、误工费啥的……” “没人要你负责医药费。”张主管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人是倒在你场子里的,现在这样,你打算怎么办?让他躺在这儿?” 黄老四被噎了一下,绿豆眼飞快地转动着:“那……那您说咋办?要不……我让赵秃子来把他弄走?这瘟神是他弄来的!” “赵秃子在哪儿?”张主管问。 “那……那王八蛋早他妈溜没影了!”黄老四恨恨地说。 张主管沉默了几秒钟。冬日的寒风吹过空旷的垃圾场大门,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垃圾碎屑。陈默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每一次颤抖都显得那么微弱而绝望。 “你开车来的吧?”张主管突然问黄老四。 “啊?是……是开我的小面包……” “把他抬你车上去。”张主管语气平淡,像是在安排搬运一件货物。 “啊?!”黄老四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指令,“……张主管!这……这不合适吧?我这车平时拉货的!拉……拉这么个吐血的人……多晦气!再说这医药费……” “送他去最近的社区医院。”张主管直接无视了黄老四关于“晦气”的抱怨,目光平静地落在他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上,“车费和挂号费,算回收站的临时人道支出,回头我给你签字报。你把他送到地方,交给医生,说明情况,你的责任就尽了。剩下的,是他自己的命。” 张主管的话条理清晰,不带感情,却堵死了黄老四所有推脱的借口。他提到了“签字报账”,这等于给了黄老四一个台阶,也划清了界限——回收站只负责送医,不负担后续。黄老四的脸像苦瓜一样皱了起来,权衡再三。得罪不起张主管,也实在不想沾上这个吐血瘟神后续的麻烦。送一趟医院,虽然晦气,但至少能把眼前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还能报销点油钱…… “唉……行吧行吧!算我倒霉!”黄老四极其不情愿地一跺脚,对着那两个工人吼道,“还愣着干啥?把这祖宗给我抬车上去!轻点!别他妈死我车里!” 两个工人如蒙大赦,赶紧再次架起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抖得不成样子的陈默。陈默的意识已经非常模糊,剧烈的寒冷、疼痛和失血的虚弱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被半拖半拽地塞进了一辆沾满泥污、散发着浓重汽油味和垃圾混合气味的破烂五菱之光面包车的后座。座椅套油腻腻的,露出里面的黄色海绵。身体接触到冰冷的座椅,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和呛咳。 黄老四骂骂咧咧地坐上驾驶座,重重地关上车门。面包车引擎发出一阵哮喘般的嘶吼,猛地冲出了宏远废品回收站的大门,将那座散发着无尽恶臭的腐烂漩涡甩在了身后。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2章 急诊室外的冻土 滨海市西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药味、人体代谢物和隐隐的血腥味混合的复杂气味。座椅上的油漆剥落,露出底下的木头原色。几个同样形容憔悴、或呻吟或沉默的病人和家属零星地散坐着,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 陈默蜷缩在冰凉的蓝色塑料长椅上,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湿透的廉价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源源不断地带走体温,寒气仿佛已侵入骨髓。黄老四将他像卸货一样扔在这里,对着分诊台一个同样面色疲惫、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医生飞快地说了句:“路上捡的!吐了好多血!不知道哪来的!交给你们了!”然后就像逃避瘟疫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急诊室大门,留下陈默和一地冰冷的水渍。 女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了眼蜷缩在椅子上、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发紫的陈默,眉头立刻拧紧了。她拿起笔,对着旁边一个年轻的护士快速吩咐:“小孙,拿个体温计给他测下体温!再拿条干毯子来!快!”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镇定,但语速很快。 护士小孙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拿来一支水银体温计,示意陈默夹在腋下。然后又匆匆跑开,拿了一条薄薄的、洗得发白、边缘有些起球的深蓝色盖毯,有些粗鲁地裹在了陈默瑟瑟发抖的身上。毯子散发着一股陈旧消毒水的味道,但这点微弱的暖意,对于冻透的陈默来说,聊胜于无。 女医生走过来,俯下身,声音刻意放平缓了些:“小伙子?能听见我说话吗?叫什么名字?哪里不舒服?吐了多少血?吐多久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向陈默。他费力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喉咙里像是堵着砂砾,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 “陈…陈默……”他艰难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声音嘶哑微弱如蚊蚋,“……咳嗽……吐…吐血……几天了……今天……吐得多……好多……”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肺部随之剧烈抽搐,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咳得他整个人弓成了一只虾米,毯子滑落在地。咳得太过剧烈,一丝血沫再次溢出嘴角。 女医生脸色更加凝重,伸手快速摸了一下陈默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高烧!”她迅速做出判断,“小孙!测完体温立刻拿给我!通知李医生准备接诊!” 她转向陈默,语速更快:“你家属呢?有没有带身份证、医保卡?或者手机支付?急诊挂号费五块,后续检查治疗需要先预缴一部分押金。你这情况,至少要做个血常规、胸片,可能还需要CT!赶紧联系家人或者朋友送钱过来!” “医保卡?”陈默的意识被这滚烫的高烧和剧烈的咳嗽搅得一片浑浊,他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那是什么天方夜谭。医保?在鑫辉电子厂时,厂里好像提过一嘴,但工资条上那点微薄的数字扣除社保后更是所剩无几,他从未真正拥有过那张传说中的卡片。至于家人……母亲在老家医院躺着等钱续命,父亲早已化作尘土……朋友?在生活的重压下,他哪还有维系友谊的余裕? “没……没有……”他绝望地摇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没钱……”这两个字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羞耻。 女医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职业性的同情,但更多的是面对现实的无奈和一丝隐隐的不耐烦。她直起身,语气变得公式化:“小伙子,你这情况很严重!高烧、咳血,肺部可能有大问题!拖下去会出人命的!但你看看我们这儿……”她环顾了一下并不宽敞、设备陈旧的急诊室,“社区医院条件有限,很多检查做不了,复杂情况处理不了。你这必须尽快明确诊断!没有押金,我们只能给你做最基本的处理,开点最便宜的药。但治标不治本啊!”她加重了语气,“赶紧想办法筹钱!联系亲戚朋友也好,借也好!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无比清晰——没钱,就只能等死,或者祈祷奇迹发生。 这时,护士小孙拿着体温计快步走来,看了一眼刻度,声音带着惊讶:“刘医生!39度8!” 被称为刘医生的女医生脸色更加难看:“高烧!肺部感染可能性很大!咳成这样还带血……小伙子,你老实说,这口血吐多久了?”她目光锐利地盯着陈默,带着审视,“以前有没有肺结核或者其他慢性病?最近受过伤吗?” 陈默的意识在高烧和剧痛中艰难地浮沉。多久了?好像从送外卖那次摔车后,肺里的灼痛和喉咙里的血腥味就没真正消失过。在工厂吸的粉尘?在餐馆呛的油烟?在垃圾场吸入的致命恶臭?还是无数次强忍咳嗽、透支身体积累下的病灶?他分不清了。他只知道,这具身体就像一台被过度使用、严重磨损又被粗暴对待的机器,早已千疮百孔。 “……疼……一直疼……咳咳咳……”他只能发出痛苦的呻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刘医生叹了口气,眼中的无奈更深了。“小孙,先给他挂个号,开点最基础的退烧药(对乙酰氨基酚片)和抗生素(最便宜的阿莫西林胶囊)。再开点云南白药粉先吃着止血。观察一下。”她转向陈默,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小伙子,这是我能做的极限了。药费挂号费加起来二十七块六。把钱交了把药拿走。记住,想活命,就赶紧想办法去大医院!筹钱做检查!不然……”她没再说下去,转身走向诊室去看另一个捂着肚子呻吟的病人。 二十七块六! 陈默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全身上下,只剩下昨天赵秃子“没收”后剩下的、被水浸湿又被他体温烘得半干的最后一张五元钱!那是他仅存的、如同废纸般的保命符! 护士小孙拿着处方单走了过来,看着他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语气也缓和了些,带着些许同情:“……先去交费吧。就在那边窗口。”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收费处。 陈默没有动。他像是被钉在了这张冰冷的塑料椅上,全身的力气都随着那一次次剧烈的咳嗽和滚烫的高烧流逝殆尽。肺部像一个不断漏气的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哨音和撕裂的剧痛。身体的疼痛在高烧的催化下变得无比清晰和尖锐:手腕烫伤的灼痛,关节摔伤的闷痛,膝盖关节炎的刺骨酸胀,还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肺部灼烧……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无形的、不断收紧的死亡之网。 他的目光空洞地扫过急诊室。惨白的灯光晃得他眼睛生疼。墙角一个垃圾桶塞满了沾血棉签和废弃输液管。旁边一个穿着破棉袄的老人蜷缩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不停咳嗽、小脸烧得通红的孩子,眼神同样茫然无助。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面无表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绝望、病痛和冰冷制度的窒息感。 钱。 没有钱,连这最廉价的止痛药和抗生素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没有钱,他就像一块被丢弃在急诊室角落的、腐烂的垃圾,连被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一个穿着保安制服、身材魁梧的男人走了过来,皱着眉看着瘫坐在椅子上、浑身湿漉漉散发着垃圾场和血腥混合气味的陈默,又看了看地上的水渍。 “喂!那个谁!不能一直在这躺着啊!要躺回家躺去!要么去交钱看病!别在这儿碍事!”他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 陈默麻木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保安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个被疼痛和绝望填满的躯壳。他没有力气回应,只是更紧地蜷缩起身体,试图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冷和无处不在的疼痛。 保安见他不动,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威胁:“听见没?说你呢!赶紧起来!再不走我叫人把你拖出去了!”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橡胶警棍上。 冰冷的绝望如同水泥,迅速灌满了陈默的胸腔,凝固了他的血液。他像一个被彻底抽掉提线的木偶,连颤抖的力气都消失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那只勉强还能动的、布满污垢和烫伤水泡的左手,伸进湿透的、冰冷粘腻的裤子口袋。 口袋里空空荡荡,只有那张被浸湿又被他体温焐得半干的五元纸币,像一片枯叶,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掌心。纸币边缘已经卷曲磨损,湿透的痕迹晕染开来,模糊了上面的图案。 他死死攥着这最后冰冷的五块钱,如同攥住自己最后一丝卑微的生命线。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一寸寸地从那张冰冷的、象征着拒绝的蓝色塑料长椅上挪了下来。 双脚落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激得他一阵眩晕和高烧带来的剧烈抽搐。他佝偻着腰,左手死死按着如同被火焰燎烤的肺部,右手无力地垂落。他拖着那双如同灌满冰渣、剧痛刺骨的腿,一步,一步,踉跄地、无声地,朝着急诊室那扇敞开的、通往外面凛冽寒风的世界的大门挪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每一步,都伴随着肺部撕裂般的剧痛和沉重的哮鸣。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湿冷的、混合着污水和绝望的脚印。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人再阻拦他。保安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也没再说什么。护士小孙拿着处方单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忙碌的诊室。 陈默挪出了急诊室的大门。深夜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剔骨钢刀,瞬间穿透了他单薄的、依旧湿冷的衣物,狠狠刺入他滚烫的皮肤和脆弱的骨骼!他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肺部猛地一阵紧缩,剧烈的呛咳再次汹涌而来! “咳咳咳咳——呕!” 他弯下腰,左手死死抵住墙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又一口带着腥甜和滚烫的暗红色液体,混合着胃里翻腾的酸水,喷溅在医院大门外冰冷坚硬的水泥台阶上!鲜红在惨淡的路灯下格外刺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世界在旋转,意识在抽离。周围的街道、路灯、匆匆驶过的车灯,都变成了模糊扭曲的光影。身体的剧痛在高烧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达到了顶点。手腕的烫伤处如同被浇上了滚油,膝盖的关节炎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碎的玻璃!而最深的痛苦,是那沉甸甸压在心头、冰冷彻骨的绝望——那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5”,如同烙印,烫在他的灵魂上,宣判着他卑微生命的死刑。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挪地走下台阶,离开了那扇象征着最后一点渺茫医疗希望的急诊室大门。深夜的街道空旷而冰冷,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细长,像一个随时会断裂的黑色绳索。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挪动,像一个被世界驱逐的孤魂野鬼。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抽打在他脸上。身体的热度似乎在快速流失,寒冷和剧痛交织,让他牙齿打颤,意识越来越模糊。他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找一个能稍微遮挡寒风的地方,哪怕只是一个角落。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道。一个公交站牌后面,一个绿色的、大型塑料垃圾桶静静地立在那里。垃圾桶盖半开着,里面塞满了各种生活垃圾和快餐盒。 几乎是生存的本能驱使,陈默踉跄着走了过去。垃圾桶散发出的馊臭味,此刻竟让他麻木的鼻腔感到一丝熟悉和……奇异的吸引?他靠在冰冷的垃圾桶壁上,身体一点点滑坐下去。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裤子传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但至少,这里能稍微挡住一点凛冽的寒风。 他蜷缩在垃圾桶旁,高大的桶身暂时隔绝了肆虐的冷风,形成了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身体深处涌出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和全身的剧痛似乎也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变得有些遥远和麻木。他只想睡,哪怕就此长眠不醒。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香气钻入了他的鼻腔。 是食物的味道! 他浑浊的眼睛猛地聚焦,循着气味来源看去——就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垃圾桶旁,散落着几个被丢弃的白色快餐盒。其中一个盒子被风吹开了盖子,里面赫然是半盒没吃完的、已经冷了、油水凝固的廉价炒饭!旁边还有一个被捏扁的矿泉水瓶,里面还剩着浅浅一层水! 饥饿感,那被剧痛和绝望暂时压制住的、最原始的生理需求,如同苏醒的巨兽,瞬间咆哮着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防线!胃袋疯狂地抽搐着,发出雷鸣般的、抗议的咕噜声!口水不受控制地大量分泌!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食物的来源是否肮脏,是否有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扑了过去,用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抓起那个油腻的快餐盒!冰冷的、凝结着白色油脂的炒饭被他迫不及待地、贪婪地往嘴里塞! 米饭又冷又硬,带着隔夜饭菜特有的馊味和垃圾桶沾染的怪味。凝固的油脂糊在牙齿和口腔壁上,口感令人作呕。但他顾不上了!他大口地、近乎疯狂地吞咽着!冰冷的食物滑过干涩疼痛的食道,落入如同冰冷深渊的胃袋里!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停下动作,剧烈地呛咳、喘息,然后继续吞咽! 他抓起旁边那个扁掉的矿泉水瓶,拧开早已松动的瓶盖,将里面剩下的一点点冰冷的、带着塑料味的脏水灌进喉咙!水流冲刷着口腔里油腻的残渣,也激起了更猛烈的呛咳! “咳!咳咳咳——呕!” 冷饭,脏水,剧烈的呛咳……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他猛地弯下腰,刚刚拼命咽下去的食物混合着胃酸和胆汁,再次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溅落在面前的污水坑里! 呕吐让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瘫软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背部靠着同样冰冷的垃圾桶。嘴里残留着苦涩的胆汁味和呕吐物的酸馊。胃里空空如也,反而更加灼烧难受。身体的剧痛在高烧的持续烘烤下,重新变得无比清晰和尖锐。寒冷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噬咬着他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他蜷缩在垃圾桶旁,像一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病兽。右手无力地贴着冰冷的地面,手腕处烫伤的水泡在污垢的包裹下,一跳一跳地胀痛着。肺部的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沉闷如同破鼓的杂音。左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被汗水、污渍和绝望浸透的、冰冷的、皱巴巴的五元纸币。 他缓缓地抬起手,借着惨淡的路灯光,看着掌心那团模糊的绿色纸片。五元钱。在这个冰冷的、巨大的城市里,它买不到一碗热汤面,买不到一盒能退他高烧的布洛芬,买不到一张能为他遮挡一夜寒风的床位……它甚至买不到垃圾桶旁那份令他呕吐的、冰冷的残羹冷炙的真正“所有权”——那不过是别人丢弃的垃圾。 泪水,滚烫的、混合着屈辱、疼痛和巨大绝望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沿着他冰冷肮脏的脸颊滑落,烫得皮肤生疼。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彻底的无力感。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张冰冷的五元纸币,死死地、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皮肉,嵌入自己仅存的生命里。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高烧带来的眩晕如同巨大的漩涡,拉扯着他的意识下沉。身体的剧痛在寒冷和疲惫的双重夹击下,似乎也变得有些遥远。他就这样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旁,在滨海市最繁华也最冰冷的边缘,如同一块被遗忘在冻土上的、等待彻底腐朽的顽石。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执拗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微光: 活着……先……活着就行……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3章 桥洞下的药片与体温 滨海市西郊,横跨浑浊玉带河的水泥大桥,如同巨兽的灰色脊骨,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延伸。桥下,巨大的桥墩支撑起一片片被城市遗忘的阴影之地。陈默蜷缩在其中一个桥墩后面的凹陷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这里勉强能遮挡住大部分凛冽的河风,但潮湿阴冷的空气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他单薄破烂、半干不湿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体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 昨天夜里从社区卫生中心爬出来后,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在寒风中游荡。身体滚烫,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尖锐的疼痛。右手腕烫伤的水泡在污垢和寒冷的双重刺激下,肿胀发亮,一跳一跳地灼痛。最终,求生本能将他拖拽到了这座桥下——一个无需身份、无需金钱、至少不会被保安驱赶的角落。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个冰冷刺骨、疼痛如同酷刑的夜晚的。意识在高烧的混沌和剧痛的清醒之间反复拉扯。朦胧中,他似乎梦见了童年泥塘巷那间永远弥漫着劣质酒精味和父亲怒吼的低矮平房,梦见母亲在昏黄灯光下熬药时佝偻的背影,梦见滨海理工大学图书馆明亮的灯光下,那些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书本……然后,这些碎片又被冰冷的河水拍打桥墩的哗哗声、远处卡车驶过的沉闷轰鸣,以及肺部撕裂般的剧痛无情地撕碎。 清晨微弱的灰光透过桥洞,勉强照亮了这个勉强容身的角落。旁边散落着其他流浪者留下的痕迹:一个被压扁的啤酒罐,几块脏污的硬纸板,还有几摊早已冻结的、散发着可疑气味的污渍。 陈默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全身的骨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尖锐的痛楚。肺部的情况似乎更糟了,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烧红的炭块,沉重的哮鸣声在胸腔里轰鸣。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左手——那张冰冷的、皱巴巴的五元纸币,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和体温捂得温热湿软,边缘几乎要被他无意识的力道揉烂。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微弱却顽强地支撑着他。 药……需要药……退烧的……止痛的…… 社区卫生中心那个女医生冷漠的话语再次响起:“……想活命,就赶紧想办法去大医院!筹钱做检查!不然……” 大医院?检查?那是他根本无法企及的天方夜谭。但最便宜的药……也许……五块钱……真的能买到一点点希望?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羞耻和疲惫。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那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爬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靠着粗糙的水泥墙喘息了许久,肺部撕裂般的疼痛才稍稍平复一些。他拖着如同灌满冰渣、剧痛刺骨的双腿,一步一挪地走出了桥洞的阴影,重新暴露在冬日清晨凛冽的空气中。寒风瞬间穿透衣物,激得他一阵剧烈的哆嗦和呛咳。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求生的本能,朝着泥塘巷的方向挪动。那里有他熟悉的、廉价到足以让都市人感到窒息的一切,包括隐藏在陋巷深处的、灯光昏黄的小药店。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的高热与外界寒冷形成的巨大反差,让他时而如同置身熔炉,时而坠入冰窟。街道两旁过早醒来的早点摊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刚出炉的油条金黄酥脆,滚烫的豆浆冒着白雾,煎饼馃子的面糊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这些寻常的烟火气息,对于此刻饥肠辘辘、口袋里却只有五块钱的陈默来说,无异于最残酷的酷刑。胃袋疯狂地抽搐着,发出雷鸣般的抗议,但他只能死死攥着那张被汗水浸透的五元纸钞,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饥饿感,将所有希望都押在那小小的药片上。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痛苦中失去了刻度。当他终于拐进那条熟悉的、污水横流、两侧房屋低矮破败的泥塘巷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灰白的光线斜斜地投射下来,却驱不散巷子里固有的阴冷潮湿气息。 他的目标,是巷子深处那家门脸窄小、玻璃柜台布满油腻指纹的“便民药店”。柜台后面,还是那个裹着厚棉袄、神情麻木的中年妇女。 陈默几乎是撞在冰冷的玻璃柜台上的,沉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咳嗽声立刻引起了店主的注意。 “要…要点药……”他声音嘶哑得几乎无法辨认,带着浓重的痰音和喘息。 老板娘抬起惺忪的睡眼,看到陈默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颊,以及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时,眉头立刻厌恶地皱了起来,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仿佛在躲避什么瘟疫。 “什么药?”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戒备。 “……退烧……止疼……”陈默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肺部一阵紧缩,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他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老板娘看着他咳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样子,眼中警惕的神色更浓了,像是怕他把什么脏病传过来。“退烧的?对乙酰氨基酚片,两块五一板。止疼的……安乃近?散的,一块钱一小包。”她飞快地报出最廉价的选择,语速极快,只想尽快打发走这个看起来极度危险的“瘟神”。 “……还有……治……治咳嗽……带血的……”陈默喘息稍定,从指缝间挤出更微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哀求。他知道这五块钱买不了什么,但哪怕是能稍微缓解一点点那撕心裂肺的咳喘和胸腔深处的灼痛也好。 老板娘听到“带血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她用下巴点了点柜台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小纸盒:“复方甘草片,便宜,止咳的。三块钱一瓶。”她顿了顿,语气冰冷地补充道,“不过小子,我丑话说前头,你这咳血听着可不对劲!我这儿卖的都是最便宜的药,治不了大病!吃死了可别赖我!”她急于撇清所有责任。 陈默麻木地点点头。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别无选择。他用颤抖的左手,将那张被他攥得温热湿软、边缘几乎要被揉烂的五元纸币,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放在布满油腻的玻璃柜台上。 “都……要……”他嘶哑地说。 老板娘动作麻利得像在处理一件危险品。她飞快地从柜台里拿出东西:一板用简陋透明塑料封着的白色药片(对乙酰氨基酚),一个用粗糙黄纸包着、里面是白色粉末的小纸包(安乃近),还有一个印着褪色标签的棕色小玻璃瓶(复方甘草片)。她把这三样东西像丢垃圾一样丢在柜台上,然后迅速地收起那张五元钱,连看都不想再看陈默一眼。 “拿走拿走!赶紧走!”她挥着手,像是驱赶苍蝇。 陈默如蒙大赦,用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一把抓起那三样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廉价药物,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救命的稻草,然后踉跄着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药店。身后传来老板娘用力关门落锁的“咔哒”声,冰冷清脆,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那个冰冷潮湿的水泥桥洞下。这里虽然阴冷,但至少是他此刻唯一能拥有的、不被驱赶的“安全”角落。 他靠着粗糙的水泥墙坐下,冰冷的触感从后背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看着手心里那三样东西:白色的药片,黄色的纸包,棕色的药瓶。没有水。 饥饿感再次汹涌袭来,胃里火烧火燎。他再次咽下干涩的口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桥洞附近。没有垃圾桶,更没有残留的食物。只有冰冷的水泥地和浑浊流淌的河水。 他颤抖着拧开那个棕色小玻璃瓶的盖子。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甘草甜腻和陈旧樟脑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几十片深褐色的小圆药片。他倒出两片,看着它们躺在布满污垢和细小伤口的掌心。 吃下去……吃了就能止咳……就能少疼一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两片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甘草片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干咽下去!粗糙的药片棱角刮擦着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粗糙的黄纸包。里面是白色的粉末,没有任何标识。安乃近。他知道这药副作用很大,但止痛的效果据说很强。他用手指蘸了一点粉末,舔进口中。苦涩!难以形容的、仿佛混合了工业化学品的苦涩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迅速将纸包里的粉末全部倒进嘴里,然后用极其缓慢的方式,分好几次,艰难地吞咽下去。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咙和食道的灼痛,以及胃部强烈的抗议。 最后,是那板白色的对乙酰氨基酚片。他掰下两片,再次干咽下去。喉咙被粗糙的药片摩擦得火辣辣地疼。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背靠着水泥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口中残留着甘草片的怪味、安乃近的苦涩和对乙酰氨基酚淡淡的化学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胃里翻江倒海,冰冷和灼烧感交替。肺部依旧沉重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清晰的杂音。 他闭上眼睛,等待着。等待着那些廉价的化学物质在他破败的躯壳里发生作用。时间一分一秒地在寒冷和痛苦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更短。 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麻木感,开始从胃部向四肢百骸缓慢地扩散开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腕烫伤处那火烧火燎的锐痛,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温吞的棉花包裹住了,只剩下迟钝的胀感。摔伤的肘部和胯骨传来的闷痛也开始变得遥远模糊。膝盖那深入骨髓的关节炎钝痛,似乎也被这暖流冲淡了一些,不再那么尖锐地撕扯神经。肺部那持续不断的、撕裂般的灼痛感和沉重的哮鸣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稀释了少许——虽然呼吸依旧不畅,带着血腥气,但那折磨了他一整天的剧痛等级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下降。 随之而来的是更沉重的疲惫感。大脑变得迟钝昏沉,所有的感官都隔了一层毛玻璃。身体的疼痛被推远了,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而柔软。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片化学物质营造的、虚假而脆弱的平静港湾中,终于获得了一丝苟延残喘的余地。 陈默的呼吸渐渐变得不那么急促,意识开始模糊、飘远。他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在廉价止痛药和退烧药构成的脆弱屏障后面,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深沉而短暂的昏睡。桥洞外,玉带河浑浊的河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着,卡车驶过大桥的轰鸣声时远时近,城市的喧嚣与这个角落的濒死寂静格格不入。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4章 泥塘巷的噩耗 药物带来的昏沉和麻木感像一层厚重的湿棉被,将陈默紧紧包裹。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蜷缩着,意识在浅睡和疼痛的潮汐中浮沉。桥洞外冬日的天色,从灰白渐渐转向一种更深的、铅灰色的沉闷,预示着傍晚的临近。 一阵剧烈的、熟悉的灼痛感猛地刺穿了药物制造的屏障,将他从昏沉中狠狠拽回现实! “咳!咳咳咳——!” 撕裂般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他整个身体因剧烈的震动而蜷缩成更紧的一团,左手死死抵住胸口,仿佛要将那颗痛苦不堪、正在疯狂抗议的肺叶按住!这一次的咳嗽比之前更加凶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力量! “噗——!”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暗红色液体,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熔岩,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不是之前的丝丝缕缕或小口血沫,而是一大口粘稠的、颜色深得近乎发黑的血液!粘稠的血块混杂其中,带着令人心悸的形状! 鲜血如同泼墨般喷溅在他面前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暗红的色泽在灰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狭小的桥洞空间里弥漫开来,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和河水淡淡的腥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剧烈的咳嗽和这口汹涌的鲜血,几乎耗尽了他刚刚积蓄起来的一丁点力气。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撕裂的剧痛和沉重的杂音,喉咙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腥甜。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本就半湿的后背,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 恐惧! 冰冷的、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瓶廉价得如同糖丸的甘草片,那包苦涩如毒药的安乃近粉末,那板普通的退烧药……它们构建的脆弱防线,在这口汹涌的鲜血面前,如同纸糊的堤坝,瞬间被冲垮得粉碎!社区卫生中心那个女医生冰冷的话语如同丧钟,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轰鸣:“……拖下去会出人命的!” 他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像一块腐烂的垃圾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冰冷的桥洞下! 母亲……还在老家医院里躺着……等着他……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他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不听使唤,肺部每一次用力都带来锥心的疼痛和新的呛咳冲动。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借着那股刺痛带来的清醒,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最终背靠着更加冰冷的桥墩,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再次瘫倒。 他需要回去! 回到泥塘巷! 那里是他在这个冰冷城市唯一的“根”,哪怕那个“根”只是一间需要花钱的“棺材间”,哪怕那里有房东宋老头刻薄的嘴脸,但至少……那里曾经有过一个固定的地址。他需要找到一个稍微熟悉点的角落,需要一点点的信息……也许……也许能联系到老家?也许……也许…… 求生的本能和对母亲的牵挂,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无边的绝望。他再一次挣扎着,拖着如同灌满铅块、剧痛刺骨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出了桥洞。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城市边缘涂抹上一层毫无暖意的、惨淡的金色。他佝偻着腰,左手死死按着如同被火炭灼烧的胸口,右手无力地垂落,朝着泥塘巷的方向,开始了又一次漫长的、如同炼狱般的跋涉。 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胸腔深处的摩擦杂音。 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混合着血迹(他嘴角未干的血迹蹭到了衣领)、汗水和绝望的脚印。 当他终于挪到泥塘巷口,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巷子里各家各户透出昏黄的灯光,传来模糊的电视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孩子的哭闹声……这些寻常的市井之声,对于此刻的陈默来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星球。他像一抹游荡的幽魂,沿着熟悉的、污秽的巷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宋记栈”挪去。 还没走到那扇熟悉的、朽烂的木门,一个矮胖的身影就堵在了巷子中间。是房东宋老头。他裹着一件脏兮兮的军绿色棉大衣,抄着手,看到陈默出现,那张刻薄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像是看到了什么肮脏的秽物。 “哟!还真活着回来了?”宋老头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讥讽,“我还以为你死哪个犄角旮旯了呢!省了我一顿晦气!” 陈默喘息着,肺部火烧火燎的疼,让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抬起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宋老头。 “看什么看?”宋老头被陈默惨白的脸色和嘴角残留的暗红血迹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却拔高了,“我告诉你,陈默!你那破棺材间,我租给别人了!一天都没给你留着!带着你的破烂,赶紧滚!别再出现在我眼前!看着就晦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默的心沉了下去,最后一丝渺茫的侥幸也破灭了。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哀求,但喉咙里只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又是一阵剧烈呛咳,嘴角渗出一丝新的血沫。 宋老头见状,脸色更加难看,像躲避瘟疫一样又退了一步。“滚滚滚!要死别死我门口!脏了我的地!”他挥舞着胳膊,像驱赶一只垂死的野狗。 就在陈默绝望地准备转身离开时,宋老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刻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表情。 “哦,对了!”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声音带着一种恶意的“通知”意味,“忘了告诉你件事儿。前几天,有个人打电话打到我这破座机上了……”他瞥了一眼巷子口那个脏兮兮的、贴着各种小广告的公用电话亭,“说是找陈默,你爹单位的?还是啥?听口音是你们那穷山沟里的。” 陈默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爹?老家来电话了?是母亲的病情……还是……? 宋老头看着陈默的反应,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人说啊……让你赶紧回去一趟!你那个酒鬼爹,前几天夜里喝多了……摔死了!好像是从……啧,好像是村口那个老石桥上栽下去了?啧,摔得那叫一个惨,听说脑浆子都……”他似乎很享受描述这种细节,看着陈默瞬间凝固的表情。 “轰——!!!” 宋老头后面恶毒的形容,陈默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了。 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又像一道无声的、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父亲……死了? 那个暴躁的、酗酒的、带给母亲和他无尽痛苦、却又在记忆中占据了整个灰暗童年身影的男人……死了? 以一种如此……如此符合他身份和轨迹的方式——醉酒,失足,摔死在冰冷黑暗的桥下……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白瞬间吞噬了陈默的意识。没有预想中的悲伤,没有痛苦,没有解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无边无际的空白。仿佛他身体里某个重要的部分,也随着这个消息,被瞬间抽空了。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泥塑。佝偻的腰背挺不直,也弯不下去。死死按着胸口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对着宋老头那张带着恶意快慰的脸,却又像是穿透了他,穿透了泥塘巷污浊的墙壁,穿透了冰冷的城市,看到了千里之外那个破败的山村,看到了村口那座冰冷的石桥,看到了桥下……那摊凝固的、属于他父亲的暗红…… 宋老头看着陈默瞬间石化的样子,那空洞得如同深渊的眼神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怵。他撇了撇嘴,最后丢下一句:“……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爱信不信!以后别再来烦我!”说完,他像躲避什么不祥之物一样,迅速转身,消失在巷子深处自家那扇低矮的门洞里,重重地关上了门。 “嘭!” 沉闷的关门声,在寂静下来的巷子里回荡,如同丧钟的最后一声余音。 陈默依旧僵立在原地。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扑打在他单薄破烂的衣服上。肺部撕裂般的剧痛重新变得无比清晰,伴随着每一次沉重艰难的呼吸。口腔里浓烈的血腥味顽固地盘踞着。 父亲……死了。 那个让他害怕、憎恨、却又在心底深处某个最隐秘的角落里,残留着一点点扭曲渴望的影子……消失了。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 一股冰冷的、麻木的洪流,缓慢而沉重地漫过那短暂的空白,将他彻底淹没。这不是悲伤,不是痛苦。这是一种比悲伤和痛苦更深的、更彻底的冻结。一种被命运车轮彻底碾过、连呻吟都发不出的、彻底的麻木与虚无。 他缓缓地、极其迟钝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沾满污垢、红肿溃烂的右手上。手腕处,那个烫伤的水泡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狰狞。然后,他的视线慢慢移向一直紧紧攥着的左手。 左手的手心,摊开着。 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张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甚至沾染了些许暗红血渍的五元纸币。 纸币的边缘早已卷曲磨损,湿透又风干的痕迹让它变得僵硬脆弱。上面的图案和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象征着卑微财富本身的、肮脏的绿色。 五块钱。 它买不来父亲的命。 它甚至买不来他今夜药瓶里的一粒甘草片。 陈默死死地盯着这张纸币。 寒风呼啸着穿过狭窄的巷道。 他佝偻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细长、扭曲,孤零零地钉在泥塘巷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如同一座刚刚为自己垒好的、绝望的墓碑。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铁轨上的碎片 宋老头那扇腐朽木门在身后重重关上的闷响,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砸碎了泥塘巷夜晚虚假的宁静,也彻底封闭了陈默留在这座城市最后一丝卑微的归途。他僵立在原地,佝偻着腰,像一截被狂风骤然吹折的枯木,仅靠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冰冷的麻木勉强维持着不倒。 父亲……死了。 醉酒……石桥……摔死…… 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冰冷的烙印,烫在他混沌的意识上。没有悲伤的浪潮,没有解脱的喘息,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那个暴躁的、酗酒的、充满暴力和失败阴影的父亲,那个他曾经畏惧、憎恨、却又在扭曲血缘深处与之纠缠的影子,以一种极其符合其生命轨迹的方式,仓促而狼狈地画上了句点。陈默甚至无法在脑海中勾勒出具体的画面,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和黑暗中隐约传来的、肉体撞击坚硬石面的沉闷声响。 肺部的灼痛和沉重的哮鸣再次变得无比清晰,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撕裂的伤口,喉咙里浓重的血腥味顽固地盘踞着。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晚那口涌出的、粘稠发黑的血液的腥甜。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在他自己的头顶,冰冷地舔舐着他的后颈。 泥塘巷昏黄的路灯投下他扭曲细长的影子,钉在污秽冰冷的地面上。他缓缓地、极其迟钝地低下头,摊开那只一直紧攥着的左手。掌心,那张五元纸币被汗水、污垢和一丝凝固的血渍浸透,边缘卷曲破碎,像一片肮脏的、被反复蹂躏的枯叶。 五块钱。 它买不来一张回乡的火车票。买不来一副最廉价的棺材板。甚至买不来今夜一粒能让他少咳一点血的甘草片。 寒风呼啸着卷过狭窄的巷道,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抽打在他单薄的身上,穿透湿冷的衣物,带走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他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佝偻的身体蜷缩得更紧。这一次,他甚至感觉到喉咙深处涌上的不再是液体,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颗粒感的异物感。 回去…… 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麻木的冰层,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必须……回去…… 不是为了那个突然消失的、关系复杂的父亲。 而是为了那个还躺在老家医院、靠透析机器维持生命、等着天文数字换肾费用的母亲! 父亲死了,母亲……她怎么办?她知道了会怎样?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骤然点亮了他濒临熄灭的求生意志。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父亲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某个冰冷的桥洞下!他必须回到母亲身边!哪怕只是……只是回去看一眼!哪怕迎接他的是更深的绝望和更重的负担! 活下去! 回去! 求生的本能和对母亲的责任感,爆发出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量,暂时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他猛地抬起沉重如同灌铅的头颅,浑浊的眼睛里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不再看宋记栈那扇紧闭的门,不再理会泥塘巷这片吞噬了他青春和希望的土地。他转过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如同灌满冰渣、剧痛刺骨的双腿,一步一挪地,朝着巷子外的大路走去。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胸腔深处破风箱般的杂音,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踉跄的、混合着痛苦和绝望的印记。 目标只有一个:滨海北站。那个连接着这座冰冷城市和他遥远贫瘠故乡的巨大枢纽。 夜更深了。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幻化出繁华的虚影,与陈默蹒跚其间的阴暗街巷形成残忍的对比。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沿着冰冷的人行道,朝着北站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移动。饥饿感早已超越了疼痛,变成了一种啃噬灵魂的空洞感,胃袋疯狂地抽搐着。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带来尖锐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火车!最快的火车!最便宜的车票!回家! 当他终于挪到滨海北站那巨大、灯火通明却又冰冷如铁兽的站前广场时,已是深夜。广场上人流稀疏,只有拖着行李箱的零星旅客行色匆匆,穿着制服的保安在明亮的灯光下巡逻。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滚动着冰冷的车次信息。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着空洞的广播提示音。 陈默的出现,像一个闯入无菌病房的病毒携带者,立刻引起了注意。他佝偻着腰,脸色惨白得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嘴唇干裂发紫,身上的衣物破烂肮脏,散发着垃圾场和血腥混合的怪味,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暗红色血渍。他踉跄的脚步和沉重的喘息,在安静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注意到了他,眉头紧锁,快步走了过来,警惕地拦在了陈默面前。 “哎!干什么的?”保安的声音粗粝,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驱逐意味,“别在这儿晃悠!要休息去别的地方!”他的目光扫过陈默痛苦扭曲的脸和破烂的衣着,眼神里的厌恶显而易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我要坐火车……”陈默喘息着,声音嘶哑微弱,肺部撕裂的痛让他几乎无法把话说完整,“回……回家……” “坐火车?”保安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陈默这副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模样,“票呢?拿出来看看!” “我……我去买……”陈默挣扎着想绕过保安,朝售票厅挪动。 保安横跨一步,再次挡住去路,语气更加严厉:“买票?就你这样?我看你是想混进去吧!赶紧走!别在这儿捣乱!再不走我叫人把你架出去了!”他伸出手,带着威胁性地推了陈默的肩膀一下。 本就站立不稳的陈默被这一推,身体猛地一晃,右腿剧痛无力支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地面上! “呃啊——!” 剧烈的撞击牵扯到全身的伤痛,尤其是右臂的烫伤和摔伤处,瞬间爆发出钻心的锐痛!肺部受到强烈震动,一股滚烫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咳咳咳……噗!” 又一口粘稠的、带着暗色血块的黑红血液,喷溅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在广场明亮的灯光下,那滩刺目的污秽显得格外狰狞! “妈的!真他妈晦气!”保安吓得往后跳了一步,看着地上那摊还在微微扩散的血污,脸上的厌恶瞬间变成了恐慌和愤怒,“血……你有传染病是不是?!碰瓷碰到火车站来了?!来人!快来人!把他弄走!”他对着对讲机气急败坏地吼叫着,唯恐避之不及。 巨大的羞耻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陈默淹没。他像一块被丢弃的破抹布,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痛和呛咳而不停地抽搐。口中浓烈的血腥味和身下冰凉坚硬的地面,让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座城市彻底碾碎、抛弃。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每一次用力都带来更剧烈的疼痛和喘息。 很快,另外两个保安闻讯赶来,看到地上的血污和陈默的惨状,同样面露惊惶和嫌弃。他们戴着橡胶手套,像处理一件危险的有害垃圾,粗暴地架起陈默的胳膊。 “起来!快滚!” “别死这儿添晦气!” 他们半拖半拽,不顾陈默痛苦的呻吟,将他强行拖离了灯火通明的站前广场,粗暴地扔在了远离主入口的、一片被高大铁栅栏隔离出来的、堆放清洁工具和杂物的阴暗角落里。 冰冷的铁栅栏隔绝了站内的灯光和人声,阴影浓重得如同墨汁。寒风毫无遮挡地从栅栏缝隙中灌入,掀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陈默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背靠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肺部如同破败的鼓风箱,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撕裂的剧痛和沉闷的杂音。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冰冷的污垢,流过嘴角凝固的血痂,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剥夺了人类身份、被当作污秽垃圾驱逐的、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绝望。 广场明亮的灯光从铁栅栏的缝隙中透进来,在他身上切割出破碎的光斑。他茫然地望着远处广场上那些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旅客,望着远处巨大显示屏上跳跃的、代表着通往无数目的地的冰冷车次代码……那些光鲜的、有目的地的旅程,与他此刻蜷缩在铁栅栏阴影下的肮脏角落,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他像一块被扬弃的、即将碎裂的砖石,被遗弃在通往故乡的冰冷铁轨边缘。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崩溃,让他所有的意志力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昏沉的黑暗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住他冰冷疼痛的四肢百骸,将他拖向无意识的深渊。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归途的重量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剧痛深渊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刺痛感穿透了混沌的麻木,强行将陈默的意识拽回现实。 痛! 左手掌心传来钻心的疼痛! 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晃动的光影。他迟钝地、极其费力地转动眼球,将视线聚焦到自己的左手上。 一只灰褐色的、瘦骨嶙峋的老鼠,正用它尖利的、沾满污垢的牙齿,狠狠地啃噬着他左手无名指和小指连接处的皮肉!饥饿让它变得极其大胆和凶悍,仿佛在撕咬一块没有生命的腐肉!鲜血正从那撕裂的伤口中渗出,染红了老鼠肮脏的胡须! “啊——!” 陈默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惊叫!巨大的惊吓和钻心的疼痛瞬间驱散了昏沉!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甩胳膊! 那老鼠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甩脱,发出“吱”的一声尖叫,闪电般窜回旁边一堆废弃的麻袋片阴影里,绿豆般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 陈默惊恐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手。伤口不深,但皮开肉绽,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混合着地上的污垢和尘土。剧烈的疼痛如同电流般窜遍他的手臂。身体的剧痛、肺部沉重的负担、以及这突如其来的血腥袭击所带来的巨大恐惧,瞬间击垮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 “呜……咳咳咳……” 他再也无法抑制,像一头濒死的野兽,蜷缩在冰冷肮脏的角落里,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哭声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变成破碎的、令人心碎的哽咽。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和血痂。不是为了被老鼠咬伤的疼痛,而是为了这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绝望!他挣扎着想要回家,却连车站的广场都无法踏入,像一条被驱赶的野狗,只能蜷缩在这肮脏的角落,被老鼠啃噬!像一个真正的垃圾!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的、带着犹豫和试探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在他旁边的阴影里响起: “喂……兄弟……你……你咋了?” 陈默的呜咽和咳嗽猛地一窒。他抬起布满泪水和污垢的脸,警惕而茫然地循声望去。 在离他几米远、同样被铁栅栏阴影笼罩的墙角,蜷缩着一个身影。那人裹着一件极其破旧、沾满油污的军绿色棉大衣,头上戴着顶同样肮脏的毛线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被冻得通红、布满风霜沟壑的脸。看起来像个五十岁左右、同样落魄的流浪汉。他手里还捏着半截已经熄灭的烟屁股,一双浑浊却带着一丝关切和同病相怜的眼睛,正透过昏暗的光线,看着陈默。 “……被……被耗子咬了……”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喘息。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更深的同情。“操!这地方的耗子成精了!又肥又凶!”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在自己那件破大衣的口袋里摸索起来。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小块同样脏兮兮、皱巴巴的灰色毛巾布。他看了看那块布,又看了看陈默流血的手,脸上露出肉痛的神色,但还是挪蹭着靠近了一些,隔着一段距离,将那团布扔了过来。 “给……垫着捂捂……多少止点血……”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那块破布落在陈默面前的污渍里。陈默看着那块同样肮脏的布,又看看那个缩回阴影里的流浪汉,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感激?是羞耻?是同病相怜的悲哀?他说不清。他颤抖着用没受伤的右手,捡起那块破布,紧紧地捂住了左手被咬伤的伤口。布料的粗糙摩擦着伤口,带来尖锐的疼痛,但也确实暂时减缓了流血的速度。 “谢……谢谢……”陈默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哽咽。 “咳……”那流浪汉摆摆手,似乎不习惯这种感谢,又低头去摸索他那半截烟屁股,试图重新点燃,但打火机似乎没油了,只打出几点微弱的火星就彻底罢工。“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放弃了,把烟屁股小心地揣回口袋。沉默了一会儿,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陈默听:“……这鬼地方……待久了……耗子都能把你啃喽……得想法子……” 他的话像一枚冰冷的针,刺中了陈默最深的恐惧和无助。“……我要……回家……”陈默喃喃地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可我……没钱买票……” 流浪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理解,还有一种底层挣扎者特有的、近乎麻木的生存智慧。“买票?”他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嘲讽,“就你这副样子,兜里比脸还干净吧?还想买票?”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想回家……得另想法子……”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什么法子?” 流浪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保安不在附近,才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扒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扒车?! 这两个字像一道带着高压电流的闪电,瞬间击中了陈默!那是只在电影里或者道听途说中才存在的、极其危险且违法的行为!等同于自杀! “不……不行……”陈默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带着恐惧,“太……太危险了……”他下意识地捂住了依旧灼痛闷胀的肺部。 “危险?”流浪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等死在这里就不危险?被耗子啃掉鼻子耳朵就不危险?你这病……再拖下去……”他用下巴点了点陈默嘴角的血渍,“……能活几天?”他的话语直白而冷酷,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陈默血淋淋的现实。 “看见没?”流浪汉用脏污的手指,指向远处黑暗中铁道延伸的方向。“货运车皮……装煤的、装沙子的……晚上……总有停着检修或者编组的……瞅准机会……爬上去……窝在角落……运气好……能把你拉到几百里地外……到了下一站……再想办法……总能离老家近点……”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跳上一辆缓慢行驶的农用车。 陈默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恐惧和一丝绝望的疯狂在胸腔里激烈交战。他看着流浪汉那张被风霜刻满、麻木中带着一丝狡黠的脸,又看向远处那片被巨大阴影笼罩、偶尔有红色信号灯闪烁的货运编组场。冰冷的铁轨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微的寒光,如同巨兽的肋骨。 “……被……被抓住怎么办?”陈默的声音干涩无比。 “抓住?”流浪汉无所谓地耸耸肩,“没钱没身份……顶多挨顿打,轰下车……还能比现在更糟?”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色的牙齿,“总好过冻死饿死在这耗子窝里,或者……咳死在半道上没人收尸强吧?”他用最平实的语言,描绘着最残酷的对比。 陈默沉默了。巨大的恐惧依旧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一股更强大、源自绝望深渊的力量正在滋生。他想到了母亲。想到泥塘巷那个公用电话亭。想到那通宣告父亲死亡的消息。想到母亲在病床上日益枯槁的脸庞…… 他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就算爬,也要爬回去!爬回母亲身边!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 一股夹杂着悲壮的疯狂,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嘴里残留的血腥味。他攥紧了手中那块染血的破布,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武器和信念。 “走……带我……去看看……”他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流浪汉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那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复杂情绪——也许是同病相怜的悲悯,也许是即将摆脱一个麻烦的释然。他点了点头,动作麻利地站了起来,裹紧了那件破大衣。 “跟上……机灵点……别发出声……”他低声嘱咐,像一只熟悉夜间地形的老猫,率先朝着远离灯火通明的广场、深入那片巨大冰冷的钢铁丛林阴影中走去。 陈默深吸一口气。肺部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左手伤口的锐痛,右臂摔伤的闷痛,膝盖关节炎的刺骨酸胀,肺部的灼烧感……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清晰,如同烙印在灵魂上的刑罚。但他没有犹豫,踉跄着,一步一步,紧跟着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佝偻而决绝的背影。 他们绕过巨大的水泥隔离墩,穿过堆放着生锈枕木和废弃信号灯的荒地,脚下是硌人的碎石和冰冷的煤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味和煤尘的气息。远处传来机车沉闷的轰鸣和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震撼人心。 终于,他们在一排巨大的、像是巨大棺材的水泥墩掩体后停了下来。流浪汉示意陈默蹲下,压低身体。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轨道上,一列长长的、黑黢黢的货运列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厢是那种敞开式的平板车,上面堆满了小山般的黑色煤炭。几盏昏黄的工作灯挂在车皮上,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几个穿着反光背心的铁路工人拿着工具,在远处的车头方向忙碌着,似乎在检修。 “就那列……”流浪汉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淹没在寒风中,“……看到中间那几个车皮没?煤堆得高,角落深……钻进去……只要路上没抖落下来……冻不死……摔不死……就能到家……”他的话语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陈默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那伤痕累累的胸腔。他死死地盯着那列静静卧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冰冷的寒气从地面和四周的铁轨上源源不断地侵袭着他单薄的身体。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沉重的负担。 就在这时,远处检修的工人似乎完成了工作,开始收拾工具,朝着车头旁的工棚走去。 机会! 冰冷的钢轨,如同通往地狱或是救赎的唯一窄路,在他脚下延伸。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矿场的油毡棚 温度。 一种极其微弱、却与冰冷刺骨的寒风截然不同的温度,如同溺水者破开水面吸到的第一缕空气,将陈默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拉扯出来。 他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种粘稠的、粗糙的触感里。不是冰冷的铁皮,不是坚硬的煤块,而是一种带有陈旧汗味、机油味和劣质烟草混合气息的粗粝织物。身体像灌满了烧热的铅块,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发出沉重的呻吟。冰冷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内部的灼痛和虚弱所取代。尤其是右腿,从膝盖以下,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起一阵剧烈的抽搐。左手的伤口和右臂的烫伤倒显得遥远而麻木了。肺部如同一个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抽动都带着撕裂的剧痛和浓烈的血腥味,沉重的哮鸣声在他自己的颅腔内轰鸣。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痛苦呻吟从他干裂的嘴唇中逸出。 “醒了?”一个沙哑、低沉、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陈默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糊着厚厚一层黑色油污的顶棚,上面挂着几缕同样沾满污秽的蜘蛛网。昏黄的光线从唯一的、糊着破塑料布的窗户透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劣质煤烟味、汗馊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腐烂的混合气味。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简陋的硬板床上,身下垫着的是一层散发着霉味的稻草和一张看不出原色的破草席。身上盖着的,正是那件散发着复杂气味的、极其厚重的破旧军绿色棉大衣。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声音来源。一旁的地上,蹲着那个带他扒车的流浪汉——老丁。他裹着一件更薄的、同样脏污的破棉袄,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自卷烟卷,正用一块同样乌黑的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柄刀刃磨得发亮的旧菜刀。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布满风霜沟壑的脸显得更加阴沉麻木,只有浑浊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是……哪儿?”陈默的声音嘶哑微弱,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肺部的剧痛。 “黑石沟矿,工棚。”老丁简短地回答,目光依旧落在刀锋上,“你命大,没摔死在那煤垛里。”他瞥了一眼陈默裹着破布条、肿胀得像紫萝卜的右脚踝,“脚摔坏了吧?瞅着像是冻伤加脱臼,烂得不轻。骨头没断算你祖宗积德。”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坏掉的工具。 陈默的视线艰难地移向自己的右脚。裤腿被卷到了小腿肚,脚踝处裹着几条同样肮脏的黄色旧布条,已经被渗出的血水浸透,边缘发黑僵硬。脚踝肿得老高,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冰凉麻木中又带着深入骨髓的刺痛感。露出的脚趾苍白发青,毫无血色。强烈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脚……我的脚……”他惊恐地想挣扎着坐起来查看。 “别动!”老丁低喝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骨头没断,筋肯定伤了!你再乱动,这脚就真废了!”他看着陈默因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语气缓和了一点,“死不了!冻伤烂肉,化了脓,得拿刀刮掉……不然,嘿嘿……”他没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笑声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剧烈的疼痛和恐惧让陈默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虚脱。他无力地瘫回硬板床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胸腔里沉闷的轰鸣。“咳……咳咳……”熟悉的灼痛再次袭来,他猛地侧过身,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粘稠的血沫喷溅在身下肮脏的草席上。 老丁皱了皱眉,看着那摊刺目的污秽,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破布递了过去。“捂住了,别咳得满地都是,烦人。”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但动作却包含着一种底层挣扎者之间奇异的默契。 陈默接过破布,死死捂住嘴,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蜷缩成一团。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脚踝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着他。身体的崩溃似乎就在眼前。他颤抖着,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我……我得回去……我妈……我妈还在医院……” 老丁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他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擦拭着那柄菜刀,锋刃在昏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回去?就你现在这德性?”他嗤笑一声,“爬都爬不出这工棚!先顾着你眼前这条烂命吧!”他站起身,走到角落一个用几块砖头砌成的简易炉灶旁,炉子上坐着一个同样漆黑、缺了口的旧铝壶,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拿起旁边一个同样肮脏的搪瓷缸子,从壶里倒了半缸热水,又从旁边一个破麻袋里摸索出两个硬得像石头的、表面开裂的粗面馒头。 他把搪瓷缸和馒头放在陈默床边的泥地上。 “喝点热水,啃两口。省着点,就这个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安排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默看着那半缸热气腾腾的水和两个硬馒头,强烈的饥渴感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他甚至忘了脚踝的伤,挣扎着伸手去够。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搪瓷缸边缘,一股暖流瞬间传递过来,让他几乎落下泪来。他迫不及待地捧起缸子,贪婪地喝了一口。滚烫的热水滑过干涩疼痛的食道,灼烧感带来一丝奇异的慰藉,却也激起了更猛烈的呛咳。他强忍着,又喝了几口,才抓起一个硬馒头,用尽力气啃咬起来。馒头又冷又硬,在嘴里如同砂砾,带着一股陈旧的面粉味和淡淡的霉味。但他顾不上了,牙齿艰难地与粗粞对抗,唾液分泌出来,混合着干硬的碎屑,一点点艰难地往下吞咽。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肺部和脚踝的剧痛,但他像一台濒临报废却仍在运转的机器,固执地重复着进食的动作。 老丁看着他这副模样,默默地从自己那个破麻袋里又摸出半个更黑的窝头,小口地啃着,目光时不时瞟向门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矿井隐约的轮廓。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声大气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老丁!老丁!人呢?死哪去了?” 工棚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被“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一个穿着沾满煤灰的蓝色工装、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带着一股浓烈的劣质白酒和汗臭味。他戴着顶同样肮脏的鸭舌帽,帽檐下的小眼睛扫视着昏暗的工棚,目光锐利得像刀子。 老丁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起身,脸上堆起一种近乎谄媚的、卑微的笑容,顺手把手里那半个窝头飞快地塞进了怀里。 “哎哟!王工头!您咋亲自来了?有事儿您招呼一声就行!”他弓着腰,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 王工头压根没看地上的陈默,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他的目光直接锁定老丁,语气不善:“少废话!昨天让你清理的东巷水沟,挖完了吗?磨蹭啥呢!” “快了快了!王工头!”老丁点头哈腰,“早上起来有点闹肚子,耽误一会儿,这就去!保证天黑前弄干净!” “天黑前?”王工头眼睛一瞪,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丁脸上,“矿长下午就带人检查!中午之前必须弄干净!弄不干净,这个月的工钱你他妈一分都别想要!还得扣你上个月的!”他恶狠狠地威胁着,目光像刮骨刀一样在老丁身上刮过。 “是是是!明白!马上就去!保证干净!”老丁脸上的笑容更加卑微,腰弯得更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王工头冷哼一声,这才似乎注意到地上蜷缩着的陈默。他皱着眉头,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陈默裹着破布的脚踝。“这死狗哪来的?快让他滚!别他妈死这儿!老子这工棚不是停尸房!”他转头又对着老丁吼道,“还有!警告你,别他妈什么阿猫阿狗都往这儿带!耽误了矿上的活儿,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工头您放心!”老丁连忙保证,脸上赔着笑,“这……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子,脑子不太好使,跑丢了,刚找到……摔伤了脚,就让他歇半天,缓口气就走!绝不耽误您的事儿!”他编造着拙劣的谎言,眼神躲闪。 王工头狐疑地看了看老丁,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奄奄、脸色惨白的陈默,显然不信,但也懒得深究。“哼!半天!中午老子来检查水沟,要是还没弄干净,连他一起给老子扔出去喂狼!”他丢下这句冰冷的话,又重重地踢了陈默受伤的脚踝一脚,才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了工棚。 “呃啊——!”脚踝处突如其来的剧痛让陈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整个人蜷缩得像只虾米,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老丁脸上的谄媚笑容在王工头背影消失的瞬间就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怒意。他看着蜷缩在草席上痛苦抽搐的陈默,沉默了片刻,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半个硬馒头,塞回陈默手里。 “拿着!”他语气生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省着点吃!”他又从墙角一堆杂物里翻出一瓶浑浊发黄的液体,标签早已脱落,只剩下一个“酒”字勉强可辨。他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劣质酒精味弥漫开来。他扯掉陈默脚踝上浸透血污的破布条。 脚踝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景象更加触目惊心。肿胀发亮,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好几处已经溃烂,渗出黄白色的脓水和暗红的血水,散发出难闻的腥臭气味。陈默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忍着点!”老丁低吼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将瓶口对准陈默脚踝最严重的溃烂处,猛地倒了下去! “嗤——” “啊啊啊——!!!” 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按在伤口上!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撕裂了陈默所有的神经!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身体像被电击般剧烈弹起,又重重摔回草席上!钻心蚀骨的灼烧感混合着酒精强烈的刺激,让他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几乎昏死过去!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痉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席卷了他残存的意识。黑暗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桥洞,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他又看到了泥塘巷昏黄路灯下宋老头那张刻薄的脸,宣告着父亲冰冷的死亡……他看到了滨海北站明亮灯光下保安厌恶的眼神,和将他如垃圾般驱逐的粗鲁……那些冰冷的、充满恶意的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他混乱的意识中旋转、重叠…… 然后,所有的面孔都消失了。 只剩下母亲。 母亲李秀兰那张被病痛折磨得枯槁憔悴的脸庞,在记忆深处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背景是老家县城医院那间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病房。母亲的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曾经温和明亮的眼睛变得浑浊无神,里面盛满了深不见底的疼痛和无助的恐惧。她的嘴唇干裂发白,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叹息。她枯瘦如柴的手背上布满了密集的针眼和青紫色的淤痕,连着那台冰冷、发出单调嗡嗡声的透析机器。她的眼神越过病房狭小的窗户,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的、等待被天文数字医药费填满的深渊…… “妈……”陈默在剧痛的痉挛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呼唤,泪水混合着冷汗滚滚而下。 老丁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和怜悯。他看着陈默脚踝上被酒精冲刷后更加清晰、更加恐怖的溃烂创面,那些腐肉在酒精刺激下呈现出一种惨白的死灰色。他放下酒瓶,拿起那柄磨得锃亮的旧菜刀,用一块沾了酒精的破布擦了擦刀锋。昏黄的灯光下,冰冷的刀锋反射出死亡般的光泽。 “烂肉得刮掉……”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刮掉锅底的锅巴,“忍着点,小子。想活命,就得受着。” 冰冷的刀锋,带着浓郁的酒精气味,缓缓逼近陈默那肿胀溃烂、如同坏疽般的脚踝……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雪夜的单行道 冰冷的刀锋触碰到脚踝溃烂创面的瞬间,陈默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剧痛,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死死地闭上了眼睛,牙齿几乎要咬碎下唇,全身的肌肉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肺部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忘记了呼吸,沉重的哮鸣声也停滞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撞击声! “嗤——” 刀刃切入腐肉的细微声响,伴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介于灼烧和撕裂之间的尖锐痛感,猛地穿透了陈默紧绷的神经!“呃啊——!”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破碎的闷嚎从他齿缝间挤出!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老丁的手很稳,动作异常麻利。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锋利的刀刃如同冰冷的刮骨工具,精准而冷酷地剔除着那些坏死泛白、渗着脓水的腐肉组织。每一次刀锋刮过,都带起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和强烈的恶心感。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脓臭味和浓烈劣质酒精的混合气息,令人作呕。 陈默的意志力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每一次刀锋落下剥开的,仿佛不只是他脚踝上的腐肉,更是他层层包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外壳。巨大的屈辱感和非人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他仅存的意识堤坝。他只能用尽全力攥紧身下肮脏的草席,指甲深深抠进腐朽的草茎里,仿佛要将这无尽的痛苦和屈辱都挤压进这片承载着他濒死身躯的土地。 父亲冰冷的尸体…… 母亲枯槁绝望的脸…… 滨海北站保安嫌恶的眼神…… 宋老头刻毒的宣告…… 还有此刻这冰冷的刀锋刮骨疗毒般的酷刑…… 所有冰冷的、残酷的、将他视为垃圾和贱畜的影像,如同无数黑色的碎片,在他意识深处疯狂旋转、撞击!最终汇聚成一个冰冷的声音:你不配活着!你就像这堆被刮掉的烂肉一样,是这世界的污秽和残渣! “唔……”一口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不是来自肺部,而是来自胃部强烈的痉挛和翻腾!强烈的心理和生理双重冲击,终于突破了忍耐的极限!陈默猛地侧过身,对着泥地,“哇”地一声呕吐起来!胃里仅存的那点可怜的硬馒头碎屑混合着酸涩的胆汁和胃液,被他吐得一干二净!呕吐带来的剧烈抽搐,再次狠狠牵扯到脚踝的创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风暴! 他像一条被彻底掏空、濒临死亡的鱼,瘫软在污秽的呕吐物旁,只剩下抽搐和沉重艰难的喘息。口腔里充斥着胆汁的苦涩和呕吐物的酸馊。脚踝处传来的剧痛似乎因为神经的麻木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而变得有些遥远,但伤口暴露在冰冷空气中带来的尖锐刺痛感依旧清晰。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仿佛血液正在慢慢凝固。 老丁沉默地看着陈默这副惨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陈默脚踝上那片最严重的溃烂腐肉已经被他刮掉了大部分,露出底下渗着血水的、粉红色的新肉创面,边缘依旧红肿发亮,但至少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死灰色。他用沾了劣质酒精的破布,再次粗暴地擦拭了一下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从自己破麻袋里翻找出一小包同样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创面上。 药粉接触到新鲜创面的瞬间,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让陈默的身体再次痉挛了一下。老丁不管不顾,用一条还算干净的(相较于之前的破布条)、同样散发着陈旧气味的旧布条,将陈默的脚踝重新包扎起来,动作谈不上温柔,但还算利落。 做完这一切,老丁像是耗费了巨大的精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随手抹了把汗,又拿起地上陈默啃剩下的那半个硬馒头,看了看上面沾着的呕吐物痕迹,眉头皱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用指甲抠掉最脏的部分,然后……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瘫软昏迷过去的陈默,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和贪婪,但最终还是将馒头塞进了自己嘴里!他像是饿了很久的野兽,几乎是囫囵地咀嚼着那干硬粗糙的食物,喉咙里发出吞咽的咕噜声。吃完馒头,他又端起地上陈默喝剩下的那半缸早已凉透的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他抹了抹嘴,看着蜷缩在草席上、气息奄奄、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陈默,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复杂。过了一会儿,他又从怀里摸索出之前藏起来的、那半个更黑的窝头,掰下一小块,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塞进了陈默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嘴里。然后,他拎起靠在墙角的铁锹和一把破旧的手锯,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昏暗的工棚。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嘎吱”一声呻吟,隔绝了门外凛冽的寒风和矿井隐约的轰鸣声。 寒冷、剧痛和极度的虚弱如同沉重的铅块,将陈默死死地压在那张散发着霉味的草席上。时间在昏沉和模糊的痛感中失去了意义。他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在冰冷湍急的河流中沉浮。混沌的意识中,只有脚踝处那持续不断的、尖锐的刺痛和肺部沉重的负担如同永恒的锚点,提醒着他尚未解脱的苦难。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工棚的门再次被推开,一股更强的冷风灌入,夹杂着雪花的气息。老丁带着一身更浓重的煤灰和寒气回来了。他疲惫地将工具扔在墙角,走到炉灶旁,往快要熄灭的炉灰里添了几块煤矸石,看着微弱的火苗重新艰难地跳动起来。他瞥了一眼陈默,发现他嘴里那小块窝头还在,人似乎陷入了更深层的昏睡。 老丁沉默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土坯墙,从破麻袋里又掏出那瓶劣质白酒。他拧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浓烈的酒气瞬间在工棚里弥漫开来。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袋,带来一种虚假的暖意和短暂的麻痹。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麻木的放松。然后,他蜷缩起来,裹紧那件薄棉袄,闭上眼睛,很快发出了沉重而疲惫的鼾声。 当陈默再次被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脚踝处持续的锐痛唤醒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炉灶里的煤矸石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散发着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工棚里冰冷刺骨,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唯一的光源是窗外透进来的、冷冷的雪光。外面似乎下雪了。 陈默艰难地转动眼珠。老丁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鼾声如雷,那瓶劣质白酒放在他手边,已经空了大半。地上只剩下一个啃干净的硬馒头芯子。 饥饿感如同冰冷的火焰,重新灼烧着陈默空瘪的胃袋。身体的热量正在被寒冷无情地剥夺。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仿佛灵魂正在一点点抽离这具破败的躯壳。脚踝处的剧痛在寒冷中变得更加尖锐清晰。 他试着动了动右脚。钻心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脚踝以下仿佛已经不属于他,沉重、冰冷、麻木,只有那持续的锐痛提醒着伤口的存在。他绝望地发现,别说站起来走路,就连挪动一下身体都异常艰难。 回去…… 这个念头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 必须回去! 不是为了父亲冰冷的葬礼。 是为了母亲!为了那个还在病床上挣扎、等着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母亲!父亲的死讯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他无法想象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怎样!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生命,还能承受这最后一根稻草的分量吗? 一股混杂着悲怆与责任的巨大力量,如同在死寂灰烬中陡然爆燃的星火,骤然点亮了他濒临熄灭的意识!这力量是如此突兀而强烈,甚至暂时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 他不能倒下在这里! 绝不能! 哪怕爬,也要爬回母亲身边! 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死在离母亲最近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和对母亲的责任感,爆发出一种近乎野蛮的意志力!他咬着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剧烈的动作再次牵扯到脚踝的伤口和肺部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他强忍着没有咳出来,用颤抖的双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自己沉重的身体,试图离开这张冰冷的草席。 他的动作惊醒了角落里的老丁。老丁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警惕,看清是陈默后,才放松下来,随即皱紧了眉头。 “你他妈找死啊!”老丁压低声音骂道,带着浓浓的烦躁,“这大半夜的!外面雪下得正紧!你这脚还要不要了?!” “我……我得走……”陈默喘息着,声音嘶哑而虚弱,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回……回家……我妈……”他用尽力气,继续挪动着沉重的身体,试图将那只裹着布条、沉重如石的伤脚挪下床沿。 老丁看着他这副油尽灯枯却偏要挣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默了几秒钟,突然烦躁地低吼一声:“妈的!真他妈晦气!”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角的破麻袋旁,在里面粗暴地翻找起来。 他先是翻出那瓶还剩一点的劣质白酒,犹豫了一下,没有给陈默,而是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他又翻找了一会,才摸出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塑料药瓶,里面装着十几片白色的药片。他拧开瓶盖,倒出三四片在掌心,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只留下了两片,重新拧紧瓶盖,将药瓶揣回怀里。他拿着那两片白色的药片,走到陈默面前,粗暴地塞进他手里。 “拿着!”他声音沙哑,“消炎的!顶不顶用看老天爷心情!”他又从床上扯下那件厚重的、沾满污秽的军绿色破棉大衣,胡乱地裹在陈默身上。“滚吧!别他妈连累老子!”他语气冰冷,带着一种急于摆脱麻烦的决绝,“沿着铁轨往外走!看见亮灯的地方就停下!找个拉煤的车……或者扒货车……”他草草指了个方向,不再看陈默一眼,转身又回到墙角,裹紧自己的薄棉袄,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默呆滞地看着手心那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又看了看裹在身上这件散发着老丁身上复杂气味、却意外带来一丝暖意的破大衣。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有感激,有屈辱,更多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无力改变命运的悲凉。他没有说谢谢,只是用尽力气,将那两片药片攥紧在手心,连同那张早已被汗水、血污和煤灰浸染得模糊不清、却始终被他贴身藏好的五元纸币。 他咬紧牙关,最后的意志力如同绷紧的弓弦!他用双手撑着冰冷的泥地,拖着那只包裹着布条、依旧剧痛刺骨的伤脚,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挪下了床沿。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撞击带来一阵眩晕和剧痛。他喘息了片刻,然后开始用手臂和那条相对完好的左腿,配合着支撑身体,像一条垂死的爬虫,一寸一寸地朝着工棚那扇透出雪光的破木门挪去。 地面上冰冷的尘土和寒气瞬间穿透薄薄的衣物,刺入他的皮肤和骨骼。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全身肌肉的颤抖和肺部的撕裂感。脚踝处的伤口每一次被轻微触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没有停下。老丁的鼾声在身后持续着,仿佛是他爬行唯一的背景音。 终于,他挪到了门口。冰冷的寒风裹挟着雪片,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门外,是茫茫一片惨淡的雪光。大雪不知何时已覆盖了大地,远处的矿井轮廓模糊在风雪中。冰冷的铁轨在雪地上延伸出去,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钢铁的光泽,向着无尽的黑暗蔓延。 陈默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混杂着雪沫的空气,凛冽的气息刺得他肺部一阵剧痛。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昏暗工棚里那个蜷缩在墙角的黑影,然后毅然决然地用手臂支撑着,拖着沉重的身体,一头扎进了那片冰冷刺骨、无边无际的雪夜之中。 单薄的、裹着军绿色破大衣的身影,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艰难而绝望的爬行轨迹,如同一条通往无尽黑暗的单行道。风雪呼啸着,迅速地将那轨迹覆盖、抹平。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9章 县医院的铁窗 雪,不知何时停了。 灰白色的天光从糊着破塑料布的窗户透进来,勉强驱散了工棚里最浓重的黑暗,却带来一种更深的、毫无生气的冰冷死寂。陈默蜷缩在铺着霉稻草的硬板床上,身上盖着那件散发着劣质烟草味、机油味和汗馊气的厚重军绿棉大衣。寒冷并未远去,它如同跗骨之蛆,从四面透风的木板墙缝隙钻入,贪婪地汲取着他残存的体温。肺部每一次沉重的抽动,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气,沉重的哮鸣声在他自己的颅腔内沉闷地回响,仿佛是生命流逝的倒计时。 脚踝处尖锐的、如同烧灼般的剧痛暂时被一种更深沉、更麻木的胀痛所取代。老丁昨天粗暴的刮骨疗毒和撒上的不知名药粉似乎起了点作用,至少那恐怖的腐烂气息淡了些,但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创面依旧脆弱不堪,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动着敏感的神经。饥饿感像一只冰冷的手,反复揉捏着他空空如也的胃袋,带来一阵阵抽搐般的钝痛。 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一次,不是王工头那粗暴的踹门声。 是拖沓、疲惫、伴随着沉重呼吸的脚步声。 破木板门被推开一条缝,老丁裹着寒气挤了进来。他头发眉毛上结着白霜,脸上沾满了煤灰和泥痕,那件破旧的棉袄肩膀处湿了一大片,结着薄冰。他看上去比昨天更加疲惫不堪,佝偻的腰似乎更弯了,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 他走到墙角那个冰冷的炉灶旁,一声不吭地坐在一块垫着的破麻袋上,搓着冻得通红的、布满裂口的手。炉子里只有冰冷的灰烬。 沉默在冰冷的工棚里蔓延。 陈默看着他,喉咙干涩发紧。“咳……咳咳……”他忍不住又是一阵压抑的呛咳,胸口闷痛得眼前发黑。他挣扎着,用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王工头……没为难你吧?” 老丁像是没听见,依旧低着头搓着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混的冷笑,带着浓重的嘲弄:“为难?能咋为难?扣钱呗!昨天那点活,老子就是拼了老命也干不完他那催命符!扣就扣吧……反正也没几个逼子儿……”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陈默,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一件和自己无关的物品。“你呢?能动了不?”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证明自己,但右腿稍稍一动,脚踝处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只能颓然地摇摇头,肺部沉重的负担让他无法顺畅呼吸。 “脚……还不行……咳咳……”他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无助,“……我……我得走……我得回去……我妈……” 老丁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是那声熟悉的、冰冷的嗤笑。“回去?就你现在这吊着一口气的德行?爬都爬不出这矿场大门!”他站起身,走到陈默床边,动作粗鲁地掀开那件破大衣的一角,露出陈默被简单包扎的脚踝。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又伸手粗暴地按了按肿胀的边缘。 “嘶——!”陈默痛得倒抽一口凉气,身体猛地蜷缩。 “骨头没事,筋伤加上冻烂肉,化脓了!再不弄干净,整条腿都得锯掉!”老丁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还有你胸口里面那破风箱……”他指了指陈默捂住胸口的手,“再这么咳血下去,不等你爬回去,人就凉透了!” 冰冷的宣判让陈默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不是为了那个醉酒坠桥的父亲,而是为了他自己这条卑微如尘的生命!他还没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那……那怎么办?”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喘息,充满了听天由命的绝望,“……我……我没钱……看不了医生……” 老丁沉默地看着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底层挣扎者特有的、历经无数苦难后的麻木。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这附近……有个小地方……黑石沟矿区卫生所……破烂得厉害……但……总比等死强……”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抓点消炎药……打一针……兴许……能挺几天……” 卫生所! 这三个字像漆黑的深渊里投下的一根细若游丝的草绳!陈默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濒死求生般的希望火光!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去……我去!咳咳咳……” “别他妈乱动!”老丁低吼一声,带着不耐烦。“等你磨蹭到那儿,天都黑了!”他走到墙角,在那堆杂物里翻找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拖出一个用废旧木板和锈铁丝勉强钉成的、极其简陋的爬犁。木板粗糙开裂,边缘带着毛刺,下面垫着两块同样破旧的、磨得不成样子的轮胎皮。 “躺上去!”老丁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老子拉你去!算你狗日的命好!要不是看你……”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默看着那个简陋得如同原始工具的爬犁,又看看老丁佝偻瘦削的身影,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感激和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他不再犹豫,咬着牙,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艰难地爬上了那冰冷硌人的简易爬犁。粗糙的木板摩擦着他单薄的裤子,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衣物。 老丁从破麻袋里翻出两根同样粗糙的麻绳,一头系在爬犁前面的铁环上,另一头打了个结,斜挎在自己肩膀上。他弓着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猛地发力! “嘿——!” 爬犁动了! 一股巨大的拖拽力传来!陈默的身体在爬犁上猛地一震!脚踝的剧痛瞬间放大十倍!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惨叫出声!肺部的震动更是让他眼前发黑,咳喘连连。 老丁像一头负重前行的老牛,低着头,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每一步都迈得极其艰难。沉重的爬犁在坑洼不平、积雪融化后又冻结的泥土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麻绳深深勒进他破棉袄的肩膀处,仿佛要将那单薄的骨头勒断。寒风呼啸着灌进他敞开的衣领,吹动着他花白凌乱的头发。 矿区的景象在陈默模糊的视线中缓缓倒退。巨大黝黑的煤堆像一座座沉默的坟茔。生锈的铁轨如同僵死的巨蛇,蜿蜒着伸向远方。低矮破败、覆盖着煤灰和油污的工棚如同一排排冰冷的墓碑。远处矿井入口的轮廓在灰白的天空下显得阴森而狰狞,像一个吞噬生命的巨口。偶尔有穿着同样肮脏工装、拖着疲惫身躯的矿工路过,看到这奇异的组合,也只是麻木地扫一眼,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波澜。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的边缘,一个被繁华彻底遗忘的、只有沉重劳作和冰冷死亡的角落。 爬行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对陈默残破身体的又一次刑罚。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他敏感的呼吸道,呛咳一次次打断他微弱的呼吸。他只能死死抓住爬犁边缘粗糙的木板,指甲抠进了木刺里,用这种自虐般的疼痛来抵抗肺部和脚踝的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当陈默感觉自己即将在寒冷和剧痛中彻底失去意识时,爬犁停了下来。 “到了!”老丁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宣布,汗水混着煤灰在他脸上留下道道痕迹。 陈默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是一排更加低矮、歪斜的砖瓦平房,墙皮大片剥落,露出肮脏的砖块。窗户玻璃残缺不全,糊着各种颜色的破塑料袋和硬纸板。门口挂着的一块白漆牌子,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黑石沟矿区卫生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陈旧霉味和腐败药水的气息,从敞开的破木门里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老丁解开肩上的麻绳,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肩膀,示意陈默自己进去。陈默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拖着剧痛的右腿,几乎是爬着、翻滚着从那冰冷的爬犁上下来,然后依靠左手和那条相对完好的左腿,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挪进了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门。 里面的景象比外面更加昏暗破败。青灰色的水泥地面坑洼不平,布满黑色的污渍。墙壁一片惨白,斑驳的水渍和霉斑如同丑陋的伤疤肆意蔓延。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消毒水和某种腐烂伤口的混合气味,浓烈得让人作呕。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盏悬在头顶、蒙着厚厚灰尘的灯泡,发出昏黄微弱的光。几张同样破旧、露出黄色海绵和弹簧的候诊长椅上空无一人。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布满不明污渍的护士服的中年女人,正趴在掉漆的木制导诊台上打盹。 陈默挪到导诊台前,沉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惊醒了那个护士。她抬起头,一张浮肿的、带着明显不耐烦神情的脸。她皱着眉头,打量着陈默:破烂肮脏的衣物,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深陷的眼窝,嘴角未干的血渍,以及那条被破布条包裹、肿胀异常的腿。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救死扶伤的关切,只有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警惕,仿佛在看一个移动的传染源。 “干什么的?”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悦。 “看……看病……”陈默喘息着,声音嘶哑微弱。 “挂号!”护士不耐烦地用沾着油墨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上一本破旧的登记本,“一块钱!病历本五毛!” 钱!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陈默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唯一的口袋——空空如也!连那张被揉烂的五元纸币,也早已不知所踪!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我……我没钱……”他声音颤抖,带着绝望的哀求,“……求求你……先给我看看……我……我咳血……脚也烂了……求求你……” “没钱?”护士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的嫌恶如同实质,“没钱你看什么病?当这儿是慈善堂啊?”她像躲避瘟疫一样往后缩了缩身体,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出去出去!赶紧出去!别在这儿咳得到处都是!脏了我的地方!” “求求你……”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左手死死抓住导诊台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我……我真的不行了……求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保安!保安人呢!”护士不再看他,对着走廊深处尖声叫喊起来,“有人捣乱!快把他轰出去!” 沉重的脚步声立刻从里面传来。一个同样穿着脏污制服、身材壮硕的保安出现在走廊口,手里拎着一根黑漆漆的橡胶警棍,眼神凶狠地看向陈默。“怎么回事?” “这个要饭的!没钱还想看病!赖在这儿不走!还咳血!赶紧把他弄出去!”护士指着陈默,厉声呵斥。 保安二话不说,大步走过来,根本不给陈默任何解释的机会,一把抓住他那只抓住导诊台的手,粗暴地往外一扯! “啊——!”陈默本就虚弱不堪,被这猛力一拽,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摔伤的右臂肘部和肺部受到猛烈撞击,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因剧烈的呛咳和疼痛而疯狂抽搐,喉咙里涌上大股大股的腥甜液体!他死死捂住嘴,粘稠的黑红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渗出,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妈的!真晦气!”保安看着地上那摊触目惊心的血迹,厌恶地咒骂着。 “快拖走!快拖走!一会儿还得消毒!麻烦死了!”护士捂着鼻子,尖叫着催促。 保安弯腰,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抓住陈默的后衣领,毫不费力地将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拖拽起来,然后粗暴地向外拖去! 陈默的身体无力地耷拉着,双脚在冰冷的地面上拖行,右脚踝的伤口蹭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巨大的羞辱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泥浆,彻底灌满了他的胸腔,冻结了他所有的感知和挣扎。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任由保安拖拽着,扔出了那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卫生所大门。 他重重地摔在门外冰冷的泥地上。 门外,老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搓着手,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了然的、冰冷的漠然。 陈默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烈的咳嗽和极度的屈辱而不停颤抖。口中浓烈的血腥味和身下冰凉的泥地,让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践踏。视线模糊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尖锐的铃声,打破了他濒死的窒息感。 铃声来自那个被保安扔出来时,从他破口袋里滑落出来的、屏幕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廉价手机!它正躺在离他不远的泥地里,发出老旧刺耳的《荷塘月色》铃声! 陈默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颤! 这个早已被他遗忘、电量随时可能耗尽的破手机,此刻发出的铃声,却如同来自另一个遥远世界的呼救信号!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剧痛的身体,爬向那个闪烁着微弱屏幕光亮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又带着一丝遥远记忆的座机号码…… 下面,赫然显示着来电归属地——那是他家乡县城的区号! 而屏幕上跳动着的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医院!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雪夜的单行道下 刺耳的《荷塘月色》铃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撕扯着,如同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陈默濒临崩溃的神经。屏幕上那冰冷的“医院”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绝望的心脏上! 肺部撕裂般的剧痛,脚踝钻心的灼烧感,被粗暴拖拽的羞辱……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恐慌彻底覆盖!他像一头垂死的野兽嗅到了致命威胁的气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疯狂地向前爬去!冰冷粗糙的泥地摩擦着他的脸颊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在泥污中震动的破旧手机,仿佛那是连接着母亲生命线的唯一绳索! 他终于够到了!冰冷的机身沾满了泥水。他用颤抖的手指,用力按下那唯一还能工作的接听键! “喂……喂?”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呛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被这非人的声音惊住了。紧接着,一个冰冷、公式化、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响起,穿透了嘈杂的背景噪音: “喂?是陈默吗?这里是青林县人民医院肾内科。” “是……是我!我妈……李秀兰……我妈怎么样了?”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李秀兰的家属是吧?”冰冷的公式化声音继续传来,没有丝毫波澜,“通知你一下,病人李秀兰于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因多器官衰竭,经抢救无效死亡。请尽快来医院办理后续手续。遗体目前停放在医院太平间……” “轰——!!!” 后面的话,陈默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骤然失声。 冰冷的、绝对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死寂,瞬间吞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时间仿佛凝固了。 寒风停止了呼啸。 雪花似乎悬停在半空。 远处矿山的轰鸣、卫生所护士嫌恶的尖叫、老丁麻木的呼吸……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只有电话里,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还在重复着:“……请尽快来医院办理手续……费用结清……如有疑问……” “嘟…嘟…嘟…”忙音响起。 手机从他僵硬冰冷、沾满泥污的手中滑落,再次跌入泥泞。 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样一闪而过,随即彻底陷入黑暗。 陈默僵在原地。 保持着那个向前爬行、伸手够向手机的姿势。 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没有眼泪。 没有嘶吼。 没有崩溃。 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的茫然。 母亲……死了? 那个在冰冷压抑的泥塘巷里,用枯瘦的肩膀为他抵挡父亲拳头和咆哮的女人;那个在昏暗灯光下,一边咳嗽一边为他缝补破旧校服的女人;那个在病床上枯槁如柴,眼神里却始终带着对他牵挂的女人;那个支撑着他在这冰冷城市挣扎求存、唯一的精神支柱…… 死了? 父亲醉酒坠桥的画面尚未散去…… 母亲枯槁绝望的眼神还在眼前…… 滨海北站保安的驱逐…… 宋老头的刻薄宣告…… 矿场工棚冰冷的刮骨…… 卫生所护士的嫌恶呵斥…… 保安的粗暴拖拽…… 所有冰冷的、残酷的、将他一次次碾入尘埃的画面,如同无数高速旋转的黑色碎片,在他那一片空白死寂的意识深渊中,骤然汇聚、碰撞、粉碎! 最后,所有碎片都化为乌有。 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洞。 他维持着那个滑稽而僵硬的爬行姿势。 如同一座被瞬间冻结在绝望冰河里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分钟。 也许是一个世纪。 一阵猛烈的寒风卷着雪沫,狠狠抽打在他脸上! 剧烈的呛咳如同本能反应般爆发! “咳!咳咳咳——噗——!”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暗黑色血块的血液,猛烈地喷溅在面前冰冷的泥地上!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口血,仿佛抽空了他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 他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滩毫无生气的烂泥,脸埋在冰冷的泥泞里。 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是寒冷。 不是痛苦。 而是一种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的、无法抑制的、彻底崩溃的痉挛! 没有哭声。 只有身体在肮脏的泥地里剧烈抽搐。 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肺部沉重的哮鸣和微弱的、如同濒死兽类的呜咽。 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泥污和嘴角溢出的血沫,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支撑他在这残酷世界里挣扎的最后一丝念想,断了。 他像一个被彻底剪断了提线的木偶,散落在冰冷肮脏的泥泞里。父亲冰冷的尸体,母亲绝望的遗容,如同两座巨大的冰山,将他残存的生命彻底冻结、压垮。他曾以为,只要拼命挣扎,总能在那片绝望的深渊里为母亲抓住一根稻草……可现在,连那根稻草,也沉入了无尽黑暗的海底。 他失去了所有回去的意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世界一片漆黑。 连绝望这个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冰冷粗糙的手,用力地抓住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 是老丁。 他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陈默身边。 那张布满风霜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安慰的表情,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冰冷的麻木。他看着陈默这副彻底崩溃、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模样,又看了看地上那摊刺目的、混合着泥污的黑红血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也许是同病相怜的悲哀,也许是早已习惯的漠然。 “小子……”老丁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寒风刮过砂砾的质感,“……人死……不能复生……” 陈默没有任何反应,身体依旧在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脸埋在泥里,只剩下微弱而绝望的呜咽。 “……得埋了。”老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死人……得有个埋的地方。”他看着陈默这副彻底废掉的样子,叹了口气,那种叹息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沉重的负担感。“……指望不上你了……妈的,算老子倒霉……”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简陋的爬犁旁,弯下腰,用尽力气,将如同一摊烂泥、毫无生气的陈默,粗暴地拖拽着,重新弄回了冰冷的爬犁上。陈默像个没有意识的破布袋,任由老丁摆布。 风雪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 冰冷的雪花夹杂着刺骨的寒风,密集地砸落下来。 老丁重新将那条粗糙的麻绳勒在自己枯瘦的肩膀上,深深地弯下腰,像一头走向泥泞终点的老牛,拖着那个承载着彻底绝望灵魂的简陋爬犁,一步一步,艰难地、沉默地,走向矿区边缘那片被茫茫风雪覆盖的、贫瘠荒凉的山坡。 风雪呜咽,如同大地奏响的挽歌。 爬犁在冻结的泥地上艰难前行,留下两道深深浅浅、很快又被风雪掩盖的辙痕。 这是一条没有归途的单行道。 路的尽头,只有冰冷的泥土,和无边的死寂。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油毡棚的腐锈味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静谧的黑暗。 它粘稠、沉重,带着风雪的呼啸声和远处矿井沉闷的、永不停歇的喘息。寒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糊着破塑料布的窗户缝隙,钻进油毡棚里每一个角落,也钻进陈默裹着的、散发着浓重汗臭和机油味的破军大衣里。 他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身下霉烂的稻草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身体像一个散了架又被勉强拼凑起来的破机器,每一处关节都在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右脚踝处,被粗暴刮除腐肉的创面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传来尖锐的、持续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蚂蚁在啃噬着暴露的神经末梢。肺部像一个破旧不堪的鼓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沉重的哮鸣声在胸腔深处沉闷地回响,伴随着每一次呼气带出的血腥气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但所有这些肉体上的痛苦,此刻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占据他整个意识核心的,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绝对静止的空洞。 父亲醉酒坠桥的尸体。 母亲枯槁绝望的眼神。 县医院冰冷电话里的死亡宣告。 …… 这两个给予他生命、也带给他无尽苦难和唯一微弱牵挂的人,接连以一种极其卑微、仓促、甚至带着某种被命运嘲弄的方式,消失在了这个冰冷的世界里。 他甚至没能看到他们最后一眼。 他甚至没能听到一句遗言。 他甚至无法想象,他们冰冷的身体,此刻躺在何处?是医院的太平间?还是某个同样冰冷的角落? 巨大的愧疚感和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堤坝。 回去? 回去做什么? 面对两座冰冷的、需要天文数字费用才能安置的坟墓? 面对亲戚们(如果还有所谓的亲戚)可能的指责、冷漠或仅仅是廉价的同情? 他连给自己买个裹尸布的钱都没有! 绝望不再是一种情绪,而是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将他死死压在这张破床上的现实。它抽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冻结了所有思考的能力。活下去的意义,如同被这场暴风雪彻底掩埋的枯草,消失得无影无踪。 油毡棚的门被推开,裹挟进一股刺骨的寒气和浓重的煤灰味。 老丁佝偻着身子钻了进来,破旧的棉袄上结着一层薄霜。他手里拿着两个同样冻得硬邦邦的、表面开裂的粗面窝头,还有半瓶浑浊的、廉价到刺鼻的白酒。他看了一眼如同尸体般僵卧在床上的陈默,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看惯生死的麻木。他把一个窝头放在陈默床边的泥地上。 “吃。”声音沙哑、简短,没有任何温度,更像是在处理一件需要维持最低功能的物品。 陈默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那个沾满煤灰、冰冷坚硬的窝头上。 饥饿感,如同胃袋里一只冰冷的手在疯狂抓挠。但他感觉不到丝毫食欲。喉咙深处仿佛堵着一块冰冷的铅块,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灼痛。 他闭上了眼睛。 老丁见他没有反应,也不再理会。自顾自坐到冰冷的砖头炉灶旁,拿起另一个窝头,用力掰开一小块,塞进嘴里,费力地咀嚼着。然后拧开那半瓶劣质白酒的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满足又痛苦的叹息。他裹紧了破棉袄,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仿佛在积攒力气,又仿佛已经沉入了某种麻木的休眠状态。 时间在油毡棚的阴暗寒冷中缓缓流逝。只有风雪拍打油毡的呜咽,炉灶角落几只老鼠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陈默胸腔里沉重艰难的呼吸和哮鸣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呛咳猛地撕裂了棚内的死寂! “咳咳咳……噗!” 陈默猛地侧过身,一大口粘稠的黑红色血液喷溅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老丁被惊动,睁开了浑浊的眼睛。他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污秽,又看看蜷缩在破大衣里、因剧烈呛咳和虚弱而浑身颤抖的陈默。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看到同类濒死挣扎时,混杂着烦躁、厌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生活磨平的物伤其类的悲哀。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角落里,抓起一把肮脏的铁锹,铲起旁边地上散落的煤灰和泥土,面无表情地盖在那摊血迹上。动作粗鲁,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 陈默瘫软在破大衣里,嘴角残留着血沫,胸腔如同被撕裂般疼痛。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清晰。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看着那抹暗红的污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无声的、绝望的弧度。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好…… 像父母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没有葬礼…… 没有哭声…… 只有这油毡棚的腐锈味,和外面永不停歇的风雪…… 就在这时,油毡棚的门再次被粗暴地踹开! 更大的风雪和寒气猛地灌入! 王工头那粗壮的身影堵在门口,鸭舌帽下的小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怒意扫视着棚内。他首先看到的就是地上那摊被煤灰覆盖的、边缘还渗着暗红色的可疑污迹,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妈的!真他妈晦气!”他厌恶地咒骂着,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蜷缩在床上的陈默,“老丁!这瘟神还没死透?你他妈这工棚是停尸房还是垃圾堆?” 他的目光又落在墙角那个冰冷的、没有一丝火星的炉灶上,脸瞬间阴沉下来:“让你清理的水沟呢?老子说的话是放屁是吧?这都几点了?!” 老丁立刻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瞬间弓起了腰,脸上堆起熟悉的、卑微而谄媚的笑容:“王工头!您息怒!息怒!早上起来这小子咳血差点死了,我……我这不是刚把他弄利索吗?水沟……水沟我这就去!天黑前准保弄干净!”他连忙抓起旁边锈迹斑斑的铁锹。 “天黑前?”王工头眼睛一瞪,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丁脸上,“矿长下午两点就过来!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去弄干净!少他妈磨蹭!”他指着陈默,恶狠狠地说,“还有这个晦气玩意儿!能干点啥不?不能干就赶紧给老子扔出去!看着就碍眼!矿上不养闲人废人!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陈默早已麻木的意识上。废人……闲人……晦气玩意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标签,将他牢牢钉死在耻辱柱的最底层。 “能……我能干活……”一个嘶哑、微弱、仿佛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从陈默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王工头和老丁都愣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 陈默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肺部的剧痛和脚踝的锐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贴身衣物。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床沿,指甲抠进了腐朽的木头里。 “……我……我能干……搬东西……扫雪……什么都行……”他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眼神却死死地盯着王工头,那眼神空洞得可怕,却又燃烧着一丝近乎疯狂的、卑微的求生欲——不是为了活着的意义,仅仅是为了……不被立刻像垃圾一样扔出去冻死。 王工头皱着眉,嫌恶地打量着陈默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显然不信。“就你?搬东西?别他妈东西没搬动,先把你自己砸死了!晦气!” “我……能行……”陈默咬着牙,不顾脚踝钻心的剧痛,强行将那条受伤的右腿挪下床,试图站起来证明自己。 “噗通!” 脚踝根本无法支撑任何重量!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肺部受到猛烈撞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血沫再次从嘴角溢出! “妈的!废物!”王工头厌恶地啐了一口,“老丁!把他弄出去!别死在这儿!这工棚你他妈还想不想住了?!”他丢下这句话,转身摔门而去,留下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寒风。 老丁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咳嗽颤抖的陈默,脸上的谄媚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冰冷的烦躁。他沉默了片刻,走过去,像拖一件沉重的垃圾,抓住陈默的胳膊,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拖拽起来,几乎是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枯瘦的肩膀上,半扛半拖地弄出了油毡棚。 外面的风雪比棚内更加狂暴。寒风夹杂着雪粒,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抽打在陈默裸露的皮肤上。他单薄的衣物瞬间被寒风吹透。老丁将他拖到离油毡棚不远的一个巨大的、被积雪覆盖的煤堆后面的背风处。 “在这儿待着!别他妈乱动!也别他妈死了!”老丁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模糊不清,带着浓浓的不耐烦,“我去干活!你要是敢死在这儿给老子添麻烦,老子把你扔山沟里喂狼!” 说完,他不再看陈默一眼,拿起铁锹,佝偻着腰,顶着风雪,艰难地朝着远处那条需要清理的肮脏水沟走去。很快,他瘦小的身影就被漫天风雪吞没,只剩下隐隐约约的、铁锹铲动冰碴的刺耳摩擦声。 陈默被重重地扔在冰冷的积雪里。 煤堆高耸的阴影暂时挡住了最猛烈的风雪,但冰冷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他蜷缩着身体,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抵御那几乎要冻结血液的寒冷。右腿摔在地上时再次受伤,肿胀的脚踝传来一阵阵尖锐的麻木和刺痛。肺部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撕裂的剧痛和沉重的负担,大口大口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脸颊贴在冰冷的积雪上,刺骨的寒意让他麻木的意识有了一丝微弱的清醒。 他就这样蜷缩着。 像一块被遗弃在荒原上的石头。 等待着。 等待着风雪将他彻底掩埋。 或者等待着老丁口中的“喂狼”的命运。 活下去的本能,在巨大的绝望和痛苦面前,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也许……就这样冻僵……也是一种解脱…… 意识在冰冷的麻木和滚烫的灼痛之间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腐败甜腻气息的气味,穿透了浓重的煤尘和寒冷的空气,钻进了陈默的鼻孔。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在离他蜷缩的身体不足半米远的积雪边缘,埋着半颗腐烂的苹果。 它显然是被丢弃在这里很久了,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肮脏的冰雪,露出的部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棕黑色,表皮皱缩、塌陷,部分腐烂的果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发出那股甜腻刺鼻的腐败气息。在灰白色的雪和黑色的煤渣背景下,这腐烂的果实像一个丑陋的、被遗弃的肿瘤。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默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半颗腐烂的苹果。 胃袋里那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了!一种原始的、源自生命最底层的、对食物的极度渴望,如同被点燃的烈火,猛地烧穿了他所有的麻木和绝望! 饥饿! 纯粹的、撕心裂肺的、足以吞噬一切理智的饥饿感! 他像一头被本能驱使的野兽,猛地伸出手,不顾脚踝的剧痛,奋力向前爬去!冰冷的积雪摩擦着他的手臂和脸颊,留下道道红痕!他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伸向那半颗散发着死亡诱惑的腐烂果实! 就在他冰冷肮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腐烂果肉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反胃感猛地涌上喉咙! “呕——!” 他猛地侧过头,对着旁边的积雪,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和胃液被强行挤压出来,灼烧着他干裂的食道! 腐烂…… 死亡…… 像他的父母…… 像他那溃烂的脚踝…… 像他现在这具正在腐朽的身体…… 童年模糊的画面突然撞进他混乱的意识:昏暗的泥塘巷家里,桌上偶尔出现一个表皮有些磕碰、已经开始发软的苹果。母亲李秀兰会用她那把小小的水果刀,极其仔细、极其耐心地削掉所有腐烂或即将腐烂的部分,只留下中间那一点点相对完好的、淡黄色的果肉。她会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点点珍贵的果肉切成两小块,一块塞进眼睛亮晶晶盯着的小陈默嘴里,一块自己却舍不得吃,总是笑着说“妈不爱吃甜的”…… “妈……” 陈默趴在冰冷的雪地里,脸贴着刺骨的积雪,破碎的呜咽声被风雪瞬间吞没。 他伸向腐烂苹果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深深地插进冰冷的积雪里。 身体因饥饿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没有去碰那近在咫尺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食物。 风雪呜咽。 煤堆的阴影下,只剩下一具蜷缩的、微微颤抖的、被绝望彻底吞噬的躯壳。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2章 尘雪中的道钉 风雪不知疲倦地呼啸了一夜。 当灰白色的、毫无温度的天光再次艰难地透过油毡棚破塑料布的缝隙时,陈默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在硬板床上的僵硬姿势。身上的破军大衣如同浸透了冰水,沉重冰冷地压着他。肺部的灼痛和沉重的哮鸣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噪音,脚踝的刺痛麻木得近乎失去知觉。饥饿感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反复撕扯着他空空如也的胃袋。 油毡棚的门被推开,老丁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头发眉毛上结着更厚的白霜。他手里拿着一点冰冷的食物,照例扔了一份在陈默床边。然后他沉默地坐在墙角冰冷的砖头上,啃着自己那份,目光麻木地看着棚顶垂下的油毡布,仿佛在研究上面的褶皱。 接下来的两天,如同一个无限循环的、冰冷绝望的噩梦。 陈默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被老丁在油毡棚和煤堆背风处之间来回拖拽。 白天,他被遗弃在煤堆后的风雪里,蜷缩着,忍受着刺骨的寒冷、剧烈的咳嗽、脚踝的痛楚和噬心的饥饿。王工头偶尔会如同幽灵般出现,用他那双毒蛇般的小眼睛扫视着,嘴里永远是不干不净的咒骂和驱逐。陈默麻木地承受着,只在被逼问时,才会用嘶哑破碎的声音挤出几个字:“……能干……能干活……”仿佛这是唯一的护身符,能让他暂时躲过被立刻扔进山沟的命运。 晚上,他被拖回冰冷肮脏的油毡棚,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听着老鼠啃噬角落的窸窣声,闻着浓重的霉味、汗臭和劣质烟草气息,在无边无际的绝望和身体的剧痛中煎熬。 他几乎不再说话。 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 只有剧烈的咳嗽和喉咙深处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活气。 第三天下午,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铅块。 陈默再次被老丁拖到煤堆后的背风处。他蜷缩着,将破大衣的领子拉到最高,试图抵挡无孔不入的寒气。脚踝处的麻木感似乎更重了些,但每一次挪动,骨头深处依旧会传来尖锐的刺痛。肺部依旧沉重如同灌满了铅水。 就在他意识昏沉,几乎要被寒冷和饥饿彻底拖入黑暗时,一阵混杂着粗暴呵斥和沉重脚步声的嘈杂声从煤堆的另一侧传来。 “……快点!磨蹭什么!当老子闲得慌?” 是王工头的声音! “……轻点……轻点放……这是精密件……” 另一个焦急而微弱的声音响起。 “精密个屁!坏不了!赶紧搬!耽误了选矿机维修,工钱都别他妈想要了!” 王工头不耐烦地吼叫着。 陈默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头微微探出煤堆的边缘。 只见不远处,靠近矿井入口的轨道旁,停着一辆破旧的农用三轮车,车上装着几个沉重的、用油布包裹的方形金属箱。王工头双手叉腰,正对着两个穿着同样破烂肮脏矿工服、身材瘦小的矿工大声呵斥。那两个矿工看起来年纪都不大,脸色冻得青紫,正试图将一个金属箱从车上抬下来,但那箱子显然异常沉重,两人憋红了脸,身体摇晃得厉害,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妈的!废物!两个人都抬不动!养你们吃干饭的?!”王工头见状更加暴躁,走上前去,抬起穿着厚重劳保鞋的脚,对着其中一个瘦弱矿工的小腿就狠狠踹了过去! “哎哟!”那矿工惨叫一声,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手一松! 沉重的金属箱猛地向一侧倾斜,眼看就要砸落下来!另一个矿工吓得脸色煞白,死死撑着,眼看也要被带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佝偻、瘦小却异常迅捷的身影猛地从旁边窜了过去!是老丁! 他几乎是扑到了倾斜的金属箱下,用他那枯瘦的肩膀死死顶住了沉重的箱体一角!同时嘶哑地吼道:“愣着干什么!撑住!” 两个年轻矿工如梦初醒,连忙稳住身形,三人合力,终于将那沉重的金属箱安全地卸放到了地上。 “妈的!老丁!谁让你乱窜的!”王工头非但不感激,反而对着老丁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摔坏了你赔得起吗?!滚一边去!” 老丁低着头,佝偻着腰,大口喘着粗气,肩膀上被箱子棱角硌得生疼的地方正快速变得青紫肿胀。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麻木的隐忍。他没看王工头,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阴暗的角落里,缩着脖子,搓着冻僵的手。 王工头骂骂咧咧地指挥着两个年轻矿工继续卸货。 陈默缩回煤堆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和老丁那沉默隐忍的佝偻背影,像一道微弱却冰冷的电流,穿透了他麻木的神经。 活着…… 在这里活着…… 需要的不只是忍受寒冷、饥饿和病痛…… 还需要忍受随时可能到来的、毫无道理的侮辱和暴力…… 还需要在最危险的时候,像牲口一样扑上去,换取一点点不被立刻驱逐的喘息空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在煤堆底部,靠近冰冷铁轨枕木的地方,散落着几枚不起眼的、沾满油污和煤灰的金属物件。 是道钉。 用来固定铁轨的道钉。 几枚被震落或遗弃的、锈迹斑斑的道钉。 它们在灰黑色的煤堆和冰冷的枕木间,闪烁着黯淡的金属光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股冰冷、尖锐、如同毒蛇般的念头,毫无征兆地、极其清晰地钻进了陈默死寂的心湖! 捡起来…… 趁没人注意……捡起来…… 藏好…… 等天黑……等那个王八蛋再从这里走过…… 用尽全身力气……把这冰冷尖锐的铁钉……狠狠扎进他的脖子!扎进他那恶毒的眼睛! 让他也尝尝……被践踏、被侮辱、被像垃圾一样对待的滋味! 让他也流血!让他也惨叫!让他也恐惧! 杀了他! 这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诱惑力,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积压的所有屈辱、愤怒和绝望!一股奇异的热流涌遍他那冰冷的四肢百骸!他的手,那只还算完好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极其隐蔽地向着最近的那枚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道钉伸去……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铁锈表面—— 油毡棚里那个腐烂苹果的气息…… 母亲李秀兰削掉腐烂部分后递过来的、那一点点珍贵的淡黄色果肉…… 老丁扑上去顶住金属箱时那佝偻却拼尽全力的背影…… 他那浑浊麻木却偶尔闪过一丝极其复杂情绪的眼睛…… 那只伸向道钉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伤! 巨大的罪恶感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颓然地瘫软在冰冷的积雪里,身体因剧烈的内心挣扎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老丁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很近的地方响起: “找死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警告。 陈默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僵硬地回过头。 老丁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煤堆后面,正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只僵在半空、离道钉只有咫尺之遥的手,眼神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看透人世间所有肮脏念头后的、冰冷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看困兽般的怜悯。 陈默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他想解释,想否认,但喉咙像被堵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让他几乎窒息。在老丁那浑浊却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下,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念头都无所遁形,如同暴露在冰天雪地下的赤裸躯壳。 老丁没有再说话。他沉默地看了陈默几秒钟,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的叹息。他走过来,动作粗鲁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道,一把将瘫软的陈默从冰冷的地上拖拽起来。 “起来!”他的声音生硬,“跟我回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把陈默丢在煤堆后,而是半拖半架着,将这个被绝望和恶念双重折磨的年轻人,一步步拖回了那个散发着腐锈气息的油毡棚。 当晚。 油毡棚里没有一丝火星,比外面的风雪世界更加冰冷漆黑。 陈默躺在硬板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依旧在微微颤抖。脚踝的剧痛似乎麻木了,肺部的沉重如同永恒的诅咒。但此刻占据他内心的,不再是单纯的绝望,而是那枚冰冷的道钉和老丁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 他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 就在这时,角落里传来老丁沙哑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棚内死一般的寂静: “……这地方……你待不住了……”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僵。 黑暗中,老丁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王扒皮……不是善茬……他今天看你那眼神……不对……”老丁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你在这儿……是个麻烦……迟早……会出事……” “……我也麻烦……” 沉默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声音更加低沉: “……明天……雪停……有条拉煤的卡车……去滨海市郊……” 脚步声靠近。 一双冰冷粗糙的手,将一个沉重、坚硬的东西塞进了陈默蜷缩在破大衣里的手中。 是一块冰冷的、棱角分明的、沾满煤灰的硬面饼。 还有几张皱巴巴、带着浓重汗味和机油味的零散钞票。最大面额是十元,更多的是五元和一元的毛票,加起来可能不超过三十块。 “拿着……”老丁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种底层挣扎者之间奇异的、冰冷的交易感,仿佛在打发一件麻烦,“……饼……路上啃……钱……够你坐公交回市区……” “……天亮了……雪停就走……”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也许是最后一丝同病相怜,也许是彻底摆脱麻烦的释然,也许是某种更深沉的告诫。 “……以后……走什么路……自己掂量……”最后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沉地压在了陈默的心上。 脚步声退回了角落。 油毡棚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风雪拍打油毡的呜咽,如同永不停歇的哀歌。 陈默紧紧攥着手中冰冷的硬面饼和那几张带着浓重底层挣扎者气息的钞票。 掌心被饼的棱角和钞票的边缘硌得生疼。 棚外,风雪似乎真的小了些。 灰白色的天光,正艰难地试图刺破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喜欢尘途:浮尘之下请大家收藏:()尘途:浮尘之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