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大门,春兰提着灯,眼看着马车从远处驶来,到底松了口气。
“世子。”
春兰走向前,就看到傅云衍扶着祝玉娆走下了马车。
她顿了顿,秀丽的小脸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显然,她对祝玉娆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再加上,她看到傅云衍身上的血,意识到路上发生了些什么,眼里有些惊诧,更忧虑起来。
“世子,夫人很担心你,去见夫人一面吧。”
傅云衍带着祝玉娆走过来,春兰急忙拦着,但傅云衍只是冷冷道,“玉娆还要送兄长的牌位去祠堂,你回去和母亲说,待我把玉娆送回院子,便去找她。”
藩山说得对,早晚他都要面对这些,又何必自欺欺人,躲在后面。
说到底,一切的根源,始于他。
春兰愣了下,还想说什么,但傅云衍已经带着祝玉娆离开了。
她咬牙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却又看到灯火下,美人侧目,漂亮的眼睛扫过她,最终化作了一点笑意。
春兰不由瞪大眼睛,一下捏紧了手里的灯笼。
该怎么形容这个眼神?
得意?
她在得意什么!得意世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得意世子站在她那边吗!
春兰憋着一股子气,一直回到了院中,见到温杞雀时,都有些收不住情绪。
“他没来?”
温杞雀沉默地看着春兰的身后,自然是没有她儿子的身影。
温杞雀几乎要捏碎了手里的帕子,之后才注意到,春兰的情绪。
“发生什么事了?”
春兰抬眼,“夫人,那祝玉娆定然已经知道了是我们做的手脚,她如今拉着世子,就是故意要将世子与夫人你离心!”
春兰自然是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但比起这些,她更怕的还是世子和夫人因为祝玉娆彻底撕破脸。
温杞雀听到这话,更是紧皱眉头,深深吸了几口气。
可她们两个也知道,傅云衍偏偏是那认准了谁便难以改变的执拗性子。
哪怕祝玉娆是他的嫂子,哪怕她的出身,傅云衍若是认定了她,便什么都不在意了。
“夫人,现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世子和您的关系受到祝玉娆的影响。”
春兰说着,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而今,我们能做的,就是顺着世子。”
温杞雀闭上眼睛,“顺着他?难道他要娶祝玉娆,我也要同意吗!”
春兰咬牙,“夫人,按照惯例,祝玉娆无论如何都该为大少爷守孝,哪怕世子有心思,也该顺应规则。”
“待世子离开金陵,祝玉娆不还是我们想如何就如何?”
温杞雀明白春兰的意思,便是要在傅云衍离开金陵之前,演上一段时间的戏。
“哪怕我同意,月儿怕是……”
温杞雀头疼地揉着眉心,而春兰却说道,“这不是正好?”
春兰眼里闪过些光芒,“三小姐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对祝玉娆如何,相信世子也不会过于刁难,而夫人,你恰好可以在世子和小姐之中转圜。”
“如此拉近您和世子的关系。”
温杞雀眉头一动,很快便明白,这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不仅可以让月儿出口气,让她出口气,还能让她在衍儿的面前有些正面影响!
“那就这么办!”
温杞雀想明白了,心情一瞬轻松了许多。
春兰看着温杞雀,又想到刚刚世子护着祝玉娆,而祝玉娆那个得意的眼神,就恨得牙根痒痒。
不过是个命好的卖唱女,勾三搭四的玩意,若不是……
春兰低下头,努力将嫉恨压在心底。
正好,三小姐睡了一天,晚上正是清醒的时候,如今祝玉娆回府,相信今晚……
有好看的了。
永宁侯府祠堂,祝玉娆跪在蒲团上,她夫君的牌位已经放了上去,和他父亲的牌位挨在一起。
这样重要的时刻,永宁侯府却只有傅云衍陪着祝玉娆。
哪怕傅云衍再是多久没回来,不知道族中的礼仪流程,也明白这是府中人根本不重视兄长。
结束了丧礼仪式,便没有人在意他了。
而那些仪式,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这更是让傅云衍心里难受起来,明白对于他而言多么温馨和睦的侯府,对于兄长和祝玉娆来说,便是另一种存在。
从未设身处地在祝玉娆的角度思考过事情的傅云衍,而今更是心疼起来了她。
尤其在知道了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之后。
“玉娆,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傅云衍跪在祝玉娆的旁边,一字一句说着,“哪怕是我的家人。”
祝玉娆叩拜起身,轻轻叹息了声,“世子,我本不想让你为难,只是如今我再无其他可相信之人,抱歉……”
“让你不得已因为我,走到这死路。”
“可实际上,我并不在意我自己的生死,哪怕真的被世子的家人所杀,也是我的命数。”
“可我不愿夫君死得不明不白。”
“他是那般好的人,从未做过错事,可你看,除了你我,没有再在意他的死活。”
她抬眼看着祠堂里的无数长明灯,火光随风摇曳,阴影映照人的脸上,照得人忽明忽暗。
“若是有的选,我定不会让世子受这样的煎熬。”
她侧过头,却忽然对上一双只剩下温柔和爱意的眼睛,哪怕她早已知晓傅云衍的心意,此时此刻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也有些眸光颤动。
他的眼神里,好似这个世界除了她,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便依靠我吧,玉娆……”
他轻声说着,“你不用有任何的负担,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祝玉娆刚刚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反着说的,只是为了攻略傅云衍的心防罢了。
温柔小意,体贴懂事,任谁听着,都觉得自己的坚持值得。
只是她发现现如今,操控傅云衍,只需要她的两三句话便够了的时候,心中感到欢快的同时,却也隐约带上了些嘲讽。
原来男人的心,都这么轻易的便能骗到么。
原来他们真的看不透她这张美人皮下的恶意。
“有世子这句话,玉娆便放心了。”
她柔柔地笑了笑,“世子待玉娆的真心,待夫君的真心,才是这世上,最珍贵,最难以得到的东西。”
泪如同明珠垂落。
傅云衍愣神,下意识地伸出手,“啪嗒!”一声,明珠砸落在他的手心,便一瞬散开。
好似明珠碎裂,砸得他手心滚烫。
“护着你,方不悔……”
傅云衍看着她,遮不住双目的灼热,遮不住满心的情意。
哪怕多少日后的痛苦挣扎和闷恨,种种充斥他的心头,却唯独不再有……悔恨。
这颗心在无数次的折磨和挣扎之后,便不愿再承担日日的不甘与迷惘。
只希望它的主人,能如愿以偿。
烛火摇晃,似要将二人溺死在这一汪情意绵绵的湖水里。
祝玉娆移开视线,温情早已在她的双眸中褪去,只余下冷漠。
每次和傅家人相处,她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和他们越亲近,血腥味便越重。
重到,她必须得用更多的血来掩藏自己的恨。
傅云衍是个说话很好听的……男人,男人说的是一回事,做起来,却是另一回事了。
上天为了帮祝玉娆检验傅云衍到底说了几句实话,很快,就有人来帮忙了。
“祝玉娆!”
傅枕月尖锐的声音从祠堂外响起时,祝玉娆才堪堪起身。
烟儿和藩山守在外面,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气势汹汹地向着这边来了。
“少夫人,是三小姐!”
烟儿急忙推开大门,看到傅云衍扶起祝玉娆,二人相互支撑,看起来倒是都有些可怜。
听到是傅枕月,二人对视一眼,傅云衍便已经让烟儿扶着祝玉娆。
“照顾好你家少夫人。”
说完,他一瘸一拐地出门,将祠堂的大门直接关上了。
门外,火把的光照亮了整个庭院,拿着棍棒的小厮和侍女以及人高马大的护院堵在那里,将戴着面纱的傅枕月护在其中。
“兄长?”
傅枕月声音沙哑,看到傅云衍时,鼻子一酸,委屈地开口,“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我的脸……”
她扑到了傅云衍的怀里,却听到傅云衍闷哼了一声。
“兄长,你也受伤了是不是?”
傅云衍轻声叹了口气,“月儿,你为什么带这么多人过来?”
他将傅枕月推开,看着自己妹妹面纱下的伤,“月儿,你的事情,怪不得他人。”
“听兄长的,回去吧。”
傅枕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傅云衍,“兄长!”
她委屈极了,收不住自己的声音,“我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你不关心我,你只让我回去!”
“你到底是我的兄长,还是她祝玉娆的兄长!”
傅云衍吸了口气,“月儿!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你清楚的!”
他看着傅枕月,“回去,你的伤,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帮你治疗,若是你再毫无理由地找她的麻烦,我不会坐视不理,哪怕……”
他的眼神渐渐泛起冷意,“伤到你!”
却不想,这样的言论彻底激怒了傅枕月。
她尖叫一声,“不怪她怪谁!若不是她这个害人精嫁入侯府,我们家里怎么会鸡飞狗跳,我又怎么会毁容!”
“都是因为她!”
冷风吹起傅枕月的衣袖,也吹起了她的面纱,她双目赤红,如同恶鬼。
面纱下通红溃烂的伤口因为她狰狞的表情而刺痛万分。
可远远比不上,此刻她的兄长站在祝玉娆的身边,铁了心要护着那贱人的痛!
“我看兄长在陵墓下砸坏了脑袋,不清醒了,来人!你们把兄长带走!里面那个,给我抓了!”
傅云衍皱眉,随后一抬眼盯着后面那些护卫和小厮。
“我看谁敢!”
在这个侯府里,三小姐的地位,自然是比不上世子的。
他们迟疑了下,确实是不敢再上来了。
傅枕月颤抖着手,她猛地扯下面纱,“兄长!”
她指着自己的脸,“你看看,你看看我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
“难道说,祝玉娆,比我还重要吗?”
傅云衍默默拔出腰间的长剑,“阿月,你不该是这样的,幼时,你比谁都要善良,甚至不敢碾碎一只蚂蚁。”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眼里更多的是不解和痛苦。
“我记忆中的妹妹,是侯府最可爱的姑娘,她从不会因为外物嫉恨他人。”
傅枕月愣了下,听着傅云衍说着,“可我现在看到的你,抛去这层外皮,哪里都不像是我的妹妹了。”
“锵!”
长剑的利刃落在地上,寒光闪过傅枕月的双眼。
她的兄长冷声道,“我再说最后一次,离开这!我还当你是我的妹妹。”
“你的脸,该去找那些刺客,而不是玉娆!”
“若是你到现在,只会寻弱者痛快,而不去找真正伤害你之人……”
“那我也不用再认你这个妹妹!”
傅枕月呆愣着,她嘴唇颤抖,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兄长……”
她再也忍不住,支撑不住身体,摔在了侍女的怀中,嚎啕大哭。
“我的脸毁了!”
她哭着,“可是兄长,我的脸毁了啊!”
傅云衍的手颤抖起来,他闭上了眼睛,“不行恶事,便不沾恶果。”
“若是你与母亲早日想明白,也不会有今日的结果。”
“带你们小姐回房,她伤得太重,非必要……”
“不许再出门。”
身后的侍女们急忙点头,可她们扶傅枕月时,傅枕月一把将她们甩开。
她盯着傅云衍,“兄长,我最后再问你一句。”
“我和她,你选她是吗?”
傅枕月的语气里带着的,有试探,有痛苦,却依旧还带着那么一丝期盼。
傅云衍看着她,缓缓蹲下来,平视自己的妹妹。
“若是你们可以平安无事地相处,便不存在我选择谁。”
他不用再多说,傅枕月便清楚了。
她忽然笑起来,“你不是我兄长!”
“我兄长会护着我,会保护我,他不是你这样的!”
她一把擦去眼角的眼泪,被侍女扶起来,死死盯着傅云衍。
“你护着她,我就要杀她!”
她昂起下巴,“她算个什么东西!”
“我才是这侯府的小姐,她一个蝼蚁,凭什么和我相提并论!”
傅云衍愣住了,他缓缓起身,看着自己妹妹这状若疯魔的嫉妒模样,无力地摇了摇头。
“随你……”
他握紧了剑柄,“你年纪不小了,终日待在府中确实不像话,我会和父亲母亲提议,过了年便将你嫁出去。”
傅枕月瞪大眼睛,“傅云衍!”
“带小姐下去!”
傅云衍双眼瞬间冷淡下来,声音带上厉色,吓得侍女和小厮们不再敢跟着傅枕月胡闹。
要知道,未来侯府的主人,是世子!不是三小姐啊!
傅枕月还想挣扎,傅云衍直接走上来,一掌将她劈昏。
“带她回去!”
这下,谁都不敢再不听了。
傅云衍站在门外,沉默地看着火光渐渐远离。
看完全程的藩山一瘸一拐走到了傅云衍的身边,“我其实也很好奇,你妹妹到底是怎么从你说的那般,变成如今的模样的。”
“但你真的舍得她嫁人么?”
傅云衍咬紧牙关,思绪繁杂,到最后,还是无力地叹了口气。
“我如今和她都没有办法沟通,她已经完全走到了死胡同。”
“她受伤太重,还是好好待在房间里养伤吧。”
“至于舍不舍得,她和玉娆如此,断不能让她长久待在侯府了。”
傅云衍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林家人还算不错,或许,会让她想开些……”
藩山眉头一动,明白傅云衍是真的做出了选择。
还……
挺好的。
藩山也看向了远处,眸色渐渐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