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祭剑?◎
在和黎冉之商量之后, 江雪准备在这里好好待下去了。而且,按照现在的进度来看,无论是碧海剑还是潮生剑, 都已经快要铸好了,他们也不用等很久。无论成败,很快就会有结果。
只是,这个小院的气氛却越来越诡异。
“九娘, 你今天这么早去海边吗?”是白月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的温柔。
“嗯, 碧海剑快要铸好了。”
江雪顺着声音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正好看见白月将自己的外衣披在莫九娘的身上,他的语气里满是关怀:“海边冷, 下次去的时候,记得多带一件衣服。”
“谢谢。”莫九娘有些尴尬地答道, 但还是将衣服披上了。
白月本就生的好看, 当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 确实很难被拒绝。
又是一阵沉闷的响声, 铁锤以万钧之力砸向剑刃。
江雪看见公孙冶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她拉着黎冉之小声说道:“师弟, 我觉得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的。”
黎冉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公孙冶,不知道为什么,公孙冶的眼睛一天比一天红, 最开始, 只是眼白变红, 现在连黑色的眼珠都开始变红了, 一看就不正常。
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提出来这种不正常。
江雪继续说道:“师弟, 我觉得待在这个地方的不舒服感越来越强烈了, 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因为那把剑快要铸好了。”黎冉之看着石台上的那把剑, 语气说得很平静。
他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他也能感觉到,潮生剑的杀意越来越重,剑快要铸好了,那把剑自己的意识也越来越强:剑在渴望鲜血,渴望活生生的鲜血。
铸剑的声音猛地停了下来,公孙冶几个大的跨步走到莫九娘的身边,他一把扯下莫九娘身上披着的白月的衣服,扔在了地上。
他没说话,但是那双红色的眼睛已经生出了可怖的寒意。
莫九娘有些生气:“你这是做什么?”
公孙冶道:“我是你丈夫,我看不惯!”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莫九娘有些无奈:“你至于吗?”
公孙冶冷哼一声:“衣服?”
他指着白月厉声道:“他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不让他滚!你执意要留着他在这里做什么?”
莫九娘没答话,隔了好久,她才呜咽着擡起头。
“阿冶,你变了。”
只是短短的五个字,莫九娘只说了短短的五个字,就咬住嘴唇不再开口。
她只是看着公孙冶,一言不发。
那么安静,又那么悲哀。
公孙冶扭过头,也不答话。他重新回到石台前,继续专心致志地铸造手里的剑。
莫九娘摇摇头,有泪水从她脸庞划过,“阿冶,从你铸造潮生剑开始,你的眼里就只有这把剑了。”
公孙冶依然不答话,继续沉默地捶打着手里的剑。
反而是白月走了过去,他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外袍,随意地搭在自己的手臂上,他轻轻拍打着外袍上的灰尘,一边拍,一边充满歉意地看向莫九娘:“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但是海边冷,九娘,你还是进去披一件自己的衣服再走吧。”
莫九娘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没事儿,谢谢,不过这些事和你没关系。”
她拒绝了白月的提议,一个人带着那把碧绿色的剑走出了小院。
风很大,江雪看见莫九娘的肩膀在颤动,像是在哭泣,可是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
往后的日子,这样的事情不断地发生,莫九娘和公孙冶之间的争执越来越严重。
刚开始莫九娘只是沉默,只是一个人哭,可是后来,变成了两个人的争吵。吵到最后,又是两个人的沉默。
白月总是在里面不咸不淡的添油加醋,偶尔装装委屈,偶尔想些小点子,逗莫九娘开心。
他的伤明明早就已经好了,可他仍然不肯离开这里,而莫九娘似乎也默许了他的存在。
一切都很压抑。
只有碧海剑和潮生剑还在按照既定的轨迹走下去,一天一天接近完成。
而江雪和黎冉之,从始到终就像是两个看客,游离于世界之外。
那一刻,江雪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是属于两名铸剑师的记忆,而他们也只能是路过的看客。
·
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明明上一刻还是朝霞万里,但是下一秒,铅灰色的阴影占据了半个天空,光明被暮色吞没。
天黑了。
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风在怒号,像是无数亡魂在地底嘶吼。
黎冉之和江雪察觉到了不对劲,匆忙地屋里跑出来,看到的是无数的黑气环绕在铸剑台的周围,簇拥着中间那把纯黑的剑。
“潮生剑铸好了。”黎冉之看着眼前的景象,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江雪却愣在了原地,她呆呆地看着黎冉之,心中久久不能平复:为什么属于男主的是这样一把充满了戾气和血腥的剑?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江雪都能感觉到自己对这把剑的排斥。
无数的黑气中还有一个人形的影子:是公孙冶。
江雪第一次看见有人的眼睛可以是完全的红色,从眼白到瞳孔,都像是被涂满了鲜血。
公孙冶握紧了手里的这把剑,即便周身都是这把剑产生的黑气,他也紧紧地握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江雪在黎冉之耳边低声说道:“师弟,这把剑所散发的灵力威压似乎比公孙前辈更高。”
黎冉之道:“是的,剑比人强。”
身边传来了轻轻地脚步声,入眼的是一抹白色的身影,他踱着步子缓缓走来,像是在闲情逸致的散步,根本不在意周围惊天的黑气。
江雪擡眼,看见来人正是白月,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依然挂着微微的笑,仿佛是在期待一场即将到来的好戏。
他的目光扫过江雪和黎冉之,最后定格在公孙冶手中的那把剑上。
乌黑色的天空突然有光迸射出来,看方向,是来自远处的海面。
有光,有风,
光照亮黑暗,风吹散黑雾。
一把碧绿色的剑自远处破空而来,划破纯黑的天。
黑暗的天空像是被掀开了一角的帘子,光明驱散黑暗。
那把剑直接冲到了公孙冶的手中。
不对,江雪仔细看,才发现,那把碧绿色的剑的目标根本不是公孙冶,而是他手中的:潮生剑。
两把剑在惺惺相惜。
公孙冶拿着潮生剑朝着地面猛地一劈,大地自中间裂开,滚烫的气息自下而上蔓延开来。
地下是熊熊的火焰和一个布满鲜血的池子,池子里的血还在咕咚咕咚地冒着泡。
江雪明白了,其实那天她跟着公孙冶一直走到海边,去到一个洞口,顺着那个洞口一直往前走,最后的终点正好在这个小院的地下。
这也是为什么她第一次进这个小院时,就觉得小院内的温度很高。
不仅仅是因为公孙冶在这里铸剑,这里摆放着他铸剑用的火炉。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地下就是一整个用来铸剑的大火炉。
至于她感觉难受的原因,除了那把潮生剑,还有她所站立的地方,正下方就是一个巨大的血池,里面埋葬着无数的生灵。
莫九娘是匆匆赶过来的,她刚一过来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幅场景:公孙冶两只手各拿着一把剑,笑得很癫狂。在他的面前,地面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里面是滚滚的火焰,血池里是翻腾的白骨。
“阿冶,你终究还是用了这样的方式来铸造这把剑。”她的声音不大,但无比悲凉。
江雪看见她的脸颊边有两行清泪划过,令她不解的是,莫九娘的眼里有难过和悲哀,但是却没有震惊,好像她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是今天才亲眼看见。
公孙冶完全没有理会周围的一切,他将两把剑同时抛到了地下的巨大熔炉里。潮生剑和熔炉里的白骨一起沸腾,而碧海又以生生不息的包容气息档下所有的一切。
两把剑开始旋转交织,互相抵抗又互相拉扯。
“融剑!”江雪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碧海和潮生难道真的要合二为一?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没有任何的人为干预,是两把剑自己想要相融!
整个血池突然开始剧烈的翻腾,两把剑呼啸的响声带着震魂裂魄之音,耀眼的青红色光芒自血池升起,直插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道光芒上。
江雪看见白月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凝重和期待,那是她从来没在白月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一直以来,白月除了戏谑的笑,就是一种装出来的楚楚可怜,他从来没对任何事情真正在意过。
而这一次,江雪在白月的目光里看到了重视。
天地之间,风云变色,原本交缠在一起的两把剑逐渐合二为一,那把剑的剑身是纯黑色的,但是剑柄却是生机盎然的绿色。
公孙冶看着那把剑,突然放肆狂笑:“天地变色,神剑终于要出世了!”
长剑腾空而起,上方的天空却忽明忽暗,一会儿是黑雾遮天,一会儿是云霞破日,好像这把剑本身就亦正亦邪,长剑之内,也是争斗不休。
公孙冶猛地握住那把剑,他的声音混着风声:“是我的,剑是我的!”
他拿着那把剑,就算整个人都被黑雾包围,也不肯松手。
白月从始到终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不出手,他的语气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寒冷:“你配不上这把剑,他不该是你的。”
他说得很笃定,但是公孙冶完全不在意他的话。
公孙冶盯着那把剑,隔了好久,才开始喃喃自语:“剑还没有名字。”
“为什么还没有名字?”他开始自言自语。
江雪看见他眼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的黑色了,全是血。而他被风吹开的衣袖处,能明显地看到有一条黑色的线延伸出来,覆盖在手腕上,像是一条爬行的虫。
公孙冶的目光猛地看向江雪和黎冉之,然后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差点忘了,还没有人祭剑呢!”
江雪心里瞬间一凉,她下意识地看向莫九娘:这难道就是莫九娘愿意将她和黎冉之留在这里的原因吗?
她突然明白当时莫九娘和黎冉之在海边的对话了,莫九娘当时在犹豫该不该让他们走,她让黎冉之和江雪自己选择,而最后,黎冉之和江雪选择了留下来。
还有她曾经问莫九娘,如果公孙冶真的用人命练剑的话,莫九娘会怎么做。
她还记莫九娘的回答:那是应该下地狱的事情。而我,会陪着她一起下地狱!
所以,公孙冶用活人来炼剑的事情,莫九娘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
“师姐,走!”黎冉之带着江雪迅速御剑而起,下一刹那,他们刚刚所在的位置多了一道长长的剑痕。
公孙冶双手持剑,目光锁定了他们二人:“跑不掉的,我需要人祭剑,你们两个再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