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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倒

作者:松晚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徐意方走之后,林在水洗了碗,又回到卧室收拾行李。


    他住在阳面这一间,有太阳的时候,阳光会从窗户照进来。


    挂好了衣服,安置好了其他的物件,林在水最后看向那个放在行李箱夹层里的日记本。


    红色封皮,三块一个,奶奶给他买的,他本是无聊做个记录,现在打开才发现,里面一字一句,全是关于徐意方。


    今天一起吃了什么,是否惹祸打架,为什么冷战,饮食忌口。


    林在水翻了一遍,小学时全然是当日记写的,不带什么特殊情感,仍然可以看得出记录时的语气很开心。


    以前的字很稚嫩,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页又一页,最终停在奶奶去世的前一天,他说,徐意方今天盯着班长的葡萄味棒棒糖看了好久,明天请他吃。


    没有明天。


    此后,便是长达三年的空白。


    在宣城时,这本日记就摆在他房间的书架上,白梦茴不是没有看见,却从来没有问过他。


    林在水那时想,如果白梦茴愿意去了解,他一定指着每页的日记兴奋地和她讲述,过去的每天发生了什么,他考了几次第一,他有没有听话,看见他被树枝划伤时,她会不会心疼他,问他疼不疼,然后他会故作坚强地说,没事啦,一点小伤,反倒是徐意方,被吓得哭鼻子了呢,不过你不要怪他,他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可惜白梦茴从那个书架前走过无数次,一次也没有问过。


    但她会问严安平每天学了什么知识,看了什么动画片,那些七零八落的儿童拼图,她夸他拼得好酷。


    林在水从来没有像那个时候那样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其他人一出生就唾手可得的东西,到他这就成了求之不得。


    如果他不出生,奶奶或许也不会因为操劳,走得这么早。


    他有错么,或许吧。他站在卧室门口看见客厅里母慈子孝的画面,眼里对母爱的期待,终于变成了冷漠嘲讽。


    关上门的时候,他听见白梦茴轻描淡写地对客厅里正在聊天的富太太说:“这个孩子不亲人。”


    说实在的,对于心智尚不成熟的林在水来说,那个时刻,他想从楼上跳下去。


    他甚至偏激地想,这样妈妈会不会就注意我一点了?她会不会为我流泪呢。


    窗户开着,关门的时候声响大了些,放在书架上的日记本被震落了,安静地躺在地上,林在水愣住了。


    一阵风吹过,里边飘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不要伤心,小狗爱你。


    接近日落,浅淡的金色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林在水蹲下身,手抖得不成样子。


    一滴泪顺着他的下巴尖滑了下来,随后是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


    来这里两年,新的城市新的家新的老师和同学,没人问他适不适应,过得开不开心,他变得锐利冷漠来保护自己,也不想垂首以祈求母亲那一点可怜的爱。


    所以他一次也没有哭过。


    只一句话,他想到几年前会有个人,会在他伤心的时候,从窗户下面塞进来一张纸条,在意他,哪怕是为一只一天也没养过的小狗伤心。


    林在水哭完以后,十分珍而重之地将纸条放回了日记本里,放在了枕头下,伴他日日夜夜。


    那时候他就想,他不要死了,他要回家。


    他早就觉得他的心已经被斩得七零八落了,一点给了奶奶,一点给了妈妈,胸腔里只剩一个空壳,盛着一点血可供呼吸。


    妈妈,您生我时给我的那颗心脏已经没有了,它被您的冷漠吃掉了。我还活着,因为第一次如此想回到一个人身边,为了他,重新长出了一颗心脏。


    林在水纠结了下该把这本日记放在哪,可感觉放在哪都太显眼了,最终还是塞到了枕头下面。他想着要不买个小箱子给日记本锁上安全点,翻着翻着购物软件就睡着了。


    开学第一天,闹铃一响林在水就按时起床了,抓了抓头发,从厨房拿出了昨天在超市买的面包当早餐,刚要拆酸奶,就听见徐意方在楼下喊:“林在水——上学啦——”


    林在水火速地背上书包,又拿了一盒酸奶下楼了。


    他们还没发校服,徐意方穿着白t和水蓝色牛仔裤,一只脚支着车子朝林在水挥手,少年气满满。把牛奶递给徐意方,林在水说:“下次别喊了啊,小心住户投诉你,下次保安直接给你拉黑名单不让你进来了。”


    徐意方锁上车,三两口喝完了酸奶,忍住笑意说:“可是我喊的是你的名字。”


    林在水:?


    徐意方的车子停在楼下,和林在水一起步行去学校,从欣遇到学校这几百步路,两个人都扭打在一起。


    到了学校门口,林在水松开了手,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收放自如。


    徐意方到了教室,老师来之后简单地排了下座位,让他惊诧的是,他们的班主任完全不在意男女混座的问题,甚至故意排成一男一女,所以当他看见方欣蕊被排到他旁边时,有些头疼。


    方欣蕊大大方方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同桌。”


    徐意方礼貌地回应:“你好。”


    相反,二十六班就完全不存在排座位的问题,因为人能来就不错了,林在水照常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祁燚没来,他乐得清净。


    第二节课课间的时候,这位少爷才姗姗来迟。


    祁燚穿着黑t和破洞牛仔裤,脖子上还挂着个不明金属的链子,来了之后随手扯过了林在水的课本:“上节课讲什么了?”


    林在水打量了他一下:“你翻墙进来的?”


    祁燚打了个响指:“聪明。”


    废话,新生没有校服还迟到,保安能让进就有鬼了。


    祁燚也不是真想知道上两节课讲了什么,林在水没接这个话茬,他就趴在桌上睡觉了。


    那天发完校服祁燚就走了,接下来的几天,祁燚都没来。


    “你这个同桌,是真不来上课啊。”周五放学,徐意方望着祁燚的位置啧啧称奇,坐了下来,看着书桌堂里崭新的课本,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祁字:“这字够狂啊,他叫祁什么?”


    “祁燚,四火燚。”林在水已经收拾好背上了书包:“还不走?还要看多久?”


    “走走走。”徐意方揽着林在水的肩膀出了门,纠结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姐说周日去爬山,你去不去?”


    林在水:“怎么去?”


    徐意方挠了挠头:“骑车。”


    林在水转过头,直视着他:“我会吗?”


    徐意方刚想说你去的话我们考虑换个出行方式…刚走到校门口,就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响起了女孩子俏皮的声音:“我说你怎么每天放学都走这么早,原来是等人去了。”


    徐意方的手臂从林在水身上滑下来,尴尬地笑了一声。


    方欣蕊说:“同桌,别忘了我们周末去爬山的事哦,我先走了。”


    说完,朝徐意方挥挥手,上了路边的一辆黑色宾利车。


    “我就不去了。”到了小区,林在水跟徐意方说:“本来上学就够累了,困得很,周末补觉,没事别找我,玩得开心。”


    徐意方感觉林在水有点不对劲,但又觉得他这么努力学习累也是正常的:“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骑车走了。


    林在水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一看,手背崩起了青筋,他装作若无其事,回家以后立刻洗了个澡,可这淋浴也偏偏和他作对似的,洗到一半,泡沫还在头发上,水却突然变凉了。


    按照往常头脑清晰的林在水应该会披上浴巾出去烧个水,把头上泡沫洗掉就行了,但他这会儿倔劲上来,呵呵了一声,直接用凉水冲净了身上的泡沫。


    似乎为了验证自己说的周末要补觉的话似的,林在水冲完澡,胡乱地吹了吹头发,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时精神十分萎靡不振,本想看看书,但脑袋像个浆糊一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林在水打了个喷嚏,意识到自己可能感冒了。


    这副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抗糟践,淋了个冷水就感冒了,林在水自嘲了一下,放了部电影充当背景音,躺在沙发上,听着听着又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天黑了,林在水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手机,却发现浑身没力气,冷得直打颤。


    趿拉着拖鞋爬到床上盖上被子,身体依旧冷得要命,头昏脑胀,林在水下意识拨通了徐意方的电话。


    徐意方“喂”了一声,带着笑意说:“怎么?改主意啦?决定要和我们一起去爬山了吗,我跟你说你现在反悔…”


    林在水迷迷糊糊地说:“你知道附近哪里有药店吗?我好像没有印象…”他突然清醒过来一点似的:“对哦,我叫个跑腿就行了,怎么还问上你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徐意方脸上的笑没了,那句“你生病了?”还没问出来,卡在了喉咙里。


    徐意方飞快地骑上了车,还不忘继续给林在水打电话,可惜林在水一直没接,徐意方虽着急也没忘记买药,还买了一只体温计。


    徐意方边喊林在水边敲门,敲了半天都没有回应,他急得不行,朝里边喊:“你再不开门我去找方欣蕊拿钥匙了!”


    “咔”地一声,门终于开了,徐意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体温滚烫的林在水就倒在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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