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第二十三届全国电影慈善晚会在邵城艺术博览中心举办。
已经晚上七点，余菁菁刚下了车，迎面就是密密匝匝的镜头，她下意识要躲，闪光灯就亮了一瞬。
“这是哪个小明星，怎么没见过？”
“你好，请删一下照片。”
和所言的彬彬有礼不同，眉骨嵌着一条疤的高挑男人忽然强势抢过那只偷拍的相机，干脆利落地删了照片。
“你谁啊抢人相机！”
“艺人的家属是素人，未经允许拍照我可以告你。”断眉男人把相机递回去，嘲讽地笑道，“相信我，我是在帮你。”
“你说是素人就是了？我看怕不是哪位的小情人呢，你……”
“啧，你哪家媒体？”
偷拍的没说话，旁边的同行就已经笑了。
“新来的吧，连人都认不出来。”
有人下巴一抬，指着眉骨有疤的男人说：“这是余仲扬的经纪人齐闻，你不知道吗？”
余仲扬的名头一出来，正狂傲的人立马偃旗息鼓，脸色白了一瞬，强撑着面子说：“余仲扬又怎么了？我不就……”
齐闻轻笑，他念了一遍对方的公司名称：“你们老板会很感谢你的。”
他吓得就要解释：“哎你……”
可齐闻已经转头就走，顺便招呼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看热闹的余知念：“余小姐，该走了。”
余知念扬眉，打量这位大名鼎鼎的金牌经纪人。
显眼的疤痕从额头滑到左眼眼皮上，破坏了齐闻本身清秀的容貌。
他面部轮廓柔和，单眼皮，鼻梁直挺，唇薄，身高一米九左右，不知道的以为他也是个小明星。
齐闻一开始还真是个小明星，可惜他的长相放在普通人里很帅，但在娱乐圈就不够看了，而且没有记忆点，演技又平平无奇，也没有什么背景，再有明星梦也没人用他。
梦想向来残酷，潜规则也找上了门，小虾米没有人权，拒绝后直接陷入低谷，直到他遇到了余仲扬。
齐闻成了余仲扬的狂热追随者，脸上那道疤就是替余仲扬扫清障碍时伤的。
现在和她打招呼，纯属黄鼠狼给鸡拜年。
余知念干脆不搭理他，边看手机边向里走。
屏幕明明灭灭的，把他当成了空气。
齐闻也不再自找没趣，也进了大门，同更熟悉的余菁菁和余季清寒暄着。
“菁菁。”
头上还顶着固定发型的小夹子，余仲扬亲自来接人，但没想到余季清也在。
少年今晚也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西装，衣领下是酒红蝴蝶结领结，显然精心打扮过了。
“多出来出来才好。”余仲扬上前拍拍弟弟的肩膀，欣慰道，“整天闷着对身体也不好。”
余季清僵硬地笑了笑，手下意识去摸自己手腕上的纱布。
“二哥！你看你给我挑的裙子！”
余菁菁亲昵地去摇余仲扬的袖子，这动作她平时是不敢做的。
说来奇怪，在家里，她最不敢随便靠近的不是余文和，反而是余仲扬。
但今天不一样了，余仲扬前两天察觉她的低落，专门去春英给她撑面子，还帮她和唐久久和好，现在又专门给她挑了礼服！
“好看，菁菁穿什么都好看。”
余仲扬宠溺地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余菁菁高兴地眯了眯眼。
“二哥还有事，让你们齐闻哥哥带你们先入场，里面饮料甜点都有，但别喝酒知道吗？”
最后一句，是对余季清说的。
余季清点了点头，算是表明自己听进去了。
又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却偏偏绕过了余知念。
余季清下意识往余知念身边凑，想安慰对方：“你别伤心，二哥他……”
“嗯？什么？”
余知念回过神，带着刚睡醒般的懵然。
“没，没什么。”余季清哑口无言了，干脆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
“秘密。”
余知念关闭屏幕，脑海里思索起手机上的对话。
余仲扬有一个黑料，那黑料是一段视频，仅存于多年前春英的内部论坛里，而且只出现了几分钟，很快就被删除。
因此，这黑客手里的那一份，可谓是独家新闻了。
她曾经也买过几次，但这次挺奇妙的，向来收费高昂的家伙居然转性了，只用四位数不到。
“是有其他的买家吗？”
“瞧不起谁，我只出独一无二的东西！”
“价格差这么多，我怕是假货。”
“我就直说吧，今天遇到个同行，在你下单前一秒人家把这个视频盗了，不过他说自己也有用，所以才给你砍价的。”
“那我不就很亏？”
“哪里亏了！你放得比他早不就不亏了吗？对方说不定只是和我一样，就是这个那个的什么都搜集一下。”
沉思之中，电话响了。
余知念接起来：“喂？”
“知念。”
是黎珂，他含笑的声音还有些喘息，背景音混杂着小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应该是和小时候一样，在萌芽院陪孩子们玩。
“我到了萌芽院了，你说下有什么安排。”
他和余知念许久没有联系过，接到对方消息时殷勤了很多。
“先从消防角度看一看吧，有没有什么隐患。”
“好，我一会儿就清一下消防通道的杂物，顺便整理一下储物间。”
答应完，两人都沉默了。
黎珂小心翼翼地问：“你，最近还好吗？”
“嗯？”
“上次认亲宴上，我们也没说上几句话，后来也没再联系。”
或者说是余知念没主动联系他，这让总是余知念先开话头的黎珂感到陌生。
“没什么重要的事，就不用麻烦你了。”
“你和我哪里说得上麻不麻烦。”
“等忙完了，我给你和余菁菁搭线，你不会吃亏的。”
“我本来也没吃亏，帮个忙而已，怎么说的那么生分？”
“嗯，先不聊了，你那边帮我多看着点，还有你的同事他们，我请客。”
“你请什么？别再给我打钱了，我请就行了，你也注意安全。”
余知念没回答，她已经踱进了宴会大厅，大厅宽阔，有数十张桌子，上面鲜花餐具放好，甜品酒水无限供应。
最远处是一个新搭建的舞台，舞台背景是一面高阔的电子屏，正滚动播放赞助商广告以及最近要上院线的电影的预告片。
好巧不巧，在播的正好是余仲扬参演的那部。
这是余仲扬第一次拍电影，此前都在电视剧里打转，粉丝对这部电影期待已久，属于未播先热。
是一部文艺片，女主角穿着背心短裤靠在木门门框上，陈旧的居民楼门框掉漆，风扇在背后咔哒咔哒地转。
她蹙眉吸了一口烟，一豆火光缩了缩，唇间吐出一口烟雾，说——
“年少无知时，谁没爱错过几个人渣，渴望过外表光鲜内核腐烂的爱？”
屏幕之下，少女悠悠地同女主角一起念出那句台词，似乎觉得有意思，于是再重复了一遍。
“谁没爱过几个人渣，渴望过外表光鲜内核腐烂的爱？”
“仲扬。”
齐闻推开化妆室的门，挥手让人都出去。
“嗯？”
已经准备好妆造，正在看社交媒体的余仲扬应了一声。
齐闻走过来悄声说：“你让我查的那个小孩，她是通过特招进的春英，流程没问题，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但她有个藏着掖着的特殊技能。”
“什么技能？”
“她是一个黑客。”齐闻笑道，“从她初一的同学那里挖到的消息，梁酒很擅长这方面，第一次出手是挖到了学校一个老师的出轨丑闻。
“以防万一，我又找了专业黑客去查，她在那件事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很巧，在她出入网吧的那几次里，很多地方都有过数据泄露，时间都能对得上。
“这个小孩要么技术高超，要么不堪一击。但性格上很恃才傲物，行事幼稚。”
余仲扬挑眉，然后笑道：“是个好消息啊。”
“好消息？”齐闻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就放一些需要她知道的料出来吧，我真怕她们没东西和我斗，那该多无聊？”
余仲扬正了正自己的领结，对着化妆镜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那个妹妹啊，连自己护着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余老师，您上台的时间到了。”
门被敲响，余仲扬亲自去开门：“多谢提醒，我这就来。”
“没，没什么的……”工作人员被迎面而来的美貌惑得脸热，“您慢慢来，不着急。”
“麻烦你了。”
余仲扬跟在工作人员身后，挂着笑容，眼神扫过对方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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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耳尖，眸中一闪而过一丝厌烦，等到了舞台边，工作人员又慌手慌脚地递给他麦克风。
手指贴了一秒，对方触电一样赶紧收回去，旁边的女主演调侃：“诶呦我们仲扬真是芳心纵火犯，瞧把人小姑娘都迷倒了。”
“柳姐可别捉弄我了。”
余仲扬无奈地笑了笑，跟着导演他们一起上了台。
“掌声欢迎我们的下一组嘉宾，来自剧组《沉香》，故事讲述了……”
气氛和谐，余知念接收的视频终于加载完成，她在台下托着脸，隔着鲜花去看台上光鲜亮丽、游刃有余的余仲扬。
这只视频作为一个警告，绝对算得上一个好开始。
主持人集中采访余仲扬，《沉香》里余仲扬扮演和女主相依为命的弟弟，是个不学无术又内心柔软的混混，亲情线十分动人。
“那么仲扬，你对自己饰演的那个角色打几分呢？”
“满分，我扮演的角色虽然不学无术，但作为亲人是满分。”
“咦，这和导演他们的看法不太一样呢，导演认为对方最后选择的报复方式太过不择手段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在我看来，他不择手段的报复方式反而才是自己对亲人深爱的体现，虽然过激但也是他能替姐姐讨回真正公道的唯一办法。
“只是将犯罪者逮捕入狱，对于受害者而言太轻飘飘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台下的观众。
“当然，观众们可不要学哦，逞凶肯定是不对的，我们还是要通过合法的……”
“你们看！”
余仲扬笑意还在脸上，话也没有说完，就被一声稚嫩的惊呼打断。
那小孩子指着余仲扬背后的大屏幕，惊讶地转头问自己的父母：“那个打人的大哥哥是说话的大哥哥吗？”
童言无忌，可骚动已经掀起，余仲扬愕然地转过头，看到被放大的自己的脸。
那是十七岁的自己，是熟悉又永远不愿回想的最糟糕的一天。
那天，他得知了余菁菁不是自己的亲生妹妹，又得知了父亲的一个惊天秘密。
广告大屏上不再是循环的品牌广告和电影预告，而是放着余仲扬打架的高清视频，背景是在邵城的一处街上。
余知念看着自己手里还没上传网络的视频轻啧。
被抢先了。自己钱白花了，可恶的黑客。
再一刷新手机页面，好了，网络上也全是了。
余季清拉近椅子靠过来，低下头小声问她：“是你做的吗？”
“然后呢？”
“什么？”
“是我做的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
余季清被问得一愣，忽然觉得有些难堪，嗫嚅道：“我是觉得你可以提前给我说一声。”
“告诉你有什么用？”余知念歪了下头，轻嗤，“你提前知道了只会让我换个办法，你会觉得，这太过头了。”
瞧瞧他的神态吧，一脸的不忍心和欲言又止。
“余季清，我接受你的投诚，但前提是你要有用，更别说妨碍我。”
余季清急切地说：“我知道的。”
“那就把你的表情收好。”
余知念推开他的肩膀，和不远处盯住自己的余仲扬遥遥对视。
“不管到底是不是我，也已经是我了。”
硕大的投屏上视频还在继续，镜头下是被放大的，余仲扬狰狞表情的特写——丑陋、邪恶、狠毒。
和他向来体贴温柔的谦谦公子形象完全相反，十七岁的余仲扬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高大身形，那双被粉丝称为上了八位数保险的玉白双手，正一手提着对方的领口，一手握拳，砸向已经跪在地上的男子。
一拳又一拳，全然发泄的暴力手段，受害者的痛叫和现场的惊呼此起彼伏，殷红的血飞溅出来，溅在他洁白的面颊上，镜头对准他泛红如野兽的眼睛。
下一瞬间，他抬起头来。
视频暂停在这一秒，凶戾的少年眼神汹涌着无边恨意，仿佛要穿过镜头将你杀害。
只这一张暂停的视频的特写，让他皮囊下腐烂恶臭的灵魂如脓液流淌出来，将一切表象的美都染得肮脏。
“二哥。”
对视之中，余知念在一片狼藉中大步走向舞台。
她一把夺过在一旁架着的摄像机，扛起这支蓄势待发的枪炮。
少女眼睛微眯，嘴角上扬，仿佛她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解释一下吧，现在可是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