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鹏接到余知念的电话。
时值晚间八点，他百无聊赖地瘫在家里，戴着VR眼镜玩钓鱼游戏。
“少爷，余小姐的电话。”
光头壮汉将手机递过来，邱鹏满心满眼自己刚上钩的鱼：“去去去！什么鱼小姐，我正钓鱼呢！”
“少爷，是余知念小姐。”
保镖有点口音，邱鹏没听清楚。
“鱼什么执念，鱼它……谁？”
邱鹏一把将脑袋上的眼镜撸下来，像只张牙舞爪的章鱼拼命挥动双臂，连忙抢过手机，清了清嗓子。
小心翼翼地正要谄笑，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真是上不得台面，于是又咳了两下，把气势装回来。
“喂，有事吗？”
“小邱，来我家一趟。”
“你让我去我就去？我面子往哪里……”
“报销。”
“好的好的，”明明对面看不见，邱鹏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我这就来。”
挂了电话，他得意地抬头，就看到自己的保镖一脸欲言又止。
“看什么看！还不快点备车去！”
一路很顺畅，直到快进入景恒别墅区时，堵在前面的是个大巴。
真是奇了怪了，别说大晚上的，就是白天，哪有大巴往景恒开的？又不是旅游景点。
“去，把人赶一赶，什么阿猫阿狗都……”
话音未落，景恒里来了人去接，大巴上还下来个熟悉的面孔。
“这玩意儿怎么在这儿？”邱鹏坐直了身子，惊愕地看过去，“余季清真把他当朋友？”
“好像是请了一个学校的社团。”保镖观察了一下，“有几个中年人，看样子是老师和校长。”
“余家请他们做什么？”
“那少爷，我们还进去吗？”
邱鹏冷哼：“去，好不容易余知念愿意给我报销。”
夜色里，听澜校队与邱鹏一前一后进了余家。
躲不过去，再躲陈铎生也看出来这场晚宴的中心人物是谁。
人们来来往往，除了他，所有人都已经和穿礼服的富贵公子小姐有了交流。
他站在一旁听了几句，明白了余知念为什么会在这里。
真假千金，这种小说里才有的剧情，居然会发生在现实里！自己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余菁菁，原来不过是鸠占鹊巢的野种！
如此想着，他看向余菁菁的眼神也不如从前那么热切了。
又转念一想，三年不见，他自己变化不小，说不定余知念早就忘了那一出，何况她现在是余家人，招招手什么没有？当年的事算得了什么？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拐杖太显眼，没等他到余知念身边，少女就已经转过身了。
余知念微讶地说：“陈铎生？”
被认出来了。
“余知念，”陈铎生手心发汗，他假装自己是刚认出来她，“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好烂俗的搭讪。
余知念温柔地接过了：“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儿，你是温齐燕的同学？”
温齐燕，又是温齐燕。
陈铎生僵笑着，他还没从对方是自己攀不上的人上人的现状里醒悟，带着些许与面对余季清时不同的矜持。
“对，我也是听澜的，你是……”怎么认识的温齐燕？
“怎么穿成这样？”余知念打量他的西装，评价道，“我不是说要你们穿训练服过来吗？”
“我想着要给你们面子嘛，就……”
“噗嗤。”有人没憋住笑，直接问道，“给我们面子？你家做什么的？”
“我……”
“别欺负人，”余知念嗔怪道，“他能懂什么？”
仿佛两巴掌扇在脸上，陈铎生抿着嘴，既羞耻又愤懑。
他研读那么多上流社会的礼仪，觉得自己百密而无一疏，至少也能在上流社会认识上什么人。
这下好了，原来他原本就认识一个，而其他人正眼都不会给他一个，就像是余季清。
“你腿怎么了？”余知念体贴地问，“后面不是还有比赛吗？”
“惹到了人。”
陈铎生讪讪道，他敢在队友面前装一装，但在正牌余家人面前，哪敢装模作样。
于是他转移话题：“原来你是清哥的妹妹啊，我当年眼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啊，我才回来没多久。”余知念笑了笑，“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的。”
“当时初一我就想认识你了，年级第一还长得漂亮，才貌双全的。”
陈铎生咧开嘴，把自己对着镜子演绎过很多遍的纯良笑容露出来。
“要是咱俩关系近一点，说不定你能更早认识清哥呢，我俩初中就是朋友了。”
他还以为是余季清认识余知念后，余知念就被找到了。
余知念不置可否：“你惹到的是谁，我这边正好有个人能帮上你呢，运动员的腿断了可太糟糕了。”
陈铎生眼睛发亮。
他没想到余知念这么大方，虽说当年初中就知道余知念性子挺急公近义的，但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关照的时候。
这关照，让他想要得寸进尺了。
“我听说是你邀请的我们，你和清哥关系一定很不错吧？我们听澜确实很值得投资，很多全国冠军都是我们校队出的。”
余知念没说话，只是摇了摇酒杯，抿了一口。
“很厉害吧？其实也不容易，学体育的哪有轻松的呢？要砸钱的。”
他腼腆地笑了笑，“你有没有兴趣选一个好苗子投资投资？我和你认识，他们的情况我一定都说实话。”
“说说看。”
没能发现余知念话里的戏谑，陈铎生侃侃而谈。
说了半天，根本没提到温齐燕，而是最后挠了挠头，一脸赧然：“其实我也行，毛遂自荐，我蛙泳很厉害的。”
余知念上下扫视他，轻笑道：“可你腿都断了，今年的比赛参加不了，世锦赛没希望，四年一次的奥运更不用提。”
“游泳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很长的，我这腿养一养……”
“我只投资最好的，”余知念打断他，直言不讳，“我只投资最好的，所以我选了温齐燕。陈铎生，我是看在温齐燕的面子上请的你们。”
温齐燕，又是温齐燕！
陈铎生心里恨得咬牙，却只能捧上笑脸：“哦，他啊，他确实也挺好的。”
“也挺好？”
周寻琛早就看这家伙不爽。
什么初中同学？他怎么不知道？
长得像个牛蛙，一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表情。
“少给自己贴金，温齐燕是世界冠军的水准。”
周寻琛仿佛一个完美的佞臣，专说余知念喜欢听的话。
“而你，哈，你的成绩在你们校队中游吧？腿还断了，真够大胆的，把我们当冤大头来骗。”
“不说这个了。”
余知念岔开话题，将陈铎生从尴尬中解救出来。
“说说谁让你腿断的呀，老同学，我也不忍心看你就这么蹉跎时间，快毕业了吧，俱乐部也要看今年成绩吧？”
陈铎生心念一转，捞不到钱，能把邱鹏那个大麻烦解决了也好。
他假装体贴：“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先给你介绍一下能解决你问题的人，”余知念转过身冲他的视觉盲区招了招手，“小邱，你过来一下。”
小邱？
陈铎生挤弄的笑脸在侧过头看到那头红毛后瞬间煞白。
小邱被保镖推着轮椅，成了第二个显眼包。
他两只手各放在扶手上，抬着下巴冲陈铎生恶意地笑了笑：“诶呀，熟人啊。”
眉眼官司一通，周寻琛抬眉问：“你们认识？”
“认识，熟得很。”邱鹏托着脸，虽然坐在轮椅上，却依旧高高在上，“穷鬼，穿这一身装什么呢？”
陈铎生觉得自己的腿隐隐作痛，因为惊恐，背后已经洇汗。
“眼熟吗？”余知念温柔地说，“这是小邱，我之前给他介绍过你呢。”
未曾留意过高空，原来铡刀早就高悬在头顶，而他救助的竟然是刽子手。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余知念关怀备至，“有什么问题说说看，我这个老同学好帮帮你啊！”
“不用了！”
求生的信号在大脑里嗡嗡作响，陈铎生连忙退了两步，他被骗了，他被打根本不是因为余季清！是因为余知念！
瘸腿的人焦急地环视四周，寻找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余季清！余季清！
现在只有余季清能救他！
“别走啊，我们叙叙旧。”
邱鹏手指并拢动了动，保镖跨步上前将人拦住。
“躲什么，先跟我聊一聊呗，”红毛眼珠子盯住陈铎生，问余知念，“有清净地方吗？我和老熟人聊两句。”
“我也一起吧，”余知念放下酒杯，理了理自己根本没有褶皱的衣摆，“失陪一下，我先和这二位说两句话。”
又是室外。
保镖站在远处守着，是一个正好听不到什么的距离。
陈铎生摔坐在地，邱少爷冷笑：“了不得，几天不见能混进这里了？”
“是我请的，”余知念很不给面子，“专门请的。”
陈铎生当了这么多年恶霸，第一次被其他恶霸当盘菜。
他连忙告饶：“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余知念，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你没了保送名额，我这不也没法游泳了吗！我们难道不是扯平了吗！”
嚯，真有瓜啊。
邱鹏眯眯眼，他去看余知念的神色，但余知念还是挂着那张假面般的笑容，没有丝毫动容。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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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铎生噗通跪了下去，能屈能伸得不得了。
“我只是把事情给余季清提了一下，哪里知道他真的能把你的名额弄走啊！”
嚯！大瓜！
邱鹏眼睛瞪大，原来这里面还有余季清的事！
“你放过我吧，我真不敢了！”
“呵。”
余知念手背掩着嘴，轻笑了一声。
“好啊，放过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您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
“去死吧，怎么样？”
“什，什么？”
“我说，去死啊，”余知念抱着胳膊，“我不会放过你的陈铎生，从现在开始，拼命地去找活路吧。”
“你，你……”
“三。”
“我……”
“二。”
陈铎生连滚带爬，抱着自己的拐杖往室内狂奔。
瘸腿的人背影狼狈不堪，西装皱巴巴，草屑黏在衣服上，丧家之犬般逃走。
“你说真的？”
邱鹏原本还在看戏，但听到后面已经心里发慌了。
他该不会撞进余知念的杀人预告现场了吧？
“你猜？”
余知念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给了一个俏皮的回答。
如果真的有人从人渣身上学到了什么，那一定是，与他们打交道的方法唯有夺取，而非交易。
而这夺取的重点也永远不在于谁获得了什么，而是他失去了什么。
现在这点东西，哪里够啊？
“你，你那什么人很熟练？”
“嗯？”
“就是，杀，杀……”
“啊，说到这个，我忘了告诉你了。”
余知念一合掌，像是记起来自己的花没浇水、作业少写、路过面包店的时候忘了带蛋糕。
她和气地对邱鹏说：“你知道我杀人，但你知道我杀了谁吗？”
真相的揭秘总是有代价的，聆听凶手的自白，这比杀人预警还要可怕。
仿佛被蛇从脖子上绞杀，冰凉的体感带来死亡的震颤。
邱鹏发着抖，不愿意如余知念期待的那样问她是谁。
可扼住他命脉的少女却慷慨地给予他回答：“我杀的是余菁菁啊。”
“什么？”
恐惧控制了他，但不代表他真的丢掉了全部理智。
邱鹏骤然抬头透过窗户去看里面的余菁菁，那女孩儿完好无损，鲜活生动。
“你开什么玩笑！”后怕让他恼怒，甚至有勇气发脾气了，“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邱鹏，我是不是也没告诉你，刘辰被抓，是我报的警。”
余知念的声音轻轻的，说的却是别的事。
“警方的调查推进得那么快，你本来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邱鹏瞳孔猛地一缩，想起警察找上门后做笔录的那天。
警方排出来几张照片，有他眼熟的人，又拿出来转账明细。
刘辰活埋的人里，有一个是他欺负过的人，后来差点闹出事，家里花了大钱才摆平。
地在他名下，受害者他认识，刘辰还是他的小狗腿，手机里太多对他唯命是从的证明。
“多亏了我啊，我报案的证据很细的，你身上的疑点很快就打消了，连警局都没去是不是？”
邱鹏浑身发冷，他惊恐地对上少女含着笑意却漆黑如渊的眼睛。
如果是这样，那么余知念到他家之前就准备好了报警！
那晚他以为自己是猎手，实际上，自己才是被盯上的那个！
他咽了咽口水，只想快逃。
“而且，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家的汽油在哪儿吗？藏得很奇妙呀，在厨房里，和食用油放在了一起。
“是不是刚买没多久，不然家政阿姨一定会发现吧？”
她上前一步逼近他，邱鹏下意识向后仰。
此时轮椅的不便体现出来了，他觉得自己被锁在一把笼子里，成了一只要被野兽一口咬死的鸡。
“邱鹏，我知道太多秘密了，因为这一切全都发生过了。”
邱鹏的手紧紧按在扶手上，心跳声掩盖住了宴会厅内所有的声音，他慌不择路地想要去找扶手下的按钮，可余知念越来越近，他竟然仰着仰着，同轮椅一起侧摔了下去。
“想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吗？”
略显昏暗的室外，大块的灯光落在草地上，让他想起在教学楼里自己被余知念一把摔出去的狼狈。
不，也许比那时更加狼狈。
那时他还并未如此恐惧，如此坚信面前半张脸藏在树影下、整个人被阴阳割开的少女是一只真正的非人恶鬼。
恶鬼俯下身来，身上的馨香都成为扰乱人心绪的阴凉怖意。
她如拍一只狗的脑袋一样拍拍他的头顶——
“感谢我吧，今晚你本来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