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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承诺

作者:电子养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2


    我走到佛心桌前,看到他的字,虽也说不上糟糕,但也就跟小孩子初学字一般,称不上好。


    我看到一个,不由出声道:“这是‘正義’的‘義’吧,上半部分可有些太歪斜了。”


    佛心老早用眼角余光看到我了,但还是一直伏案写着,直到听我这么说,才把身子朝我这边斜了一下,丢了钢笔道:“我不写了。”


    我看他一副别扭的模样,不禁笑道:“有错改过来就好,怎么能因噎废食呢?”


    “不是的,我只是用不惯这支笔。”


    我听他这么说,把那只笔拿过来,发现佛心的小手要握住这么大一支笔,确实有些困难,何况人偶的手指本来就是僵硬的。


    我道:“用不惯就不用了,我记得以前不是给你做了专用的毛笔,先用那个练吧。”


    佛心“喔”了一下,却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表情的缘故,并不显得高兴。


    我道:“怎么?受这点训斥,真就难受上了吗?”


    佛心道:“不是,我只是想到先生难得回来,却没有办法让您满意,所以才觉得难受。说不定,等您再出一次差,把我忘了,我都还写不出呢。”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一丝幽怨,可那幽怨的意思,确实包含在了方方面面。


    我摇摇头:“怎么你也学着阿菊那一套说话了。只要你肯学习,我就是很满意的了。你也不要心急,人一开始学习,没有一下子都能学会的。”


    “是吗?可是写字这东西,对我来说并非一下子还是几下子学会的区别,那怎么办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问:“是国文老师让你练这些字的么?”


    “是。”


    “练了多久了?”


    “一周前上了课之后,就一直在练这一张字。”佛心道,“老师说了,如果练不到让他满意,就暂不开下一课。”


    “一周前?这么说,这位教书先生,已经一周没有登门过了?”


    “是。据阿菊说,领了上个月的工钱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这还得了!”我不由提高了声音,“所以你这一周,一直都在这无谓地练字?罢了!不必再练了。”


    佛心所说的这种情况,是我之前从未想到的。虽然我早知道这国文老师生性惫懒,但想定他于大事上不会含糊的,谁知这样敷衍了事,布置给佛心难以完成的课业,便领着薪水去逍遥自在了。


    佛心开始收拾墨水盒和纸张。我看他那样子实在费劲,便叫他停手,待会叫个下人过来做就行。


    我直截了当地问他:“我昨天偶然听阿菊提起,你之前在课堂上淘气,惹了教书先生不快,为此还闹了一场,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从那以后,教书先生就不爱来了?”


    佛心争辩道:“才不是,我没有淘气。”


    我道:“好啦!连阿菊都说了你淘气,也就不必遮遮掩掩的了。说吧。”


    佛心声音小了些:“……我说出来,先生可保证不生气吗?”


    我道:“你瞒着不说,我才是真的生气呢。”


    “先生既然一定要问,那我便如实讲了。我跟这位国文老师,既没有打架也没有吵闹,不过是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便不高兴了而已。”


    “你问了他什么问题?”


    “先前我上课,曾问过老师‘花鈿委地無人収,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迴看血涙相和流’是什么意思,他不回答我,却说,这种汉诗过于冷门了,今后也不会用得上,我至多学一学里面的字形就可以了。他还说,或许今后,日语会变得像欧美语言那样,用罗马字母来表现,汉字会被摘除出去。正好我也不喜欢练字,到时候,就可拍手等着汉字消亡了。”


    我听了直摇头,如果佛心说得属实,那么这一种情形,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我付给这位国文老师的报酬,算是同类工作中最高的了,目的就是为了能让他倾囊相授。


    我非常清楚,如若没有打下坚实的古典文化的基础,以后佛心无论作诗、吟对、唱曲,都将是干巴巴的、索然无味的,就像生长在明治三十年后的现代人,不知水井为何物,即使把“凭栏吊,一钩残月当空照”原模原样地唱出来,也无法传唱其中真正的雅趣。


    我问:“对于老师的回答,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佛心道:“我当然是提出了质疑的。如果只是把西洋的文化强行嫁接过来,这就好像砍了樱花的树枝,拿去接在梨树上。他却笑着说,纵然一开始嫁接过去,樱花枝会枯死,但只有这样反复尝试,总有一天,也许就会在梨树上诞生出美丽的樱花了。


    “比如我这样的人偶,本来只是西洋人的玩物,送到东方来,却能够身穿昂贵的绸服,呆在这高门大户里,甚至也能像人类一样学习,这何尝不是一种成功的移植呢?我听了当然是不乐意的,和他争辩起来,他就说要去告诉您。”


    “罢了罢了。”我叹了口气道,“他说得也并非全错,如今新式文化确实甚嚣尘上。可是,这内中有多少人,不过是借了这西方文化的幌子,做一些沽名钓誉之事。我是绝不愿意你往这个方向去的。过几日,我去和他好好谈谈吧。他大约是没有理解我想让你学什么。”


    佛心道:“何必跟这样的人去谈呢?他的水平已经体现在他的见谈中了。不如换个老师,或是把他辞了,您来教我就好。”


    我道:“这话可不兴说。无论如何,人家是小学里最德高望重的先生之一。”


    佛心道:“只是小学程度不是吗?”


    我道:“噢,你这么说,难道你已经把这所谓的小学程度全掌握了吗?”


    佛心抬起了头,他没说什么,可那眼里的意思,分明在说正是如此。


    我心里是不大信的,和佛心谈了这一通下来,现在的他给我的感觉,已经远和买下他的那天差得远了,不再是简单的懵懂和胆怯,反而时不时有些呛人。刚才说的这一番话,也尽像是赌气。


    我随即唤了一个下人进来,让他把佛心的课本都搬出来,我要亲自考考佛心。


    而这一回,却彻底轮到我大跌眼镜了。


    我为佛心准备的科目,包括国文、算数、英语、歌唱、地理等在内的小学基础教育的方方面面,佛心全都倒背如流。


    一开始我还怕问得太多,到后面我只管问他只管答,好像课本就是他的眼,算式就是他的心。


    “好!好!答得不错。”


    我一时乐得喜上眉梢,看来我果真没有看错人,花精力和心血教育佛心,是值得的,也是必要的。


    佛心似乎是看我心情不错,便提议道:“先生今天见我,先是一通质问,接着又是连番不断地考问。只让您问我,也太不公平了,我也要问问您才行。”


    我满口答应:“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不过,你要只捡些刁钻的问题问我,也不要怪我答不上来。”


    佛心道:“也不怎么刁钻,答案就出在先生刚刚问过我的课本里头。这么说吧,先生要是能答上来,我就答应您一个小小的条件。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有这一个承诺在,您就可以吩咐我一次。”


    我道:“说来听听?”


    佛心道:“先生知道,‘時間’的这个‘時’字,平时都是俗写成日字旁一个寸字,若照这个‘时’类推过去,‘讨’可以读作‘诗’,‘付’可以读作‘侍’。我此刻就照着这种规律,写一个字出来,看先生认不认得?”


    我道:“你写吧。”我心想既然是有规律,又何怕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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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来呢?


    佛心随即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汉”。


    这字可真是奇了,世上哪有这个字呢?我看了半天,问道:“就这么几笔,你确定没有记错,写完了?”


    佛心道:“当然写完了。先生还怀疑我的记忆力么?”


    他这句话,倒是把我刚才考他背书的那段也打趣进去了。我被呛这么一下,就有些不服气,端坐着认真思考了起来。


    过了大约有一刻钟,我一路在纸上写写画画,终于有了些苗头。


    我道:“我明白了,这是个‘漢’字,对么?”


    佛心道:“先生怎么解?”


    我道:“你是照着‘難’化了‘又’字旁,再把这一个‘汉’字化出来的,是不是?”


    佛心仰着头:“先生说得不错,完全对了。”


    虽然是夸奖我,但这话中隐约有几分压过我一头的得意,我听出来佛心的小心思,便摇着头道:“好了,我现在陪着你问也问完了,就该说说别的事了。佛心,你很聪明,学东西又快又好,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不一直保持谦逊的心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才华中沾沾自喜,你知道最后会怎样吗?最后,只会被自己的小聪明所害。”


    我这么一大通子话,一下子把佛心说得不高兴起来,小声道:“明明是先生终日不在家,把我扔给老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又是考我又是训我,可先生明明也有回答不上来的问题,您也不是什么都懂的呀。”


    我听出佛心话里的委屈,一时间也哑口无言。


    确实我的本心是好的,我希望佛心能明白道理,却忘了他和我不一样,他只是个未经人事的人偶。


    我要是太过严格地教育他,阻挠他做这做那,压抑他的天性,说是为了他好,但其实只会引起他的反感和叛逆,到时候反而不利于他心性的养成。


    想到这儿,我缓了缓声音,哄着他道:“你说得对,这次是我没有答上问题,那么按照道理,是我该受罚。而且你答得这么好,也应该好好奖赏。你想要什么?我现在人在这儿,可以尽管满足你。”


    佛心说:“我也不要什么奖赏,只要先生能陪我这一会就好了。”


    我说:“这么简单?你真的不要别的?”


    佛心摇了摇头:“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先生平时给我的已经很多了。我只要你今晚陪着我,我说你可以走你再走。”


    我应承了下来,佛心大约真的是小孩子心性,见我答应,刚才的委屈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缠着我半宿,跟我讲繁体字衍化成简体字的故事。


    他说,除了“汉”这个字外,许多复杂的繁体字都有简体写法,比如说“卩”这个字,原本是没有这个字的,但此刻世俗上,却被普遍用来代替“節”字,原是写招牌的人觉着写着麻烦,一开始是写作“节”,久而久之就把草字头也省了,变成了“卩”字。


    一开始我只是抱着听佛心说说话、好了解他最近都在忙什么学什么的想法,但一步步听下来,我才发觉,他确实不是胡说,而是有根有据。


    如果不是将汉字学到了相当程度,是不会有这样的发言的。


    佛心高兴地对我道:“先生,我觉得再过几十年,这些简体字就会成为未来人的流行,再往后,或许大家连汉字都不写了,用发音来代替。”


    我不禁笑了起来:“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到了几十年后,我可一定要好好看看。”


    不过我话虽这么说,几十年后,恐怕我已是一杯尘土了,而佛心却可以一直在,他的美丽、他的聪慧、他的言行都会不断地流传下去。


    时间不会成为损害他的容颜和生命的利器,只会成为我的。


    而到了那时候,陪在佛心身边的人,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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