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位老夫人因为芮比忒的真面目吓坏了,作为体面人,不能空手探望,不是吗?”
夏铎掂量着礼物,漫不经心。
“是哦。”
芮比忒小心翼翼的偷瞄了一眼夏铎,幸好他并没有看她。
温德夫人打开大门,看到三人的面孔后愣了愣。
“两位哨兵大人,还有一位……”
老妇人再次看到了芮比忒,心有余悸的按住了胸口。
“对不起。”
芮比忒想起她曾炸过酥脆可口的甜糕,惭愧地垂下脑袋。
“温德夫人,我代表‘灰塔’向您昨日的不幸致歉……”
夏铎冷静的斟酌语句,试着解释一切。
听完青年的解释,温德夫人稍有犹豫,然后才不情愿的哼了一声。
“您姓温德,联盟四贵族其一的风之温德,”
忽然一旁安静许久的芮比忒开了口。
“那您一定认得这块家族符文。”
骷髅小心翼翼的举出石板。
这块符文是系在芮比忒肋骨上的陪葬品,是她下午在服饰店更衣时发现的。
但芮比忒完全认不出上面的纹路。
“暗月?穆恩。”
老妇人看了一眼,神色怪异。
“他们家族符文不是新月吗?”
从未想到过这个可能,芮比忒窘迫地追问道。
“呵,背叛‘白塔’,成为荆棘帝国的走狗之后,穆恩就改换成了暗月。”
杰克冷言说道,似对穆恩家族颇有微词。
接下来老妇人以身体不适闭上了门。
芮比忒彷徨地跟在两位哨兵身后,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块坚冰。
穆恩家族在联盟境内最后一任家主是她在“白塔”求学时的恩师。
亦师亦友的存在会成为叛徒,芮比忒怎样都不可能相信的。
“芮比忒,”
夏铎微微侧头,用杰克察觉不到的声音悄悄说道。
“刚才我说的话,如果让你感到苦恼,请不要放在心上。”
芮比忒垂下眼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夏铎见状毫不在乎的笑了。
二日清晨,几人顺利离开了齿轮镇。
在天马上的俯视,让芮比忒看到了正在消融的云层,水洗过般澄澈的青空。
她惊觉自己成为骷髅后,竟然完美治好了恐高。
忽然芮比忒注意到了坐在杰克身后的黑发哨兵。
经过昨天的精神疗愈,他已经与正常哨兵别无二致,似乎对芮比忒超乎寻常的觊觎欲也消退了。
这点让芮比忒感到了些许的安心。
但他非常拘谨,仿佛还未习惯这独属于活人的世界。
“你好呀,我是芮比忒。”
芮比忒一手抓住天马柔顺的鬓毛,一只手吃力地伸向他。
面对沉默寡言的内向“孩子”,一股油然而生的复杂情绪涌入了芮比忒的四肢。
即使她知道他们的年龄差之大,足以让自己成为他的太祖母,但她依旧想跟他成为朋友,她想知道他的名字。
终于对上视线后,芮比忒冲他友好的眨了眨眼。
“我昨天很奇怪……”
黑发哨兵脸上露出了芮比忒看不懂的困惑,他顿了顿,看看自己的手,随后难为情的移开视线,再不敢看她一眼。
“怎么回事?夏铎。”
这时与黑发哨兵共骑一驾的杰克骤然转头。
“什么‘怎么回事’?”
夏铎悠悠然瞥了他一眼,勒住天马,逐渐悬停在了半空。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我们正在远离‘灰塔’。”
此刻,那座白日里依旧显眼的紫水晶巨塔不过是蔚蓝海洋中一抹若隐若现的白点。
“按照往常,我们已经能看到灰塔了,但现在我们正在远离。”
“‘灰塔’水晶会为天马指引方向。”
夏铎毫不在乎地扭头,偏偏杰克仍抱有怀疑。
“可前方是污染区,那里除了死亡,什么都没有。”
芮比忒正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出言缓和局面,却听见了夏铎疲倦的叹息。
“杰克,你妹妹的事我很抱歉,但从前你不会这样疑神疑鬼,我希望你能回来。”
很久之后。
当芮比忒隔绝了一切纷争,再度回想这一天时,她会惊奇地发现,其实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无法更改。
“夏铎,我不能……”
杰克黯然神伤地眨了眨眼。
芮比忒看见他翕动着双唇,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此刻一束巨大的火球从远处迅速剧烈燃烧起来。
灰发男人脸色一变,飞快地抓紧缰绳试图闪开。
骤然间流火崩裂,即便此刻杰克拥有半神之力,也逃不脱了。
在火光爆燃的灰烬中,芮比忒看清了杰克的眼神,错愕与不屈,或许生命,早就被身为哨兵的他置之度外。
“杰克——”
芮比忒心头一动,想奋力伸手去抓,却扑了空差点坠下天马。
她惊恐的转头,看见天边盘旋的,是鳞甲映着日光而五彩斑斓的龙。
而且,不止一条。
庞然巨兽盲目地朝他们张嘴吐火,不停燃烧的龙焰将白日映的通红。
那一瞬间芮比忒想尽了脑中的古老传说,却无一能借来描述这副地狱般的景象。
“芮比忒!趴下来,不要乱动!”
“我——”
紧接着芮比忒眼前一白,在巨大的冲击下失去了意识。
蜕灵节当夜,月光如洒。
芮比忒坐在齿轮镇唯一一条干净的小溪边编织薰衣草花环。
薰衣草在南方联盟关于蜕灵节的古老传说中,能使人穿梭精神世界寻找亡故的亲属或者挚爱。
“芮比忒,你知道在墓园的时候,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夏铎笑吟吟的看着银发飘扬的灰眸少女。
芮比忒的手停了下来,她当然想过,于是目光炯炯的答道。
“因为我很弱。”
“不,芮比忒,你很强。”
夏铎愉快地摇着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不杀你,是因为……因为我爱上你了。”
“你认真的?”
芮比忒被他的戏言呛住了,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了一双可怕的红瞳。
一个歪歪扭扭的花环靠了过来。
夏铎看着连日苦练编织技艺的杰克好笑地摇了摇头。
“真想认真学我教你啊~”
“这……”
杰克有些动摇,但为了维护尊严,只没好气道。
“不要!”
“真不要?”
夏铎盯着他这副模样,突然大笑了起来。
之后杰克气坏了,一整天都赌气的没再跟夏铎说过话。
忽然,芮比忒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而他们都死了。
“斯诺小姐,我是约翰·霍金斯,‘灰塔’首领的接引人。”
约翰说完,朝她出手来,芮比忒略一迟疑,然后用指骨碰了碰他的手。
芮比忒隔着面具望向了白袍男人。
“你好,我是芮比忒·斯诺,曾是第三纪元、‘白塔’时期的 D 级向导。”
面见首领的途中没人说话。
半月前那次龙袭后,芮比忒奇迹的生还了下来,恰巧被附近巡逻的哨兵带回了“灰塔”。
若不是夏铎在出发前特意向“灰塔”送了告知信,恐怕那时精神崩溃的她真会被当魔物杀死了。
走完最后一段似曾相识的长阶,芮比忒迷茫了一瞬。
不知是不是错觉,“灰塔”内的一切都是按照曾经的白塔复刻,她觉得这一定是某人的有意为之。
受哨兵首领的命令前去赴约时,天已经黑了。
首领的工作区域意外的非常狭小,像是由储物间临时改造的廉价旅舍,墙上大片贴满了发黄的,关于污染区的情报。
首领示意她坐下。
“斯诺小姐,你对你的房间还满意吧。”
等她如坐针毡的落座之后,他低头略看了一眼手边的文件。
“我想跟你商议几件事。”
芮比忒一边凝视着他,一边忐忑的点点头。
哨兵首领是一位不再年轻,表情严肃,相貌堂堂的老绅士,身上的制服格外的干净笔挺。
要知道并不是每任首领都能做到像他一样体面。
芮比忒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这位阅历丰富的老先生。
平静地直视他的眼睛?
……还是心虚避开?
这时房间外走进三位前来述职的年轻哨兵。
会谈被迫中断,首领阴翳地看了眼桌上的怀表,但并没有开口表达不满。
哨兵的述职报告夹杂着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暗语,常人即使一字不漏的听了,也很难理解。
所以当芮比忒发现自己听不懂后,便不自觉打起了瞌睡。
这半月来芮比忒为了帮上每位哨兵净化精神图景,几乎舍弃了所有休息时间。
这时一位哨兵语气一转,突然提到了她的名字。
芮比忒无辜的眨眨眼睛。
首领翻开了手中的资料,默默开口。
“斯诺小姐,你说曾在第三纪元的‘白塔’时期是位 D 级向导,不过很遗憾,根据当时的向导名单,我们找不到你的名字,”
“但是。”
首领身子前倾,目如鹰隼般严厉的瞪着她看。
“我们从塔的处决名单上找到了一位‘芮比忒·斯诺’,此人最初是因‘企图释放狂化哨兵’获罪,但最终是以叛国罪处决的。”
叛国罪?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了这三个字眼,芮比忒仍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但她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
于是芮比忒吸了口气,卑微的低声解释道。
“是的,我尝试释放过一位狂化哨兵,但我不知道他是帝国人,那时因为联盟与帝国的纷争,很多人,包括我都被酷吏冠上了夸大的罪名……”
她看见首领在摇头,几位联盟人出身的哨兵朝自己面露憎恶。
“无数哨兵都在为塔,为南方联盟战斗,我不能放任一个曾因叛国处刑的人活在我的‘灰塔’。”
“首领,”
芮比忒抬起头缓慢道,避免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你承诺过给我自由,使我能留在灰塔,继续帮助哨兵做精神疏导——”
“斯诺小姐。”
首领抬手打断了她。
“要是这事还是我说了算,我会兑现承诺,但现在恐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怎么了?”
芮比忒感到不好的预感。
“魔法协会,一群怪胎聚集的中立组织,那边已经知晓你的情况,他们对你的经历……非常同情,所以你现在的一举一动将由他们负责。”
首领抬起头,压低嗓音继续说道。
“芮比忒,你很幸运,你能继续待在‘灰塔’做你喜欢的向导工作了。但我会监视着你,我知道你最害怕什么。”
他在暗示什么?
芮比忒紧紧盯着男人鼻腔里的鼻毛,试着放松下来,不让自己说出傻话。
“德雷斯顿,他还活着。”
“谁?”
“夏铎·德雷斯顿。”
“——”
芮比忒的精神体抢她一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吓得周围三个哨兵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武器。
“芮比忒小姐,除了每日的精神疏导外,明天起你还有一份新工作:夏铎重伤后脑部受损,你需要协助他恢复记忆。”首领示意她平静下来,继续开口说道。
“当然,我承诺会尊重你,把你看作一位向导,一位特殊的骷髅向导,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们‘灰塔’并不欢迎魔物,如果你不幸被哨兵谋杀——”
“明天?”
芮比忒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她理理裙摆,慢吞吞地坐回了椅子上。
“首领,今天就请务必让我见见夏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