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沿着晨昏线蔓延到了贵州,瞿晔的家门前。
苏青总说,天暖和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从前的事。
瞿晔第一次见苏青也是这样的夏天。那天晚上,苏青来补数学和物理一对二,第一节是朋友的数学课,第二节才是他的物理。夏天的夜来得晚,也深,走廊里没有开灯,路过数学教室的时候,苏青坐在靠里的位置,他看不清楚,只看到一角白衬衫。
到他上场了,上一节课留了一张白纸在桌上,是苏青二人的名字,真聪明,省去了自我介绍的麻烦。嘶,另一个小孩叫什么来着。回忆果然会过滤掉很多东西。
苏青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从容,眼睛低垂,眉毛微微上挑,见到瞿晔只抬眉淡淡一笑,却因为另一个学生直接报出了最近考试的分数而瞪大眼睛皱着眉。真是个矛盾体。苏青话不多,瞿晔让他讲讲解题思路,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讲。”另一个学生说:“苏青玩儿的是个意识流。”
想来就算毕业这么久了,苏青还一直和他保持联系,大概是因为二模之后那一晚上吧。苏青考得很好,他却给他发消息说他并没有很开心。“不过是老师报出来的一串数字而已。”“妈妈欢呼着说我干掉了他们,同学们围着我说我是神。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瞿晔不知道怎么回复,教学多年,他也无法解答学习和考试到底为了什么。他只能说,不用管他们。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从分数到功利,从苏青的厌世到中西哲学,又到瞿晔的恐高,一直到瞿晔撑不住了才终止。
或许自己确实是个世俗的人吧,读了一些哲学,还是相信更加实际的努力。
苏青毕业之后,瞿晔回到了贵州。
他只是一个机构的补课老师,没有体制,贵州的资源又不如上海,烨等了两三个月才找到一个国际学校的工作,只是教的科目不只是物理了。但是也没关系,嗨呀,也是有了稳定的生活了,挺好的。
在那两三个月里,瞿晔一边等通知,一边开始看书,之前上学的时候不情愿做的事情,现在却也挺享受。他喜欢看人物传记,读一个人的一生,有时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高中的苏青变了很多,担心成绩,情绪几乎是随成绩而变,同时又很敏感,容易受到别人状态的影响,瞿晔看得出来他在努力适应高中生活,保持自我,他也一直积极鼓励他。瞿晔确实认为一切努力都是有意义的,都将在日后显现。不开心就要说出来,要排解,失落抑郁都是一时的。尽管上一次苏青表达抑郁情绪之后再也没有跟他聊过天,瞿晔一直认为苏青会变好。
苏青会好起来的。苏青很努力,至少初中相处下来,布置的作业一直认真完成,错题一道一道过。让他多刷题,他直接刷了几年的各区模卷。苏青不擅长数学,但是已经能考到120多分。苏青的英语很好,一直是班级第一。苏青选了政史地,都是他擅长的文科,他一定能学好的。
勤能补拙啊,况且苏青也不笨嘛,嗨呀,哈哈哈哈哈哈。
国际学校确实比体制内更加自由一些,瞿晔本来也不喜欢被条条框框束缚,或许这就是他当初没有选择考体制的原因吧。现在的他甚至无法理解以前的自己,但是又感觉自己从未改变。哈哈哈哈哈哈哈。
……
追悼会结束的晚上,瞿晔突然梦到了苏青,他还是那样年轻,以前上课的教室里,因为一句玩笑轻轻笑了,吹起面前草稿纸的边缘。随后又低头做题,瞿晔忍不住说了和当时一样的话:“感觉你和我挺像的,都很努力。”苏青疑惑地抬头,挑起眉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这种话。苏青现在懂了吗?
湖水一般平静清澈的眼睛越来越近,伴随轰的一声巨响,瞿晔猛地惊醒。还是清晨,窗外,贵州夏末的雨沙沙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