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第1章 序 我们要讲的故事主人公叫作苏青。但是苏青只是一个称呼,不必过多在意,也不用像书本概念认真记住,更不用关心其性别。故事也很平凡、很漫长,或许可以成为读者无聊生活中的一样消遣。 苏青是个普通人,他有一双眼睛,但看得不是很清楚,有一个脑子,但是想得也不是很清楚。说普通,苏青是非常普通了,说不普通呢,那是大多数哲学家所坚信的,每个人都是特殊的。那么问题就出现了:苏青认为自己普通吗?当然了。 苏青认为自己再普通不过了,尽管有时候会有一些奇妙的想法,但都只存在于笔记本的薄纸上和自己记忆深处罢了。苏青和大多数人一样,小时候接触过一些艺术,当真正开始表达,他却只能胡言乱语,乱涂乱画,让自己随着不稳定的思绪游荡。 有人在身边时,他有时会控制不住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或许因为他的谵语,苏青总是很孤独。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人能理解自己,一开始,他觉得自己变得深不可测没有什么不好,对自己说:“既然决意做无人理解的人,就不要为了无人理解而悲伤。”但是,人终究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最近,苏青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或许,没有被选择的那条路并没有消失,有另一个自己替自己经历了不同的人生,在未来某天重逢,成为完整的自己。这一次,他忍住没有将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 第2章 苏青死了 7月20日,苏青死了。 苏青是自杀的,被发现时他静静浮在湖岸边,皮肤苍白,被水泡得微微胀开。7月的阳光摇摇晃晃洒在他身上。 当生日蛋糕和讣告同时送到家门口时,苏青的母亲感到有些错乱。 接过两件物品的时候,一滴雨坠落。 苏青的母亲到学校整理遗物。宿舍门打开,灰尘在光线中舞蹈。苏青好像只是暂时离开,各种生活物品按照苏青的规律摆在桌上、柜子里。母亲一个人拉着堆满箱子的小车离开了学校。 夜晚,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家里,格外寂静。 苏青没有留下什么,母亲按照传统的方式举办了葬礼。本该出现在毕业证上的照片被改为黑白色,摆在大堂的木桌上,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瓜果零食和来吊唁的人。母亲和外婆伴着唢呐锣鼓唱起“亲人啊——”。唱过几句,再也唱不出声。大堂里骤然安静,只余蜡烛轻轻舞动着火苗,吐出毕毕剥剥的叹息。 殡仪馆内,来宾整齐地排成方阵。 同样17岁的煜第一次穿起全套的黑色正装。他试图挖掘任何有关苏青的记忆,却只想起学校走廊里匆匆掠过的熟悉的面孔,他只来得及挑一下眉。他哭不出来。 煜不明白,前几个礼拜还有说有笑的朋友,怎么就这样安静地躺在一方容器里。 台上有个男人在讲述苏青的生平,短短17年,浓缩为更短的几分钟。煜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他记得苏青是单亲家庭,跟了妈妈的。男人口中的苏青也并非煜认识的苏青。 站在棺材边上有点冷,苏青轻阖双眼,比睡着了更安稳。煜静静地望着他,他不擅长慰问家属,就在此慰问一下逝者吧。 已经迈入30年关的瞿晔跟着众人一起鞠躬。上一次见到苏青已经是两年前了,苏青还有一年就该毕业了。瞿晔不会忘记上课时苏青专注的模样。其他关于苏青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他哭不出来。 嗨呀,他在心里反复叹息。 厅里静静的,外面还在下着小雨。今年雨水格外多啊,外婆以前是农民,现在的天气已经不能用节气来解释了。 晚上,母亲的朋友来电。母亲哑了,大多时间都是对面在说话。“你要继续新生活啊。”之类的话或许是很好的安慰吧,但是那个好吃的漂亮的蛋糕呢?那些苏青爱吃的零食呢?那些苏青视若珍宝的收藏品呢?那些她还未曾听说的校园故事呢?那些废了那么多时间精力找来的学习资料呢?那些已经花出去的钱呢? 苏青死了,母亲早已被困在母亲的身份里。 第3章 风 暑假很快就过去了。时间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开驻足。 苏青已经一个月没有来上学了,摸底考和月考也没有参加,大家忍不住议论起来。最先怀疑的是苏青的室友,明明不换宿舍,苏青的位置却收拾得干净。 “苏青怎么了呀?好久没来了,东西也全拿走了。是不是生病了?” “大概吧。他应该会来的。” “要不我们给他打个电话吧。” 室友三人挤在一个嘟嘟待接听的电话前。 “唉,我忘记了他的手机会设勿扰模式来着。” 三人无奈散开。 教室里,好事的同学B迎向室友A:“哎,阿青怎么回事啊?他也没有回过宿舍?”若是经常生病请假的同学,他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苏青可是上个学期全勤的。刚开学就一个多月没有来?B最终去找了班主任,班主任却借着快上课了匆匆离开,蒙混过关。躲在洗手间里,班主任一边吐槽自己还像个小孩,一边急急和苏青的母亲讨论怎么给同学们解释。 班会。 班主任像往常一样走入班级。 “苏青……”他深吸一口气,“在这个暑假去世了。是自杀。他有自己的原因。大家不要传出去了,也不要乱讨论。”他随即感觉耳朵闷闷的,好像这些话已经飘得很远,班里一片静默,苏青的座位还是原样。 “B,等会你把苏青的东西收拾一下给我。”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煜依旧快步走过走廊,1班怎么这么远。之前走班课的时候苏青就吐槽从1班走到4班要走一个世纪。路过1班了,他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往里一瞥。不可能看到苏青了,他也不知道苏青坐在哪里。教室里人影绰绰,嬉笑打闹。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考试又要来了。 放学,煜和班长乐一起回宿舍。 “煜,听说苏青死了?真的假的?” “你从哪听说的?” 梧桐沙沙作响,若不是煜没什么诗意,他甚至觉得是梧桐走漏风声。 “那就是真的了?我听1班纪律委员说的。他今天记迟到的时候好严肃说的。” “嗯。他暑假的时候死的。” “唉,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走了。……今天的有机做出来了吗?”乐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 “没有哇——”煜绝望地晃晃头,“你做出来了?” “嗯呐。”乐有些得意地扬起嘴角。 “哎哟,这不得拿个A 啊?” 第4章 哟,新球拍 下课了,煜像往常一样倒在桌上,班主任突然把他叫了出去。正准备接受考砸后的批评教育呢,一个挺新的羽毛球包出现在眼前。 “这是1班苏青的球拍。他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了,他妈妈说这球拍本来就是给他买的,她身体不好也用不上,送给你还能发挥一点用处。拿去吧。” 球包上还挂着蓝色的流苏挂件,贴着同配色的纸片,像是某画作的一角,写着“青”字。拿出球拍,红黑的球拍闪着金属光泽。这么新,他呆呆地拿了球拍,似乎忘记了说谢谢。 “哟,新拍啊?”煜拿着球拍回班,前桌已经凑上来,“晚上打一场试试?” “好啊,看我打爆你!” 夏天的夜来得晚,煜和同学打得火热时,晚霞也烧红了天空。 对面吊了一球,煜跨步上前,手腕转动,球撇到对角线,对面急急回了高远球,好机会,煜等球落下,轻轻跃起,手臂一挥,风声破空。对手已经累得说不出话。还挺好用的,煜转了转手腕,球拍光芒闪动,手胶被汗浸得润润的。哥们帮你用着了昂。 “哎哟,新拍不错啊。小班送你的?” “屁,朋友送的。” 流苏挂件和装饰纸片透露出的艺术气息与煜的气质大相径庭,对手一副懂了的表情,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哦——” “想什么呢?!”煜拍了他一掌。 煜很容易出汗,在洗手台前,他摘了眼镜,清凉的水带走了湿热的感觉。洗完脸,他拿起眼镜,眯着眼睛走回班里,晚自习的铃声响了两声,他加快了步伐,第一节课是什么来着,千万不要是英语,迟到了准被说。 第5章 晔 晚霞沿着晨昏线蔓延到了贵州,瞿晔的家门前。 苏青总说,天暖和的时候,会想起很多从前的事。 瞿晔第一次见苏青也是这样的夏天。那天晚上,苏青来补数学和物理一对二,第一节是朋友的数学课,第二节才是他的物理。夏天的夜来得晚,也深,走廊里没有开灯,路过数学教室的时候,苏青坐在靠里的位置,他看不清楚,只看到一角白衬衫。 到他上场了,上一节课留了一张白纸在桌上,是苏青二人的名字,真聪明,省去了自我介绍的麻烦。嘶,另一个小孩叫什么来着。回忆果然会过滤掉很多东西。 苏青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从容,眼睛低垂,眉毛微微上挑,见到瞿晔只抬眉淡淡一笑,却因为另一个学生直接报出了最近考试的分数而瞪大眼睛皱着眉。真是个矛盾体。苏青话不多,瞿晔让他讲讲解题思路,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讲。”另一个学生说:“苏青玩儿的是个意识流。” 想来就算毕业这么久了,苏青还一直和他保持联系,大概是因为二模之后那一晚上吧。苏青考得很好,他却给他发消息说他并没有很开心。“不过是老师报出来的一串数字而已。”“妈妈欢呼着说我干掉了他们,同学们围着我说我是神。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瞿晔不知道怎么回复,教学多年,他也无法解答学习和考试到底为了什么。他只能说,不用管他们。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从分数到功利,从苏青的厌世到中西哲学,又到瞿晔的恐高,一直到瞿晔撑不住了才终止。 或许自己确实是个世俗的人吧,读了一些哲学,还是相信更加实际的努力。 苏青毕业之后,瞿晔回到了贵州。 他只是一个机构的补课老师,没有体制,贵州的资源又不如上海,烨等了两三个月才找到一个国际学校的工作,只是教的科目不只是物理了。但是也没关系,嗨呀,也是有了稳定的生活了,挺好的。 在那两三个月里,瞿晔一边等通知,一边开始看书,之前上学的时候不情愿做的事情,现在却也挺享受。他喜欢看人物传记,读一个人的一生,有时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 高中的苏青变了很多,担心成绩,情绪几乎是随成绩而变,同时又很敏感,容易受到别人状态的影响,瞿晔看得出来他在努力适应高中生活,保持自我,他也一直积极鼓励他。瞿晔确实认为一切努力都是有意义的,都将在日后显现。不开心就要说出来,要排解,失落抑郁都是一时的。尽管上一次苏青表达抑郁情绪之后再也没有跟他聊过天,瞿晔一直认为苏青会变好。 苏青会好起来的。苏青很努力,至少初中相处下来,布置的作业一直认真完成,错题一道一道过。让他多刷题,他直接刷了几年的各区模卷。苏青不擅长数学,但是已经能考到120多分。苏青的英语很好,一直是班级第一。苏青选了政史地,都是他擅长的文科,他一定能学好的。 勤能补拙啊,况且苏青也不笨嘛,嗨呀,哈哈哈哈哈哈。 国际学校确实比体制内更加自由一些,瞿晔本来也不喜欢被条条框框束缚,或许这就是他当初没有选择考体制的原因吧。现在的他甚至无法理解以前的自己,但是又感觉自己从未改变。哈哈哈哈哈哈哈。 …… 追悼会结束的晚上,瞿晔突然梦到了苏青,他还是那样年轻,以前上课的教室里,因为一句玩笑轻轻笑了,吹起面前草稿纸的边缘。随后又低头做题,瞿晔忍不住说了和当时一样的话:“感觉你和我挺像的,都很努力。”苏青疑惑地抬头,挑起眉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这种话。苏青现在懂了吗? 湖水一般平静清澈的眼睛越来越近,伴随轰的一声巨响,瞿晔猛地惊醒。还是清晨,窗外,贵州夏末的雨沙沙地下着。 第6章 路灯 初秋,薄暮。云朵燃烧着天空的咽喉。 那是期中考之后第几个星期,第二次月考还在未来。 那一周周五,母亲发来消息说这周和苏青搭车回家。说是搭车,实际是煜搭2班一个人的车,苏青和他们一起走。 2班那位叫李祥,他父亲开车。三人拖着箱子到了校门口,一位中年男人迎上来,笑着问苏青的名字,煜走得快,已经把两人甩在后面。 “苏青。”“哦,小苏同学。”“那那位是?”“邱……”“哦,小邱同学。” 坐上车,李祥父亲一边开发动机一边说:“你们也累了,就睡一会吧,这有的堵了。”苏青还不困。随着车子走走停停,煜的晕车感渐渐上来了。煜总感觉城市的夜晚是扑朔迷离的。前车亮着红灯,他们却一路跟随,反方向的车道闪过一道道白色前灯。昏黄的路灯中,一切都变得昏沉了。煜靠在椅背上,顺势瞥向旁边,苏青已经仰头靠在椅背上,双眼轻合,双唇由于仰头而微张,呼吸声却很缓很轻,似乎不忍打破梦境。路灯描摹着少年的侧脸,从鼻梁到薄唇,从下颌到喉结,都围上茸茸的金边。真是的,这小子什么时候长这么好看了。苏青双手自然摊开,好像要给予什么,又好像在索要什么。 煜已经很晕了,身体往前,手肘支在膝盖上。他感到后方一阵骚动,我吵醒他了吗?煜回头,与苏青四目相对,煜赶紧转过头。气氛变得更加奇怪了。 晚风寒暄梧桐叶,云朵温柔铺陈,车转过街角,来到了那个熟悉的街角。再不到家我真要吐了,煜有些坐立不安。苏青却突然惊醒,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眼神闪烁。 煜差点忘了,苏青初中毕业后就搬家了,这次或许是搬家后两年来第一次回到这里。 所以苏青和煜并不顺路了,为什么他还要和他一起回家呢?煜想不通,但是不由自主地盯着苏青眼神的方向看,好像和他看一样的东西就能明白他在想什么。 什么忧郁深沉少年的人设啊…… 苏青好像感受到了向他射来的目光,警觉地回头,发现是煜在盯着他,眉间稍稍舒展:“为什么一直看我?” “看你好看。”煜漫不经心地回答。 “真是够了。”苏青被逗笑了。 有这么好笑吗?煜越来越不理解苏青了,不对,似乎从来没有理解过。但是这哥们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啊,我怎么理解? “小苏同学你们可以准备一下了,马上到了哦。” 小苏同学?还挺可爱的。 “到家了给我发消息。”煜想到苏青估计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家,又没有人陪着他了。虽然高中生应该不至于被拐走,但是自己作为和他搭车的人,还是要负责他安全到家的吧。 苏青微微一愣:“嗯。” 煜没有改备注的习惯,看到苏青的微信名“菁”,他改成了“小苏同学”。 穿着初中校服的同学走在街上。他们不知道眼前的两人是他们的学长,笑着擦肩而过。 后来上海的夜晚依旧是那样昏黄暗昧的灯光,煜仍会在夜晚赶路坐在车后座时,想起曾经的那个少年。真是温柔又残忍的灯光啊。 第7章 春考 梧桐叶焦灼身躯,坠向地面。 上海高考英语是两考取高分,大部分学校会建议学生第一学期的一考就尽力考好,下学期放掉一门主科,多少轻松一些。一考之前,英语课也更加密集。 煜的英语不错,增多的英语课,反而成为一种放松,加上减轻的其他学科负担,煜拥有了高三难得的一段自由惬意的时间。打打球,看看闲书,摘抄范文,偶尔听听错题。原本的午休时间改成了词汇课,对煜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助眠白噪音。真不是他不想学,这词汇课一是大多都会了,老师就是再点一点,二是老师上课就是毫无感情地念单词词组,真的催眠,三是,可能是真困了。 空闲的时间多了,考试之前的时光反而显得有点漫长。有规律但从未停止的模拟考试快要磨平煜的气性。一开始看到卷子就想吐,到后来发了就做,讲了就听,煜感觉学校在培养某种机器。目光涣散地盯着某一处发呆的时候,一阵风吹来,窗帘透着光,摇摇晃晃,煜轻轻挑眉,突然想起了苏青。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都怪那风啊。”语文老师正在讲诗歌。 苏青的英语也很好,初中的时候他们同在1班,经常一人第一,一人第二。高中之后虽然没有分在一个班,苏青总是稳居1班第一,煜也是4班第一。分班结果出来的时候,煜说,感觉1班才是他的归宿。苏青只笑而不答。 苏青之前还考过年级第一,像只小孔雀一样,声音欢跃,伸出一根指头。早晨柔和的阳光中,煜看到苏青的眼睛揉碎了光芒,当时愣了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了,有没有扫他的兴呢? 可惜苏青不在了,少了一位可敬的对手。煜回过神来,低垂眉眼,竟然漏听了阅读的答案。 天渐渐冷下来,很少下雪的上海竟然飘了几篇雪花。湿冷的空气多了几分刺骨。 晚自习无聊得实在待不下去了,还有十几分钟结束的时候,煜溜到1班门口,叫了平时一起打球的同学,遛到篮球场打球。晚自习铃声缓缓落下。漆黑的夜色里,路灯烫出白昼,细小的白色碎片纷纷扬扬飘舞。是今年的初雪呢……煜不觉得冷,喘出白色的雾气,在柔软的雪中,一切都浪漫而舒缓。回到宿舍,捂着盛了开水的杯子,乐说起很久之前的一首歌《认真的雪》。煜随意哼了几句。乐听着,抿着嘴笑着。 明明在1月,为什么叫春考啊。 在空旷的候考场地上,寒风长驱直入,煜缩进围巾里。 冬天的阳光斜射进考场,煜睁不开眼。还好允许拉窗帘,只是拉窗帘的时候无可避免地直视了阳光,煜难受地眯起眼睛,坐下后眼前仍有些花。还好离考试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调整过来。 这届春考很难。 看着远低于预期值的分数,煜的自信被泼了一盆冷水。天气还是一样冷,煜却感到手脚冰冷麻木,握拳的手指节咔咔作响,生了冻疮的脚后跟止不住地痒。 为什么?一切都像理由,却于事无补。 那我“不管考多少都不再学英语了”的誓言呢?就是一句笑话。 那老师对我的信任呢?我又给他压力了。 别人呢?他们都比我高吧,虽然没有人在朋友圈晒分。 “你已经很努力了”这种安慰的话,终究抵不过如愿以偿庆祝的喜悦和激动。 有同学问他情况如何,他一句都没有回。得知分数后,他没有找任何人。 真好,苏青不用再受这种煎熬。 第8章 高考 高三开学,煜打车到学校。 开车的师傅应该是一个典型的快车司机,车内廉价香薰味,烟味,皮革味混合,腌制着狭隘的空气。师傅反复放着DJ音乐。煜不知道是谁先想出来做DJ版流行乐的,晕车感在他坐进车的那一刻就袭来,他身体前倾减少呕吐感,右手牢牢握着把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鼓点,手中的把手也有节奏地震动。汽车走走停停,每一次停驻煜都感觉难受至极,害怕还没到学校就已经晕死在车上。 弓着身体有点累了,煜往后靠着椅背,顺势看向左边,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堆满了煜的行李。煜微微皱眉,唉,好烦啊,又要上学了,又要见到那些傻人了。 汽车最后一次停驻,在校门口,煜下车,关门,长舒一口气,卡在胸口的一团浑浊终于清明。 推开宿舍门,乐已经恭候多时,满面笑意地看着煜。 “你不要像个出嫁的女娃娃看到如意郎君一样好吧?” 乐笑得更开心了,煜更无语了。 煜和乐都是安徽人,但是安徽的方言体系庞大复杂,他们来自安徽不同的地方,听不懂各自的家乡话,加上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上海,在学校学着普通话,那些复杂的家乡话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乐递过来一盒香榧子。煜已经好久没有吃到香榧子了,初中的时候老妈有一阵挺喜欢吃的,买了好多,他也跟着蹭了几粒。还挺怀念的,都有点忘了什么味道了,煜毫不客气地抓了一把。 温柔醇厚的香气在唇齿间晕开。 “演都不演的是吧?”乐没好气地盖上盒子。 “切。”煜漫不经心地嗤笑,“不是你给我吃的吗?多拿点怎么你了?省得要拿很多次。” “行行行——”乐提着水壶去接水了。 “你英语考了多少啊?”乐问道。 “哎,别提了。”煜含糊回答。 “那你不放喽?” “对啊,这怎么放嘛。” “太好了,我也没有放。这下有你陪我一起学英语了,真是太好了。” “我谢谢你。” “哎真的,你想想,要是你没有放掉,之后每天晚上我写英语作业的时候你都在学别的科目,这太可怕了。” “嗯确实。”煜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两人一起走到教室,里面已经比市井更喧闹。 小班打开了新学期课表的图片,不出所料全是课。 “另外大家要注意一下,以后我们中午的时间是有答疑的。周一是历史化学生物,周二数学,周三语文,周四物理地理政治,周五还是照常12:45上课。 “以及晚课的安排,周一数学,周二语文,周三加三5:40上课,周四英语。” 这简直是压榨。 就是说自习写作业的时间只有晚课之后的一两个小时和回宿舍之后的时间。 煜是不会在课上写作业的,他觉得这算某种原则性问题。 或许高考真的很近了吧,倒计时已经没有三位数了。饭后大家也不在球场或小花园了,教室里一直都坐着大半数的人,喧闹的教室似乎骤然安静,只余轻声讨论问题的声音。 闷死了。 煜有时还能和同学们约着打球。 时日不多了,但是煜一点也紧张不起来,光是每天应付那些课啦作业啦都来不及,没空紧张高考。考试吗,就是发了卷子,我写,就完了。 一轮复习上个学期已经基本结束了,现在各科都开始了二轮。 煜有时觉得老师们也挺可怜的,一样的东西高一高二讲一遍,高三又讲两遍,不说有老师兼带高三高一的了,一年年就这么重复地过,太枯燥了。更气人的是,有些人他真忘啊,讲这么多遍,煜这个听课比较吊儿郎当的,都要憋不住说出口了,怎么他们还想不出来啊。 煜祝他们成功吧,和他们同一届有福了。 这节课就上得这么要死不活的了。 “那么我们来再看一些这个导数的题目吧。”老师在电脑上打开文档,手指戳到屏幕,咚咚作响。 “这道题目说f(x)=ln(1 x) ax乘e的负x次,第二问说f(x)在区间(-1,0)和(0, ∞)各恰有一个零点,让我们求a的取值范围。 “像这种导数题的最后一问呢,一般是不能参变分离的,有些东西会比较难说明,我们直接求导来做。” 听到这就差不多了,后面虽说都是中文,煜一句也听不懂。 这些高级的东西,老师自己讲得开心,也不会再提问了,煜心安理得自顾自地订正起前面的错题。 考试求个导函数算点单调性捞几分得了。最后一问最好是证明充要条件之类,有一边会很好证的。 但是煜竟然就这样清醒又懵懂地坐了一节课。 早上咖啡喝猛了,哪怕能睡一会也好啊。 下节课是加三的走班课,煜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化学书。别的班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进来了。4班的座位之前每周流转,现在为节省时间而固定,苏青正好坐在煜的座位上。现在不会有人来了,煜慢慢悠悠地找出笔记本和一模卷。 太好了是sp杂化。 太好了还有什么烯烃之类。 为什么有机要出一整个大题啊? “煜,上来写一下它的同分异构体的结构简式。” 黑板上老师随意写下C5H8,只是让一个开小差的学生注意力集中的小手段。 下节课是物理。 “乐乐,物理上了什么?” “一模卷。”乐夹着生物书和试卷上楼,丢下一个名词。 “好,大家掏出你们的卷子啊。这个卷子呢,大家表现非常精彩,第一面还行,后面呢,直接飞起来了啊。我真是有点不晓得啊,这这这怎么可以做错哒?” 还好“这这这”煜都做对了。 物理老师沉浸在自己的课堂中了,台下已经睡下一大半,醒着的也没有几个在听,作业都压到了模卷上。 终于到历史课了,一些放松调剂。 “这次周测大家暴露出来的问题很多。35分的客观题,应该全对的,我们班30分以下的人有一大半。经过了半个学期,一个寒假,大家退步很明显,要重视起来。没有人会说,我选历史就是为了考个E的,对吧?大家选历史肯定就是觉得历史性价比高啊,但是大家还是要有所投入的啊。” 看来也不轻松。 按照这个反思总结的速度,免不了讲卷子要加快速度,到时候订正就拼手速和眼神了。 “现在每周一中午是历史答疑时间,我们会在旁边的教室给大家补差,名单上面的人请务必要来。” 这场批评总结竟然历时十分钟。 几乎上了一上午的理科,煜感觉身体又重又轻。 距离高考还有90天。 学期开始后,煜从来没有在第二天之前上过床。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呢。”乐一边算着一道解析几何一边感慨。 “是啊,早上好。”煜在写着历史小论文。 距离高考还有84天。 窗外的白玉兰开了,在夜幕里像优雅纯洁的精灵。 但是今天语文有两篇小说的阅读理解。本来就只有一个小时晚自习了,这怎么写得完? 距离高考还有60天。 白天越来越长了,晚自习开始之前天都没有黑。 今天的有机题目破天荒得了10分,值得庆祝。煜拿着卷子在乐面前晃来晃去,乐请了他一瓶饮料。 距离高考还有50天。 下雨了。这破学校路能不能修平一点,都是水坑,鞋子全湿了。伞简直是个摆设,回宿舍又要洗澡。今天还留了5门作业没有写完! 距离高考还有30天。 每一天都好漫长,感觉像从来没有休息过。迟早耗死在这里。 距离高考还有6天。 “有人说,确认我是谁比拒绝我是谁更重要。你是否认同?” 距离高考还有5天。 “如图,在平面直角坐标系xOy中,抛物线Γ:x2=16y的焦点为F,过F的直线I与抛物线Γ及圆x2 (y-4)2=16的四个交点依次为A、C、D、B. (1)若点A的纵坐标为1,求|AF|;(2)证明|AC|·|BD|为定值,并求出该定值: (3)过A、B分别作抛物线Γ的切线l1,l2,且l1,l2交于点M,求△ACM与△BDM的面积之和的最小值.” 距离高考还有4天。 “We can infer from the passage that Sue is ____. A.Warm-hearted and determined. B.Strict and rigid. C.Sensitive and shy. D.Indifferent and conceited.” 距离高考还有3天。 “利用霍尔元件B可以监测无限长直导线的电流。无限长直导线在空间任意位置激发磁场的磁感应强度小为B=kl/d,k为常数,l为直导线中电流大小,d为空间中某点到直导线的距离。霍尔元件的工作原理是将金属薄片垂直置于磁场中,在薄片的两个侧面a、b间通以电流I时,e、f两侧会产生电势差。下列说法正确的是 A.该装置无法确定通电直导线的电流方向 B.输出电压随着直导线的电流强度均匀变化 C.若想增加测量精度,可增大霍尔元件沿磁感应强度方向的厚度 D.用单位体积内自由电子个数更多的材料制成霍尔元件,能够提高测量精度 距离高考还有2天。 “下列关于莽草酸的说法正确的是 A.能使氯化铁溶液显紫色 B 能使酸性高锰酸钾溶液褪色 C.所有碳原子处于同一平面 D.1mol莽草酸最多消耗4 mol NaOH” 距离高考还有1天。 “依据上述材料,结合所学,你如何看待梁启超学术主张与方向的转变?” 高考就是今天。 第9章 毕业 传闻中激烈紧张的高考,在震耳欲聋的铃声中悄然结束。 煜走出考场,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及一些虚无感,这么久和知识、试卷、题目的消耗,在一次考试中就此终结。果真就是做几套卷子,只不过是最后几套啦。 接下来就是填志愿之类的了,自己这破分数也没什么好纠结的,随便哪个学校能上的就上吧。 老妈还纠结来纠结去的,初中的时候托苏青的福,和他上了同一所高中,现在可没有别人作参照了。 煜自作主张填了师大的材料学。 随便写的,高中有过几次体验课,有一点印象,就上这个吧。 预习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考完试煜在家里宅了几天,终于可以好好睡几觉了。 打游戏打累了,转头看到落灰的钢琴。 之前学校一楼有一架公共钢琴,总有人在午休或晚自习之前弹几曲,煜更想打球,同时对自己几年没练的实力不太自信,从来没有碰过琴键。 弹会儿琴吧,闲着也是闲着。 掀起琴盖,一长串琴键横在眼前,确实有些陌生。煜试着弹了几个音,已经不太准了,随便弹弹吧。 煜弹起了五音不全的《梦中的婚礼》,考级的时候一直弹,算是比较熟的一首了。 欢快渐进的乐音回荡。 几天后,返校。 同学们不过几天不见,已经容光焕发,摆脱了高中的苦海,期待着新生活。 成人礼上,煜久违地回到了舞台上,大家一起合唱了毕业曲。 结束的时候时间尚早,大家在校训石前合照。 “哎哎哎,我给你们好兄弟几个拍张照吧!”小班异常活泼,举着拍立得把煜和乐拉到一起。 天气正好,没有曝光,相纸上浅浅印着少年两人。 “怎么只拍一张啊,我们两个人怎么分嘛!”煜叫着把小班拉回来,“老师你也一起拍呀!来来来,帮我们拍一张。”煜夺过相机交给同学。 “干嘛啊!这相纸很贵的诶!”小班皱着眉。 班主任和煜打成一团,同学不停地摁着快门:“对对对,这样拍出来可好了!” 最终煜、乐、小班和拍照的同学一人一张极具动态的合照,笑声穿透时空,回荡在校园,震得大家耳朵有些痛。 “你看他,超坏呢这个人!” 下午,煜和乐约了球。 梧桐树摇晃着翠绿的叶子,抬头便是一阵阵绿浪。 这家体育馆不像学校的体育馆空调苟延残喘,休息间隙汗湿的T恤粘在身上,沁出丝丝凉意。 乐递来一瓶冰水。 “不客气。”煜反客为主。 乐笑着坐到煜身边,打开自己的瓶盖,瓶身的水雾被抹开,水滴颤颤巍巍地滑下。 “但是你今天约了我一整天出来玩,现在才上午啊,你难道要打一整天的球?” 煜确实没有租一整天的球场。 “还不是你不看微信,有机会当然待久一点啊。谁知道下次约是什么时候。”煜喝了一口水,“不过我确实没计划接下来干什么。” “……” “要不我们去看苏青吧。我没去他的追悼会。”乐提议。 “哦哦对哦,可是我不知道苏青在哪里,我先问问。” 于是两人临时起意大热天去和苏青聊聊天。 苏青葬在偏僻的郊区。 听说他搬家后似乎就住在这一带。 天很热,墓地没有树荫遮盖,热气扭曲了空气,仿佛某种空间异动。 虽说提前问了苏青墓的位置,两人也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小小的石碑上闪过形形色色的人像,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苏青在墓地的一个小角落。 石碑上镶嵌着少年微笑的面容。 热风长驱直入,远处山上的树林沙沙聊着天。 煜和乐突然有点尴尬,对着一个石碑说话是在有点奇怪。 临时起意来的,也没带什么东西。煜只有半瓶水了。 “呃……要不喝点?”煜在石碑周围倒了一点水,“留个底给我哈。” “噗。”乐笑出了声。 “你说要来的,要干什么啊?”煜转头看看乐。 “嗯?好问题。我也是随便一说。” 太尴尬了,两人开怀大笑。 “不是啊哥们儿!你真一点计划没有啊!”煜无语地捶了乐一下。 空旷的墓园回荡着少年爽朗的笑声,就像曾经无数次不明原因地笑到喘不过气。 “哎别笑了在这种地方。” “哦哦哦对不起了苏青。” “哎苏青我跟你说,还好你死得早,高考之前那几天我去,还不如死了。” “倒也不至于。” “我操那个作业是根本写不完啊!” “你有没有认真在写嘛。” “当然了!怎么,你写完了?……好好好你先别说话了。我承认是我菜。” 刚休息没几天,煜突然收到了小班的消息。 “不是吧,毕业了还有我的事?” 一看,一张年级主任的个人名片。 “潘会川?他找我?” 原来是新高一的学生要来了,据说这一届生源很差,邀请学长学姐们回来分享一些经验之类,煜差点忘了学校有这个传统。 邀请上我了?这有多差啊?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差的一届呢。 高一现在就报道了? 煜被拉进了“2025届学长交流群”。 说些什么好呢,学习方法有那些大佬们说了,我吐槽一下写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上不完的课? 高一报道那天,煜和乐又见面了。 毕业了,又好像没有毕业。 “不是吧,你也……?” “是喔,真巧。”乐依旧眯起眼睛笑着。 还有几个大佬同学,煜都认识,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走向多功能厅。 潘会川正向他们走来:“在这里在这里!正想着去接你们呢。” “我们又不是不认识路,还要麻烦您啊?” “哎哟这是什么话,你们现在也算是客人了!” 可是他给我们一人一杯奶茶?! 更尴尬了。煜和乐捂着冰奶茶,感觉冰块已经要化完了,前面的大佬还在滔滔不绝讲着,留下几人和潘会川坐在一起。 煜想起早自习迟到的时候被他抓到了,潘会川在他背后大喊一声快跑。潘老师应该不会记得吧? 乐想起自己记完迟到在走廊上遇到潘老师,他问他有谁迟到,可是名单是简写的,突然反应不过来是谁,从此定下了记名字要写全名的规矩。 潘会川思考着年轻人最近喜欢聊什么玩什么。聊学习聊未来职业规划肯定是不行的,游戏什么的他又不了解,大学安排还没下来,暑假去哪里玩已经聊过了。 实在找不到共同语言了,煜打开手机装忙,乐正好发来一个假笑的表情。两人就这样隔着一个潘老师聊起天来。 终于轮到煜讲话了。 坐在台上,台下一片红白黑的校服海。 二附中每个年级的校服颜色都不同,煜这届是红色系,毕业之后又有“红色军团”补上。 也难怪潘老师会称自己的学生为“红色军团”,这一届的学生似乎更多,整整齐齐坐在台下,俨然一群新兵。面对这么多望着自己的眼睛,煜竟然有点怯场。 “刚刚学长学姐们讲了这么多,我就不讲学习方法什么的了。也不是拆别人的台,我就想说,学到最后其实很恐怖的,每天都被作业占据,有时候真的会怀疑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但是我觉得吧,这种问题很难找到答案,徒增烦恼,就不要多想了。分数什么的,也根本不是最关键的,虽然它确实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你的未来吧,但是我没有考上特别好的大学,现在也还好好的。你要是问我,高中感觉怎么样,我只能想起来和同学们相处时快乐的片刻。” “当然了,如果你有能力的话,肯定要全力冲向目标的。我主要是想说,不要让自己太累了,你有休息的权利。” “哦哟,现在讲的噶一套一套额了。”潘会川在台下感慨,“真是不一样了哇。” 分享会结束,几人走出学校,短期内应该不会再要回来了吧。 煜突然想在周边逛逛,和几人道别了。乐说要回家帮忙收拾行李,不久要就出去旅游了。 这么热的天一个人去哪里逛逛呢?煜想起学校附近有一个人工湖,应该挺凉快的。 公交车停在交叉路口,走进去就是湖了。 微风吹来,湖面涟漪织着巨大的蓝绿色的网。望着流动的湖水,煜一时间有些晕眩,便不再看湖,沿着湖边的步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耳机里放着流行音乐。 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靠在栏杆上,煜感觉他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那个男人就这样凝固一般盯着湖面,煜也看向他看的方向,依旧是流动的让人晕眩的湖水,阳光透过树叶,摇摇晃晃地浮在水面,蓝绿色的湖水更绿一点了。 湖? …… 湖? …… 煜突然想到了苏青,想到了苏青的眼睛,那双揉碎光芒的,像湖水一样晃动的眼睛,在那一双眼睛下,好像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煜不受控制地走向那个男人。 若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任谁都不会这样冒失,可他真的很眼熟,又和苏青有点像,会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只是他已经没有了苏青的少年气。 第10章 故地新游 苏青的母亲在一家私人企业工作,最近谈成了一笔大业务,但她向来不喜欢庆功宴之类的事。有关系好的同事告诉老板她的儿子去世了也没有请假,老板硬是要她休息几天,带薪。 带薪休假也行,虽然也是个销售经理,但是职场哪有这么好混的,老板是同意了,那几个同事肯定又要阴阳怪气的,她头上的人也不一定就爽快,到时候就说算在年假里了吧。 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被迫休假,母亲一到假期就有想整理屋子的癖好。苏青的东西装回来还没有整理过,也不太尊重他,不如看看什么可以留下来吧。 书架上成堆的教辅资料都已经不需要了,本来都是母亲搜集来给苏青的,但是他很少看,挂到网上吧。 书桌也可以整理一下,试卷虽说有苏青的手迹,但是她都看不懂,之后也不太可能会看了,扔了吧。 苏青的笔记也有很多,可以扫成电子版挂到网上。 书包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一本塑料硬壳本,塑料边缘已经老化蜷曲,不像是笔记本,苏青喜欢用活页的笔记本。翻开发现是日记,现在苏青也不在了,翻翻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本来以为自己会很伤心的,可是看看苏青的日记却挺有意思。 日记里都是一些日常小事,什么花开了花落了,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今天和煜和乐打招呼聊天很开心,同学们好烦,还有一些胡思乱想的随笔。最后一页竟然是给自己的信: 母亲: 见字如晤。 我知道你会看到这里的,就是不知道时间赶不赶得上。 最后麻烦您帮我做些事情。 1.想让瞿老师回上海一趟,去之前待过的地方走走,最好去二附中看看,正好就在他的大学边上,那里附近有一个湖,很好看,我跟他提过。 最好还是跟他说清楚吧,其实是他回贵州的时候太突然了,我都没有收到消息,后来聊天才发现他已经离开了,可是漕宝路的晚霞真的很好看,一直想和他分享。现在的晚霞正好,我欠他的。 2.后面房间中间的书架最后一个抽屉,是我收藏的专辑,每一张都可以出150,也可以适当加价以免有人讨价还价,挂到网上的时候说全新未拆,原价出,带特典。一共有十几张吧,出完也是一笔财富。 3.你应该也看过我的随笔了,我把所有的随笔都整理在电脑的文件夹里了,叫“写点狗屁东西”,手写字也有,希望可以出版,书名就叫碎玉,其他设计都随便。相信你!有广大神通的妈妈! 最后是妈妈不要太难过了喔,虽然我已经不在了,但是你为我做的事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你为了给我找课在上班的时候摸鱼听课,我知道你用公司打印机印我的资料比公司文件都多,我也知道东西太多啦我都没来得及看。对不起,谢谢你,我爱你。 人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在于做的事让别人知道、理解吧。 …… 放假的时候瞿晔喜欢到处逛逛玩玩,却很少走得很远。他拖着行李箱站在浦东国际机场门口,离开上海回到贵州,本来打算一直待在贵州安安稳稳的,没想到一个死人竟然能召自己回来,还让自己满上海跑。这个年轻人知不知道自己为了看个湖看个晚霞路上要多久啊? 瞿晔先在酒店安顿下来,第一次以游客视角看上海,看看别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吧。 第二天,瞿晔启程前往二附中。 几年没有回来了,这里不再是荒地,配套设施已经建设得比较完备,瞿晔几乎认不出原先的街道。 之前苏青说过这里有个湖吗?瞿晔已经记不清了。还好有地图和导航,司机在交叉路口把瞿晔放下来,往里走就是湖了。 这是一个人工湖,但是应该是在自然湖的基础上开挖的,一眼望不到边。湖水摇摇晃晃的,像摇篮要将人摇晕摇困了。 瞿晔想到了苏青,他是听说苏青死在湖岸边的,是这个湖吗? 湖水颜色很深,却清澈透明,可以看到漂浮的水草和游鱼,看上去挺浅的。 苏青做题是的眼神也是这样,苏青的瞳色很深,看得出他在认真思考,却又看不清楚他有没有思路,想到哪一步。老师是要根据学生的表情判断他有没有听懂的,可是苏青几乎没有什么表情,问他同意吗,他只点头或摇头。 瞿晔就这样靠在栏杆上,吹着湖风,望着远处的楼房,想想记忆中所剩无多的苏青,想想接下来去哪里。或许自然真的有疗愈的效果吧,在上海闷热的天气里,他感觉神清气爽。 忽然,一个少年向他走来。他记得这个少年,追悼会上别人都在慰问家属,或者相互聊天,只有他盯着已经不会再回应他的苏青看。 瞿晔感觉到一些奇妙的事情即将发生,转过头浅浅笑了:“嗨。” 少年明显有些惊讶,瞪着眼睛皱着眉不说话。 “呃……我记得我在苏青的追悼会上见过你。”瞿晔已经不知道怎么开启一段话题了。 “你为什么记得我?”少年还是惊讶。 “嗯?嗯……因为你一直盯着苏青看?”瞿晔说完自己都想笑。 “啊……”少年也尴尬地笑笑。 不行这太尴尬了,瞿晔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聊天能力。 两人靠在栏杆上,沉默良久。瞿晔从脑中搜刮着有什么可以和这样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聊的。 “你……会想苏青吗?”看来煜先想到了点子。 “偶尔吧,因为我平时挺忙的。而且他已经不在了,而我还要做自己的事情,过自己的生活。” “嗯。”年轻人听起来有点失望。 “你看起来像苏青的同学。” “是的。” “我是苏青的老师,之前带他的时候是在上海的,后来就回老家了,可能脱离了和他相处过的那个环境,就不会有那么多契机想起他吧。” “你是他的老师?可是我们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学,我……” “哦哦,我是补课班的老师。现在竞争太激烈了,他可能不太跟人提起补课的事情。” “确实。”年轻人点点头。 “你和他这么久都是同学吗?真是很有缘分呢。” “呃……是吧。” “我感觉你在这里也待了很久了,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回家吧。”年轻人模棱两可地说。 “你家在哪里?” “大概漕宝路那边。” “真巧了,我也要去那里。” “可是漕宝路很长的,你是要去漕宝路的哪里呢?”年轻人狐疑地看着瞿晔。 “啊?”瞿晔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能坦白了事情缘由。 年轻人有些惊讶。 最终两人一起打了车到漕宝路,车停在煜小区门口,煜指了个方向说一直走就能看到漕宝路的路牌了,瞿晔提出加个微信。 正好傍晚,路上逐渐繁忙起来,下班回家的,骑车的,开车的,顺路买东西吃的,阿姨聚在一起聊天的……上海就是上海啊,就算不是市中心也比他在贵州待的地方繁华很多。 看到漕宝路的路牌了,漕宝路是一条很宽的路,两边种着梧桐树,叶片很大很宽,枝叶繁茂,舒展到非机动车道上。太阳正好要落了,散射出橙红的光,从梧桐的枝叶缝隙中透过。路边的居民楼上,有人忙着收被子收衣服。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吗?真的很好看,谢谢你了。 瞿晔沿着漕宝路一直走着,路过各种各样的店铺,擦肩而过形形色色的人。 漕宝路真的很长,瞿晔回忆起了更多有关苏青的细节,他想起有一次苏青带饭来,机构的微波炉坏了,他给苏青点了晚饭吃,后来几个理科生聚到一起也修不好微波炉;还有一次苏青他们考得不错,他给他们点了麦当劳,两个小孩高兴地啃这鸡翅;教师节那一周上课,苏青给他带了一盒笔,因为他总用笔芯写字,实际上他懒得找笔,觉得用笔芯方便而已。补课机构的一年半,却也抵不过漕宝路。 走不到头,瞿晔打车回了酒店。 煜感觉很奇怪,自己不受控制地向那个男人走去,他却先回过头来打招呼,吓了煜一跳。 “呃……我记得我在苏青的追悼会上见过你。”男人说。哦!怪不得这么眼熟!原来是追悼会啊。 男人说他之前是苏青的补课老师,“之前”是什么时候?苏青成绩这么好,也是补课补出来的吗? 男人好像对煜紧追不舍,还问他住在哪里,他回答漕宝路,其实是故意说偏了两条路的,毕竟是陌生人,总要警惕一点 男人说苏青留下遗言让他去漕宝路?煜想到苏青留了一副球拍给自己,或许也可能留了话给这个男人?苏青本身朋友也不多,能让苏青死了都留东西给他的,应该也是比较亲近的人吧。和苏青比较亲近的人,应该不坏。 而且男人说打车钱他出,带他到漕宝路就行,煜干脆定位到自己家了,反正就差两个路口,走走就到了。下车后,男人提出加个微信,煜觉得这人有点意思,就同意了。 瞿晔的头像是一个中二男人,大笑着说自己是天才,名字是……没头脑?有点意思。 给一个什么备注呢? 第11章 《碎玉》 这边苏青的母亲也开始忙着出版工作。 她是做物流的,对文学艺术方面实在没有什么人脉,她试着在网上发了一些苏青的随笔,点赞评论的人渐渐多起来。 她又透露了苏青已经去世的情况,获得的关注更多了。后来,一位出版社的编辑联系到她。 《碎玉》终于可以出版了,墨绿的硬壳封面,烫金的手写字体,内页是仿宋的文字和手写字体背景。 她翻着出版社寄来的样本。纸质不错,滑滑的。设计也蛮好看的。 翻到最后一篇,题名《致谢》。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我总说奇怪的话,尽管没有说给你听 对不起,我总是很想死 对不起,我无法寻求帮助 可是妈妈,世界随时都要崩塌,我在上海经常感受到地震。 可是妈妈,你的爱多到溢出我的心,蔓延生活每个角落。 妈妈,这里太辛苦了 我到别处休息 没关系的妈妈,你可以不再是苏青的妈妈,我把名字还给你 你是海燕,你是海燕。” 母亲感觉自己被一种力量击中了。 “是的,我叫海燕。”海燕对自己说,“谢谢你。”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海燕”两字上。 海燕是镇上第一个大学生,上大学的时候母亲走投无路,四处借钱供她上学。亲戚们说:“真的不是我们不愿意借,现在这个时候谁有这么多钱。”母亲说:“能给一点是一点,上大学不容易,一定还的。” 海燕虽然已经脱离的旧时代的父母包办婚姻,她的父亲是学校老师,母亲是农民,他们很支持自由恋爱,但她自以为找到了真爱,却结婚结出了丧偶式婚姻。 苏青的父亲,海燕和苏青都不愿称他为父亲,不出钱也不出力,只负责吃,在苏青小时候不仅跟他抢零食吃,每次吃晩饭还都风卷残云一般光盘,上班的午饭却只是一个三明治。 海燕觉得全上海摊都找不到这么小气的夫家。怀孕的时候,公公不让用洗衣机,她自己挺着肚子蹲在水池边洗衣服。银行存款要到期了,委托公公去取利息,他连本带利一起取出,占为己有。 他有一个贪财的表姐,时常举办家庭宴席,实则搜刮有钱亲戚们的钱,他总以亲戚来往为名,大叠大叠地送钱去。海燕觉得他真又精又傻,家里的开支一点都不出,省吃俭用却给一个表的亲戚送钱。 离婚协议迟迟没有签下,他不愿留房子给苏青,她肯定不同意的,他说他不会另寻别人,她一点也不信。 算了,就这样吧,公公后来也老死了,婆婆得了老年痴呆,神智时清时不清,成了奇怪的老太婆。 苏青初中毕业后,两人正式分居,海燕带着苏青回了娘家,那是新建的农民新村,很宽敞,比那个只有60平没有电梯每天要爬五楼的学区房好多了。爸爸在苏青上初中的时候去世了,现在只有阿妈一个人守着3层的老别墅,她把空房间都拦开来租给来打工的外地人,那个房间每个月都有一两千块。 在这里,海燕不再是“苏青的妈妈”,也不是他的“小海”,也不是“Carol姐”,而是大家的“阿海燕”。而苏青成了“海燕家的儿子”。 是的,我一直以来都是海燕。 虽然总是抱怨自己真的弄不动了,但我不去质疑自己这么苦的原因,没空,想了也没用,不穷就行了,还是想想明天吃什么吧。苏青的死也已经成为阿妈计时的另一坐标了。 周末,煜逛商场。 忽然,熟悉的字体划过视线。 《碎玉》 苏青著? 啊? 煜瞪大了眼睛拿起书,看看书,又看看书店“新书”的分区标志。 “诶诶,你那里有苏青的新书吗?”煜发微信给在贵州的瞿晔,屏幕上方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体。 “啊?”过了一会儿,瞿晔才回复。 煜发了一张照片过去。 没头脑:我去,我过会去书店看看。 没头脑: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头脑:真的假的啊? 煜:包真的呀 没头脑: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头脑:那我等会去看看 煜又打开乐的聊天框,甩了同一张照片过去。 乐:不是 乐:啊? 乐:真的假的 煜:包真的 乐:帮我带一本 煜:你这次竟然回这么快 乐:正好打开手机看到就回了 煜:ok呀我已经买好了,算我送你的喽 乐:感谢? 回到家,煜拆开书皮。 他真的我哭死,他死了还不忘出版自己的书,连前言后记都是自己写的。 “你好,我是苏青。 谢谢你来看我。 只是我可能已经不在了呢。 没关系,你不必来找我。 有诸君与你共赏。” 所以,《前言》也是随笔诗? 他真的…… 回到目录,他看到一篇《日立》,哈哈,想起了初中的时候同学不认识自己的名字,叫他日立的事情,我倒要看看你写了什么。 “日立 那些史前时期的宏大叙事 启蒙运动时的理性主义 已经太遥远 我只想追上几步开外的你 指给你看不圆的月 旭日升起 我开始质疑物理 时间从未流逝 请你相信 我一定曾见过你 给你看过同样的月亮” 煜想到高一的夏天,晚自习之前有篮球班赛,是1班对4班,结束的时候4班赢了。天已经黑了,苏青一直等着他,跟他说,今天晚上有星星。他抬头看看,说了一句很配啊。 后来高二高三的时候换了教学楼,放学回宿舍要穿过足球场,苏青在煜和乐边上插不进话的时候,就抬头看星星。 乐收到了煜快递过来的《碎玉》。 随笔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作者随意而作,乐觉得读者也要随性一点看,于是随机翻开一页。 “冬IIV 在细细的鼾声中 我来到融雪之前 冰雪扩散 窗户蒙起迷雾 寒风中的树木被拉扯 窗户也咚咚作响 吃进一口米饭 吐出一口热气氤氲 吃进一口菜 却吐出了整个宇宙 人真是温柔的生物,不管吸进多冷的空气,都呼出热气。” 有点意思。 乐对苏青其实了解不多,仅限于每天晚上和他一路走回宿舍,有时候还不一定能碰上。他走在边上,几乎不说话,乐有时候回头看看苏青,苏青的身体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清楚。 很奇怪,苏青第一次和他说的话,是“拜拜。”那天正好是冬天,煜先走了,乐在足球场看到了前面的苏青,慢慢追上了他。两个人一直走到宿舍门口,苏青才回头:“拜拜。”乐也回头:“拜拜。”宿舍的灯光暗暗的,投影在苏青脸上,显得他的眸光格外幽深。乐感觉那是一片湖水,看似清浅,实则不知有多深。 瞿晔到了附近的书店,进门就看到了《碎玉》。 “晕啦?” “天旋地转, 时间也被搅成斡旋。 他只感到自己身上浮动着金色的时间。 直到青苔蔓延在他唇齿间, 身下草虫已开了几代宴。” 瞿晔忽然想起,苏青曾经给瞿晔看过几首自己写的小诗,这首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他说了什么?肯定得说很不错啊!哈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几句诗几句诗地攒,竟然出了本书出来,真是年轻人啊。 瞿晔捧着书回家。《碎玉》的墨绿书脊夹在人物传记中,格格不入。 《碎玉》反响不错,海燕在网上发布了“你和苏青的故事”话题。 ^_^:我是苏青的室友,忘记哪一天了,我们突然聊了很久,聊了什么东西也不记得了。感觉还是很有共鸣的。知道苏青死了之后,我觉得挺合理的。他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感觉他是有点向往死亡的。 -清音-:我很喜欢苏青的文字,风格很多样,从可爱到成熟,想来它也反映了苏青的成长吧。只可惜这小小一册书是我们了解苏青的唯一途径了。 机智如我oo:苏青的文字也太奇妙了!“今晚的月亮是切片的梨。”给大家看看我拍的月亮!白得透透的又有点坑坑洼洼真的有点像梨耶! AAA.广告招商:虽然后期的作品有点悲观和极端,但是还是能找到一些共鸣的。有时候难过的时候并不想看一些宏大的激励人心东西,像这种有点矫情的小小诗歌,一些有点抑郁情绪的抒发,正好。感觉有些时候苏青像个信任我的朋友,将所有情绪托付给我。谢谢苏青,让我找到了共享情感的人,正视我的情绪,拥抱自己。 是你柚子:晚安,苏青。 晚安,苏青。 晚安。 晚安。 晚安…… 第12章 梦 “原来我一直活在梦里。 我怎么出现在这里。讲台上的是我的初中数学老师啊,她在讲作业订正的要求。 怎么大家都回来上课了?我们不是毕业了吗? 是了,我们只是想回来看老师,听老师上课而已。 我们真的要毕业了啊。和舍友们笑闹着回寝室收拾东西,看着面前上届学长留下的字“SLOW DOWN AND GO ON!”“不要再玩了!NO PLAY!”我突然也想留下字条了。那些先前反复听过,寻找过意义的歌词与诗句呢?为什么留我迷失在组不成字的笔画海中,紧握着笔对着白纸颤抖。 原来我真的回不去了。 如此醒了,我真的醒了吗?我真的回不去高中了。老师说,你已经进入新的阶段,不能再抓着过去不放,要活在当下。是我紧抓不放着回忆,还是回忆紧抓不放我?我走得太快了,它似幽灵一般拼命追喊,我又放心不下,回头等等它。 我的同伴们呢?学校里流动的校服海,像一滴水落入海洋一样,散落在人间。黑白相间的校服,是人群里最朴素的伤口,涌动着鲜活的血液。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你。尽管离散在人潮中,我不是浮萍游子。 已经日落了啊。看呐,云朵在燃烧天空的咽喉。多好的晚霞啊,我不在此刻背诵你的成因。你是异次元的玫瑰。 梦是怎么滥用也不为过的意象。真像一场梦啊,我眼前的一切都覆上了玫瑰色的面纱,这些都是真的吗?我不知道。我甚至无法确认我是否真实存在。就算当时想到了什么话,也没有什么帮助吧。也许只是一个疯狂的少年一场白日大梦,我凭空出现,就像我写的文字。 有月亮耶,有星星,一闪一闪,多像落进水里的钠。我推算不出此时地月的位置关系,至少可以追上几步开外的你,指给你看不圆的月,漫天的星,把夜幕烫出白昼。 我听见他们说,我睡着了,我未曾醒来。 我想把二附中卓然独立的石头推倒,我们不要呆站着合照了,陪我跳一支舞吧,我会在日后时时温习。” 这好像是他的《务虚梦》,煜眼前朦朦胧胧有个人影。 苏青看着煜,脸上浮着熟悉的,神秘的,又好像洞察了一切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苏青?”煜皱起眉头。 “嗯。” 此刻煜脑中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 苏青看着煜,笑出了声:“晚自习结束了呢,一起走吧。” “哦。”煜看看窗外,黑乎乎的。 苏青拉起煜就跑,跑过从1班到4班走不到头一般的走廊,跑过四层楼的楼梯,跑过卓然独立的石头,跑过足球场和篮球场。二附中好大啊,到寝室竟然要这么久吗? “不是,等一下……”煜有点喘不过气。 突然身体变得很轻,煜转过头,苏青就在身旁。 “嗯?” 呼呼风声穿过耳膜。 眼前渐渐浮现一片湖面。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苏青念得很慢,像他在思考事情的语气。 自认为比较擅长社交的煜竟然插不进话。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湖风轻轻拂过。 柳枝晃动。 煜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有一些东西忘记了,有很多事情不对。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阳光摇晃,梧桐翠绿,沙沙低语。 苏青身上印上了碎花。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等一下!”煜伸手要抓苏青。 苏青面对煜,身体后仰。 阳光穿透叶片缝隙,煜眯起眼睛。 耳边的风声闷闷的,好像已经很远很远,煜感觉身上凉凉的,身边像被奇怪的力场包裹,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 那种神秘的力量越来越近,眼前逐渐模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