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陪贵妃回昭阳宫的消息传来,薛妃愣了片刻,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贵妃复宠她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如此轻易的原谅了贵妃。那些因自己暂时占了上风而生出的得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旁边服侍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迁怒。
忽然,瓷器破碎声打破了可怕的安静。
是薛妃发泄似的将面前的碗碟推到了地上,烦躁说了声“太烫”,又呵斥道:“一群蠢货,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宫人们齐齐下跪认错,只是神情间隐约有一丝木然,如今主子摔东西也成了家常便饭。
汤汁弄脏了衣袖,薛妃愈发烦躁,转头时视线不经意落在薛姈身上。
柔和的宫灯下,那半张精致的侧脸如玉般细腻,长睫遮住琉璃似的眸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抬起那张脸一探究竟——
她忍着厌恶细细打量过,比起贵妃的美貌,薛姈甚至略胜一筹。
皇上会喜欢薛姈吗?
当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动了要用薛姈的念头,气急败坏地起身进了内殿。
今日夜里,薛妃比平时歇下的时辰都要早。
刚好轮到薛姈在内殿值夜,她猜着薛妃心事重重难以安眠,特意换上了安神的香料。
从她进宫后就发觉,薛妃若要延续护佑皇嗣的功劳,最好的法子就是继续做“贤妃”。
这一次薛妃也并没有输,只是不及贵妃得宠罢了。
起初帐中还有衣料的窸窣声传来,后来渐渐安静,薛姈才放下了扇子。休息好了脑子才能清醒,不至于做出过激的事。
只有薛妃站得稳,她才能全身而退。
翌日一早,薛妃梳洗更衣完毕,吩咐银柳和薛姈去用先前皇上赏赐的补品制些孕妇能吃的糕点后,只留下了白芷在身边说话。
“本宫争不过贵妃,这是事实。”薛妃咬了咬牙,用平静的语气掩饰住不甘。“如今能依仗的,也就只有那点功劳。”
白芷听了心里一酸,同时又有些不安。
娘娘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用薛姈。
不过她没有太意外,毕竟薛姈的身世是娘娘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娘娘,您要去看恪昭容,何必带吃食?”她收回了心思,提醒道:“这入口的东西……若有个好歹怕说不清。”
薛妃摆了摆手,她如此安排是已经思虑过。
“如今她怀着身孕,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说到此处,薛妃冷嘲般勾了下唇角,忍下心头的烦躁,耐着性子解释道:“今日有太医来给她诊脉,验过就无妨了。”
要紧的是让皇上知道她亲自过去的心意,送了什么倒不打紧,何必破费。况且恪昭容不傻,她自知如今一切荣华皆是因为肚子里的皇嗣,大概也不会吃自己送去的东西。
白芷也觉得在理,并没有再劝。
一切准备妥当,薛妃这次带着白芷和薛姈一起去清和宫探望恪昭容。
因天气炎热,她命人从御花园循着阴凉的小路穿过,顺便散散心。
穿过竹林小路时,薛姈留意到薛妃看着竹林若有所思的出神,白芷同时暗示撵轿放慢速度。
“去年夏天娘娘陪皇上在此处作画,又得了皇上的墨宝,可是让卫贵妃怄气了好一阵。”白芷看出了主子的心思,故意重提旧事。
那时薛景洲在西北再立战功,正好能对上。
虽说卫贵妃父兄的才干颇得皇上赏识,可本朝疆域广阔,皇上要用的人又不止他们,皇上就是看在薛景洲的面子上也不会薄待薛妃,这是她的底气。
薛姈眸光不受控制的冷了下来。
那个文武兼备、沉稳多谋、立下赫赫战功,颇得天子赏识的——伪君子!
自己一家的不幸都跟他脱不开干系,可他于薛妃而言却是个好父亲。
多么讽刺!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薛姈很快敛下心思。
好在始终她垂首跟在撵轿旁,也让人看不出端倪。
薛妃微笑着颔首,看似漫不经心,视线却始终没从薛姈身上离开,见她依旧温顺谦卑,这才收回目光。
这一耽误就慢了下来,眼看时候不早,薛妃正要让人快些走时,忽见竹林的另一侧也有仪仗过来。
薛妃看清来人后,身子瞬间绷直,竟然是卫贵妃。
看对方要去往福宁殿的方向,薛妃心里暗啐一口,只觉得晦气极了。昨夜才复宠,就这样急不可耐的缠着皇上么?
她不想看到卫贵妃得意的嘴脸,正要命人快些过去时,却因小路湿滑,只能眼看后面撵轿赶了上来。
薛妃命人停了下来,不情不愿的让行。
然而她的“谦让”并没有让卫贵妃高兴。
卫贵妃今日顶着毒辣的日光出门,是要去福宁殿找皇上用午膳。
“又是她,本宫瞧见她就觉得碍眼!”卫贵妃眉头倏地蹙起来,丝毫不掩嫌恶之色,再见到身边跟着的薛姈,便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她也在皇上身边的事,怎么就这么巧?说不准是这贱人专程来跟踪她。想和她争宠,薛妃也配?
待贵妃一行过来,薛妃微微前倾身子,耐着性子见礼,“妾身见过贵妃娘娘。”
卫贵妃懒得跟她说话,甚至连回礼都没有,只冷哼一声。
薛妃自认已经足够客气,可贵妃却姿态傲慢,此时她心里也涌起怒气。自己离四妃只有一步之遥,她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贵妃撵轿擦肩而过的瞬间,身边随行的宫女直接撞上了站到小路边缘的白芷。
若非薛姈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白芷就要连同食盒一起摔在泥土里。
卫贵妃张口就是训斥:“是根木头吗,直愣愣的站着不会躲开?”,随后她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阴阳怪气:“瞧瞧薛妃食盒里的东西可碰坏了?”
几乎在同时,她的宫女抢走了白芷的食盒。
卫贵妃已经欺负到自己脸上,薛妃忍无可忍,倏地起身,强压着怒气道:“食盒里是妾身要送给恪昭容的糕点,不必看了,妾身自认倒霉。”
听见是吃的,卫贵妃心中警惕,愈发觉得是她效仿自己,要送去福宁殿。
她轻蔑的看着薛妃,神色咄咄逼人,“恪昭容身怀皇嗣,这入口的东西更不能轻忽。”
说话间食盒已经被打开呈到了她面前,只有两碟子糕点、一碗酥酪。
这的确像是给女子的吃食,卫贵妃发现自己误会了。可薛妃不敬在先,索性将错就错。若不给薛妃点教训,愈发要爬到自己头上去。
卫贵妃捂着鼻子,嫌弃道:“本宫怎么闻着一股子馊味?这怎么能拿给孕妇吃?”
只见随手挥了下自己华丽的鎏金护甲,轻易地打翻了宫人们举着的碗碟。
虽有薛姈和白芷快步过去挡在薛妃身前,可那碗酥酪有一半撒在薛妃新上身的烟霞色宫装,留下一大片难看的痕迹。
糕点也未能幸免,混乱间被人踩碎在了泥土里。
薛妃气得浑身止不住发抖,她顾不得礼节,抬手就要指着卫贵妃。薛姈怕她被贵妃抓住不敬的把柄,连忙拉住薛妃衣袖。
然而那句饱含怒意的话还是脱口而出:“卫贵妃,你别欺人太甚——”
“有本事再去皇上面前告本宫的状。”卫贵妃并不怕她闹,反而居高临下的警告道:“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宫会让你摔得更惨。”
撂下狠话,卫贵妃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们都没想到卫贵妃竟如此蛮横,可此处隐蔽,不同于上次莲池旁人来人往,这回薛妃怕是有苦说不出——
正在薛姈想劝薛妃快些离开,余光看到不远处的海棠树下,还有别人在。
她忙给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抬头,身上猛地一颤。
“娘娘,是恪昭容。”
薛妃僵在原地,脸色难看得厉害,几乎给不出反应。
幸而恪昭容为了避免尴尬,扶着宫人的手装作没瞧见转身往回走,不过她因怀着身孕,步伐显得缓慢。
每一刻都是煎熬,薛妃头疼欲裂,被人搀着上了撵轿。
***
回到延福宫,薛妃面无表情的径直回了寝殿。
白芷最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格,她打发走了服侍的人,自己硬着头皮陪在薛妃身边。
“娘娘,您若心里不痛快就发泄出来罢。”白芷小心翼翼的上前,低声道:“别伤了身子——”
她话音未落,只见薛妃拿起那把曾在众人面前展示的团扇,双手用力一掰,又重重摔在地上,抬腿狠狠地踩了上去。
薛妃犹嫌不解气,手边有什么就发疯似的摔,不多时,琉璃盏、水晶碟、瓷盘等物应声碎了一地。
守在外面的薛姈等人心惊肉跳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就连平日爱挑事的采枝也被吓到,不敢打听。
白芷从没见主子这样失态,又不敢轻易上前怕被误伤。
直到薛妃手里高高举起一块玉佩,白芷慌忙抱住她,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娘娘不可,这是夫人留给您的!”
听了这话,薛妃似是才从怒火中清醒过来。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薛妃跌坐在软榻上,面色略显狰狞。她狠狠咬住下唇,直到有血珠沁出,才缓缓松开。“她卫氏凭什么一而再的羞辱我!”
“娘娘,是贵妃跋扈。您别伤心了,身子要紧。”白芷无措的劝着。
薛妃余怒未消,死死捏着玉佩。
她再怎么努力,若无子嗣,妃位就到头了。她知道自己跟皇上的情分不深,贵妃又恨上了她,自己不会有安生日子了。
白芷屏息敛声,生怕惊扰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薛妃似乎平静下来。她对满地狼藉视而不见,眼中隐约掠过难以言说的情绪。
“在这宫中立足,又不知只有恩宠一条路。德妃在东宫时,尚且不如本宫得宠。”
薛妃抬眸,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距离四妃,本宫只不过差个皇子罢了。”
白芷一惊,猛地看向主子。
只见她轻轻一笑,眼神中却是说不出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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