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 1、第 1 章 庆和三年夏。 数日来连绵阴雨终于停歇,午后放了晴。日光漫上琉璃瓦,金光流动在朱漆宫墙,映着澄澈碧蓝的天空,本就奢华的宫殿更添几分富丽。 厢房中,薛姈正坐在绣墩上做女红。 她整个人笼罩在窗旁的“阴影”里,可腻白的肌肤没有丝毫黯淡,如上好的明珠般泛着柔光。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薛姈抬眸望过去,手中的绣花针一个不慎刺入白皙肌肤,沁出豆大的鲜红血珠。 入宫这些时日,她一直保持着镇定,很少会有这样心神不安的时刻,但今日总觉得恍惚。 来人是绣棠,入宫前是她的贴身丫鬟。 见薛姈刺到手指,绣棠才快步走过来,心疼道:“姑娘,可是薛妃在为难您?您的手都流血了。” 薛姈没在意,只弯了弯唇角,招呼绣棠在身边坐下。 “不打紧。”她笑笑,轻声解释道:“陛下回銮,今日延福宫极有可能接驾,我自己找个借口不去前头,薛妃心里会舒坦的。” “只是我心里始终不踏实,不小心而已。” 绣棠红了眼圈,心中一阵刺痛,低声道:“嘴上说的好听,不过是作践您罢了!” 两个月前薛妃为了救人而落水,因受寒病了一场,特向皇后求了恩旨,让娘家送人来贴身服侍汤药。 名义上是服侍汤药,可府里的人都猜,薛妃这是想选人进宫,替自己固宠。 薛妃娘娘是当今定北侯世子唯一的嫡女,姑娘不过是三房庶出的女儿,和她从不亲近。族中明明放着两位与她亲近的堂妹不选,偏要选她们姑娘,还不是因为薛妃不愿被人分宠,又要侯府的支持。 那两个堂妹的父亲,也就是薛妃的亲二叔在朝中得用,进宫就要给位份;姑娘却是存在感极低的孤女,若让她进宫,随便扔在一旁,既搪塞了侯府,又不会影响到薛妃,简直两全其美。 如今如姑娘猜测,她们一到延福宫后就成了宫女,在这规矩比天大的四方宫墙里学规矩,看人脸色行事,生怕行差就错触怒了薛妃。 若仅仅是如此便罢了,也是她们还算运气好,刚进宫时正逢天子离京巡幸。虽然学规矩累些,倒也相安无事。可自打几日前起,薛妃对姑娘的态度便古怪了起来。 起先薛姈初入宫闱还不明白,直到昨日傍晚天子回宫,她才想清了缘由。 陛下回宫,眼下各宫都在翘首以盼圣驾到来,延福宫也不例外,都在忙着做接驾的准备。 “薛妃默许我避开,想来也存了不让我卷进宫中是非的意思。”薛姈看出了绣棠心中的难过,柔声宽慰了她两句,催着她离开:“别误了差事。” 薛妃这两日性子阴晴不定,她们更要谨言慎行,不能出差错。 绣棠神色一凛,轻轻点了点头。 目送绣棠离开后,薛姈不由开始出神。 她已经感觉到,薛妃绝不会白白浪费这个让娘家人进宫的机会,选她,一样存了要利用她争宠的意思,如今不过是在磨她的性子。 薛妃风头正盛,自己的身份又只是庶出三房的孤女,最好拿捏。 可她不愿意。 眼下薛妃尚未挑明,怕是还没下定决心,自己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薛姈定了定神,继续低头绣荷包。 只是还未安静一会儿,窗边就响起一道尖细不耐烦的女声:“姑娘,延福宫这几日正忙,人人都要机灵点听娘娘的调配,偏您会躲闲。快些出来,娘娘要见呢。” 延福宫宫女采枝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薛姈不由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应声。 她虽名义上是薛妃的妹妹,可入宫后做的便是宫女,什么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采枝是咸福宫里较有脸面的宫女,她对薛姈一贯不喜,说话更是不客气,这些薛妃不是不知道,但她装聋作哑,采枝就更加肆意不放在心上了。 说这话的时候,采枝的目光透过窗子顺势落在薛姈身上。 薛姈生得极美,哪怕只略施脂粉,却有种清水芙蓉之感,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也十分出众。尤其那双漂亮的杏眸水润灵动,总是盈着清浅的笑意,瞧着就让人心头舒畅。 可越是这般,采枝就越是不喜欢她。 生得再美又如何,还不是让娘娘利用的玩意儿。凭什么她有朝一日越过自己头上去。 人的嫉妒心有时候就是没道理的,薛姈人不生地不熟不愿惹事,从来都好声好气圆过去,不与她起争执。 可她却变本加厉。 薛姈没多说,只是仍如从前般垂下莹润的双眸,柔声说:“本是替娘娘缝荷包才略坐了坐,我这就去。” 娘娘催得紧,采枝总算没有多说什么,率先离开了窗前。 穿过一道回廊,两人到了延福宫的主殿前。 她随着采枝走上台阶,有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小宫女连忙过来打起帘子,迎她们进去。 薛姈来此已是熟门熟路。与往日殿中总是飘出淡淡的药香不同,今日一阵略显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微微蹙了下眉。 以前在侯府时,薛妃就偏爱馥郁浓重的熏香,看来延福宫果然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内室中垂着的轻薄柔软的织金纱帘被侍立在两旁的宫女掀起,端坐在罗汉床上身着华贵的宫装丽人正由宫人服侍着染指甲。 宫中的礼仪薛姈早就熟记于心,哪怕没有外人在,她仍是一丝不苟的行礼。 只见薛姈向前走了两步,旋即稳稳蹲下了身子,姿态谦卑柔顺。“娘娘万福金安。” 等她行完礼,薛妃才瞧见她似的,先关心了她的身体。 薛姈恭谨的谢了恩,随后她双手将荷包奉上。“娘娘,您吩咐奴婢做的荷包已经绣好,请娘娘过目。” 薛妃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的移开,实则仍是在看薛姈。 今日不在殿内当值,她打扮也随意。 只见薛姈身上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淡粉色衣裙,是内务司统一发给大宫女们的。 但凡有体面的宫妃,身边大宫女的穿衣打扮也自由。薛妃曾赏过薛姈些华丽的衣裳和首饰,许她不必拘束,可薛姈从没拿出来穿过。 天子将要驾临的消息已经在延福宫传开,她仍是保持着谦卑低调的态度,看来倒是真的有意避开。 薛姈对她的识趣很满意,可眼神却有些冷。 且不提那张惹人注目的脸,哪怕她穿得不起眼,却掩不住那纤秾合度的身段。尤其是她低眉敛眸时,有种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的气质。 薛妃让人将荷包取过来,只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那日自己随口一提,她就记在了心上。 “阿姈手巧,汤水做得好,女红也极好……”薛妃欣赏着自己刚染好的指甲,不紧不慢的道。 然而她话音未落,内侍小路子快步走进来,神色激动,喘着粗气道:“娘娘,奴才探听到刘总管对下面人说,最多不过半个时辰,皇上批完折子就过来——” 这称得上是件大喜事。 皇上自回宫后只见了皇后一面,连最得圣宠的贵妃娘娘都还未得以召见。 可薛姈留意到薛妃和白芷面上并无惊喜之色,反而状似不经意的目光望向她,脑子飞快转了起来。 小路子打探天子行踪必是薛妃授意,而薛妃敢安排人做这件事,足以说明有把握将天子请来。 薛妃有这个自信,并非没有缘故。 今年春日里百花齐放之时,皇后娘娘照常在御花园中办了赏花宴。那日天气好,有宫妃提议乘船游湖。 当时还不是薛妃的薛修媛上了画舫,同乘的还有几位宫妃。正到了湖心时,不知怎的徐修容竟脚下一滑,不慎跌入水中。 站在旁边的薛修媛眼疾手快的去拽她的衣袖,反而被带下了水。 很快两人都被救了上来,徐修容被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而薛修媛因撞上了湖底的石头,又因正值小日子受寒,大病了一场。 有孕的徐修容晋为从二品的恪昭容,薛修媛因救人的善举被嘉奖,晋了正二品妃位。 此事过后,众人皆是称赞天子公允方才有如今的宫妃贤德、后宫安稳,两人当日落水的缘故倒淡出人们的视线。 这样的破格晋封,自今上御极以来,还是头一次。 思及此,薛姈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无非是试探。 薛姈下意识捏紧了藏在袖中的指尖。 但她没慌张,只是低眉颔首恭敬说了句:“娘娘,您先前夸过的那道补汤,因断了食材昨儿就没做。”她稳了稳心神,恭声道:“御膳房说今日会有新鲜的食材到,奴婢想亲自去挑一挑。” 若薛妃想留她,就不会让她离开延福宫;若这是在考验她,薛妃会同意她的请求。 在薛妃看来,无论她怎么选都有自作主张的嫌疑,索性只表明态度,决断仍旧交给薛妃。 她猜薛妃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果然薛妃听了她的话,眉目间神色微妙的舒展了些。 “难为你有心。”薛妃收回了审视的目光,放松了端正的仪态,随意靠在了大迎枕上。“那就去罢。” 薛姈福身后准备退下,谁知站在殿内的采枝撇了撇嘴,顺着她的动作走出殿门外,甩了甩手帕说着:“既然是要去取食材,那正好替我也把香粉取回来。娘娘交代了人人都要体面些,姑娘可别耽误了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采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也不等她答话,自顾自的吩咐小宫女道:“愣着做什么,没见阿姈姑娘要出门了,还不快去取提篮?” 看似是做事周全,实则不给薛姈拒绝的余地。 殿内有欢声笑语飘出,恍若助威声。 薛姈面不改色,唇边扯出一抹浅笑,轻轻说了句“不必了”,自己转身去了小厨房取提篮。 *** 今日御膳房格外热闹,各宫都在绞尽脑汁安排晚膳的菜色。 若能留天子用晚膳,侍寝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薛姈打点过小厨房的人,选好了自己需要的食材,拎着提篮出来后快步穿过人多的甬路,转身选了条偏僻的小路后,才放慢了步伐。 各宫还都在翘首以盼,说明圣驾尚未到延福宫,自己此时回去尚早。 经过一处有假山和矮树遮挡的小径,薛姈拎着分量十足的提篮早就有些吃力,看到隐蔽的绿荫处有块石头,她眼前一亮,准备过去歇歇脚。 忽然,薛姈感觉裙角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时,杏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原来勾住她裙角的竟是一只瘦弱的小猫,看起来不过三四个月大。它通体纯白,只在尾巴尖儿上有一撮橘色的毛。 这样的品相在乡野中常有,不像是宫中豢养的御猫。 小家伙的脸尖尖的,与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大相称,紧挨着眼角有明显的陈旧伤痕,瞧着就让人心疼。 薛姈矮下身子,怜爱地摸了摸它。小猫也不怕人,扬起小脑袋呜咽了一声。 这时她发现小猫的前爪上还一道渗着血珠的伤痕,可小家伙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小鼻子一拱一拱,还往薛姈的提篮旁蹭。 薛姈一怔,顿时想起提篮里的一小包熏鱼。 小家伙儿鼻子灵,定是闻到了鱼的味道。 “小馋猫,治伤要紧。” 薛姈轻轻弯了下唇角,一面放软了嗓音哄着,一面动作麻利的捉住了它。 幸而她随身的荷包里备着伤药,本是因每日去灶上干活难保不会伤到手,今日便用上了。 薛姈拿出止血的药粉,先是仔细洒在伤口上,又撕了袖中干净的帕子,动作又轻又快的帮它包上。 她只顾着包扎,却未留意远处的天子銮舆。 回廊上,赵徽不经意的一瞥,不由凝住了眸光。 因地势和草木的缘故,起初他只看见一道人影在假山旁。那张精致的脸在绿荫中若隐若现,冷白晶莹的肌肤似是不沾染一丝烟火之气,恍若话本里才有的绝色精怪。 等他吩咐銮舆停下时,那道纤细的身影在绿荫中隐去,仿佛是一瞬间的幻觉。 赵徽心头罕见地涌起一丝兴趣。 在旁边服侍的刘康顺觉察到天子的异样,连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并未发现周围有何特别之处。 看到赵徽若有所思的模样,刘康顺还以为原本今日不入后宫的天子改了主意,要去哪位主子娘娘宫里,故此识趣的问道:“皇上,您是回福宁殿还是……” 赵徽轻敲手中的折扇略微沉吟。 自他回宫后只见了皇后未曾召见宫妃,这两日就有人想着法子打探他的行踪,试图制造偶遇伴驾。 他神色淡淡的道:“回福宁殿。” *** 当薛姈意识到手中提篮摇晃得厉害时,心中顿觉不妙。 她连忙低头望去,只见手柄和篮底的连接处不知何时断裂了大半,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全部脱开。 薛姈只得提篮抱在怀中,看到没有任何食材掉下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等她仔细去看断裂的地方时,眉头微微蹙起。 这次选的食材远没有超过提篮能承受的重量,断口看上去并不平整,一时难以断定是有意为之,还是自然损坏。 是采枝做的手脚么?她倒是日日等着自己办砸薛妃的差事。 薛姈心头划过一丝烦闷。 只是屋漏偏逢雨,她因着急走路又被挡了视线,不慎踩到了石子,虽没跌倒,却扭了下脚,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然而眼下不是她能多思的时候,方才救治小猫时耽误了不少功夫,若太迟回去,撞上天子离开延福宫也不妥。 这条甬路虽不是主路,也时常会有宫女和内侍经过。薛姈正准备寻个路过的小宫女帮忙,忽然瞥到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 薛姈来不及收回目光,一抹明黄色映着日光,明晃晃的闯入眼帘。 她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心也怦怦跳得厉害,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是天子仪仗! 薛姈稳了稳心神,动作轻快的避让到了宫墙墙根下,正要拎过提篮放到旁边行礼时,一点细弱的“噼啪”声清晰的传入耳中。 提篮的手柄处彻底断裂了。 她没有乱了方寸,眼疾手快的拦住了险些滚落出提篮的菌子,借着行礼的姿势挡在了身侧,尽量不让自己惹人注意。 銮舆上,赵徽眼看着那张腻白的面庞一闪而过,像极了自己在御花园中看到的人。 她乌发间只插了根素净的玉簪,衣裳也是半新不旧的淡粉色衣裙,是宫中大宫女的打扮。 女子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轻盈,只是她太规矩了些,头埋得极低,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是哪宫的人?”赵徽忽然开口。 在旁的刘康顺在看到大宫女打扮的薛姈时,脑子就飞快转了起来。 她瞧着眼生,先前没见过。 如今各宫的大宫女都是齐备的,唯有上个月延福宫还有空缺,本月却告知内务司已经补足。 “回皇上的话,这位姑娘奴才也是头一次见,应当是延福宫薛妃娘娘身边的人。”他在旁恭声道。 刘康顺回话的时,心里也犯嘀咕。 那姑娘怀中抱着提篮,隐隐看到有青翠的菜叶露在外头,显然是去取食材。可大宫女是主子娘娘们跟前最得意的人,自然不必做这种粗活。 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赵徽淡淡应了声。 刘康顺见天子没有别的吩咐,銮舆甚至没停下,以为天子只是随口一问。 觉察到天子仪仗越来越近,薛姈一动不动的保持着仪态,心中却越来越紧张,呼吸都几乎屏住。 忽然,一道“阴影”停留在她身边。 “提篮中是何物?”低缓冷淡的男声自上而下传来,虽是随口一问,却让人不敢轻慢对待。 说话的人自然是当今天子,赵徽。 薛姈心如鼓擂,眼前也一阵阵发晕。 她本想着避开皇上,不给薛妃筹谋留下半点余地,却偏偏撞上。 可天子问话不得不回。 她下意识将头埋得更低,轻声道:“回皇上的话,是炖汤用的食材。” 这话最简短木讷,语气平淡让人没有探寻下去的欲望,她就等赵徽觉得无趣,好早些离开。 女子嗓音轻软,细听时能发觉有些气息不稳。 不知是害怕还是拘谨。 赵徽本想借她回话的时,瞧一眼她的容貌,是否就是御花园中的“精怪”。 偏生她恨不得将头埋进提篮中,过于规矩了些。 赵徽没什么耐心,语气冷淡:“抬起头来。” 薛姈本就因头一次面圣而惶恐,听到天子亲口命令,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哪怕她不是身份卑微的宫女,这天下也无人违抗天子的意思。 薛姈按捺下心中的慌乱,垂着眸子,缓缓抬起了头。 此刻离了浓厚的绿荫,又有自琉璃瓦倾泻而下的日光,那张粉白的面颊细腻润泽。他居高临下的看下去,如远山般的黛眉,轻颤的长睫,眼眸被半垂的眼睑藏住,再往下是秀挺的鼻梁、淡粉色的樱唇…… 饶是宫中从不缺美人,他心头仍是划过一丝惊艳。 赵徽的目光最终停在她的手上。 只见葱白的指尖上正渗出殷红的血珠,像是被什么刺破的。 正在薛姈险些撑不住时,却听到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拎得动么?” 薛姈显然没想到天子会问自己这样一桩小事,下意识抬眸。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容,哪怕是端坐在銮舆上,仍能看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姿,许是她仰望的角度,眼前的身着玄色常服的男子尊贵雍容,又透着不怒自威的气派。 她忽地察觉到不妥,敛下眸子,轻声道:“奴婢拎得动。” 赵徽似是失了兴趣,随意应了声,抬手放下了软帘。 没等到天子再说话,薛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哪怕走路再痛,她也打定了主意,只等天子銮舆离开后,她即刻就飞奔去御花园暂避。 然而下一刻,銮舆内传来天子声音。 “派人送她回去。” 刘康顺恭声应下,立刻对随行的内侍道:“福喜,你帮姑娘拿着提篮,送到延福宫再回来。” 他最是会察言观色,他看出薛姈下意识想拒绝,不着痕迹的提醒:“姑娘慢些走,若伤着了怎么好服侍主子?” 薛姈回过神来,猜到眼前笑得和气的红衣内侍,应当就是天子心腹,连后宫的主子娘娘们都要讨好的刘总管。 听出他话中的提点,薛姈稳了稳心神,再次蹲身谢恩。 等天子銮舆从眼前离开,薛姈起身,只见被点到名字的蓝衣内侍已经动作麻利的抱起了提篮。 眼看銮舆的方向显然不是延福宫,她心头一颤,唇畔却已扬起笑容。 “有劳公公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有了人帮忙,薛姈往回走时身上轻松了不少。 等能遥遥望见“延福宫”三个大字时,看到门前空荡荡的甬路,她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破灭了。 皇上并没有过来。 福喜是御前服侍的人,应当知道皇上的行踪。可他此番领的差事仅是送自己回来,若多问就是自己不知好歹僭越了。 薛姈犹豫了几次,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在宫门前值守的内侍看到薛姈身边还有人,起初以为是御膳房的人帮着来送东西。等两人走近时,这才惊觉那蓝衣内侍竟是刘总管的徒弟福喜。 两个小内侍都是机灵的人,松石跑着去给薛妃报信,留下的松青则是殷勤的快步走来。 “福喜公公好。”他先向福喜问好,随后才对薛姈笑眯眯的道:“阿姈姑娘回来了——” 说话间松青看到福喜手中的提篮几分眼熟,仿佛就是阿姈姑娘带出去的那个。 福喜微笑着颔首,顺势将提篮交到松青手中,侧身对着薛姈客客气气的道:“有人来接姑娘,奴才就先回去了。” 松青看到手柄损坏的提篮,又听了他的话,面上的笑容一僵。 难道福喜公公此番前来只是帮阿姈姑娘的忙,而非来传达皇上的旨意? 薛姈沉住气,唇角扯出浅笑,杏眸清澈,一派坦然大方的姿态。 她微微福身行礼,温声道谢:“公公辛苦。” 福喜仍是一副谦和的笑面,“姑娘客气了。” 能让皇上留意的女子不多,有些选秀进宫的低品阶宫妃甚至还未面圣,这位延福宫的阿姈姑娘竟能被皇上特意关照。 她的确生了一张动人心魄的芙蓉面,举止谈吐瞧着也不像是寻常宫女。 更难得的是她极有分寸,这一路上不该问的话竟一句没提。 这趟差事办得比想象中顺利。 福喜还礼后并未多做停留,以有差事为由拒绝了松青请他进去小坐,直接离开了延福宫。 当白芷带着人匆匆赶来时,只看见了他的背影。 方才白欢喜了一场,娘娘还等着她们回话。 没能跟福喜说上话,白芷眉眼间闪过一丝烦躁。她瞥了一眼松青手中的提篮,目光又落到两手空空的薛姈身上。 只是出去了一趟,竟跟御前的人扯上了关系。 她面色冷了下来,“阿姈姑娘,娘娘有请。” 饶是早就料到薛妃过问,薛姈心头一紧,指尖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越是这时,她越不能乱了方寸,否则薛妃只以为她在心虚。 薛姈神色如常的应了声,让人将提篮一同带着随她过去。 这次到了正殿时,薛姈正盘算着如何应付薛妃,忽然感觉原本甜腻的香味淡了不少,有一股浓厚突兀的药味儿混了进来。 比起殿中气味,更不能令她忽视的是薛妃冰冷的眼神。 薛姈蹲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娘娘。” “取食材用了这么久?”换了身素色宫装的薛妃正皱着眉,目光沉沉的望着她。 不同于她离开前的试探,这一回薛妃倒像是真的动了怒,甚至没叫她起身。 薛姈忍着不适,恭声道:“回娘娘的话,今日御膳房人多,且回来的路上提篮的手柄断了,奴婢这才耽误了些时候。” 她没急着替自己分辩被御前的人送回宫的事,只回答了事实。 薛妃瞥到破损的提篮,抬眼在殿中扫视一圈,在埋着头的采枝身上停留了片刻,却终是没有发作。 她失了兜圈子的耐心,直接问道:“为何是福喜送你回来?” “圣驾经过,奴婢避让行礼时被刘总管瞧见了腰牌,认出了奴婢是延福宫的人。”薛姈稳住气息,轻声道:“皇上过问了娘娘的饮食,许是怕耽误您用膳,刘总管才派人送奴婢。” 为了消除薛妃的猜忌,薛姈只得把话往她身上引。 然而薛姈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听到天子开口过问,薛妃眸底闪过一抹凌厉之色,语气却诡异的轻柔下来。 “你是如何回答的,皇上可还满意?” 薛姈绷紧了神经,甚至比方才面圣还谨慎,更不敢拖延。 自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在此时也愈发明显,她顺势跪了下来。“奴婢说提篮中的食材是给娘娘炖汤用,只是奴婢头次遇到圣驾着实惶恐,没敢抬头,并没见着皇上。” “请娘娘降罪!” 听了这话,薛妃神色稍缓。 銮舆上有软帘遮着,皇上并不一定瞧见了薛姈。就是看到又如何,这两日不是没听到去福宁殿附近“偶遇”天子的低品阶宫妃被训斥。 若薛姈故意去引诱皇上,只会令皇上厌恶。 她还算聪明,没敢自作主张。 薛妃正琢磨该如何敲打她时,忽然软帘掀起,银柳匆匆走了进来。 “娘娘,小路子探听到消息,皇上去了清和宫。”银柳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薛姈,低声回道:“听说是恪昭容身上不适,派人去告知皇后娘娘时,可巧在路上遇到圣驾。” 听到清和宫接驾,薛妃脸色再度难看起来。 薛姈呼吸倏地一窒。 今日终归是逃不掉薛妃要拿自己撒气。 可出乎她意料的,薛妃沉着脸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回去。 薛姈不敢耽搁,忍着疼起身,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留在殿中的宫人仅剩下白芷和银柳,对着满面怒容的薛妃,银柳蹲在地上捡起主子脚边的瓷器碎片,白芷则是重新端来了热茶。 “皇上离宫月余都好端端的,这才回来她就身体不适了?”薛妃冷冷的道:“不过是仗着肚子里那块肉争宠罢了!” 如今皇上膝下有两位皇子,大皇子养在皇后膝下,二皇子的生母是位列四妃的德妃,若恪昭容诞下皇子,封妃是迟早的事。 若主子早知恪昭容有孕,只怕都不会救她。 可没有恪昭容,也会有别人,当务之急,主子要有自己的皇子才行。 银柳用帕子包起碎瓷片,轻手轻脚退了下去。白芷是服侍了主子十数年的人,最懂该如何给主子宽心。 她离开前,隐约听到白芷的声音轻轻响起。 “娘娘,您该早做打算了……” *** 清和宫中,徐太医正在向天子禀告诊脉的情况。 他斟酌着用词,谨慎的开口道:“皇上,昭容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害喜的反应强烈,连带着引起了腹痛。” 恪昭容身边的宫人说主子吐了几次,肚子隐隐抽疼已持续大半个时辰。 三品以上的宫妃就有直接传召的太医的权利,更何况她怀着身孕有专门的太医看顾,她却派人先去禀告皇后。 这里头的猫腻不难猜出来,尤其是对徐太医这种从先帝时已经在太医院的老人。 他不好得罪恪昭容,更也不敢欺君,只得含糊其词。 赵徽闻言,神色淡淡的问:“恪昭容腹中皇嗣可好?” 听了这话,恪昭容心头因天子驾临而升起的喜悦,顿时去了大半。 本以为皇上会怜惜她怀胎不易,对她多几分体贴疼爱,可皇上开口第一句就是问皇嗣,而不是在乎她的感受。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满腹委屈又有些不安。 “皇嗣一切安好。”徐太医连忙回话,又道:“臣再为娘娘开个方子调理。” 赵徽微微颔首,待他退下后,命人撤了屏风。 恪昭容觉察到天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中愈发忐忑起来。 “皇上,妾身知您政务繁忙,本是不想惊扰您的。”她苍白着一张清丽的小脸儿,眸中沁着泪珠,虚弱的道:“可事关皇嗣,妾身不敢不谨慎,这才派人去了皇后娘娘那儿……” 赵徽扫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开了口:“你安心养胎,不必多思。” 听到“多思”二字,恪昭容心中不由一阵发紧。 她下意识双手交叠,掩饰似的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娇声道:“谢皇上关怀,妾身必定谨记在心。” 赵徽似是只随口叮嘱,并没什么言外之意。他略坐了片刻,还不等宫人奉上恪昭容命人精心准备的汤水,就要起身离开。 恪昭容有些急了,情急之下直接起身。“皇上——” 见恪昭容动作称得上轻盈,赵徽眸光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道淡粉色的纤细身影,她分明被刺破了手,又伤了脚,却还能装得若无其事,眉头都没皱一下,守规矩简直过头了。 她像是怕自己似的,恨不得远远避开。 若恪昭容有这样的演技,也不会让他生疑。 赵徽分了心神,没有说话,反而显出几分高深莫测,让想出言挽留的恪昭容喉头一哽,噤了声。 今日皇上能来看自己已是难得的体面,连最得宠的卫贵妃都没能请到皇上。 她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心里总算宽慰了些。 *** 赵徽离开清和宫后,直接吩咐人回福宁殿取折子,自己去了梧桐苑。 比起天子日常起居的福宁殿,梧桐苑则是天子私人的领域,从未有宫妃进入。 刘康顺揣测着圣意,今日皇上谁也不想见了。 他领着人在书房伺候笔墨,看到天子似是不经意瞥了福喜一眼,心中明白过来,趁着奉茶的间隙上前。 “皇上,延福宫的那位姑娘是薛妃娘娘家里的妹妹,名唤阿姈,因有一手好厨艺,故此进宫来服侍娘娘的饮食。” 赵徽挑了下眉,却并没责备他多言。 既是为此进宫,她去取食材倒也解释得通。 正当赵徽放下茶盏时,忽然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从窗边进来,轻飘飘的跳上了书案。 紧接着就有小内侍急匆匆走进来,看到它竟在书案上,一时慌了神,不知是该先请罪还是直接去捉猫。 只见端坐在书案后的天子抬手,轻轻松松将它拎了起来,却忽然蹙了眉。 小猫的前爪被细细裹了一圈布条,还有些许药味,显然是受了伤。 “皇上,奴才失职。”小内侍慌忙跪下请罪,“自从晌午喂过后,奴才一直没看到它,刚才见它跳窗,这才追过来。” 赵徽问道:“不是你包扎的?”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心头起了一丝疑惑。 一人一猫对视了片刻,赵徽放了手,交给小内侍带走。 他提起笔,语气波澜不惊道:“查一查是谁做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旁的刘康顺恭声应下,给福喜使了个眼色顶替自己近身服侍后,就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赵徽专心批阅余下的折子,待到处理完手头的政务,已是暮色四合时。 福喜上前将奏折收拾妥当,抱着出了书房的门后,正撞上他师父走进来,面上隐约可见一丝烦恼之色。 原因无他,自打皇上去了清和宫后,后宫主子们都想得宠,自然要往皇上跟前打探消息。 福喜不敢惹了师父,低着头快步离开,同时刘康顺走进殿内。 正在他发愁如何请主子示下时,一侧翻看棋谱的赵徽动作稍滞,似是想起什么,垂着眉睫淡淡道:“延福宫可有叫太医?” 刘康顺闻言一怔,还真没想到皇上会过问这件事。 要知道自打薛妃落水,陛下虽然同时安抚了两位娘娘,可但凡私下里,口头上也是从不关心的。 这会儿陛下突然着意此事,他不敢耽搁,立刻安排人去问,很快就有了回复:“回皇上的话,太医院上一次给薛妃娘娘请平安脉还是五日前。” 赵徽平淡地应了声,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而吩咐晚膳摆在梧桐苑。 刘康顺躬身应声,心里却开始犯嘀咕。 若皇上是为了关心薛妃娘娘,何以只过问了一句就没了后文? 这般不解着,他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今日延福宫还有人受伤。 是薛妃身边那位容貌姣好的宫女。 刘康顺暗暗咂舌,面上却不显,只转头吩咐下去备膳。 皇上的心思深,可不是人能轻易揣测的。 *** 黄昏将至,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穿堂而入的风中没了白日的闷热,加之殿中镇着冰,有阵阵凉意飘了进来。 小路子打探到消息,皇上今晚仍是没有召人伴驾的旨意,薛妃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又隐隐拂过一丝失落。 虽说上次之事已过,皇上也待她有所安抚,可皇上一回宫就先去了清和宫。 一日不来她这,她的心就一日不能定。 一边是恪昭容,一边是薛姈,没一个让她舒心。 堂堂薛家嫡女,宫中妃位,竟整日都要在提心吊胆和苦心算计中生活,实在可笑。 尤其是薛姈,方才恪昭容用拙劣的手段请走皇上后,她怒火中烧,竟忽略了薛姈回来时的异样。 皇上出行声势浩大,除了太监宫女,更有御前带刀侍卫随舆而行,纵然薛姈出了什么岔子,御前的人也断不可能让她惊扰圣驾。 再者说,在宫中行走的宫女无数,除非有出格举动引人注目,皇上又怎么可能会留意到她。 这些日子以来薛姈一直小心谨慎、温顺懂事,难道也是装出来的,只等着在她背后捅刀子不成!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薛妃的眼神便寒了下来。 看着娘娘面色不虞,白芷将回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方才谨慎道:“娘娘,奴婢暗地里找人打听了,说是薛姈走在那条甬路上时,圣驾才经过。” “那时大家都在避让行礼,只远远瞧见圣驾停留了片刻,约莫几句话的功夫。随后御前的福喜公公留下,捧着提篮跟一个粉衣宫女在一处。” 几句话的功夫? 薛妃听罢,骤然捏紧了手中的珊瑚珠串,语气也冷了下去:“本宫就知道不对劲。” 不敢抬头,只说了一句话?她真当自己好骗! 白芷见主子动怒,连忙劝道:“娘娘别生气,阿姈姑娘出身低微又向来敬畏您,想是怕您多想才不敢多说。” 她苦口婆心:“您千万要冷静,她还用得上。” 白芷倒不是好心为薛姈求情,只是娘娘还要用薛姈,眼下绝不是翻脸的时机。 “若她真的规规矩矩,皇上怎会路过一眼就看上了她,还特意停留问话?”薛妃恍若未闻,指尖深深扣进掌心也没有知觉,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提篮怎么就不偏不倚坏在了皇上经过的地方?” 她越想越气,抬手便将身前的杯盏和棋盘都推了下去。 巨大的碎裂声炸开,瓷片哗啦啦碎了一地,惊得殿内宫女忙跪地屏息。 娘娘发怒,连白芷都不敢大声呼吸,正在一片死寂时,薛妃垂睫,死死盯着棋盘上摆着的一封家书。 一看到这封家书,她就难以遏制的想起薛姈是怎么入宫的。 当初祖父定北侯的意思,是想从二叔的两个女儿薛妘薛妦中挑一个进宫,甚至想让她利用自己救人的功劳,直接向皇上求个位份。 表面上说得好听想要帮她固宠,实则两人家世也不差,无论谁来,都想争一份荣华富贵的前途。 最后是她摆了侯府一道,让身份低微的薛姈留在宫中。 即便如此,在祖母送来的家书里看起来是关心她的身体,还问薛姈服侍的好不好,还说等她生辰时带两个堂妹来看望她。 什么东西,一家人都打着好算盘,想让她成为薛家的弃子! 薛妃面无表情地碾上棋盘,精致的蜀锦鞋将白玉棋子几乎踩成了齑粉,冰冷吐字:“一个个都想踩着本宫往上爬——” 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说到底不是薛姈,是恪昭容。 “春天的水那样冷,真应该在水里拖得更久一些……” “哪怕一尸两命,也好过今日她抢了本宫的风头。” 她喃喃自语,话里的的怨毒和后悔怎么都掩盖不住。 白芷听她这话不好,慌忙道:“娘娘,恪昭容这胎能不能诞下皇子还说不准,您救人有功,这份恩宠和荣耀在后宫里可是独一份。” “那些气话,可千万不能提了。” 薛妃面色阴沉不语,正要开口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娘娘,晚膳已经备好,可要端上来?”银柳在外面恭声问道。 是薛姈做了汤要送过来。 白芷方才的劝诫仿佛还在耳边,薛妃僵硬转头,须臾,缓缓挤出一张和从前无异的体面笑脸。 这笑容甚至比从前更温和,更可亲。 “让阿姈进来。” 薛姈低下着头,动作极轻地进了内殿。 她垂着眸子,一眼就瞧见满地狼藉,不由心头一紧。 虽然她早就猜到薛妃会不快,却没料到是如此大动肝火。 她目不斜视的上前,捧着托盘稳稳蹲身行礼,尽量不露出异样来。“娘娘,奴婢来送补汤。” 端坐在软榻上的薛妃,目光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寻常的宫女见礼动作,她的仪态都比旁人好看些。 当时只要她不经意的略略抬眼,用那双莹润的杏眸望向皇上,微微上挑的眼角流露着不自知的妩媚,天真又勾人。 想到薛姈借机在御前表现自己,试图引起皇上的注意,薛妃心中漫上恨意,搭在大红锦缎引枕上的指尖都在无意识发颤。 偏偏她还要扬起笑容,柔声道:“平身罢。没有外人在,咱们姐妹间不必拘礼。” 薛姈不敢真的把自己当薛妃姐妹,她照旧恭声谢恩,忍着膝盖的疼痛,动作轻快的起身。 “娘娘,请用。”薛姈将托盘奉到薛妃面前,等着白芷来端走汤碗。 只是白芷还没过来,薛妃先开了口。 “手上可是伤着了?”她像是才发现薛姈手上的伤,脸上的惊讶停留了一瞬,目光落在草草包扎的伤处,半是心疼半是责备道:“你该早些告诉本宫,怎么竟还去炖了汤?” 薛妃一副情真意切的疼惜,衬着那一地碎片,这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自己被白芷带过来质问时,薛妃不可能没瞧见。如今做出这番姿态,着实太刻意了些。 薛姈暗自琢磨着缘由,恭声道:“谢娘娘关怀,奴婢只是一点小伤罢了,娘娘身子要紧。” 白芷过来适时的接走她手中的托盘,薛妃招了招手,让她上前。 “来,让本宫瞧瞧。” 薛姈不敢违拗,只得将手递了过去。 薛妃牵过她的手,看似细细打量,实则目光却已飘到别处。 哪怕被扔到乡下庄子,她却还是养出了一身细嫩的皮肉。 少女的肌肤欺霜赛雪,面颊透着的粉色,比上好的胭脂都好看。 她乌黑的眼睫轻颤,像极了墨色鸦羽,藏住了琉璃似的眸子,却更有让人想一探究竟的冲动。 皇上也曾看到了这张脸吗? 她可曾楚楚可怜的望向天子,试图一朝飞上枝头? 薛妃想着,一时出了神,竟忘了手上的力道,长长的鎏金护甲按住了她的伤口。 薛姈吃痛,却不敢喊疼,不动声色地悄悄抬眸,只一眼,就心底发凉。 薛妃面露关切之色,却忽略了眼神。 分明如往常那样厌恶自己,却偏忍耐下来,装出一副姐妹亲近的姿态。 “娘娘,娘娘……”直到白芷小声唤她,薛妃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 她放下了薛姈的手,微笑道:“去把皇上前些日子赏的玉肌膏给阿姈那一盒,用完保管不留丁点儿痕迹。” “娘娘,奴婢房中有伤药。”听她提到“皇上”,薛姈下意识的摇头,轻声婉拒道:“这样好的东西,只有娘娘您才配用。” 薛妃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还算恭谨,面上神色微松。 “这两日不必再去小厨房了,也别沾水。”薛妃微笑道:“好好养着才是。” 薛姈不敢再拒绝,只得谢恩。 白芷依言将伤药交给薛姈,送她离开了寝殿,转身回来后,就看到自己主子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薛妃眼圈发红,她微微仰着头,神色恢复了方才的冷淡。 “这几日对她们约束些,别的本宫不管,薛姈身上不准见伤。”她淡淡的说完,目光落到小几上摆着的汤碗。 奶白色的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点缀着各色的配菜,看起来格外有食欲。 薛妃只看一眼就拂袖进了内殿。 “拿去倒了。” *** 从寝殿出来,薛姈强撑着发酸的双腿走下台阶。 她心事重重的走在回廊上,被夜风一吹,忽然觉得寒意顿生,这才惊觉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她想着只要安分守己,总能在薛妃手下讨到一条活路,让薛妃看到她的决心,好能放她出宫。 经过今日的事,她才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样容易。 方才薛妃宛如打量物件的眼神,又锐利如刀,目光一寸寸割着她的肌肤。有那么一瞬,薛姈感觉薛妃恨极了她,可薛妃却还是用力的笑了出来。 还有用的东西,自然不会肆意毁坏。 薛姈沉默的穿过夜色。 这么多年过去,薛妃对她的恨意,并未消减半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薛姈一路上越想越是心悸,步伐也愈显急促。 直到远远望见厢房窗边有亮光,那团微弱温暖的灯火,让她略微缓过神来。 她放轻脚步,将受伤的手拢在袖子里。 绣棠听到动静已经从里面掀开帘子,看到薛姈下意识的动作心里一阵抽疼,又顾忌着有薛妃的耳目在,只得沉默着上前,扶着她一起进了房中。 妆镜台前,绣棠早就备好了干净的水和伤药替薛姈清理伤口,她手上动作轻巧麻利,生怕弄疼了薛姈。 等忙完手头的事,绣棠清秀的面庞闪过一丝忧虑。 “姑娘,延福宫里传开了,说是您被御前的人送了回来。”她蹲下身子,睁着一双圆眼睛,仰头看着薛姈,小声问道:“薛妃对您发火了罢?” 薛姈知她担忧自己,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耐心解释道:“我的提篮坏在了半路,这才伤了手。正巧遇上了圣驾,得以御前的人送回来。” “薛妃本来想撒气的,可得知皇上去了清和宫看恪昭容,一时倒把我的事给放下了。” 看着她不大相信的神色,薛姈伸手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青白色的玉石圆盒,递到她手上。 “这是薛妃赏的,说是效果极好的伤药,闻着香气不错。”薛姈知她难过,微微弯起唇角,故作轻松的道:“你最懂这些,帮着品鉴品鉴。” 绣棠打开玉石圆盒,轻轻嗅了一下。 她不算精通药理,只认识些药材,经过仔细分辨,确认这玉肌膏的确是好东西。 “这算什么事?”绣棠将东西放在桌上收好,轻声嘟囔着抱怨:“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好端端的提篮为何会坏,大家都心知肚明。 “薛妃如今在宫中颇有贤名,自然不会给人留话柄。”薛姈不愿她跟着担心,只是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 绣棠思索片刻,暂且松了口气。 如今姑娘是大宫女,也常去外头,若让别人瞧见身上有伤,难免会觉得主子苛刻。 绣棠脱口而出:“她就是仗着世子爷换防在外一时回不来,才这般折腾您——”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家姑娘神色陡然变得严肃。 薛姈板着脸道:“亲疏有别,大伯父在又如何,自然要为自己女儿考虑。往后不必再提了。” 她特意加重了“大伯父”三字,绣棠自觉失言,无措的低下了头。 那是侯府最讳莫如深的秘事,本不该随意提起。 “爹娘虽不在了,我还有外祖母,还有你和雪檀。”薛姈觉得自己方才语气有点重,吓到了绣棠,缓声道:“我会想办法早些出宫。” 薛妃想用她,但眼下仍有顾虑,只让她做宫女就是这个缘故。 过些日子是薛妃的生辰,侯府女眷都会进宫,那时是个极好的机会。 绣棠眸子亮晶晶的,眼神坚定的点点头。 自从三爷早逝后,姑娘小小年纪就护着太太,护着她和雪檀在薛妃明里暗里的刁难中脱身。这次若非老侯爷为姑娘病重的外祖母请太医治病,本已搬离侯府数年的她们,也不会重新回来。 姑娘一定会想到好办法。 *** 此后薛妃果真没用薛姈来当差,等两三日过去,薛姈手上的伤恢复得七七八八,才让她来殿中近身服侍。 这日天才蒙蒙亮,薛姈早早起身梳洗后,匆匆赶往内殿当值。 最近薛妃心情不大好,延福宫的人都过得小心翼翼。 皇上去过清和宫后,连续数日独居福宁殿,除了去皇后宫中看望过咳疾初愈的大皇子,再未踏入过后宫。 薛姈赶到寝殿前时,廊下的宫灯才堪堪熄灭。 她轻手轻脚的掀开帘子进去,平日这时还睡着的薛妃,已经起身坐到了妆镜台前。 薛姈见状,没上前去碍薛妃的眼,默默去整理床榻。 “娘娘,今日穿这件芙蓉粉色的绫裙如何?”白芷正在全力准备薛妃出门,手中捧着挑好的裙子过来问。 这料子是过年时皇后的赏赐,主子和恪昭容都看中这匹,最后还是主子得了。 白芷想着自家主子看了心情会好些。 薛妃正在挑首饰,她侧眸看了一眼,才要点头时,余光瞥见了镜中一道纤细的淡粉色身影,当即脸色微沉。 她不悦的道:“换一条来。” 白芷有些不解主子为何突然生气,还是很快拿出了备选,一条海棠红的罗裙。 “这条更衬得娘娘肤色白皙,气色也好。” 薛妃面上露出迟疑之色,片刻后,指着榻上一条月白色的绫裙,道:“要那条。” 白芷立刻拿来,薛妃却像是失去了兴趣,直接让人梳头。 殿中气氛霎时间冷淡下来,梳头的宫女战战兢兢,唯恐主子不满意自己倒霉。 薛妃有些走神。 她原想着皇上来过延福宫后,再风风光光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一直称病没出过门。 可皇上却始终没来。 她不敢再耽误下去,只得赌一回,在坤仪宫能遇到皇上。 等宫人们服侍她收拾妥当后,已过了辰时。薛妃站在落地穿衣镜前,端详着自己的妆容。 她一改往日的明艳,也并未用熏香,穿着素净了不少,看起来淡雅娴静。 大病初愈的人,正该如此。 薛妃心中稍定,抬眸瞥见正站在角落的薛姈,似是不经意道:“阿姈,今日你和银柳随本宫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 薛姈心头一惊,完全没料到薛妃会带她。 因拿不准薛妃是试探还是真的要让她去,薛姈上前蹲身回话道:“娘娘,奴婢只怕规矩还未学好,没得丢了娘娘的面子。” “皇后娘娘允你进宫,还未带你过去谢恩。”薛妃抬手轻抚鬓边的步摇,随口道:“这回本宫身子大好了,自然该去一趟。” 薛姈只得恭声应是。 薛妃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说了句“太素净”,转而吩咐白芷取了支珠花,亲自替薛姈插在了青丝堆成的云鬓中,端详片刻,薛妃微微颔首。 “走罢。” *** 晨起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的时辰尚早,薛妃特意命轿辇行走的速度慢些。 这是她晋封妃位后第一次正经出门,轿辇也比从前华丽宽敞了不少,坐起来更加舒坦。如今只是妃位就已经如此得意,若将来事情顺利,她爬的更高,自然要六宫侧目。 经过通往御花园甬路的时候,正瞧见慧修仪的轿辇走过来,她只抬了抬手指,须臾,慧修仪的的轿子便停了下来,向她行礼问安。慧修仪礼数足,薛妃体面地微笑起来。 当初慧修仪选秀入宫的,因家世好相貌美,直接封了修仪,原本位份在薛妃之上,如今倒要给薛妃见礼了。 薛妃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示意起轿。 一路走到了御花园,隔着树荫忽然望见一队仪仗走过来,人数比她们还多,走近了才发现,竟是卫贵妃和云充容一行。 薛妃面上的得色褪尽,眸光倏地暗了暗。 两人都出身将门,同样被称明艳动人,可卫氏初封就是四妃之首的贵妃。 卫贵妃自恃跟皇上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性子娇纵蛮横。可偏偏合了皇上的意,是名副其实最得宠的宫妃。 分明是自己先入东宫,陪伴皇上的时间更久,却反而远不如她! 薛妃心里懊恼,面上却不露分毫,唇边已漾出浅浅的笑意。 卫氏向来压制得她抬不起头,如今自己得以晋位,只怕是卫氏更气恼些,自己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想到这儿,她挺直腰身,只略微前倾,颔首道:“妾身见过贵妃娘娘。” 卫贵妃抬眸,目光轻飘飘落在薛妃身上。如今她在自己面前摆出妃位的气派,真是底气足了不少。 那点功劳,不过是侥幸罢了。 卫贵妃神色冷淡的随口应了,眉眼间掠过轻蔑之色。一旁的云充容向来以她马首是瞻,向薛妃问安时只敷衍的叫了声“薛妃姐姐”。 薛妃有些不快,却也知道若跟贵妃对上,自己没有胜算。 她按捺下情绪,正准备离开,却听卫贵妃不紧不慢的开了口。“你还病着,怎么出来逛了?” 薛妃听出卫贵妃有找茬的意思,索性大大方方道:“劳娘娘惦记,妾身已经大好了,正准备去向皇后娘娘禀告。” 众人皆知近来只有在坤仪宫才能见到皇上,薛妃自称身子好了去见皇后,打的什么主意简直不用猜。 卫贵妃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唇角却慢慢弯了起来。“本宫正准备剥些莲子献给皇上,正缺人手呢,可巧遇到遇上了薛妃。” 薛姈一直留意着她们之间的对话,听卫贵妃的邀请,心中警惕。她进宫已经有月余,薛妃在宫中静养时,打发人过来探望的宫妃里可没有卫贵妃。 果然薛妃脸色微变。 云充容见她似是不愿,在旁添油加醋道:“莫不是薛妃娘娘心里只有皇后娘娘,没有贵妃娘娘?” 薛妃不满地瞥了云充容一眼,如今她比自己位份低了不少,就要仗着贵妃的势拱火。 她耐住性子,不去理会云充容,只对卫贵妃道:“妾身并无此意。” 只见卫贵妃姿态慵懒的坐在撵轿上,用说不出的高高在上姿态睥睨着薛妃。她微微扬起唇角,用不容拒绝的语气道:“那便走罢。” 名义上要给皇上准备膳食,薛妃再不情愿,也只得跟上。 莲池离这里不远,水榭中已有宫人穿梭忙碌。卫贵妃为首的一行人,直接走了进去。 离水面越近,薛姈明显感觉薛妃脸色越差,搭在她手臂的手指,也在不自觉的攥紧。 “当日就是那里,薛妃恰到好处的出手救了恪昭容。”卫贵妃站定,忽然转过头,似笑非笑的道:“云充容,你该跟薛妃好好学着点。” “怎的那日同在画舫上,薛妃就因救人而人人赞颂,可你竟笨得被人疑为要谋害恪昭容——” 云充容想到自己险些被牵连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恨从心起,阴阳怪气的道:“原是妾身愚笨,不及薛妃娘娘心思灵巧。” 薛妃听罢,脸色白了白,强撑着气度,微微笑着:“只是碰巧罢了。” 卫贵妃不再绕弯子,挑了挑眉,道:“本宫记得薛妃水性好,随云充容一道去摘莲蓬罢。” 薛妃闻言一愣,满脸的不敢置信,她下意识拒绝道:“娘娘,妾身自从上回落水后,就有些畏水。” 卫贵妃冷冷一笑,见她有重提功劳的意思,心中厌恶,面上也带了出来。 云充容乐见她被贵妃摆布,迫不及待的帮腔:“那日妾身同在船上,如今也不觉得有什么。薛妃娘娘总不会做过亏心事罢?” 薛妃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眼刀子恨不得甩她脸上。想到卫贵妃的手段,她只得示弱道:“娘娘,不若让船娘采了来……” “皇上连日来政务繁忙,关心龙体安康正是后宫本分。”卫贵妃态度变得强硬,语气中还带了些斥责之意。“要亲自动手才有诚意。” 看着卫贵妃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薛姈跟着心头一惊。 薛妃已经算是后宫高位,仍是远不及真正的宠妃。 说话间船娘已经划船过来,一条小船在水里看着十分不稳当。 眼下卫贵妃人多势众,再制造一场“落水意外”也不是难事。 薛妃这才真的怕了,只觉得眼前的景色也渐渐跟着晃了起来,胃里一阵翻涌,夏日里竟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为了自身安危,她把心一横,当即就闭上了眼,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娘娘,娘娘——”银柳和薛姈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眼看卫贵妃要先发制人,薛姈灵机一动,连忙道:“娘娘只怕是中了暑气!” 卫贵妃循声低眸,她没去看薛妃“病”得如何,只去找说话的人。 这宫女倒是机灵,挑了个两边都不伤体面的理由。 当她看清那半张精致的侧脸时,微微眯了眼眸。 正值一日里天气热的时候,她欺霜赛雪的肌肤没有一丝汗珠,白得扎眼。如鸦羽般的眼睫安静的垂着,半遮住琉璃似的眸子。 薛姈觉察到卫贵妃的打量,佯作不知,只赶着从荷包里拿出清心丸给薛妃服下。 不过一个宫女罢了,还不值得自己放在心上。 卫贵妃转而将目光落在已经软倒的薛妃身上,心中总算有了几分畅快,面上却不耐的道:“既是还没好,就不该出来。送你们主子回延福宫。” 云充容幸灾乐祸,留下句“没得坏了贵妃娘娘兴致”,就紧跟着卫贵妃离开。 薛妃气得不轻。 她只是装昏而已,自然把那些话都听入耳中。 卫贵妃咄咄逼人她只能退让,云充容这个贱人狗仗人势,也敢欺辱她! 薛姈蹲身扶着薛妃,看着薛妃眼睑下晃动的眼球、起伏不定的胸口,跟银柳交换了个眼神。 她们都是延福宫的人,若薛妃彻底没了面子,她们回去也只有被撒气的份儿。 为了保全薛妃稀薄的颜面,薛姈轻轻清了嗓子开口。 “娘娘中了暑气,把撵轿抬过来。” 可宫中本就没什么秘密,薛妃昏倒被抬回自己宫中的事,还是被不少人瞧见了。 这事引起了不少议论,最让人信服的是卫贵妃仗势欺人,薛妃受了委屈,一时气不过昏了过去。 等赵徽散朝时,缘由已经被传得五花八门。 御书房中,赵徽单独召见过朝臣,批完了折子,才听人禀报了莲池旁发生的事。 一个是宠冠后宫的卫贵妃,一个是护佑皇嗣有功的薛妃,后宫都在等着皇上的态度。 赵徽没什么表情,让人难以揣测情绪。片刻后,他放下手中的朱笔,似是漫不经心的道:“延福宫可曾请太医?” 刘康顺自事发后一直派人留意后宫动静,立刻回道:“回皇上的话,未曾。” 这已是他第二次回答这个问题,虽不解皇上的用意,可他隐约觉得这会影响皇上的决断。 果然自己话音才落,只听皇上淡淡道:“去延福宫。”【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延福宫得到接驾的消息,已经接近午时。 正在闷气的薛妃听到小路子进来报信,说是皇上过来用午膳,先是不敢置信的一惊,在众人的道喜声中,笑意盈盈的扶着白芷的手起身,面上的沉郁之色一扫而空。 殿中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薛姈轻轻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将手中安神的丸药送回了抽屉里。 她真心实意盼望薛妃的恩宠多些,别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皇上心里始终记挂着娘娘呢,得了空就先来看您。”白芷先是笑着恭维了主子,抬眼看了时辰钟,忙不迭的张罗起来,“只有半个时辰了,奴婢们得快些服侍您梳妆更衣。” 薛妃容光焕发的点头,双眸盈动着畅快和得意。 宫中一定早就传开了她和卫贵妃在莲池的事,她简直能想象到众人在背后嘲笑她被贵妃欺辱的嘴脸。 本以为自己这下要丢脸了,未曾料到皇上竟先来她的延福宫,这可是天大的颜面。 眼见薛妃在众人的簇拥下要进内殿更衣,薛姈适时的站了出来,她垂着眉眼,姿态谦卑恭敬,轻声道:“娘娘,奴婢先去小厨房炖您午后要喝的补汤了。” 她打定了主意在天子走后再回来,选了个挑不出错的由头。 薛妃眼下心情大好,急着去选衣裳,见她如此识趣,和颜悦色道:“去罢。” 薛姈屈膝行礼后,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然而她没看到自己转身后,跟在白芷身后的采枝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宫人们在银柳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忙了起来,采枝先一步抢了去箱笼里取衣裳的活计,动作极快的将鲜亮和净色的衣裳各挑了两套,便急急赶了回来。 此时薛妃正坐在妆镜台前,由白芷服侍着重新梳头。 “宫中人人都说贵妃得宠,奴婢瞧着只是贵妃自己虚张声势罢了。”采枝在薛妃面前还算得脸,说话也大胆些。“听到皇上来咱们宫里,只怕贵妃要气歪了鼻子。” 这话虽有些不恭敬,却着实说到薛妃的心坎儿上。 果然薛妃听完,只嗔了句“没规矩”,并没有别的责备的话。 采枝双手捧着托盘走到薛妃跟前,看到妆镜台上并无颜色鲜亮的首饰和胭脂,心里更添了些底气,似是无心的开了口。 “娘娘的恩宠正隆,整个后宫都是独一份儿。”她奉承了一句,又轻轻皱着眉,好似满心都是为薛妃打算。“阿姈姑娘是娘娘家里的妹妹,奴婢不该多言。” “可姑娘说吃些丸药就足够解暑,像是不赞成去请太医。” “看到太医来给您请脉,皇上怕是会更怜惜娘娘呢。” 采枝话音才落,只见铜镜中薛妃唇畔的笑容渐渐淡去,神色突然严肃起来。 她并不害怕,甚至有点得意,主子一定会怀疑薛姈别有用心。 只是薛妃看过她挑的衣裳后,脸上并没有她想象中满意之色,嗓音里反而有几分不快。“去换两身雅致的来,除了红白两色,本宫没别的衣裳了么?” 采枝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办事不合主子心意,红着脸快步退了下去。 薛妃挑了一支水仙花簪,递给了一旁的白芷,语气有些凝重。“妆容淡雅就好,不必刻意憔悴。” 白芷听完,心里不由犯嘀咕。既是称病才引来皇上探望,也该有几分病容才对,在采枝说话前,娘娘自己也是这意思。 只是看娘娘不欲多言,她也不好深问,手脚麻利的照办。 待到梳妆完成,薛妃自己挑了套雪青色的宫装,样式纹绣俱是简洁大方,很衬她今日薄施脂粉的面庞。 薛妃站在落地穿衣镜前,心绪复杂地端详着自己。 “娘娘,圣驾到了——” 听到小宫女跑进来报信,薛妃回过神来,理了理衣裙就要亲自迎出去。 才走到廊庑下,她望见了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眼眶微微发热。 似是觉察到薛妃炙热的目光,赵徽不紧不慢的抬眸,看到她这身清雅的装扮,眼底划过一丝满意之色。 他今日来延福宫,便是因薛妃还算懂事,没有装病请太医来闹大她和卫氏之间的矛盾。 她快步迎了上来,按捺下心头的酸涩,扬起一张笑脸。“妾身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赵徽抬手扶住了她,温声道:“你身子还虚着,平身罢。” 薛妃目光盈盈的仰头看着天子,轻轻握住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她等了一瞬,见他没有推开的意思,才放心的同他携手进了殿中。 待赵徽落座后,抬眸瞥过薛妃身边服侍的人,并没有瞧见那日的宫女。 “皇上政务繁忙,还惊动您来看望妾身,妾身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薛妃亲自端着茶奉到天子面前,并没有诉苦,只有满目欢喜。 赵徽收回了心思,那张俊美的面庞上似有几分疼惜,他神色温和的道:“朕知道你懂事,今日是得空来看你,不必放在心上。” 被皇上这般温言哄着,她本该高兴才是,可薛妃却感觉心底一凉。 莲池旁的事皇上一定知道了,却只字未提贵妃对她的羞辱,也没有追究贵妃的意思,只说她懂事。 眼下她有功劳在身,尚且要忍气吞声,若是时日久了,这份功劳给皇上的感动日渐稀薄…… 薛妃面上娇羞浅笑,心里又惊又怕。 纠结片刻,眼看到了用膳的时候,她趁着皇上没在意,轻声白芷吩咐道:“让阿姈过来服侍。” *** 小厨房中,薛姈在灶台旁守着汤罐,只用小火来消磨时间。 眼看午膳送走,她正打开盖子,慢悠悠的往里面放香料时,忽然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采枝神色不虞的走了进来,不耐的道:“阿姈姑娘,娘娘吩咐你去送百合汤。” 薛姈愕然抬头,慌乱间不仅盖子没拿稳,手指也不慎碰到了烧得正热的汤罐上,瞬间烫红了一片。 “我冲下凉水就过去。”她稳了稳心神,轻声道。 可采枝无视她被烫伤的手,还在催促她:“姑娘快些,总不好让皇上和娘娘一起等你罢?” 薛姈只得先跟了她过去。 等两人到时,小宫女掀起软帘,最后一道菜刚好摆上桌。只见两道身影相对而坐,软帘的动静轻,似乎谁都没留意到她。 她心里存了一丝侥幸,薛妃要考验她的忠心,才有这一出。 薛姈双手捧着托盘,没有刻意向天子请安,她只把自己当做传菜的宫人,低头垂眸走了过去。 白芷取走了盛着百合汤的甜白瓷小碗,薛姈才要松口气时,却听薛妃在一旁笑吟吟的开口。 “皇上,这是阿姈,妾身家里的妹妹。前些日子由皇后娘娘恩准进宫,来照看妾身的汤药。” 说着,薛妃拉过她,神情亲热道:“阿姈,还不快给皇上见礼。” 薛姈身子一僵,薛妃的鎏金护甲搭在她腕上,似是亲昵,又似是冰冷的威胁。 “奴婢见过皇上。”她来不及多想,当即头也未抬的蹲身行礼。 赵徽这才抬眼,目光淡淡扫过。 她还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粉色衣衫,却偏偏勾勒出玲珑身段。 哪怕深深低着头,她长睫轻颤,遮住眼眸,让他无端想起那日她慌乱抬眼时,一闪而过的漂亮杏眸。 赵徽不喜她总是垂着眸子,若是寻常宫女,直说倒也无妨,但她是薛妃让娘家送进来的人—— 他淡淡收回目光,正要拿起筷子时,视线不易觉察的一凝。 薛姈那双如暖玉般细腻白皙的手背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透亮红痕,看起来像是烫伤。 她在薛妃宫中也会被为难? 察觉到赵徽目光在薛姈身上停留了片刻,薛妃心里酸溜溜的,却也只能忍住,依旧是笑着。 “平身。” 直到赵徽语气平淡的叫起,不止薛妃松了口气,薛姈也如释重负,她悄无声息退到白芷身后,等待时机退下。 薛姈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全然不知这一切落入赵徽眼中,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薛妃口中说她是娘家妹妹,实则薛姈在延福宫中过得并不好,完全看不出侯府姑娘的待遇。 赵徽本不会劳神理会各宫的私事,只是他看着拘谨的薛姈,蓦地想起猫爪上被细心包扎过的伤口,再听薛妃说话,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用膳时,薛妃几次起身亲自布菜,他并没拒绝。 殿中的气氛为之一松,宫人们心里跟着欢喜。主子在皇上面前有恩宠,自会把好心情恩泽一点到她们身上,大家都好过。 午膳结束前,赵徽尝了百合汤,旋即望向了薛姈,随口一问:“这是你做的?” 薛姈本来放松的心弦又紧绷起来,这一切都是薛妃的安排,如何回答还轮不上她。 “正是阿姈做的,她擅长做汤水。”不出她所料,薛妃替她回了话,还笑盈盈的反问:“皇上觉得味道可好?” 赵徽微微颔首,夸了句“不错”。 他很清楚自己一句话对宫妃们的影响,若薛妃不蠢,自然会掂量着办。 “皇上既是喜欢,以后妾身会常让人备着的。”薛妃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微妙情绪,旋即娇声道:“您可要常来才是。” 赵徽淡淡一笑,算是默许了。 用过午膳后,薛妃还想留他再坐坐,话未出口,恰在此时福喜带着两个小内侍,端着两个锦盒走了进来。 “夏日里热,你更要留意保养身子。”赵徽已经起身,特意道:“朕让人挑了些能制成糕点的补品,看看喜欢吗?” 天子心情还不错时,自有一番温柔体贴的态度。 薛妃双眸发亮,连连点头。“皇上还记得妾身喜欢的吃食,妾身欢喜极了。” 补品她宫中没缺过,她更知道皇上或许不知道锦盒里的补品是何物,最要紧的是皇上亲自探望时送来。 在这场她和卫贵妃的风波中,是她赢了。 圣驾离开后,满脸春风得意的薛妃回到殿中,正要亲自查看补品时,余光忽然瞥见薛姈端着茶具正往外走。 她唇角的笑意隐去,眼神也冷了下来。 皇上口腹之欲不重,可他却特意问了薛姈话,又夸了那道百合汤。 薛妃不虞,哪怕她明知道薛姈举止得体,哪怕做决定的是自己,可她心里就是止不住的烦躁。 “你不必做这些。” 她忍着厌恶叫住了薛姈,冷淡的开口。 “人贵自知,你要清楚自己该做和不该做的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殿中方才轻快的气氛顿时消散,众人都低下了头,生怕被牵连。 只见薛姈面色未变,她垂着眸子,温顺的行礼道:“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薛妃看她并无一丝怨气,姿态还算谦卑,心头的怒火只能暂且按捺。 她缓和了神色,吩咐道:“你和采枝去把补品收好。” 薛姈恭声应下,将手里的茶具交了给了身边的小宫女。 薛妃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由白芷陪着进了寝殿。 一旁的采枝转了转眼珠,心里有了计较。 待两人端着锦盒到了侧殿,她故意挤到前面,拦住薛姈的去路。“这是皇上的恩典,更事关娘娘贵体安康,姑娘整理时千万仔细些。” 只一句她还嫌不够,又不满的说了句“奴婢可不想因您的失误吃挂落”。 采枝差点就能当上大宫女,自然最会揣摩薛妃的心思。 娘娘遣自己过来,当然不为了帮忙。 今日薛姈在御前服侍得了天子侧目,薛妃想用她,又不能让她脱离控制,这才变着法的敲打。 薛姈轻轻颔首,依旧好脾气的回话:“这是自然。” 见薛姈有意忍让,采枝却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步步紧逼:“若姑娘尽心,奴婢今日就不必来了。” 她心里本就因告状不成反被薛妃训斥有火气,故意借题发挥。 采枝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的道:“若有小人背主攀附,娘娘尊贵体面不计较,奴婢眼里却是不揉沙子的。” 薛姈哪怕做宫女,也还是侯府姑娘,断轮不到她来阴阳怪气。 可娘娘从没过问不是么? 采枝这夹枪带棒的话不中听,薛姈长睫颤了颤,垂下眼掩去了眸中划过的暗色。 薛妃要维持宫妃的体面,只能让下面人来替自己出气。而她若有行差踏错,必会立刻报到薛妃面前。 她再抬眼时,那双莹润清澈的杏眸不见半分怨气,声音轻缓道:“采枝妹妹多虑了,娘娘御下有方又恩泽宫人,阖宫上下没有不尽心的。” 采枝对她的隐忍很满意,意犹未尽的道:“姑娘在这宫中如奴婢一样同为宫女,别忘了本分。” 薛姈挤出一丝微笑算是回应,见采枝还想说些什么,不着痕迹的开口。“补身汤娘娘醒了后要用,还要整理御赐的补品,再迟就来不及了。” 被打断的采枝有些不快,可事关薛妃,她不敢轻慢。 磋磨薛姈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娘娘的态度在那儿摆着,日后还愁没机会? 采枝没再纠缠薛姈,自己往另一边走去。 等她离开,薛姈隐去所有情绪,垂下眸子。 眼前锦盒中丰盛的补品,说明薛妃的功劳尚且被皇上记挂,于自己而言是件好事。 薛姈轻轻吐了口气,平静地专注手头的活计。 *** 夏日午后阳光炙热,蝉鸣隐于浓荫中,一声高过一声。 昭阳宫中,宫女内侍们正忙着用粘杆在庭中捕蝉,免得扰了主子的清静。 今日卫贵妃回来后难得心情不错,留了云充容一同用午膳。 作为后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娘娘,内务司上赶着奉承,昭阳宫的午膳是顶好的,菜色比皇后的坤仪宫都还丰盛,更是云充容宫中远远比不上的。 “娘娘,今日真是痛快。”云充容手中捧着冰镇的梅子汤,在一旁殷勤的奉承道:“薛氏以为自己封妃就得意忘形,竟不知轻重的顶撞您,这下她可要成整个后宫的笑话了。” 卫贵妃轻摇手中团扇,斜睨了她一眼。 云氏是和薛妃等人一同入的东宫,只不过跟她们不合,这才转投自己,她当然乐见自己收拾薛妃。 不过自己料理薛妃,也并非受云氏挑拨。 见卫贵妃没理会自己的话,云充容有些讪讪的,她心念一转,又装模作样的提醒道:“若此事传到皇上面前,怕是会误会您……” 虽然薛妃丢了人,可贵妃的举动也说不上光彩。 云充容不敢说出来,只得在心里默默补上。 不料卫贵妃嗤笑一声,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傲慢之色,悠然道:“本宫还担心皇上不过问呢。” 皇上过问倒好,只要皇上肯来,自己就有机会把自己近日来这些委屈尽数诉说,一定会勾起皇上的疼惜。 云充容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倒也不好再说,端起梅子汤尝了一口,正要夸时,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旋即响起珠帘掀起,卫贵妃的大宫女纤云快步走了进来。 “娘娘,圣驾午膳时去了延福宫——” 话音落下,只见原本神色慵懒闲适的卫贵妃又惊又怒,霍然起身。“皇上去见薛妃了?” 她动作急且快,宽大的织金衣袖不慎拂落了手边高几上的琉璃盏,瞬间摔到地上裂了几片。 云充容听到琉璃破碎的声音,心猛地一沉,慌忙站了起来。 “娘娘息怒!” 息怒?她如何能息怒? 卫贵妃满面怒容,眼神冰冷的望向云充容。 皇上在此时去看薛妃就是在打她的脸。 她入宫就直接封了贵妃,深得皇上宠爱,连皇后都不曾放在眼中,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皇上才回宫,恪昭容就借口肚子疼去请人,这次又轮到了薛妃装病。”卫贵妃抬手重重拍了高几,怒极反笑道:“皇后竟也只有这些下作的手段了?” 她们两个都是皇后的人,这种种行为分明是在做局针对自己! 皇后以为这样就能断了皇上对她的宠爱?简直是痴人说梦—— “娘娘英明,这其中定有猫腻,妾身看还是叫张贵仪过来商议。”云充容深知自己一人承受不住贵妃的愤怒,赶忙找人分担。 在巴结攀附贵妃的人中,唯有张贵仪脑子还算聪明,能出些有用的主意。 “让她过来。”卫贵妃眉头紧蹙,勉强答应了。 得了贵妃允许,云充容忙让身边的宫女绿烟去庆春宫请张贵仪,自己则是绞尽脑汁的说些片汤话应付贵妃。 庆春宫离昭阳宫不算远,正当云充容快要词穷时,听到宫人通传“张贵仪到”,暗自松了口气。 午后燥热,张贵仪的品级不够乘撵轿,一路走来已是热得满脑门子汗。她进门时才拿帕子擦了汗,踏入四角都镇着冰的殿中,被激得浑身一颤。 然而比起殿中的冷气,满面冰霜的贵妃更让她心底发凉。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见过云充容——”张贵仪尚且未见完礼,就被云充容打断。 卫贵妃身份尊贵又心高气傲,自是不屑问出口,这样的事还得她来。云充容复述了贵妃的话,又问道:“你怎么看?” 当绿烟去找自己时,张贵仪已经猜到了她们的用意,故此心里已有腹稿。 不过她仍是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片刻后,方才缓缓道:“妾身拙见,今日之事一切的关键都在皇上。” 卫贵妃看向她的目光中压着几分不耐,示意她直说。 “娘娘,薛妃护佑皇嗣的功劳是皇上亲口承认的,还封妃以示褒奖。”张贵仪斟酌着道:“您质疑她,实则是在质疑皇上的决定。您驳了皇上的面子,皇上自然不快。” “今日皇上会去看薛妃,不仅是她昏倒了,更是因她懂事。” “虽是昏倒脱身,她没有借题发挥去请太医闹大,哪怕是装病,皇上也不会追究,反而还会加以安抚。” 她一口气说完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贵妃脸色。 说是安抚薛妃,实则是要敲打贵妃,在场的人都听懂了,愈发心惊。 卫贵妃听完这些,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她强撑着傲气,只是话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本宫不过在恪昭容落水那日说了几句无心之言,皇上竟还在生气?” “娘娘,皇上看重皇嗣,与恪昭容的关系不大。”张贵仪担心激怒贵妃,和缓的说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贵妃见她犹豫,骤然抬眸,一股凌厉目光直直望向她。“说下去。” 张贵仪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您只能当薛妃真的病了,送上礼物以示安抚,将这件事揭过去,才能平息皇上的不快。” 卫贵妃脸色格外难看,语气冷硬的反问:“她在本宫跟前装神弄鬼,本宫竟还得派人去安抚她?” 从刚才一直没说话的云充容瞅准机会,适时开口奉承道:“娘娘是看着皇上的面子,并不是为薛妃。” 卫贵妃冷着脸没说话。 众人噤若寒蝉的候着,谁都不敢再说话。 片刻后,卫贵妃叫来了管库房的宫女荷香,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情愿。“选些礼物,不要入口的东西,下午给延福宫送去。” 荷香忙恭声应下,在场的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尤其是云充容,饿着肚子又担惊受怕的陪在这里,已经是累极,只想早些回自己宫中休息。 正当她准备起身告退,却见卫贵妃神色有异。 “薛妃落水后装病月余,又换了不少太医诊脉,折腾得生怕宫中有人不知道她的功劳,怎地这次突然聪明了?”卫贵妃若有所思的道:“可是身边添了什么人出主意?” 云充容习惯性的想接话,却发现自己并不知情,一时语塞。 倒是张贵仪不声不响站了出来,轻声道:“回娘娘的话,月余前皇后恩准薛家送人进宫,妾身打听着像是顶了延福宫大宫女的缺。” 这本不算什么秘密,但能时时关注着,确实是用心了。 卫贵妃看张贵仪的眼神添了几分满意,云充容见状,虽有不爽,也只得暂且忍耐。 听到薛家送人进宫,卫贵妃脑海中忽然浮现半张精致的侧脸。 等张贵仪和云充容离开,她无心用膳,叫了纤云过来。 “着人去打探薛妃身边新来宫女的消息。”【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次日一早,薛姈被叫上随薛妃一道去给皇后请安。 夏日的清晨尚且凉爽,宫妃们都愿意趁着还没太热去给皇后请安,尤其是品阶低没有仪仗的宫妃,为了不被晒两次,出发得更早。 薛妃则是掐着时间出门,果然路上几乎不见低位的宫妃,只远远望见两三个高位宫妃的仪仗。 不同于上次出门的悠闲,撵轿抬得平稳,内侍的脚程快了不少。 到了坤仪宫,每位嫔妃进殿都只能带一个宫女,薛姈自知身份不够,不动声色地走到了银柳身后。谁知薛妃头也不回,淡淡道:“阿姈,随本宫进去。” 薛姈心中倏然一紧。 此时殿中已经到了不少人,里面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听到内侍通传“薛妃娘娘”到,说话声戛然而止,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望了过来。 自游湖落水之后,这是薛妃第一次来坤仪宫请安。她微扬下巴,神色从容自若,并不介意任何人打量的目光。 自己晋位是事实,身居高位给她的底气,需要仰望她的人越来越多,自是不必把那些好奇打量的目光放在心上。 薛姈初次来坤仪宫,一切都令她感到陌生。 但今日事态非同寻常,她不敢引人注目,垂首屏息跟着薛妃走过,只敢用余光打量殿中座次。 只有三个位子还空着,除了尚未落座的薛妃,还剩下卫贵妃和恪昭容没到。宫人引着薛妃往前走,如今她升了位份,位次已经提到了当初压她一头的柳昭媛前面。 一朝落水,换来如今位居高处,虽说薛妃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可那些品级在柳昭媛之下的宫妃们却只觉得她命好。 羡慕、嫉妒、不忿的情绪从各自眼底划过,她们却只能暗自忍下,装出恭敬的姿态,向薛妃行礼问好。 薛妃轻轻颔首,报以得体的微笑,薛姈不动声色的留意着周围宫妃跟薛妃的关系。 正当宫妃们互相寒暄问候时,伴随着内侍的通传声再次响起,“贵妃娘娘到——” 听到来人,众人瞬间打起精神。 很快身着明蓝色织金宫装的卫贵妃走了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庞,以及高耸的云鬓上那些流光溢彩的宝石,晃得人眼花缭乱。 宫妃们连忙起身见礼,卫贵妃一路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只略微抬手,那股目下无尘的气势令人无法忽视。 忽然,她在薛妃面前停住了脚步。 在场的宫妃不敢明目张胆的看,都在用余光悄悄打探,只听卫贵妃语气懒散道:“薛妃身子可好些了?” 薛妃从上次的事吃到甜头,深知要表现得懂事大度,才能令皇上满意。 她从善如流的再次福身,柔声道:“劳娘娘惦记,妾身已无大碍。” 卫贵妃嘴角讥讽的笑容顿时僵了一瞬。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薛妃,眉头微微皱起,没想到从前心高气傲的薛妃也有今日这般顺从的时候。 不知谁在人群中说了句:“哟,今儿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 这话也是在场众人的心声。 两人素来不睦,尤其是莲池的事薛妃占了上风,这让宠冠后宫又向来高傲的卫贵妃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如今仇人见面,必定有一场好戏才对,不料两人竟是一团和气。 贵妃心中越发不满,可如今在皇后宫中,且皇上才看望过薛妃,贵妃忌惮着到底没说什么。 一场波澜悄然结束,薛姈不禁想起那日莲池旁贵妃的跋扈,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过去。 果然下一刻,和贵妃交好的云充容瞥了下唯一的空位,笑盈盈的朝着薛妃发难:“几日不见,薛妃娘娘愈发光彩照人了。到底您底子好恢复快,不似恪昭容身子不适,出门都难呢!” 薛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卫贵妃微微弯起的唇角,猜到是她授意。 她还真是知道如何往薛妃心口扎刀子。 当初两人都落水,薛妃虽也晋位,可恪昭容却是怀子。 皇上子嗣不多,无论恪昭容生男生女,晋封妃位是迟早的事。若生男就有夺嫡的希望,若生女则是皇上的第一个公主,自然是掌上明珠。 而薛妃落水伤了身子,以后能不能有孕都很难说,只怕心中并非没有怨恨。 薛妃眸光微动,她转过头看着满脸挑衅的云充容,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 “恪妹妹是害喜罢了。况且有皇上亲至探望,纵是身上难受,心里却是欢喜的。” 如此谦卑大度,毫不在意,当真是薛妃的做派吗?在场众人都惊讶起来。 薛妃的性子虽不比贵妃张扬跋扈,却也是个心气极高的,被对头嘲讽,竟面不改色稳稳把话接了下来。 原本唇角还噙着笑意的卫贵妃立刻冷下,若有所思的抬眸看向薛妃。 薛妃这幅成竹在胸的模样,难道皇上去见她那次不止是安抚,还承诺了她什么不成? 想到这儿,卫贵妃侧眸看了眼她身后垂首侍立的薛姈。 正在悄然无声时,有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旋即内侍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终于出来,所有人都从座位上起身,各自敛去情绪,齐齐行礼。 王皇后扶着宫人的手走了进来,待在主位上坐定,温声道:“都平身罢。” 薛姈随着众人一同起身,不着痕迹往上看了一眼。 皇后今日穿了身杏色凤袍,头戴凤冠,端得是一派雍容尊贵的气度。因薛妃早早就站队了皇后,薛姈在侯府也听祖母讲过皇后。 她是皇上的结发妻子,从太子妃到皇后,素有贤名。平日里对嫔妃们关照有加,御下宽严相济,深得皇上信任,生母因难产亡故的大皇子,如今就养在皇后膝下。 “今儿人倒是齐全。”王皇后笑了笑,不知是不是她听到殿中的争锋相对,转而问起薛妃的身子。 “妾身谢娘娘关怀。”薛妃款款起身,姿态放得谦卑,她柔声道:“前几日想来给您请安,只是中了暑气半路折了回去,如今全好了。” 王皇后微微颔首,抬手让她坐下,顺势道:“这几日暑气重,本宫命人备了些解暑的丸药和补品,你们都带些回去。” 除了把不屑写在脸上的卫贵妃,众人都谢了恩,气氛也松快了些,说起了夏日解暑的事。 薛妃轻摇着手中的团扇,也加入了话题。 徐婕妤坐在薛妃斜对面,被光泽流转的精致扇面吸引,好奇的开口问道:“薛妃娘娘的扇子好生别致,可是皇上赏赐的?” 她一张圆脸生得甜美,性子天真娇憨,说这话并不会令人生厌。 薛妃等的就是这句话,笑着回道:“妹妹猜错了,这团扇是贵妃娘娘所赠。” 卫贵妃柳眉蹙起,表情像是吃了苍蝇般难受。 当时命人随手给薛妃送些东西过去,竟被拿出来显摆,她就是在故意恶心自己。 “贵妃位居众妃之首,更是后宫安稳和睦的表率。”王皇后闻言,目露赞许之色,随即对众人道:“贵妃这次做了极好的榜样,你们都学着些。” 然而卫贵妃并不领情,脸色愈发难看。 她最厌烦皇后这样一幅垂范后宫的贤德姿态,不过都是装出来骗人罢了! 卫贵妃摆了摆手,像是受到了羞辱一般。“娘娘这样贤良,宫里尚且有人不安分,妾身可不敢担这贤名。” 这话说完,殿中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薛姈察觉到气氛微妙,又想起莲池那日贵妃的阴阳怪气,暗暗忖度着里面的蹊跷。 趁大家一时无言,心里不痛快的卫贵妃瞥了云充容一眼。 “有日子不见薛妃娘娘,连身边人都瞧着眼生了。”云充容会意,她起身向皇后行礼,嗔道:“皇后娘娘偏心,这样的美人送给薛妃娘娘当宫女,如今瞧着薛妃言谈举止都和从前大不一样,难道也是她伺候得宜的好处吗?” 听了她的话,在场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薛姈。 大家各个都是人精,或许有人早就留意到薛姈,也听到她是薛家送来的人,只是无人点破。 薛姈心如鼓擂,面上却不露出来,仍保持着垂首的姿态。 王皇后对此事自然知情。 她唇边笑意隐去,面色未变,眉眼间却透着威仪,她淡淡的道:“若你宫中的人不得力,本宫派人挑好的给你换上。” 云充容一愣,心虚地不住摇头。 自己是贵妃这边的人,若要了皇后派来的宫女,岂不是放个眼线在身边?她连忙道:“妾身口无遮拦,还望娘娘原谅。” “若无事就早些回去罢,日头愈发毒了。”王皇后自有后宫之主的风度,敲打过后就没再计较。 众人正各自离开时,王皇后身边的宫女素华过来到薛妃身边,屈膝行礼道:“娘娘,皇后娘娘留您说话。” 薛妃有一瞬间的慌神,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随口吩咐“去御膳房取食材”打发走了薛姈,自己跟着素华去见皇后。【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薛妃来到皇后起居的侧殿前,她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笑容,才缓步走了进去。 “皇后娘娘安好。” 临窗的软榻旁,王皇后正翻看着后宫账册。听到薛妃的问好声,她抬起头,目光淡淡的望了过来。 皇后素来宽和,如今脸上没什么表情,让薛妃心中愈发添了些不安。 过了片刻,王皇后才缓声道:“坐罢。” 薛妃谢了恩,隔着小几跟王皇后相对而坐。 待宫人端上了茶,王皇后屏退了身边的人,开门见山的问:“今儿你带在身边的宫女就是薛五姑娘吧?” 薛妃有点不自在,轻声道:“妾身让阿姈暂且跟在身边学规矩。” 王皇后微微蹙眉,语气不轻不重的道:“你当初求本宫让她进宫时,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薛妃双颊泛红,讪讪的没出声。 两个月前,她被太医判定以后再难有孕时,痛苦纠结了良久,求到了皇后面前。因着从前就支持皇后的情谊和护佑皇嗣的功劳,她直接坦白了想让娘家妹妹进宫固宠。 “你说不想一生孤苦无依,想要个一儿半女在身边,本宫念及你护佑皇嗣有功,便答应了你。” 王皇后凤眸微眯,锐利的目光让薛妃无可躲避。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娘娘,妾身想着强扭的瓜不甜,到底要皇上喜欢才好。” 王皇后笑了下,不紧不慢道:“昨日皇上去看你,你可曾提过此事?” 薛妃眼底浮现一抹尴尬之色,勉强解释:“皇上来得突然,阿姈的规矩尚未学好……” 王皇后挑了挑眉,“本宫瞧着她跟在你身后举止得宜,连云充容都看出来了,她不是寻常宫女。” 薛妃才想张口辩解云充容是故意挑事,可转念一想皇后岂会不知,这是在敲打自己。 她脸色有点苍白,眼圈微微泛红,很快低下了头。“娘娘,是妾身做得不妥。” 见她服了软,王皇后念及她伤了身子更是伤心,缓和了语气道:“五姑娘到底是侯府血脉,你若要用她,就早些给她名分,只让她不明不白的当宫女,着实是委屈了她,让别人看着也不妥。” 薛妃心里充满无法宣泄的委屈和痛苦,却只能红着眼圈应是。 皇后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赏赐了不少补品,让她回去好好调理身子。 出了坤仪宫的大门,薛妃脸色有点差,她看到等在撵轿旁的银柳,想起自己打发薛姈去了御膳房,眼神也变得复杂。 她没说什么,一路沉默着回了延福宫。 *** 今日休沐,赵徽批阅折子至晌午后,又看了半日书,不知不觉到了暮色四合时。 刘康顺瞅准皇上喝茶的时机,上前道:“皇上,有几位娘娘特意备了解暑的羹汤,想要给皇上送来。” 这次回宫后,皇上虽去过嫔妃宫中,却未曾留宿过,日子久了,自然人心浮动。各宫娘娘们既想邀宠又怕讨嫌,近来多是先找御前的人打探消息。 送汤只是由头,若皇上肯去哪位宫里用晚膳,侍寝自然也成了。 赵徽放下茶盏,随口问道:“全都是解暑的汤?” 刘康顺早就打好腹稿,连忙解释道:“今日是去坤仪宫请安的日子,皇后娘娘赏赐了解暑的补品。自贵妃娘娘起,各位去请安的主子们都得了。” 他话音才落,只见皇上忽地抬眸,目光淡淡的望过来。“往常怎么没见你这样多话?” 刘康顺额角冷汗直冒,自知瞒不过皇上,恭声道:“昭阳宫来人,贵妃娘娘想亲自给您送来。” 春日游湖那件事发生后,且得知恪昭容有孕,卫贵妃心里不痛快,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后来又屡次质疑对薛妃的封赏,皇上面上没说什么,却再未踏入昭阳宫。 她先是称病来请皇上,皇上只让太医过去;后来她亲自到福宁殿求见,皇上忙于政务,并未没见她。 进宫后就得宠的卫贵妃,还从未受到如此冷落。 卫贵妃委屈极了,却忘了一件事。 皇上既为明君,天下海晏河清,后宫就该和睦安宁。 好在贵妃没有执迷不悟,近来知错能改的姿态摆得好,且有同皇上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他才敢往皇上面前递话。 赵徽收回了视线,淡声道:“回福宁殿。” 刘康顺正疑惑皇上改了主意,忽地回过神来,皇上是准他给昭阳宫递信儿。 他连忙应下,心道贵妃娘娘的努力没白费,这是要复宠了。 *** 等銮舆从梧桐苑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夏日天长,落日晚霞的余晖遍染天际,白日里的燥热稍稍散去。 赵徽没让人放下帘子,路过御花园西南角时,无意往外瞥了一眼。 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翠绿,石青色的假山掩映其中,仿若一副风景画,忽然浓荫下的一道淡粉色身影跃然景中。 那张笑靥如花的美人面好生眼熟,赵徽眯了眯眸子,叫停了銮舆。 正在假山旁托人办事的薛姈,丝毫没觉察到自己在正在被人远远注视。 她从帕子里拿出最后一块小鱼干递给小猫,看着它埋头苦吃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薛姈转过身,对着面前身着的小内侍扬起笑脸。“小家伙就拜托公公照拂了。” 她本是去御膳房归还提篮,回去路上不仅再次遇上了她救过的小猫,还结识了在附近当值的小内侍。 在宫中当值月余,她早就知道该如何笑得亲和无害,况且她生了一副好容貌,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见他也喜欢猫,薛姈拿出自己的积蓄,一块分量不轻的碎银子,直接递到他手边。“公公且收下,给小家伙准备口粮也需要花销。” 小内侍本还有些迟疑,见小猫吃完了鱼干正在舔爪子,眼看就要溜走,他只得先接过了薛姈了银子,轻轻说了声“姑娘放心”。 见他肯收下,薛姈松了口气,笑盈盈叮嘱他该如何照顾猫。 难得瞧见她活泼松弛、笑意灵动的模样,赵徽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 上次去薛妃宫中,薛姈处处谨慎妥帖,显然过得并不好。她自己的困境尚且未解决,竟花心思给猫找活路。 在这宫中,自然是少管闲事为好。她聪慧伶俐,不会不懂。 为了一只来历不明的猫,值得么? 赵徽垂眸掩去情绪,抬手放下了软帘。 *** 銮舆一路往前,很快行至通向福宁殿的甬路。 眼下尚未到点灯的时候,但暮色正浓,远远看人有几分不真切。 看到天子銮舆,甬路两边的人纷纷避让行礼。 刘康顺明白天子为何回来,眼尖地发现默默行礼的人中,果然有卫贵妃。她一改往日奢华张扬的衣饰,换了身素净雅致的宫装。 他当机立断的问好:“贵妃娘娘——” 虽然已有准备,可卫贵妃看到天子銮舆时,还是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见銮舆中没有动静,她心里既忐忑不安,又觉得十分委屈。 须臾,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开帘子,映出一张俊美的面庞。 赵徽嗓音温凉道:“这几日清减了不少,可是没好好用膳?” 卫贵妃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还来不及抬起头,泪珠从眼眶滚落,泪水涟涟道:“还以为皇上再也不理妾身了——” 她生得明艳,哪怕示弱落泪也很是楚楚动人。 赵徽神色温和的下了銮舆,走到她面前。 “皇上,我知道错了。”不等他开口,卫贵妃仰起头,盈动着水光的眸子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试探着换了称呼。“我只是太想皇上多在乎我一点,那时才口不择言,皇上别跟阿鸢计较好不好?” 赵徽淡淡一笑,亲自扶她起身,又看了眼她手边的食盒,“阿鸢带了什么来?” 卫贵妃听他肯称呼自己的闺名,心中一松,立刻换了一副笑面:“是宁心静气的补汤。” “只有汤?”赵徽挑了挑眉,语气轻松,且有两分戏谑。 卫贵妃彻底放下心来,娇声嗔道:“昭阳宫里备好了有好酒好菜,皇上可愿意移驾?” 赵徽笑笑,牵着她的手上了銮舆,用行动回答了她。 卫贵妃笑得眉眼弯弯,娇媚地挽住赵徽的手臂,语气和软的诉说自己的思念。虽然说得委屈巴巴,可心里却很畅快。 不多时,自己复宠的消息就要在后宫传开了。 赵徽心不在焉的听着,面上却看不出来,忽然晚风吹起软帘,他微微侧眸,眼神多停留了一瞬。 卫贵妃敏锐地捕捉到,跟着看过来。 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宫女正低头跪在地上,卫贵妃本没太在意,忽然墙上悬着的宫灯点起,众人的模样也清晰起来。 那人看着眼熟,眉眼跟薛妃有两三分相似—— 卫贵妃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薛妃好大的胆子,竟敢派薛姈跟踪起自己! 她不自觉攥紧了手指,引得天子侧目,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皇上就在自己身边,无论何人都不能影响。 她缓缓挤出笑容,伏在天子怀中撒娇。“皇上,今晚留下陪妾身好不好?” 赵徽淡淡一笑。 待到銮舆离开,薛姈松了口气,揉着膝盖站了起来。 她有点倒霉,因赶着回延福宫却遇上了天子和贵妃在一处,怕被贵妃瞧见她多想,匆忙低头蹲身时却因赶路腿软没稳住,膝盖磕到了青石板上。 不过她倒是明白了贵妃今早的反常,在后宫中能让贵妃低头的人,从来只有皇上。 她继续往回赶,心里却是愈发不安。 若薛妃知道今晚的事,还不知道要怎么生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皇上陪贵妃回昭阳宫的消息传来,薛妃愣了片刻,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贵妃复宠她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如此轻易的原谅了贵妃。那些因自己暂时占了上风而生出的得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旁边服侍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迁怒。 忽然,瓷器破碎声打破了可怕的安静。 是薛妃发泄似的将面前的碗碟推到了地上,烦躁说了声“太烫”,又呵斥道:“一群蠢货,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宫人们齐齐下跪认错,只是神情间隐约有一丝木然,如今主子摔东西也成了家常便饭。 汤汁弄脏了衣袖,薛妃愈发烦躁,转头时视线不经意落在薛姈身上。 柔和的宫灯下,那半张精致的侧脸如玉般细腻,长睫遮住琉璃似的眸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抬起那张脸一探究竟—— 她忍着厌恶细细打量过,比起贵妃的美貌,薛姈甚至略胜一筹。 皇上会喜欢薛姈吗? 当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动了要用薛姈的念头,气急败坏地起身进了内殿。 今日夜里,薛妃比平时歇下的时辰都要早。 刚好轮到薛姈在内殿值夜,她猜着薛妃心事重重难以安眠,特意换上了安神的香料。 从她进宫后就发觉,薛妃若要延续护佑皇嗣的功劳,最好的法子就是继续做“贤妃”。 这一次薛妃也并没有输,只是不及贵妃得宠罢了。 起初帐中还有衣料的窸窣声传来,后来渐渐安静,薛姈才放下了扇子。休息好了脑子才能清醒,不至于做出过激的事。 只有薛妃站得稳,她才能全身而退。 翌日一早,薛妃梳洗更衣完毕,吩咐银柳和薛姈去用先前皇上赏赐的补品制些孕妇能吃的糕点后,只留下了白芷在身边说话。 “本宫争不过贵妃,这是事实。”薛妃咬了咬牙,用平静的语气掩饰住不甘。“如今能依仗的,也就只有那点功劳。” 白芷听了心里一酸,同时又有些不安。 娘娘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用薛姈。 不过她没有太意外,毕竟薛姈的身世是娘娘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娘娘,您要去看恪昭容,何必带吃食?”她收回了心思,提醒道:“这入口的东西……若有个好歹怕说不清。” 薛妃摆了摆手,她如此安排是已经思虑过。 “如今她怀着身孕,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说到此处,薛妃冷嘲般勾了下唇角,忍下心头的烦躁,耐着性子解释道:“今日有太医来给她诊脉,验过就无妨了。” 要紧的是让皇上知道她亲自过去的心意,送了什么倒不打紧,何必破费。况且恪昭容不傻,她自知如今一切荣华皆是因为肚子里的皇嗣,大概也不会吃自己送去的东西。 白芷也觉得在理,并没有再劝。 一切准备妥当,薛妃这次带着白芷和薛姈一起去清和宫探望恪昭容。 因天气炎热,她命人从御花园循着阴凉的小路穿过,顺便散散心。 穿过竹林小路时,薛姈留意到薛妃看着竹林若有所思的出神,白芷同时暗示撵轿放慢速度。 “去年夏天娘娘陪皇上在此处作画,又得了皇上的墨宝,可是让卫贵妃怄气了好一阵。”白芷看出了主子的心思,故意重提旧事。 那时薛景洲在西北再立战功,正好能对上。 虽说卫贵妃父兄的才干颇得皇上赏识,可本朝疆域广阔,皇上要用的人又不止他们,皇上就是看在薛景洲的面子上也不会薄待薛妃,这是她的底气。 薛姈眸光不受控制的冷了下来。 那个文武兼备、沉稳多谋、立下赫赫战功,颇得天子赏识的——伪君子! 自己一家的不幸都跟他脱不开干系,可他于薛妃而言却是个好父亲。 多么讽刺!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薛姈很快敛下心思。 好在始终她垂首跟在撵轿旁,也让人看不出端倪。 薛妃微笑着颔首,看似漫不经心,视线却始终没从薛姈身上离开,见她依旧温顺谦卑,这才收回目光。 这一耽误就慢了下来,眼看时候不早,薛妃正要让人快些走时,忽见竹林的另一侧也有仪仗过来。 薛妃看清来人后,身子瞬间绷直,竟然是卫贵妃。 看对方要去往福宁殿的方向,薛妃心里暗啐一口,只觉得晦气极了。昨夜才复宠,就这样急不可耐的缠着皇上么? 她不想看到卫贵妃得意的嘴脸,正要命人快些过去时,却因小路湿滑,只能眼看后面撵轿赶了上来。 薛妃命人停了下来,不情不愿的让行。 然而她的“谦让”并没有让卫贵妃高兴。 卫贵妃今日顶着毒辣的日光出门,是要去福宁殿找皇上用午膳。 “又是她,本宫瞧见她就觉得碍眼!”卫贵妃眉头倏地蹙起来,丝毫不掩嫌恶之色,再见到身边跟着的薛姈,便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她也在皇上身边的事,怎么就这么巧?说不准是这贱人专程来跟踪她。想和她争宠,薛妃也配? 待贵妃一行过来,薛妃微微前倾身子,耐着性子见礼,“妾身见过贵妃娘娘。” 卫贵妃懒得跟她说话,甚至连回礼都没有,只冷哼一声。 薛妃自认已经足够客气,可贵妃却姿态傲慢,此时她心里也涌起怒气。自己离四妃只有一步之遥,她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贵妃撵轿擦肩而过的瞬间,身边随行的宫女直接撞上了站到小路边缘的白芷。 若非薛姈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白芷就要连同食盒一起摔在泥土里。 卫贵妃张口就是训斥:“是根木头吗,直愣愣的站着不会躲开?”,随后她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阴阳怪气:“瞧瞧薛妃食盒里的东西可碰坏了?” 几乎在同时,她的宫女抢走了白芷的食盒。 卫贵妃已经欺负到自己脸上,薛妃忍无可忍,倏地起身,强压着怒气道:“食盒里是妾身要送给恪昭容的糕点,不必看了,妾身自认倒霉。” 听见是吃的,卫贵妃心中警惕,愈发觉得是她效仿自己,要送去福宁殿。 她轻蔑的看着薛妃,神色咄咄逼人,“恪昭容身怀皇嗣,这入口的东西更不能轻忽。” 说话间食盒已经被打开呈到了她面前,只有两碟子糕点、一碗酥酪。 这的确像是给女子的吃食,卫贵妃发现自己误会了。可薛妃不敬在先,索性将错就错。若不给薛妃点教训,愈发要爬到自己头上去。 卫贵妃捂着鼻子,嫌弃道:“本宫怎么闻着一股子馊味?这怎么能拿给孕妇吃?” 只见随手挥了下自己华丽的鎏金护甲,轻易地打翻了宫人们举着的碗碟。 虽有薛姈和白芷快步过去挡在薛妃身前,可那碗酥酪有一半撒在薛妃新上身的烟霞色宫装,留下一大片难看的痕迹。 糕点也未能幸免,混乱间被人踩碎在了泥土里。 薛妃气得浑身止不住发抖,她顾不得礼节,抬手就要指着卫贵妃。薛姈怕她被贵妃抓住不敬的把柄,连忙拉住薛妃衣袖。 然而那句饱含怒意的话还是脱口而出:“卫贵妃,你别欺人太甚——” “有本事再去皇上面前告本宫的状。”卫贵妃并不怕她闹,反而居高临下的警告道:“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本宫会让你摔得更惨。” 撂下狠话,卫贵妃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们都没想到卫贵妃竟如此蛮横,可此处隐蔽,不同于上次莲池旁人来人往,这回薛妃怕是有苦说不出—— 正在薛姈想劝薛妃快些离开,余光看到不远处的海棠树下,还有别人在。 她忙给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抬头,身上猛地一颤。 “娘娘,是恪昭容。” 薛妃僵在原地,脸色难看得厉害,几乎给不出反应。 幸而恪昭容为了避免尴尬,扶着宫人的手装作没瞧见转身往回走,不过她因怀着身孕,步伐显得缓慢。 每一刻都是煎熬,薛妃头疼欲裂,被人搀着上了撵轿。 *** 回到延福宫,薛妃面无表情的径直回了寝殿。 白芷最了解自家主子的性格,她打发走了服侍的人,自己硬着头皮陪在薛妃身边。 “娘娘,您若心里不痛快就发泄出来罢。”白芷小心翼翼的上前,低声道:“别伤了身子——” 她话音未落,只见薛妃拿起那把曾在众人面前展示的团扇,双手用力一掰,又重重摔在地上,抬腿狠狠地踩了上去。 薛妃犹嫌不解气,手边有什么就发疯似的摔,不多时,琉璃盏、水晶碟、瓷盘等物应声碎了一地。 守在外面的薛姈等人心惊肉跳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就连平日爱挑事的采枝也被吓到,不敢打听。 白芷从没见主子这样失态,又不敢轻易上前怕被误伤。 直到薛妃手里高高举起一块玉佩,白芷慌忙抱住她,从她手里夺了过来,“娘娘不可,这是夫人留给您的!” 听了这话,薛妃似是才从怒火中清醒过来。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薛妃跌坐在软榻上,面色略显狰狞。她狠狠咬住下唇,直到有血珠沁出,才缓缓松开。“她卫氏凭什么一而再的羞辱我!” “娘娘,是贵妃跋扈。您别伤心了,身子要紧。”白芷无措的劝着。 薛妃余怒未消,死死捏着玉佩。 她再怎么努力,若无子嗣,妃位就到头了。她知道自己跟皇上的情分不深,贵妃又恨上了她,自己不会有安生日子了。 白芷屏息敛声,生怕惊扰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薛妃似乎平静下来。她对满地狼藉视而不见,眼中隐约掠过难以言说的情绪。 “在这宫中立足,又不知只有恩宠一条路。德妃在东宫时,尚且不如本宫得宠。” 薛妃抬眸,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距离四妃,本宫只不过差个皇子罢了。” 白芷一惊,猛地看向主子。 只见她轻轻一笑,眼神中却是说不出的冷意。 “阿姈,别让本宫失望才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听到薛妃状似亲昵却透着森然寒意的话,白芷知道主子这回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自从薛姈进宫以来,她就一直劝主子早做打算,可真的事到临头,她心里又隐隐不安。 主子先前对薛姈磋磨得过了些,得尽快修补关系才行。 “既是娘娘要用阿姈姑娘,奴婢这就着人去另外收拾屋子。”她定了定神,扶着薛妃在榻上坐好,斟酌着提议:“再挑些好的衣裳首饰出来,您在皇后娘娘面前明过路了,她穿戴得华丽些也不离格……” 薛妃笑了下,打断了她的话。 “这些都不打紧,阿姈可是本宫的亲妹妹。” 就是亲姐妹才要命啊! 白芷心里着急,正欲劝说时,转头看到薛妃唇边讥诮的笑容,当即住了口。 “你打量薛姈为何如此柔顺?”薛妃垂下眸子,掩去浓浓恨意。“她太知道自己是本宫同父异母的妹妹了——” 白芷怔住,娘娘竟直接说了出来。 这是定北侯府死死瞒住的丑闻,也是风光霁月的世子薛景洲身上唯一的污点。 当年世子替祖父守孝的孝期才过,被人设计下药与一农女有染。不久那农女怀上身孕,且不说时间上暧昧,容易让人怀疑世子是孝期里不检点,这女子心智不全,纳为妾都有辱侯府。 后来侯爷找来素有风流纨绔名声的三爷薛景澜,要他认作外室。薛景澜倒也痛快,纳她为妾后,再未娶妻,让她成了实际上的三奶奶。 从此萧景澜愈发被人鄙夷,当他早逝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松了口气。 薛姈名义上是三爷的独女,实则是世子爷的庶女,也是娘娘的亲妹妹。 若论起来她们母女无辜,尤其是她娘,一个貌美却痴傻的农女,并没有一丝攀附之心。可是她的存在就让外人眼中世子和夫人的恩爱成了笑话,是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从让她进宫的那一日起,本宫就想好了。”薛妃冷冷的道:“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用她时,也只借她的肚子替本宫生下皇嗣,岂会容她跟本宫争宠?” 白芷虽不愿在这时触霉头,可她身家性命全在主子身上,不得不提醒。“娘娘,阿姈姑娘容色过人,难保不会得宠。” 她还记得皇上来延福宫时,看薛姈的眼神是有些不同的。 薛妃扯了下唇角,语气轻飘飘的:“女子生产如同过鬼门关,阿姈身子又娇弱……” 白芷听懂主子的未尽之言,下意识睁大了眼,明明是夏日晌午,脊背却一阵阵发凉。 薛妃微微前倾身子,叫她近前,低声耳语了一番。 在白芷震惊的眼神中,薛妃镇定自若的重新坐了回去。“用那样不堪的手段爬床,她根本不会得宠。” 自她得知自己难以生育的那一刻起,计划就已经在心中反复盘算过。 “把药备好。”薛妃转过头,神情中透着些告诫的意味。“这件事你亲自去办,不得出一丝纰漏。” 白芷猛然一颤,连忙低头道:“奴婢知晓轻重。” “好了,不会有事的。”薛妃倏地缓了语气,神色也柔和下来。“等本宫有了自己的孩子,地位才算彻底稳固,咱们再用担惊受怕了。” 白芷重重点头,眼神已然再次坚定。 自从跟着主子进宫起,她们就没了退路。 唯有主子安稳荣华,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 薛姈等人被叫进去服侍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殿中一地狼藉,银柳去开库房找替换的器具,薛姈带着小宫女们轻手轻脚地打扫,白芷则服侍薛妃换下了被弄脏的衣裳。 众人各司其职的忙碌起来,生怕一个不慎再惹得主子发火。 当薛妃从内室出来,看到薛姈丝毫不爱惜自己的手,直接去捡脚踏的碎片,当即喝止。“阿姈,过来。” 薛姈心头一颤,习惯性的垂着头上前,等着薛妃的吩咐。 见她低眉顺目的模样,显然是畏惧自己,薛妃特意缓和了语气,一改往日的淡漠。“让本宫瞧瞧你的手。” 薛姈不知她用意,迟疑着伸出手。 那双白皙柔嫩的手上,有几处被烫伤的暗色、磕碰过的淤青,仿若白玉染瑕。 薛妃不满的蹙起眉头,训斥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到底忍了下来。“往后再别做粗活了,你好歹是本宫家里的妹妹,进宫不是来做粗活的。” 话音未落,不单薛姈错愕抬眸,殿中服侍的宫人也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先前主子可从未对阿姈姑娘这样体贴过! “谢娘娘关怀。”薛姈察觉到异常,谨慎的回道:“奴婢奉祖母之命进宫服侍娘娘,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薛妃含笑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今日见你一心维护本宫,本宫心里很是感动。” “白芷,取些上好的护肤膏给阿姈。”她抬起手指,轻轻拂了下薛姈肩头被沾上酥酪污渍的地方,轻叹一声,吩咐道:“再取些好料子,给阿姈做几身新衣裳。” 这下殿中的宫人无不惊愕,采枝更是不忿地看过去。 今日只有白芷和薛姈跟了出去,怎么这一趟回来后,薛姈就入了主子的眼! 论理,薛姈入宫就该有这样的待遇,偏生过了这么久才给,难道薛姈做了什么感动主子的事? 薛姈那张姣好面上透着些惶恐,轻轻摇头:“娘娘平日对奴婢就多有照拂,奴婢新衣裳还有许多,不必特意做了。” 薛妃心中五味杂陈,却不得不压着脾气,和颜悦色的道:“小姑娘家颜色好,正该好生打扮起来,衣裳总是不嫌多的。” 再推脱就是不识好歹了,薛姈福了福身谢恩。 薛妃微微颔首,正要回去时,又折返回来叮嘱了一句。“以后粗活就不必做了,好好保养你的手。” 薛姈似是没忍住,杏眸中透出一丝讶色。 薛妃瞧见,心中稍松,毕竟薛姈年纪尚小,再沉稳老练也藏不好心思。她特意多解释了一句:“你女红极好,本宫过两日要绣件衣裳,你养好手才能干活。”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绣娘们的手都需要精细的养护着才能绣出好的作品。 薛姈露出安心的神色,轻声应下。 薛妃看出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打消了她的疑虑,放下心来。“回去换衣裳罢,晚上好好休息,不必过来了。” 薛姈屈膝行礼,如释重负的出了殿门。 回到房中,她还来不及理清思绪,白芷带人送来了薛妃的赏赐。 白芷像是来给她吃定心丸,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姑娘的好,娘娘都在心里记着呢。” 薛姈羞涩的弯了弯唇角,道了声“多谢”。 目送她们离开,薛姈才细细看了托盘中的东西。 除了化瘀祛疤的药膏,还有各色香膏脂粉;另外有一个紫檀木匣子,里面俱是颜色清新且造型俏皮别致的首饰,正适宜她这个年龄,又不算出挑。 薛妃以前也送过她首饰,只是那些太过奢华,压根不是她的身份能用的,不过是做做样子。 薛姈坐在桌前静默良久,起身将这些赏赐都收到柜子里上了锁,并不打算用任何一件。 卫贵妃复宠后气焰嚣张更胜以往,竟一点面子都不给薛妃留。薛妃是定北侯府众星捧月长大的嫡长孙女,又新晋了妃位,怎么会轻易低头? 薛妃方才示好的举动,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还会把她牵扯进来。 薛姈眉眼间透出一点忧色。 这一次的危机感,比先前都要强烈。 *** 翌日一早,薛姈照常要去御膳房取食材时,才发现薛妃的话竟不是随口一提,白芷安排了小宫女提着竹篮随她一起去。 等两人到了御膳房,薛姈选了几样时蔬,小宫女抢着动手去装。 薛姈没跟她争,拿了薛妃给的银子打点灶上的人,回来时看到昭阳宫的人要进去,她不想多生事端,在相遇前就避开了她们。 一行人走过时,薛姈忽地嗅到一丝特别的清甜香气,灶房的烟火气足,也并不能掩盖。 她有些在意,留神听着她们的话。 “荷衣姐姐,您用了什么香粉,真是特别。”小宫女的明显带着阿谀奉承的意思,讨好的问。 荷衣被捧得很受用,笑眯眯道:“咱们哪里配用这样的好东西,妃位以上的娘娘们每人才得了一小罐。” “我身上的香味是服侍贵妃娘娘梳洗时沾染上的,娘娘自个儿也不大用呢。” 旁边灶上的人也在不停地夸赞,如今卫贵妃风头正盛,恭维总是没错的。 薛姈不着痕迹地退了出来,心中慌得厉害。 她们口中贵重的香粉,薛妃昨日才了她一模一样的! 白芷心细沉稳深得薛妃信任,这样贵重的东西她断不会弄错。 薛妃并不是多大方的人,昨日去看恪昭容尚且只拿了不值钱的糕点,更何况是对向来厌恶的自己! 薛姈站在阳光下,寒意一点点漫上背脊。 她大概猜到了,薛妃想用她做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远处有小宫女们嚷嚷着“晒”,三三两两躲到阴凉处偷懒,时不时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薛姈暗中攥紧手指冰凉,镇定自若的走到角落。 她早就清楚,薛妃当初强行留她在宫里,不止搪塞侯府,一定有用她固宠的心思。 这些日子,她低调安分的薛妃身边服侍,甚至想办法不动声色的帮着薛妃,希望薛妃在后宫地位稳固,别再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 起初是有些效果的,尤其是在皇上来延福宫后,薛妃似乎已经动摇,有做安心的“贤妃”的苗头。 直到卫贵妃复宠,她在竹林被贵妃变本加厉的羞辱,又不巧被恪昭容看见。这下里子面子全没了,原本还摇摆不定的薛妃,终于下定决心。 “姑娘,奴婢拿好了——”小莲提着篮子过来,看到她脸色苍白,似乎还有些站不稳,连忙赶了过来。“姑娘是不舒服么?” 薛姈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弯起唇角,露出温和无害的浅笑。 “外头晒得厉害,我有些头晕。”薛姈瞬间找好了借口,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辛苦了,咱们回去罢。” 小莲没有怀疑,不过她怕薛姈出事自己挨骂,就要扶着薛姈往石桌旁走,有点着急的说:“姑娘只怕是中暑了,奴婢去要杯水给您。” 薛姈轻轻摇头,朝着荷香等人的方向给她使了个眼色。 自家娘娘跟卫贵妃不对付也不是一两日的事,小莲怕昭阳宫的人找茬,也就顺着薛姈的意思先离开御膳房。 两人往回走时,一路上薛姈心事重重,完全不想开口说话。 好在小莲以为她中暑,看她没什么精神,倒也没有起疑。 回了延福宫后,薛姈拿帕子按了按额角,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弱。“帮我跟白芷姐姐告个假。” 小莲点点头,又关心了她两句,匆匆去找白芷复命。 寝殿中,薛妃正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白芷掀了帘子进来。她手里端着冰镇过的梅子汤,轻手轻脚的走到软榻前。 听到动静,薛妃缓缓睁开眼,见来人是白芷,她眉头一皱,质问道:“薛姈没来?” 白芷知道她心中所想,轻声解释:“娘娘,小莲说阿姈姑娘中了暑气身子不适,不能往前头来了。”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薛妃哼了一声,冷着脸道:“在乡下庄子里摔打了几年,竟受不得一点暑气?” 若平时为了讨主子欢心白芷也就顺着说了,眼下正是用薛姈的时候,最好不要伤了和气。 “娘娘,这些日子阿姈姑娘在宫里出力不少。”她隐晦的提醒:“以前没做过服侍人的活,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 薛妃经她提醒想起前些日子暗中指使人对薛姈的磋磨,方才没再抱怨。沉默了片刻,薛妃有点不甘的道:“把皇后上次赏的解暑丸药给她送些去,让她这两日好生歇着。” 见主子想通,白芷松了口气,连忙答应着去了。 与此同时,薛姈正端坐在妆镜台前,静静凝视着铜镜中自己的脸。 哪怕她刻意妆扮得素净,还是能看出跟薛妃有两三分相似。 薛姈抬手将铜镜扣在桌上,按捺下心头的一点烦躁。 两人当然像了,因为薛景洲也是她的亲生父亲。 那场意外,薛妃只觉得自己早逝的娘亲是受害人,哪怕她从未喊过薛景洲一声“爹”,薛妃还是将一切怨气都撒在她们母女身上。 以两人的关系,薛妃选谁都不该选她。 正当薛姈眉头紧锁的沉思时,门外忽地传来脚步声,随后白芷的声音响起:“姑娘可在房中?” 薛姈没急着去起身开门,只低声应了。 白芷推门进来,先往往薛姈的方向看去。见她脸上没什么血色,整个人恹恹的,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不免有点着急。 只有水灵灵的美人儿才能替娘娘争宠,这幅模样可不行! “姑娘快坐着罢。”白芷扶着她坐下,耐着性子道:“听说您中了暑气,娘娘特意让我来看您。” 薛姈似是不安的长睫轻颤,“让娘娘担心了,等下我就过去——” 还不等她说完,白芷连忙道:“娘娘吩咐,让您好生休息两日再去。” 薛姈惊讶抬眸,见白芷肯定的神色,轻轻舒了口气。 “请姐姐代我向娘娘谢恩。” 白芷点头,又温声叮嘱了她要照顾好自己身体,这才出了门。 待软帘落下,薛姈才任由自己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从前薛妃打着为娘亲赵氏鸣不平的名义,对她恨之入骨。她还以为薛妃纵有摇摆,也会有“骨气”到底—— 用从前最看不起的庶妹替自己争宠,这不是太讽刺了吗? 薛姈没放任自己沉浸在怨愤中,她想起极为关键的一点。 两人并无姐妹情分,一旦她得宠后不再顺从,薛妃又如何笃定能掌控她? 她能想到,薛妃也不会忘了。 薛姈静下心,带入薛妃的立场绞尽脑汁去琢磨,想了几种法子,却都觉得不够妥当。 直到额角隐隐抽疼,她暂且收住思绪。 薛妃不是深沉内敛的人,只要付诸行动,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自己要多点耐心,才好早日薛妃身上找到破绽。 *** 往后两日,果然没人叫她去当值。 薛姈沉住气,每日只在屋子里做女红、写家书。她猜着,最迟明日,薛妃那边一定会有动静。 果然第三日午后,薛姈正在劈绣线,采枝掀了帘子直接走了进来。 见了薛姈的面,她破天荒屈膝行礼。“姑娘,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尽管动作敷衍,她却还是做了,定是被人敲打过。 薛姈眼底的讶色一闪而过,她敛了敛眸子,和气的应了句“知道了”,起身跟她去了薛妃殿中。 薛妃正在榻上打棋谱,看到薛姈进来,颔首让她上前。 薛妃心绪复杂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可为了以后,还是露出温和的笑容。“气色好了些。” 薛姈呼吸蓦地一紧,面上却柔声道:“是娘娘赏的药好。” 她照旧恭顺的行礼,只是手臂的动作有一丝不自然。 薛妃正要叫起,看到她的不对,立刻让她掀开衣袖,只见小臂上有一大块触目惊心的淤痕。 “怎么回事?”薛妃神色略带不满,冷声质问。 薛姈慌忙跪下,低声道:“回娘娘的话,那日去御膳房,奴婢遇上了昭阳宫的人,躲避不及撞到了石桌上。” 听到是卫贵妃的人,薛妃的疑虑去了大半,只让她以后做事沉稳些。 薛姈恭声应下,心底微松。 只要她身上还有伤,薛妃就不能做什么,暂时还能拖延一段时日。 “起来罢。”薛妃见薛姈还跪着,让她在绣墩坐了。 正巧白芷端了盘糕点过来,薛妃抬手指了下薛姈身边的高几,温声道:“这是要送给恪昭容的,本宫才喝了药不能吃,你来尝尝。” 盘中的桃花酥做得精巧可爱,香甜之气扑面而来,看起来很是诱人。薛姈拘谨的起身谢恩后,伸手取了块桃花酥,轻轻咬了一口。 薛妃端起茶浅啜,看似漫不经心的问:“可还合口味?” 薛姈听到后急着回话,可糕点尚未咽下,才张口,就猛烈的咳了起来。她连忙拿出帕子捂住嘴,掩饰自己的失态。 薛妃蹙了蹙眉,眼中闪过嫌弃之色,她转过脸去,吩咐道:“给她倒杯水顺顺——” 在薛妃看不到的角度,薛姈悄悄捏了一瓣桃花酥藏在袖子里。 宫人们忙上前来服侍,有帮她拍背的,有人倒水,还有小宫女来洒扫地上的残渣。 待平复了咳嗽后,薛姈俏脸通红,嗓音嘶哑的开口:“点心味道极好,奴婢失仪,损毁了这些点心。” 薛妃脸上闪过一丝惋惜,她摆了摆手:“罢了,送到清和宫的已另外装了出来。” 看今天薛姈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不能跟自己出门,薛妃有些不高兴,也只得让她先回去歇着。 薛姈不安地攥了下衣角,起身告退。 她垂首出了门,如往常一般回了自己厢房。 不多时,外面有忙碌的响动传来,应当是准备薛妃出门。 待到重新安静下来,薛姈正准备拿出藏起来的糕点时,门外忽然绣棠的声音。 “姑娘,是我。”她敲了敲门,待到薛姈应允方才进来。 两人已有数日未见,她只来得及说了句“姑娘瘦了”,泪珠就滚落下来。 薛姈温柔的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姑娘,这是我做的山楂丸,您夏天胃口不好,总得备些。”绣棠从袖中拿出油纸包,塞到薛姈手中。 “眼下小厨房无事,也不是我当值的时候。”她怕薛姈担心,先解释过,又四下看了眼,像是有所顾忌。 “昨日我抬水时偶然发现,白芷亲自给薛妃做点心。”绣棠轻声道:“她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薛姈眸色微动,直接从袖中拿出藏好的糕点,递给了绣棠。“你瞧瞧可是这个?” 绣棠虽在窗外匆匆瞥了一眼,却印象极深,她用力点了点头。 “正是桃花酥。” 薛姈眼底浮起冷意。 没有比下药更直接了当的法子,用它当后招,倒也符合薛妃的性格。【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绣棠能辨认些特殊药材,她着急的从薛姈手中接过去,仔细检查后却并没发现异常。 “不急。”看她面露愧色,薛姈将殿中的事告知,又安抚道:“薛妃总不会因为一次失误而放弃,你在小厨房留意些白芷的举动就够了。” 绣棠灵光一闪,急忙道:“眼下正好小厨房人少,我去打扫看看,兴许能有蛛丝马迹。” 她急匆匆走后,薛姈坐到桌前拿出了尚未写完的家书。 自己在延福宫里没有秘密可言,家书往外传必得过薛妃的手,纵然事先跟雪檀安排了暗号,也要处处谨慎。 薛姈正斟酌着字句,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好像薛妃回来了。 她抬头看了眼时辰钟的功夫,宫女小莲喘着粗气跑进来,看到她急声道:“阿姈姑娘,娘娘让你换身体面衣裳,有趟差事要您去办。” 薛姈温声应了,心里却疑窦丛生。 只是薛妃有命,她只得谨慎地从箱笼里面挑了件崭新的粉色宫女衣裙换上,跟着小莲一起离开。 殿中,薛妃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她打扮还是过于规矩,不够合自己心意。 可机会不等人,薛妃皱了下眉,嗓音冷淡的吩咐:“你去一趟福宁殿,将这百合汤送过去。” 薛姈闻言,心头悚然一惊。 前些日子卫贵妃只是误会薛妃去福宁殿争宠,就硬生生羞辱了一番,若自己真的去了,岂不被贵妃记恨上? 卫贵妃不好直接动有功劳在身的薛妃,自己只是宫女,贵妃收拾她易如反掌! 看来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争宠不止是讨皇上喜欢,还可以推出去挡刀子。 见她没答话,薛妃本就心里不痛快,不耐的道:“本宫使唤不动你了?” 眼下她还没能力跟薛妃硬碰硬,只得服软。薛姈长睫颤了颤,遮住眸色,温顺的道:“奴婢这就去。” 薛妃脸色这才好转了些,摆手让薛姈退下。 当薛姈冷汗涔涔的从殿中出来时,采枝已经拎着食盒等着。 看到她,采枝不情不愿的嘟囔着“姑娘快些走,别误了事”,抢先走了出去。 正值傍晚,远处天幕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薛姈看了眼天色,心中惴惴,只得快步跟上。 *** 福宁殿外。 薛姈和采枝虽各怀心事,却不约而同走得极快。等她们赶到时,尚且未到传晚膳的时候。 眼看宫道上并未停着宫妃的仪仗,薛姈大失所望。她原本存了一丝期盼,若贵妃在,她就能名正言顺拉着采枝回去。 宫门前当值的蓝衣内侍认识采枝,见她们过来,先叫了声“姑娘”。 “皇上正在批折子,不许人打扰。”他有些为难的道:“刘总管特意吩咐过,连晚膳也先别送了。” 若她们铩羽而归,别的宫妃至多只会奚落一番,而不会嫉妒。 薛姈暗自转忧为喜,她不动声色站在旁边,等着采枝先开口。 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的采枝,竟没有识趣离开。她扬起笑脸,跟面前的内侍套近乎:“劳烦福安公公跟刘总管通报一声,就说延福宫来送百合汤。” 福安见她态度坚持,又想着近来薛妃有功劳傍身,皇上前些日子还去看望过她,他点了点头,说了句“姑娘稍等”,就转身进去。 偏殿。 刘康顺端着泡好的酽茶,预备去探探皇上态度。 皇上今日因一桩西北军队贪墨的案子而心情不虞,接连见了两拨朝臣,连午膳都没用。甚至去清和宫看身子不爽的恪昭容,皇上都只是略坐坐就回来了。 他进去时,皇上已经坐在榻边看书,心情似乎好了些。 刘康顺轻手轻脚的撤下旧茶,换了新的茶盏放到他身侧的小几上,瞅准时机道:“皇上,薛妃娘娘派人送了百合汤来。” 赵徽头也未抬,淡淡问:“何人送来?” 听皇上肯问,刘康顺心里有了几分把握,恭声道:“是阿姈姑娘。” 若非从福安口中听到是薛姈送来,又瞧着皇上似乎对阿姈姑娘有些不同,他断不敢在此时来打扰。 赵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薛妃特意让薛姈送百合汤,存了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这样的试探手段太低劣,本以为薛妃有了些长进,到底本性难移。 只是话未出口,他眼前蓦地浮现出那日薛姈服侍用膳时,手上那道来不及处理的烫伤。 他垂下眸子,淡淡道:“让她进来。” *** 二人等了近一刻钟,里面终于传来脚步声,竟是刘康顺亲自出来。 薛姈有点惊讶,薛妃的面子这么大吗? 只见刘康顺走到她们面前,准确的说是看着薛姈,他客气有加的道:“姑娘进去吧。” 薛姈手脚冰凉,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在旁的采枝像是早就猜到,不等薛姈反应过来,麻利的将食盒塞到她手中,声音又轻又快的道:“奴婢在这儿等姑娘一道回去。” 天子起居的宫殿巍峨耸立,落日余晖映在琉璃瓦上,金光漫撒,格外富丽壮观。 然而薛姈却没有半点心情去欣赏,她提着食盒垂首跟在刘康顺身后,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外间有宫人接过她的食盒,将里面的百合汤取出,拿银针验过后,方才放入托盘交还给她。 刘康顺低声提点了两句规矩,引着她到了天子起居的地方。 软帘掀起,薛姈举着托盘,步子轻而稳的走到天子面前五步之遥的位置,跪下行礼。 “奴婢见过皇上。”薛姈鼻尖沁出薄汗,她心如鼓擂,声音却平稳轻柔。“奴婢奉薛妃娘娘之命,来送百合汤。” 赵徽抬起头,掀眸看过去。 她身上仍旧穿着宫女的粉衣,衣裳虽新却不合身,巴掌宽的腰带勾勒出一把纤细的腰肢。 窗外恰有霞光照进来,那双没完全被眼睑遮住的琥珀色眸子,盈动着融融天光,如同暖玉般的肌肤上,也沾染了淡淡金色,宛如一副静谧的美人图,让人瞧了心里舒服。 正如前两次见过那般,薛姈规矩极好,举止妥帖似乎还有些呆板,却让人挑不出错,仿佛真的只是来送一碗汤。 赵徽眸光微动,声音却平淡,听不出情绪。“平身。” 薛姈谢了恩,正要起身时,膝盖忽地传来一阵刺痛。想来今日走路多,又勾起了疼。 宫女御前失仪是大罪,她面上不敢露出分毫,硬撑着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取出汤碗,正要放到榻边的小几上。 “几日过去了,膝盖还没好?” 不期而来的冷淡沉稳男声响起,薛姈浑身一颤,手中的托盘险些没端住。 她心头一紧,正要想办法补救时,眼前一截玄色绣龙纹的衣袖拂过她身侧,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指替她扶了下托盘。 薛姈猝然抬眼,睁圆了琥珀色的杏眸,两人四目相对,赵徽忽地想起她抱着猫笑意灵动的模样。 下一刻,她似乎意识到不妥,连忙垂下眸子,就要下跪请罪。 赵徽看她又恢复了规矩的模样,他无趣的收回了手,淡淡的道:“不必跪了,退下罢。” 薛姈长舒了口气,恭声道:“奴婢告退。” 看着那道消失在软帘外的纤细身影,赵徽招手让人端走百合汤,转头吩咐道:“取瓶治跌打的药膏给她。” 等到薛姈正要迈出殿门时,曾有一面之缘的福喜赶了上来。 “阿姈姑娘。”他将一个精致的青玉圆罐塞到薛姈手中,轻声道:“这是皇上给您的,治外伤最是有效。” 薛姈记起那日傍晚天子銮舆经过时,自己正在宫道旁跪着。 她来不及多想,轻声谢了恩,将药盒在袖中藏好,快步走了出去。 *** 延福宫。 等两人回去时,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候。 薛姈去薛妃殿中复命,方一踏进去,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 临窗的炕桌上摆着已经凉透的饭菜,薛妃端坐在旁,没有一点儿用膳的意思。 “汤送过去了?”薛妃目光锐利的盯着她,语气有意放得柔和,似乎放松她的警惕。“皇上说味道如何,可还合口味?” 薛姈心中倏然一紧,薛妃知道自己独自进去,才有了眼下的盘问。 “回娘娘的话,皇上正忙着,奴婢把汤送到御前就出来了。”她谨慎的回答。 薛妃让她把当时的情形说一遍。 薛姈如实讲完,本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隐去了皇上替她扶了托盘和赐药的事。 她有自己的私心。 一来她不想为薛妃所用,二来不想承受薛妃的妒火。 从前她还算是跟薛妃一条心,得知薛妃的真实意图后,却是不能了。 薛妃明显有些不信,可当时只有薛姈一人在,也不能说薛姈隐瞒,只得勉强笑了笑。 “你辛苦了,回去歇着罢。” 然而薛姈一走,薛妃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本宫看她对答如流,定是早就备了腹稿。”薛妃抬手狠狠拍在身侧的小几上,冷声道:“只怕今日的事有猫腻!” 虽说此事是她授意,可皇上真的召见了薛姈,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尤其是见薛姈迟迟未归,她越来越不安,渐渐有了种荒谬的想法,皇上会临幸薛姈! 白芷自小就在她身边服侍,最懂她的心思,连忙上前安抚道:“奴婢瞧着阿姈姑娘衣衫整齐,面色如常,且皇上政务繁忙,哪里有心情呢。” 看薛妃脸色仍是难看,白芷又宽慰她:“娘娘,待到事成之后,阿姈姑娘还不是任您拿捏?” 薛妃像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白芷柔声道:“奴婢让小厨房炖了碗燕窝,娘娘好歹吃些。” 薛妃点了点头,算是把这事揭过去了。 抛开娘娘心里的拈酸吃醋,皇上肯见阿姈姑娘,实则是个好消息。 白芷暗自松了口气,招呼人进来,服侍薛妃漱口用饭。 *** 薛姈一身疲惫的回到厢房,推开门,桌上空荡荡的连冷饭都没有。 她本就没胃口,拿起水壶倒了杯凉水灌了下去,就去了里屋换衣裳。 身上的新衣并不合身,换衣裳时不慎袖子拖地,只听“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袖中掉落,顺着袖子滚了下去。 薛姈循声看去,一个精致的青玉圆盒躺在地上。她弯腰捡了起来,正是天子所赐伤药。 迟疑了片刻,薛姈起身去外面要了些热水。 擦洗过身体后,她回到床上褪下衬裤,只见光洁纤细的小腿还有些清晰可见的淤青,尤其是膝盖最重。 她手上的伤已经足够搪塞薛妃,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薛姈取了一团药膏,动作轻柔的涂在伤处。药膏清凉又有一丝淡淡的清香,似乎抚平了痛楚。 皇上似乎对她有一丝照拂。 薛姈躺在床上,回想着今日傍晚在福宁殿的情形。 当时她被皇上的问话惊到,险些没站稳。若当时皇上不替她扶住托盘,汤会泼到她身上。 哪怕皇上不怪罪她御前失仪,可她要出门非得另换一身衣裳不可,到时候更会引来薛妃的猜忌,回来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宫中从不缺美人,她确信皇上并非对她见色起意。 皇上是天下之主,想要的自然会有人主动奉上,何必大费周折? 她想得有些头疼,今日有些疲乏,过了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薛姈醒来时已天色大亮。 虽说今日她没被安排去殿中当值,可薛妃本就善妒,又心有怨气,难免不会再盘问她,还是要预备着。 她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起身随手拿过了搭在椅子上的衣裳。虽只穿了一回,也得拿去洗干净。 薛姈收到一半,忽然发现袖口上有一根细细的软毛,一半黄一半白。看着有几分眼熟,好像是根猫毛。 奇怪,她的衣裳是昨日傍晚新上身的,这期间并没有遇到小猫…… 薛姈正犯嘀咕,忽然门外响起绣棠的声音,她在跟同住这边厢房的宫女说话。 “我来给阿姈姑娘送早饭。” 见绣棠来,薛姈暂且搁下衣裳,起身去给她开门。 “小莲有些不舒服,我替她来的。”绣棠还没进门,就先解释了来意。 这刻意的解释,让薛姈觉出一丝不对来。果然在关上门后,绣棠一见她就红了眼圈。 薛姈心中一动,低声问道:“可是查到了白芷下的药?” 绣棠用力点了点头,咬牙齿切的道:“她给您下的药,是缠情!” “缠情”二字一出,薛姈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缠情是能催生情欲的迷药,在烟花之地也是最不入流的手段。 当年她娘亲跟着外祖母去侯府送菜,心智不齐的她误食被混入“缠情”的糕点,又误打误撞进了被世子薛景洲被设局的书房,两人发生了关系。 事后查出真相,是侯府自负貌美的侍女见世子夫人身体孱弱又膝下只有一女,才动了歪心思,趁着那几日侯府宴客忙碌,想要借此接近世子上位。 世子夫人受了刺激,从此身体一日比日一差,在薛妃尚未成年时就撒手人寰。 薛姈攥着衣角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薛妃自己就是“缠情”的受害者,竟也用此药害人! 可若真的是此药,也就能解释通薛妃的计划。 少量多次在她身体里积攒药性,在薛妃需要的时候催动药性,制造机会让她去到皇上身边。 若皇上到时震怒,也是她一个宫女心存非分之想,从此绝了薛家女入宫的路,也不会牵连到有皇嗣功劳的薛妃。 到时候她就成了虚荣攀附的背主之人,毕竟阖宫都知道薛妃有用她争宠的心思,直接献给皇上即可,不必用这种低劣的手段。 若皇上要了她,薛妃就可以故作宽容大度,请皇上给她个低位,她不仅要愧疚,更要对薛妃感激涕零。 薛妃的目标从开始就很明确,就是要她的性命,或生不如死,只看她这条命能为薛妃做多少贡献。 薛姈想通之后,心中的惊惧不安反而淡了。 “姑娘,今早我听见白芷又让人准备做糕点的食材,她要亲自给薛妃做。”白芷心急如焚的开口,这是她一早就赶来的缘故。“这药她随身带着,别人碰不到。” 姑娘的外祖母心有余悸,尤其是姑娘出落得一日比一日好,早早就让她和雪檀都学着辨认些特殊的药材。 薛姈抬眸,沉着道:“这也不难,那就都毁了。” *** 巳时初刻。 白芷到了小厨房后,看到沾着炉灰的灶台,眼中露出嫌弃之色。 自从当了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后,她鲜少亲自下厨,尤其是在夏天,在灶上干活着实是煎熬。 她皱着眉选了净些的灶台,眼看灶火还未烧好,就挽起袖子去了隔间准备熬馅料。确认四下无人后,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拿住一个纸包。 厨房里的闷热让她心烦意乱,没有发现,有一道身影不知不觉到了后门。薛姈在灶边用麦秸秆在桶里点了把火,很快有一阵白烟飘出。 当白芷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后面已经冒出了大团的浓烟。 着火了! “走水了!小厨房走水了——”白芷下意识大喊大叫,却被呛了一口浓烟,咳嗽个不停。 白芷拿帕子捂着嘴就要逃走,忽地想起纸包没拿。她正要伸手去够,却因为有烟看不清,慌乱间打翻了纸包。 自己性命要紧,她抬脚把纸包踢进了火堆,彻底销毁。 看到小厨房冒出不正常的烟雾,被打发走的宫人们意识到不对,纷纷围了过来。绣棠冲在前头,提着水桶进去,见火被控制在桶里,她用力扇风,让更多浓烟飘出去。 她趁机跑出来大喊:“水还不够,快去再取些!” 正值白芷惊慌失措的冲出来,闻言立刻嘶吼道:“快去抬水——” 一时间小厨房门前乱做一团,有人去抬水,有人扶着白芷去禀告主子,绣棠则是在别人进来前,浇灭了桶里的火,将里面的灰烬倒了出来。 薛姈趁着人多手杂、浓烟尚未散去,悄悄从后院的角门离开。 *** 为了不被人撞见,她没回自己屋子,顺路去了人迹罕至的小佛堂。 当今太后一心向佛,宫妃们投其所好,也纷纷在自己宫中设了小佛堂,薛妃自然也跟着做做样子。 等薛姈到时,这里空无一人。她只需要等上一刻钟的时间,绕路回自己房中即可。 她才进去,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娘娘慢些,仔细门槛。” 她连忙窗外看去,发现薛妃和白芷一前一后快要走到门口。 莫非薛妃被小厨房走水吓到?这才来佛前参拜? 薛姈再出去已经来不及,她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闪身躲进了暗室里。 若薛妃真的受惊,或许在心神不宁之际,还能吐露些秘密,到时自己也能多些握在手中的筹码。 薛姈轻轻放下手中的软帘,顺着留下的缝隙往外看。 薛妃的脸色苍白,精神也不好。白芷则是还穿着沾满了烟灰的衣裳,颇有几分狼狈。 两人进来后并未多言,白芷上前取了供桌上的檀香点好,递到了薛妃手上。 薛妃接过檀香在佛前拜了拜,亲手将香插到香炉。随后垂眸静立了片刻,她才由白芷扶着在旁边的太师椅坐下。 只听白芷低声问道:“娘娘可好些了?” 薛妃颔首,旋即又抬眼,目光轻飘飘扫过佛堂。薛姈心中一紧,险些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下一刻,只听薛妃幽幽道:“当年那场大火,怎么没把薛姈一起烧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薛妃声音不高,可薛姈就躲在一帘之隔的暗室,听的一清二楚。 她失神地望向佛前点燃的檀香,恍惚间,她又看到了那日的火海。 滚滚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迅速蔓延的火焰灼伤了人的皮肤,不,不是她的,她没有受伤。 娘亲将她严严实实的护在怀中,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窗边推了出去。 娘亲在生命最后一刻,神志似是恢复了清明。 火光映着娘亲温柔的面庞,那双漂亮的眸子不舍的望着她。娘亲呛了烟,已然说不出话,可她不停张合的口型,薛姈还是分辨了出来。 “好好活下去。” 供台前。 白芷觉得在佛前说这些不妥,又不敢忤逆主子,只得含糊的应付:“活下来也无妨,她不过您用着顺手的工具,物尽其用也就罢了。” 见主子眉眼间仍有一抹惊魂未定的惶然,白芷岔开话题道:“佛祖保佑娘娘呢,一切邪祟都近近不得娘娘的身。” “本宫有什么可怕的?”薛妃美艳的面庞上一丝狠戾,她扬起下巴,嗓音不自觉提高道:“那个白痴死了活该,谁让她勾引爹爹——” 沉浸在悲伤中的薛姈听到这话,僵硬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薛妃无缘无故为何会提起娘亲? 那场大火后,当地府衙的人来查过,说是流匪盗窃财物打翻了烛台,怕主人看清他们容貌去报官,一不做二不休锁上了门,断了屋内人的生路。 当年的事,难道还有隐情? 薛姈脑子里响起一阵阵嗡鸣,她狠狠咬住下唇,疼痛让她神志恢复了一丝清明。 薛妃不追查起火的缘由,反而先来拜佛求心安,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如果当年的事跟薛妃脱不开干系——想到这个可能,薛姈身上一阵阵发冷,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颤抖。 外面主仆二人浑然不知。 白芷站在薛妃身边连连点头,虽说主子这番疾言厉色是在掩饰心虚,自己也不能戳破。 薛妃总算觉得气顺了些,她抚了抚胸口,扶着白芷的手起身。 临走前,还不忘厌烦的嘟囔了一句,“真是讨厌,死了都不安分。” 薛姈攥紧了拳头,霎时间眼底涌起滔天恨意。 娘亲心智不全,却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 她小时候不懂事时,也曾怨恨过娘亲为何不能像个正常人。 可娘亲总是能包容她的坏脾气,带着温柔笑意唤她的小名,努力学着给她扎头发、做衣裳,在她被堂姐们欺负时,娘亲总是站出来护在她面前。 哪怕爹爹早逝后,她们在侯府的日子难过,娘亲因听别人说,在这里她才能有好前程,一直在默默忍受。 待她长大些懂了娘亲的不易时,主动提出离开侯府,去乡下跟外祖母住在一起,果然娘亲一日日开朗起来。 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毁了一切,懊恼和愧疚一日日折磨着她,如果不是自己决定搬出侯府,或许娘亲就不会死。 薛姈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薛妃离开的身影。 她失去了最爱的娘亲,凭什么罪魁祸首还好端端活着? 她要让当初害死娘亲的人,血债血偿。 等薛姈强压下情绪回到厢房时,绣棠已经到了。 薛姈上下打量了绣棠,见她周身无碍,轻声问道:“都还顺利吧?” 绣棠正要开口时,发现姑娘看似平静,眼神却哀恸,整个人像是承受了巨大的悲伤。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姑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姈双眸布满红血丝,还没说话,在绣棠面前,她终于哭了出来。 她缓了缓,用力挤出几个字。“娘亲的死跟薛家脱不开干系,极可能就是薛妃下的毒手。” “绣棠,我要给娘亲报仇。” 绣棠听着姑娘压抑痛苦的哭声,她心如刀绞,紧紧握住姑娘的手。 “听姑娘的。” *** 小厨房走水的事没有闹大,甚至被死死瞒住,延福宫的人被勒令不得对外提起。 灶上的人查到了缘由,是灶火烧穿了锅底,有烟灰飞到别处才起了火,索性只是烟雾大,烧得并不厉害。 此事细究起来是白芷烧火时没上心,且又牵扯到用药的事,只当意外是最好的选择。 大抵薛妃的计划一时无法进行,为了笼络住她,还特意让绣棠搬过去跟她同住。 如此正好方便了薛姈,她出门不似以前容易,绣棠人勤快嘴也甜,常被派出去做些跑腿的事,顺带还能打探些消息。 这日午后,重新回来当值的薛姈端着煮好的安神汤从小厨房回来。 殿中静悄悄的,她轻步走了进去。正在软榻上小憩的薛妃,听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 “娘娘,安神汤好了。”薛姈抬手将汤送到薛妃手边,正要转身拿汤匙时,却被薛妃握住了手腕。 “你的手又是什么回事?”薛妃目光锐利的盯着她,寒声问。 见薛妃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手,薛姈忍着厌恶垂眸看去,那日去小厨房弄出浓烟,她的手不慎碰到了火折子。 薛姈没露出一丝心虚,她低眉颔首道:“奴婢端汤时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薛妃却不信。 自从薛姈送汤到御前后,尤其是盘问过采枝薛姈进去的时间,她总觉得薛姈隐瞒了什么。 比如此刻看到她手上的伤痕,薛妃猜测着极有可能是薛姈去福宁殿时,自作聪明搞了些小动作所致。 薛妃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她一番,却也挑不出错处来,正好银柳进来回禀从内务司领来的份例银子,胡乱训斥了句“本宫的话你都当耳旁风”,这才让她脱身。 还没到下值的时候,薛姈去了外间。薛妃昨日让自己给她绣一件寝衣,要求极高。 薛姈选好了花样和料子,正在挑线时,眼前被递上了一盒药膏。 她抬头看去,对上一张和气的笑脸,是银柳。 银柳在她身边坐下,拿过薛姈手中的绣线。“这药膏是娘娘给您的,涂上好的快些,奴婢帮您分线。” 薛姈含笑道谢,接过了药膏。 “娘娘这几日睡得不好,有些心神恍惚。”银柳替薛妃解释了一句,柔声道:“姑娘别往心里去。” 银柳是在薛妃入宫之前就在延福宫的旧人,不比白芷得薛妃信任,却也因资历深很得薛妃重用。 “多谢银柳姐姐提点。”薛姈她浅浅笑了下,眼底却有几分怅然。“我常年住在乡下庄子,手脚粗笨,做事总是不合娘娘心意。” 银柳安慰了她两句,看着她温顺乖巧的模样,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主子的事她不好插手,这样姿容出众的堂妹带在身边却又磋磨,娘娘就不怕日子久了,姐妹离心么? 皇上并不反感阿姈姑娘,娘娘合该正式跟皇上谈一谈。阿姈姑娘有了位份,也好安稳的留在延福宫为娘娘所用。 这会儿清静无人,薛姈涂好药膏后跟银柳闲聊:“银柳姐姐,我在宫中好像还没见过猫。” 银柳以为她在宫中寂寞,无人相伴,并没有起疑。 怕她动了在宫中养猫的心思,银柳隐晦的道:“听说皇上不喜欢,宫中高位主子们没人养,宫中其余人更是不敢擅自做主。” 这跟多年前一桩宫廷秘闻有关,银柳也只模糊知道些,不敢乱说。 薛姈轻轻点头,垂眸掩去眼底的惊讶,她体谅地道:“银柳姐姐放心,我就是随口问问。” 碰巧白芷走进来,两人默契地住了声。 薛姈抱着料子和丝线起身,对白芷道:“白芷姐姐,我回去给娘娘做寝衣了。” 白芷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这几日薛妃让她日夜陪着,她熬得极累,没心思管这些小事。 偏殿厢房。 薛姈回来得早,特意绕路去小厨房取了冰镇的酸梅汤。 她看了眼时辰钟,见还没到绣棠下值的时候,起身去了妆镜台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锦盒。 轻轻打开后,深蓝色的丝绒上只摆着一根软毛,是那日从她新衣的衣袖上取下来的。 她已经反复确认过,颜色和质感跟她曾经喂过的那只小猫一模一样。 那日去御前送汤,皇上替她扶住托盘时,玄色的衣袖边缘有几根,她当时没敢细看,想来正是沾到了猫毛。 薛姈心里有几分把握,皇上就是那只猫的主人。 今日她借着闲聊找银柳求证,虽然得到了相反的答案,整件事却更耐人寻味。 那只猫并不名贵,看起来只是野猫而已。可皇上既不喜欢猫,却私下里却养着它,只能证明这只猫对皇上很特别。 皇上对她的照拂,怕也是这猫的缘故。 “姑娘,您回来了?” 门外传来绣棠的声音,薛姈回过神来,扬声应了。 她招呼绣棠去喝酸梅汤,自己则是把锦盒重新放回了抽屉里。 绣棠摇了摇头,愧疚的小声道:“姑娘,今日我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薛姈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宽慰:“帝踪哪里是那么好打听的,后宫的妃子们哪个不是比咱们有办法?别心急。” 姑娘跟自己说过,要想保命并且查清当年的真相,必须成为真正的宫妃,才能跟薛妃抗衡。 首先要从延福宫离开,彻底脱离薛妃。 可这事千难万难。 绣棠仍是愁眉不展:“姑娘,就算您能接触到皇上,又如何保证短短时间内,皇上对您十足的喜欢呢?” 她们打听过,如今后宫中德妃娘娘因产后损了身子,荐了自己嫡妹进宫,封作了才人,两人同居一宫。 有此先例,薛妃不可能放姑娘走。 除非皇上真的非常喜欢姑娘,才愿意破例罢? 薛姈摆了摆手,她有自知之明。“当然不可能做到,你家姑娘又不是银子,人人都爱。” 在绣棠困惑的目光中,薛姈扯了下唇角,眸底却是沉静如昔。 “离开延福宫,勾起皇上的一分怜惜就够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后宫中有位份的宫妃二十余人,多得是人想争天子的一分垂怜。 皇上近来进后宫次数多了些,除了恩宠最盛的卫贵妃,舒妃和徐婕妤也都曾接驾。不过自徐婕妤侍寝后,皇上就再未召幸宫妃,后宫不免起了些议论。 这日去坤仪宫请安,徐婕妤才进门,殿中倏地安静下来。 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她不明所以,只得弯了弯唇角,粉白的颊边露出酒窝,甜美可人。 这幅天真娇憨的模样,完全不像是被皇上冷落过。 “还真是心大。”云充容撇了下嘴,跟身边的张贵仪说起了风凉话。“若换了旁人,只怕羞愧得不敢出门了。” 徐婕妤是选秀时皇后举荐的人,张贵仪不想得罪皇后,只是轻轻摇了下头,提示她不妥。 对面的慧修仪听到她的话,嗤笑一声,扬了扬眉。“云充容倒是心思玲珑。本宫看你不若把心思放在正道上,也不至于瞧着徐妹妹的恩宠眼红。” 云充容气得竖起眉毛,慧修仪正戳中她的痛处,她已经数月未曾承宠,原本贵妃答应帮她在皇上面前说话,竟被徐婕妤抢了先。 “妾身还不至于这般眼皮子浅。”她眼珠一转,不无讽刺道:“不过妾身不如慧修仪高瞻远瞩,懂得择木而栖。” 慧修仪当年因的罪过贵妃,两边结怨后,转而跟育有二皇子的德妃走近。 之所以选德妃,大概是为着大皇子身子孱弱,并无继承大统的希望。 薛姈跟着薛妃从外头进来,刚好目睹两人呛声的过程,额角隐隐抽疼。 在昭阳宫的人来告假说贵妃身子不适,内侍唱和“皇后驾到”,殿中的争吵才安静下来。 “后宫嫔御,该是天下女子的表率。”王皇后款步走到宝座前,一身端庄雍容之气,镇得住局面。“本宫在里面就听你们吵闹得厉害,成何体统?” 这次一句话敲打了卫贵妃和德妃两边的人,薛姈看在眼里,难怪皇后能稳坐中宫之位。 本来已经见礼起身的一众宫妃,无论真心假意。都恭恭敬敬道:“妾身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王皇后敲打过后,也就让众人坐了。 “过些日子是薛妃的生辰,今年她新晋了妃位,本宫已经跟皇上提过,给她好好办场生日宴。”王皇后说完,笑容和煦的看向薛妃。 不是每位宫妃生辰都让皇后出面操办,甚至还能请动皇上。 薛妃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她起身先谢了恩,又状似谦逊的道:“谢娘娘恩典,妾身今年并非整寿,实在不敢劳动娘娘和诸位姐妹——” 这番举动落在别人眼中,是以退为进的谦逊;薛姈却知道薛妃别有安排,心底浮起些许焦灼,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在场的人。 她既要离开延福宫,就得给自己选个去处。卫贵妃这一派已跟薛妃结怨,两边势同水火;德妃一派跟皇后有利益之争,也只是表面平静罢了;她只能把目光放到没明显站队的宫妃里。 只是她入宫时间尚短,高位们的脾气秉性尚且摸不透。 在徐婕妤之前侍寝的舒妃娘娘,出身安国公府,端庄娴雅、善解人意,是皇上养母先孝慧皇后的侄女。 孝慧皇后薨逝后,皇上依旧礼遇国公府,封了舒妃。 云充容敢呛声薛妃,却不敢对舒妃说三道四。 薛姈收回了心思,眼下还没到要考量这些的时候,她得先借助皇上的力量离开。 薛妃的生辰在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 此后几日,薛姈一直留意着天子的行踪,却一直没什么收获。 直到今早她偶然在御膳房听到灶上的人说往梧桐苑送晚膳,就暗暗记在了心上。 她从银柳口中得知梧桐苑是皇上的私人书房,皇上从未带过宫妃进入,是个特别的地方。 薛姈恍然大悟,那只猫一定养在梧桐苑里。 福宁殿常有宫妃伴驾,偶尔也会见朝臣,养猫自是不方便。 她手上没有别的筹码,唯有跟天子的猫还算亲近,只能借此来偶遇才不露痕迹。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薛姈手中提着有意从御膳房借来的食盒,面不改色的出了延福宫的大门。 近来薛妃精神不大好,胃口也差,小厨房变着花样做也有限,她们去御膳房的次数多了起来,出门并不会引起怀疑。 匆匆还了食盒回来后,薛姈边走边随手采草叶编了个小巧的花篮,里面放着从御膳房要来的小块肉干。 到了假山旁,她下意识地弯腰找猫时,转眼在草地上看到一团白色。 薛姈正要跟过去,假山后方蓦地响起一道软和的女声:“殿下,您慢些——” 话音才落,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假山后蹒跚着走过来。这幼童不过两三岁的个头,瘦伶伶的,逆着光看不清容貌。 听说宫中两位皇子仅相差几日,大皇子早产生得孱弱,二皇子足月而生身体结实。 眼前这位瘦弱且眉眼精致的男童,应当就是大皇子赵珂。 薛姈没料到会有别人在,顺势蹲身行礼道:“奴婢见过殿下。” 与此同时,跟着他的宫人也露了面,她牵住大皇子的手,皱着眉问道:“你是哪宫的,为何会在这儿?” “奴婢是延福宫的宫女。”薛姈镇定自若的道:“奴婢从御膳房回去,正好路过此处……” 她们这边说着话,又有宫人走了过来。 “阿姈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这时薛姈才看清,原来那团白色竟是个做工精巧的鞠球,并非她要找的猫。想来是皇后娘娘带着大皇子出来玩耍,自己却不巧误入。 她顺从的应下,准备向皇后问安后就立刻回宫。 然而绕过假山后,在不远处的凉亭里,赫然坐着帝后二人。 薛姈身子猛地一颤,连忙敛起所有心思。 大皇子被宫人牵着走到了帝后二人身边,薛姈走到亭前的台阶跪下,恭声道:“奴婢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赵徽远远瞧见那道粉色身影时,看她动作灵巧轻盈,显然是用过药了,且延福宫中风平浪静,只怕她聪明地瞒下了这件事。 懂得机变灵活,她倒也不是真的呆板。 赵徽眸底划过一丝满意,淡声道:“平身。” 王皇后始终留意着天子的神色,她目光在薛姈身上打了个转,唇边浮起和气的笑容,笑着点点头。 这样一个灵动的美人儿,皇上会另眼相看也是常事,薛妃这步棋下对了。 王皇后想着帮薛妃一把,正要留下薛姈说几句话,却见在外人面前向来腼腆害羞的大皇子,竟鼓起勇气主动走了过去,嗓音软软糯糯叫了声“姐姐”。 不仅王皇后目露讶色,正端起茶盏的赵徽动作稍滞,抬眸看向了二人。 只见他伸出小手,摸了摸薛姈身边放着的草编花篮。 原来是这小玩意儿吸引了大皇子的注意力,王皇后放下心来,温声问道:“阿姈,这是你自己做的?” 薛姈缓过神来,躬身回话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奴婢随手编着玩的,里面装了些零碎肉干。” 她长睫轻颤,粉嫩的面颊沁出晚霞似的红晕,整个人因紧张而不自觉变得话多。 她撒了谎。 可她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 赵徽知她规矩向来极好,又出身侯府,断然不会因为皇后问话就慌了神。 她今日绕远过来又带了肉干,并非偶然,是特意过来喂猫的。 只是宫中不许有野猫,她又私下给过人银子,若皇后问起,既不好圆场又会牵扯别人,干脆撒了谎。 果然她的话说完,更让王皇后觉得困惑。 这花篮虽小巧可爱,但完全不适宜装吃食。 赵徽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她,随口问道:“编一个要多久?” 薛姈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立刻回道:“回皇上的话,一柱香的功夫。” 赵徽颔首道:“给大皇子做个新的。” 皇上一开口,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大皇子身上,一时也没人细究为何薛姈的反常举动。 薛姈心底微松,正要答应着去,却听赵徽转过头对王皇后道:“朕还有事先走了,你带着珂儿也早些回去。” 王皇后闻言有些失望,但她面上没露出来,作为皇后,她自然要贤德识大体。 “是,妾身恭送皇上。”她颔首微笑,牵着大皇子的手,柔声道:“珂儿,跟父皇道别。” 大皇子被教养得极好,他虽有点怕自己父皇,却也一丝不差的行礼,奶声奶气道:“儿臣恭送父皇。” 赵徽微微颔首,抬手摸了摸长子的发心,转身出了凉亭。 薛姈随着一众宫女蹲身行礼,她忽然有种感觉,皇上刚刚是在替她解围。 她心里存着事,没留意到赵徽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一瞬。 王皇后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銮舆内。 “回福宁殿。” 晌午后来了急文,赵徽不想让儿子失望,特意抽了时间来陪他,能留到此时已是极限。 他放下软帘前,又往凉亭旁看了一眼。 薛姈挽着衣袖蹲在草丛里专注的挑选适宜的草叶,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只是衣袖过于宽大,她时不时要拎起来挽一下。 赵徽皱了皱眉,叫了刘康顺近前。 “给她做两套合身的衣裳。”【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刘康顺连忙恭声应下,心中暗忖阿姈姑娘竟能让皇上破例。 上次阿姈姑娘去御前送汤,得了皇上给的伤药;这次仅是偶遇圣驾,几句简单对答,竟又得赏赐。 不过也全靠她自己处事得宜,让皇上心里舒坦,才又有了今日的衣裳。 他走在銮舆旁,心里忖度着该如何办这件事。 若薛妃存了欲擒故纵的心思,的确已经做到了,皇上对阿姈姑娘上了心。只是过犹不及,薛妃也该把握好分寸,就比如阿姈姑娘无论是新衣还是旧衣都不算合身——别没得把一手好牌打烂。 刘康顺转了转手中拂尘,心中有了章程。 凉亭外。 赵徽走后,大皇子不再拘谨,“蹭”的一下子凑到了薛姈身边,专注的看着她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很快花篮的雏形初现。 薛姈稍微侧眸,大皇子那张白嫩的圆脸映入眼帘。尤其是那双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澄澈纯粹,看得人心里发软。 她弯起唇角,对他笑一笑。 为了让他看得清楚,薛姈特意蹲下了身子,放慢了手上的活计。 大皇子害羞的低下头,却也没走开,歪着头看得投入。 “珂儿,别给阿姈姐姐捣乱。”王皇后见状,朝着他招了招手。 大皇子虽然有点不舍,还是乖乖的走了回去。 眼看金乌西沉,薛姈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编好了花篮,亲自用手摸过边缘处,确认不会划伤手指,才转交给皇后身边的宫女。 她低眉柔声道:“奴婢做的粗陋,还请殿下小心拿着,别伤了手。” 大皇子欢喜地接在手中,扬起小脑袋,软软的道:“谢谢姐姐。” 王皇后神色愈发柔和了几分。 “本宫知道你,只是每次匆匆一面,不得空跟你说话。”她和颜悦色的道:“珂儿很喜欢你,以后若得空来坤仪宫玩。” 薛姈来不及细想皇后话中深意,连忙躬身道:“娘娘和殿下抬爱,奴婢遵命。” 王皇后对她落落大方的举止满意,含笑点点头。 此时拂面而来的晚风中夹杂着一丝清爽凉意,王皇后招呼宫人拿来了小斗篷替大皇子披上,随后带着他上了凤撵。 薛姈蹲身恭送皇后一行,待到仪仗离开视线方起身。 她拎起脚边的花篮,长长吐了口气。 今日的成果,似乎比预想中还好些。她话里留了一丝无伤大雅的破绽,果然皇上不动声色地替她圆上。 皇上对她的每一次怜惜、每一次关注,都加重她离开的筹码。 等到积攒得足够时,一旦薛妃肆无忌惮的伤害她,皇上只会觉得他自己的威严被冒犯。 薛姈走回到假山旁,匆匆在周围找了一圈,抬手将自己编的花篮悬挂在假山隐蔽处的石头上,这才起身往延福宫走。 坤仪宫。 王皇后让宫人带大皇子下去换衣裳,自己则坐在榻边,翻看着宫人呈上来的玉佩,上面俱是精雕细琢着吉祥纹样。 “娘娘,您说今日阿姈姑娘出现在哪儿,真的是偶然吗?”大宫女素华给她端上了热茶,脸上带了些不快。 今日难得皇上能有空陪着皇后和大殿下,正是一家三口轻松温馨的时候。阿姈过去后,皇上的注意力无疑分了些到她身上。 王皇后淡笑一声:“若薛妃真有这样的心胸,本宫倒能轻松些了。” 素华惊讶的抬眸,只听王皇后无奈的叹气:“只怕她还尚未跟皇上开口提让薛姈入后宫的事。” 两人正说着话,奶娘牵着大皇子过来,准备一同用晚膳。 王皇后看到他来,随口招呼道:“珂儿,喜欢哪个?” 大皇子被奶娘抱了上来,他支着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从托盘里拿了一块玉佩,递给自己母后。 细腻温润的羊脂玉上,雕刻着喜鹊登枝的纹样。 王皇后微微一笑。 “把这块玉佩送去延福宫。” *** 薛姈回去时天色已晚,她进了大门后,就被薛妃派人叫了过去。 寝殿中,薛妃斜倚在大迎枕上,神色懒洋洋的,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见过娘娘。”薛姈神色如常的上前行礼。 薛妃皱着眉道:“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虽说她临走前已经交代过宫人,薛妃不会不知道,薛姈还是柔顺的道:“奴婢去御膳房送食盒,回来的路上遇上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陪着大殿下——” 若今日只遇到皇上而没有皇后母子,她自然会就地瞒了。不过这事总会在宫中传开,也就没必要隐瞒。 听到皇上也在,薛妃霎时间直起了身子。正要细问时,却听到有宫人通传,说是坤仪宫来了人。 薛妃一怔,她目光冷冷扫了薛姈一眼,语气却软了下来道:“请进来。” 门口软帘掀起,来人竟是王皇后身边的掌事大宫女素华。 她见到薛姈正站在旁边,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裳尤自沾着些草籽儿,知道是还没来得及更衣就被叫了过来。 皇后娘娘果真没料错,薛妃娘娘的心胸还未有长进。 素华手中捧着锦盒,进来后先给薛妃见礼,双手托起锦盒,呈到薛妃面前。“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送东西。” 薛妃有些不解,锦盒里是质地上乘的羊脂玉,雕着“喜上眉梢”的纹样。 若说是庆贺她生辰的礼物也不算很简薄,只是早了些。往常都是在宫妃的生日宴上有帝后赐下礼物,宫妃们再送上贺礼。 下一刻,素华就解了她的困惑。 “这是皇后娘娘替大殿下给阿姈姑娘的谢礼。” 话音才落,薛妃愕然抬眸,甚至忘了素华还在,登时望向垂首侍立的薛姈。 难不成见自己不提拔她,竟生出异心,转而去投奔皇后? 她心头腾地起了一股子无名火,忽地意识到素华正等着,她缓缓挤出一丝与在坤仪宫无异的亲和笑容。 “阿姈,还不快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薛姈没想到皇后会送来谢礼,她更知道薛妃此时的别扭,只得顺从的上前谢恩,从素华手中接过了玉佩。 嗅到了殿中的一丝火药味,素华识趣地告退。 随着她脚步声远去,薛姈认命般地垂下眸子,跪在薛妃面前。 “奴婢偶然路过瞧见大皇子,帮他编了个花篮。”薛姈隐去了找猫的事,如实告知了当时的情景,毫不意外的见到薛妃隐隐发青的脸色。 喜上眉梢,皇后这是在敲打她,该安排薛姈的事了! “没有要紧的事,别在宫中乱走!”薛妃到底没有发作,冷淡的语气饱含恐吓的意味。“皇后宽和大度,若遇上别的宫妃,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薛妃本以为这样敲打有用,卫贵妃的例子就在眼前。 可薛姈却不怕。 今日若非是皇后在,她也根本不会近前。 为了能早些离开,薛姈的头愈发低垂了些,轻声应是。 看她似是有了些惧意,薛妃暂且敛起火气,也没再说下去,放了她回去休息。 “娘娘,您不如顺着皇后娘娘的意思,不如就把阿姈姑娘送给皇上。”白芷也瞧见了那块玉佩,有些冲动的道:“就给她请封个选侍的身份,留她在延福宫中,也跟眼下无异……”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耳畔一凉,原来是薛妃手中的珠串,擦着她耳边飞过去。 看着面色涨红的主子,白芷慌忙跪了下去。 薛妃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怒不可遏道道:“她那个白痴娘害得我娘亲郁郁而终,我却要捧着那个野种,岂不是背叛了我娘亲?” 白芷不敢吭声,连连磕头。 片刻后,薛妃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回过神来,她起身亲自扶起了白芷。 “方才是我冲动了,没伤到你罢?”薛妃关切的看过她的耳朵,见没有外伤,才放心下来。她继续用着旧时的自称,“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没有退路。” 从被夫人送给娘娘当丫鬟起,自己的命运就系在娘娘身上。 白芷轻声道:“都听娘娘的。” *** 此后两日,薛姈果真如薛妃所言安分地待在房中。 皇后所赐的玉佩同样被她收了起来。 在那晚回来后,她看清玉佩的纹样时就明白为何薛妃突然愤怒。自己进宫必是禀明了皇后,皇后见薛妃迟迟没动作,才特意送玉佩借机敲打。 王皇后果然颇有识人之明,只是她不了解自己和薛妃的恩怨,只怕白费了一片苦心。 她捻起绣线,正准备往寝衣上绣芍药花瓣时,房门忽然被推开。 薛姈抬头看去,是绣棠满脸疑惑地捧着两套新衣走近来。 “姑娘,方才针工局的人找到奴婢,说是前几日发下来的夏衣里,您的那两套是错的。”绣棠将托盘放到薛姈身边的桌子上。 虽说大宫女地位高些,衣裳却也不是每套都量身裁剪,完全合身的。 除非特别不合身,通常没人去换。 薛姈放下针线,轻轻摸了下衣料,轻轻“咦”了一声,又转而捻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料。 乍看上去只是寻常的大宫女衣裙,可这两套料子摸起来轻软又透气,夏日里穿着最是舒服,跟自己身上的完全不同。 “我试试。”薛姈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但还是要验证一番。 绣棠在一旁帮忙,很快就帮她换好了新衣。 “奇了,竟比咱们府里量身定做的还合身!”绣棠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衣裳乍看普通,细看去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她忽地想起姑娘得的玉佩,猜测道:“难道是皇后娘娘?” 薛姈敛下眸子,轻轻摇了摇头。 皇后若吩咐,定会放在明面上。 能察觉出她膝盖有伤的人,自然也能看出她两次的衣裳不合身。 “是皇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绣棠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姑娘。 “收起来吧,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薛姈镇定自若的吩咐完,又换回了自己那件旧的。 用这样不起眼的法子送来,是为了让她毫无负担的收下。 她不妨装傻。 绣棠连日来心中紧绷着的弦稍稍松了些许,她压低了声音道:“姑娘,皇上肯这样为您花心思,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搬走了?” 薛姈脸上并无得色,仍是一贯的沉着从容,她温声道:“那倒没有。” 皇上只需吩咐做衣裳这事,具体安排自然是下面人去办的。 能办得这样妥帖,只能说明办事的人花了不少心思。他肯花心思,自然也是揣摩着主子的意思来。 薛姈抬起手指,轻轻拂过衣料。 起码在办事人的心里,皇上待她是有些不同的。 这就足够了。 绣棠也没有丧气,她仔细地叠好衣裳放到柜子里,转过头安慰薛姈道:“皇上能惦念着您总是好的。” 虽说起初她想姑娘离开这泥淖,可既是姑娘决定留下,她就会努力帮姑娘实现心愿。 薛姈心头一暖,微笑着点点头。 如今她自己能在皇上面前做的只有这些,过犹不及,分寸是最要紧的。 接下来,就要等着薛妃自己犯错了。 *** 等着薛妃犯错的不止薛姈一人。 景和宫中,德妃摩挲着二皇子赵珹的后背,亲自哄他睡下,起身到了外间。 “娘娘,奴婢派人查过了。”她身边的掌事宫女菱枝快步走了进来,回禀道:“当日在凉亭中,除了皇后和大皇子,还有薛妃宫中新来的大宫女。” 德妃挑了下眉,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薛姈罢?”她手里摇着团扇,轻蔑的一笑。“皇后到底贤惠大度,帮着薛妃往皇上跟前送人。” 如今她已是位列四妃的高位,薛妃哪怕破格封晋封她都不在乎,她在意的是抚育皇长子的皇后。 菱枝是自小就跟着德妃,最懂主子心思,附和着笑道:“大皇子那般孱弱,皇后娘娘自然不踏实。” 她们二皇子生得虎头虎脑,身子骨结实强健,远不是病恹恹的大皇子能比的。 占了长子的名分又如何,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难说。 德妃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后她似乎想起什么,眸中闪过一抹复杂,轻声道:“薛妃怕是不能生了。” 菱枝惊讶地道:“娘娘可是听说了什么?” “这还用说?”德妃没好气的回了句,无意识低眸自己平坦的小腹。“若非走到绝路,薛妃那心气儿不输贵妃的主儿,会让堂妹进宫?” 菱枝默然。 没人能比自己主子更懂其中的痛。 虽然对外说二皇子足月而生,一切都好。可当时娘娘的胎养得有些过了,二皇子个头大,娘娘整整生了两天一夜。 二皇子平安落地,娘娘损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了。 德妃为了求稳,次年就奏请了皇上,选了族中的堂妹进宫,与她同住在景和宫。 “薛妃如何能跟娘娘相提并论?”菱枝服侍德妃散了长发,拿起梳子一下下替她梳头,柔声道:“她那个堂妹只是定北侯府养在乡下庄子的姑娘,上不得台面,您带进宫的可是安阳侯府的嫡长女!” 听到这话,德妃抬手制止了她往下说,表情却泄露一丝得色。 当年自己只是安阳侯府旁支的姑娘,侯府长房贵不可言,只盼着她们漏下些恩惠。 而如今她位列四妃,长房视若掌上明珠的嫡女却得靠她才能进宫,也只做个连封号都没有的才人,又无甚恩宠,只得依附她。 菱枝见德妃心情好了些,暗地松了口气。 正准备服侍她更衣时,忽然宫人来通传,说是沈才人过来请安。 德妃眯了眯眸子,若有所思的道:“让她进来。” 软帘掀起,一张清丽秀雅的面容映入眼帘。 来人身穿雅致的淡青色宫装,举止仪态极好,一见就知道是精心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妾身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问她有什么事。 “娘娘,过两日是妾身的生辰。”这话已经在沈才人心中盘旋几日,今日才鼓起勇气。“妾身跟娘亲已经数月未见,想请娘娘下个帖子准许我娘进宫。” 沈才人虽看似恭顺,眼底的那一丝期待却藏不住。 德妃佯做没看到,她面露为难之色,叹了口气。 “不是本宫不想帮你,只是眼下不是时候。” “如今恪昭容有孕,薛氏封妃,皇后一党势头大涨,正是春风得意时。” 沈才人咬了下唇,还想再争取。“娘娘,迟几日能不能——” 原本还温和笑着的德妃突然板起脸,正色道:“皇后跟本宫的关系你心里清楚。若本宫为你破例,一来会被皇后抓住把柄,二来你本人会成为众矢之的。” “本宫尤其不愿意瞧见,你因为犯错被皇后加重责罚,这样得不偿失,你娘亲进宫心里会痛快吗?” 这一通软硬兼施的话说完,沈才人已经白了脸色,不敢再开口求情。 她失落的垂着眼,低声道:“娘娘说得是,是妾身思虑不周。” 德妃见她屈服,旋即缓和了脸色,朝着她招了招手。 “好妹妹,你和本宫同出一家,本宫岂有不为你考虑的?”德妃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的道:“只是你自己也得争气才行。” 沈才人羞愧地低下了头,讪讪地告退离开。 “六姑娘真真是糊涂,还当自己是侯府千娇百宠的嫡女呢?”菱枝觑着自家娘娘脸色,讨好的道:“也不瞧瞧自己如今的身份?小小才人而已,又无恩宠,竟还想着见家人——” 德妃拿起小几旁的团扇,轻轻摇着,口中道:“好了,就显得你伶牙俐齿。到底是本宫妹妹,你得尊重些。” 她话虽这样说着,可眼底透着满意之色,也并未责罚。 不过她的堂妹不争气,延福宫那位堂妹可不能小觑。 薛姈生得貌美,无端有种惹人怜爱的气质,这就是她堂妹比不过的。 上次延福宫去御前送汤,两个宫女里只有她进去了,皇上对她也有一二分在意罢? 德妃想到这些,神色又变得有些凝重。 薛妃本人不是心胸宽大的,若借着她的手,能做些什么才好。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主意,叫了菱枝近前,耳语了一番。 *** 薛姈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 不出所料,在下一次请安的前日,薛妃的怒气奇迹般的平复了。 当日清晨,薛姈被叫到了寝殿中,陪着薛妃一起去坤仪宫给皇后请安。 她已经提前有了准备,今日出门穿上了针工局新送来的宫装。薛妃打眼看去她还是那一身,倒也没理会,倒是银柳多看了她两眼。 一行人沿着御花园的甬路往坤仪宫走,走到一半,薛妃发现自己忘了带帕子。 眼看时间还早,薛妃抬手一指薛姈,吩咐道:“回去把本宫新做的帕子拿来。” 帕子倒是次要,只怕薛妃要看她是不是还听话。 薛姈没有一丝犹豫,立刻折返去取。 看到她快步离开,薛妃勾了勾唇角,正要让人停轿,忽然脸色微变。 从侧面甬路上走来了德妃和贤妃,德妃身边还跟着自己堂妹,沈才人。 她跟二妃的关系虽不似贵妃那般水火不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边见了礼后,贤妃和薛妃互相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两人今日的衣裳竟出奇地一致。 “两位妹妹今日倒是心有灵犀。”德妃摇着团扇笑道:“一水儿的青绿,真真是清爽,让人眼前一亮。” 贤妃抬眸将薛妃上下扫了一眼。 她身上的那套宫装,无论是颜色款式还是绣花,竟跟自己的相差无几,只是两相比较,薛妃的衣裳无论是针脚还是绣工,都显得拙劣。 “本宫这套衣裳是家里从京中锦绣阁买来的样式,由她们大师傅亲自设计,交到针工局做的。”贤妃压下心中不快,蹙着眉道:“薛妃这套从何而来?” 贤妃母族书香传家,祖上曾为朝中重臣。如今父亲虽已致仕,兄长尚且年轻是吏部侍郎,前途无量。 她人有才气,更有傲气,不喜别人东施效颦。 薛妃意识到不对,下意识反驳道:“是本宫身边人自己做的,难不成贤妃娘娘以为本宫窃取了你的图样?” 这话听在别人耳中与心虚无异,贤妃当即变了脸色。 “想来薛妃妹妹并非有意。”德妃笑盈盈的拉过贤妃衣袖,柔声道:“她大病初愈,妹妹就让让她罢。” 贤妃不喜欢德妃从中和稀泥,抬袖甩开了她的手,冷冷的道:“不劳德妃费心。” 此举看在薛妃眼中,就分明是对自己不满。 接下来贤妃的话,气得薛妃火冒三丈,里子面子全没了。 “你回去把衣裳换了,这次本宫就不跟你计较。” 与此同时。 薛妃拿着帕子匆匆往回赶,遇到了眼熟的小宫女。 她是御膳房的人,平日里得过薛姈恩惠,因正好瞧见御花园的一幕,连忙拦住了薛姈。 “薛妃娘娘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别过去了。” 薛姈听了经过,正在心中衡量,忽然她发现远处的浓荫中,天子銮舆正在穿行而过。 “若我不去,娘娘事后想起来会生气的。”她笑容里露出一丝苦涩,无奈的道:“多谢你提醒,快回去吧。” 果然她到时,薛妃正在跟贤妃争论,已是气得双颊泛红。 薛姈作不知情,快步走上去,双手捧着帕子,恭声道:“娘娘,帕子取来了。” 恰有阵风吹来,她手里叠好的帕子被风吹开,一模一样的花纹露了出来。 德妃掩唇轻笑,贤妃余怒未消,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嗤笑声—— 薛妃恼羞成怒,抬手就往薛姈脸上招呼去。 白芷意识到不对,正要去拦时,薛妃的巴掌已经重重落到了薛姈脸上,呵斥道:“你规矩是怎么学的!” 薛姈身子一歪,趔趄了两步才站稳。 薛妃还嫌不够,正要借着训斥薛姈一番,给自己找回些颜面。 忽然清脆的击掌声传来,薛妃浑身猛地一颤。 天子銮舆不知何时到了,软帘被掀起一半,赵徽正抬眸望着她。【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 19 章 薛妃双膝一软,险些没站稳。 幸而白芷在一旁撑住了她,才没有御前失仪。 德妃和贤妃等人都没想到皇上会出现在这里,连忙上前行礼。 薛姈垂着头跟宫人们一起蹲身行礼。她特意侧过身子,只露出没被打过的半张侧脸,似是不愿被人看出自己的狼狈。 赵徽并未下銮舆,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她刻意遮掩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眼中,从他的视线看去,饶是她头埋得再低,那几道鲜红的指痕清晰可见。 因她肌肤白皙细嫩,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平身。”赵徽叫起后,幽深的墨眸中划过一道暗色。 他没收敛自己的情绪,再次扫过薛妃的目光透着十足的压迫感。 “在吵嚷什么?” 皇上没有特意点名,其余人可以装糊涂,可薛妃却不得不答。 “回皇上的话,妾身宫里的人犯了错。”她不知皇上看到了多少,可既是停下来过问,只怕是看到自己打人了。 今日的事本就蹊跷,自己这身衣裳是采枝提前孝敬的生辰贺礼,她必不敢害自己,只怕是有心人动了手脚。 她决定拉贤妃下水,再把这池水搅浑。 薛妃把心一横,低声道:“她引得妾身和贤妃娘娘起了矛盾,妾身情急之下动手教训了她。” 话音才落,贤妃当即气得七窍生烟。 自己本是受害者,竟被薛妃三句两句攀咬,仿佛是自己得理不饶人一样! 德妃本觉得这是给薛妃上眼药的绝佳机会,看她竟攀扯贤妃,眸光微动,识趣地闭口不言。 “哦?”赵徽似乎起了一丝兴趣,转而看向了贤妃。“是何矛盾?” 贤妃本欲张口替自己辩白,却又不愿为了一件衣裳自降身份,让皇上觉得她斤斤计较,坏了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形象。 她拿定了主意,上前回话道:“皇上,妾身以为是个误会,薛妃言过其实。” “夏日炎热,难免肝火旺盛。”德妃见贤妃还算理智,唇边荡起和气的笑容,在旁附和道:“薛妃妹妹身子还虚着,一时被激起情绪也是难免。” 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赵徽面上看不出情绪来,似乎耐心听着,又似乎心不在焉。 他余光却始终没离开薛姈身上。 她才是这场闹剧中唯一受到伤害的人,却只能偷偷遮掩伤痕。甚至碍于主仆身份,她都没资格为自己辩解一句话。 看着她隐忍的模样,赵徽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懒得再听薛妃狡辩,眉眼中透着冷淡,不悦的道:“后妃之德在温恭淑慎,你既已晋了妃位,自当谨记于心。” “薛妃德行有亏,罚俸一月。” 薛妃听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并不心疼那点银子,哪怕半年一年都不算什么。这句“德行有亏”,对因护佑皇嗣功劳而封妃的她,简直是最严厉的斥责。 薛妃慌了神,直接跪在了地上。“妾身知错!” 薛姈和白芷作为宫女,也只得跟着跪下。 余下的德妃和贤妃等人见事情闹大了,无论心里如何想,俱是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赵徽没再看薛妃一眼,直接放下了软帘,吩咐起驾。 恭送圣驾离开,一向傲气自持的贤妃起身甩下帕子,怒声丢下句“真是晦气,今日遇上你算本宫倒霉”,扶着宫女的手上了撵轿,自行往坤仪宫去了。 德妃倒是假模假样的安慰了薛妃两句,带着沈才人离开。 “本是一家子亲姐妹,竟弄成这样。”她边摇头感慨,边瞥了眼身边的堂妹。“薛五姑娘真真是可怜啊!” 沈才人低着头,她没说话,眼底却闪过些许惧色。 德妃满意地收回目光,离开前,她转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薛姈,心头划过些疑虑。 以前皇上从不理会这些后宫琐事,今日路过,真的是巧合吗? 可从始至终薛姈未发一言,没有一点刻意卖惨的举动。 德妃收回心思,自己今日目的已经达成,甚至比预想的效果更好。 她手中轻摇团扇,吩咐道:“走罢,别误了请安的时辰。” *** 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被皇上责罚,薛妃最后一点儿颜面都没了。 她让白芷去坤仪宫告假,自己则带着人直接回宫。 延福宫。 银柳得到消息说“主子回来了”,心中暗道不妙,连忙迎了出去。 只见薛妃面若冰霜的走了进来,白芷没跟回来,薛姈看起来倒一如往常,不对——银柳忽然发现她脸上有五根鲜红的指印,显然是被谁打了一巴掌。 银柳不敢问,只得先奉上杯温度适宜的清茶,让她稳稳心神。 没有薛妃的吩咐,薛姈也不敢擅自离开,垂手侍立在一旁。 薛妃沉着脸在榻边坐下,越想越不对,今日的事分明是有人给她设局! 怎地在请安这日,她跟贤妃穿了几乎一样的衣裳,偏生她的样样都差了些,平白闹了东施效颦的丑闻,还被皇上瞧见罚了俸银,这下整个后宫都要知道了! 她握着茶盏的手指不断攥紧,眸色中透着浓浓的恨意和不甘。 到底是谁要害她! 德妃的人还是卫贵妃的人? 当时德妃的话绵里藏针,看似劝和却不怀好意;卫贵妃跟她势同水火,有意给她使绊子也在情理之中。 她越想激动,手上失了力道,茶水从里面泼了出来,洒在她的手背上。 薛妃本就神情不属,还以为自己被烫到,应激似的将茶盏摔了出去,厉声呵斥道:“你们是要烫死本宫吗!” 自己破格晋封妃位,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嫉妒,先前时在宫里养病也就罢了,这才出来,就开始有人使昏招。 在外头被人算计颜面尽失,回到自己宫里还处处不让她省心! “娘娘息怒!”银柳不敢辩解,忙拿出帕子上前替她擦干茶渍,薛姈则是快步出去取冰块。 等薛姈用帕子包着冰块进来时,薛妃已经遣了身边人出去,听到动静抬头,神色阴晴不定。 她垂着眸子送上去,却被薛妃攥住了手腕。 “娘娘?”薛姈吃痛,却发现薛妃力气极大,自己竟动不了分毫,只得顺势跪下。 薛妃眼神锐利如刀,一下下刮在她脸上。 只听冷冷开口道:“本宫哪里薄待你了,你竟然要联合外人来害本宫——” 有那么一瞬,薛姈以为薛妃看透了自己的小心思。 薛姈很快冷静下来,薛妃是在诈她。 今日至多是薛妃被人算计,自己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她按捺下心头的一点慌乱,无辜地睁大了眼,不明所以的道:“娘娘,奴婢没有,还请娘娘明察!” 薛妃死死地盯着她,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出一丝心虚。 那双水汪汪的杏眸莹润清澈,满眼的茫然无措,没有半点躲闪。 她眼圈微微泛红,细看去有点委屈。 美人泫然欲泣,如梨花带雨般惹人怜惜。 皇上今日肯动怒,大抵也有几分为了薛姈罢—— 薛妃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薛姈吃痛挣扎,帘外传来匆匆脚步声,软帘掀起,白芷直接闯了进来。 “娘娘!”看到这一幕,白芷知道自家主子失态,连忙冲上去拦。 薛姈这张脸还大有用途! 她把薛姈从薛妃手里“救”了出来,低声提醒道:“娘娘,皇后娘娘准了您的假,听说您身上不舒服,还要派人来咱们宫中探望——” 薛妃回过神来,看到红着眼的薛姈,才意识到自己失去理智。 本来下定决心好生笼络薛姈,骗着她为自己所用,这下薛姈怕是愈发要跟自己离心了! 薛妃满心止不住的烦躁和后悔,只得摆了摆手,示意薛姈先回去。 “阿姈姑娘,今日的事你也瞧见了,是有人算计咱们娘娘。”白芷亲自送薛姈出门,语气诚恳的解释道:“娘娘一时失去理智,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薛姈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明白的,娘娘身边还需要姐姐照看,快回去吧”。 白芷安抚了两句,立刻折返殿中。 只见薛妃眼神空洞地跌坐在榻旁。 “娘娘,今日的事有蹊跷,但阿姈姑娘是无辜的。”白芷忙扶了她起来,轻声劝道。 今日的事,的确怪不到薛姈头上。 衣裳从始至终没竟过薛姈的手,帕子也是娘娘半路叫她去取的,她走之前还没遇上贤妃,自然不知道娘娘和贤妃撞衫的事。 至于皇上会来——即便她真有本事请动皇上,可又不知道即将挨打,怎会提前安排? 本以为娘娘会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可她说完后,娘娘却喃喃道:“皇上说本宫失德……” “皇上会不会不喜欢本宫了?” 罚俸银、丢人都是小事,皇上的态度才是最要紧的。 薛妃越想越不踏实,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 若没了恩宠,她的一切都完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 20 章 往常薛妃顾忌自己的名声,并不会让她的手或是脸见伤,她在人前还有一二分被尊为“姑娘”的体面,此刻只剩下狼狈。 薛姈坐在铜镜前,只见脸上的巴掌印愈发清晰,挨打的半张脸已经完全肿了。她端详了片刻,眼神中染上一层阴霾。 薛妃恨她,下手也用了十足的力道。 忽然门被推开,她眼底的冷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是绣棠推门冲了进来。 在看清她的脸时,绣棠瞬间就红了眼圈。 来时已经从宫人们口中听说,自家姑娘犯了错,在御花园里当众被薛妃娘娘掌掴。 可姑娘向来稳妥谨慎,定是薛妃找茬! 绣棠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怕姑娘难过,她快步上前,默默无声地拿出寻来的冰块,用帕子包上递给薛姈冷敷。 “只是看着厉害,不大疼的。”薛姈不想她担心,故作轻松的扯了下唇角,又低声道:“我是故意挨了这一下。” 绣棠一点即透,姑娘这是为了离开筹谋。 “只是苦了姑娘。”她心疼地喃喃道。 冷敷缓解了疼痛,薛姈轻轻舒了口气。的确难捱,却值得。 薛妃苦心经营的“贤妃”形象毁了。 皇上过问此事,虽没明面上给自己撑腰,却已经用实际行动敲打薛妃。 薛妃最害怕失去皇上的恩宠,自己就让她言行失当,以至辜负了皇上对她的期望,还白白让人看了热闹。 爱面子的薛妃,无论再怎么懊恼,也都没办法挽回了。 几家欢喜家愁。 薛妃倒了大霉,后宫中多半人心情都不错。 从皇后宫中请安回来后,云充容迫不及待拉着张贵仪去了昭阳宫给贵妃绘声绘色讲了一遍,仿佛她当时就在御花园旁观。 “娘娘,今日薛妃和贤妃在御花园撞衫,闹了个没脸。”她幸灾乐祸地道:“薛妃恼羞成怒打了自己宫女,正巧被皇上瞧见。” 云充容从薛妃破格晋封同样心有不服,如今见薛妃被皇上训斥“德行有亏”,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卫贵妃慵懒的倚靠在软榻上,哪怕她没出门,消息也会第一时间送过来,并不觉得意外。 且在她眼中,薛妃本就是手下败将,不值一提。 她斜睨了云充容一眼,凉凉道:“倒碗茶来,给云充容润润喉。” 听出贵妃是嫌她聒噪,云充容讪笑了两声,识趣地住了口。 “动动你的脑子,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卫贵妃眉梢微拧,眸中划过一丝不快。 云充容一怔,本以为贵妃听了会开心,可贵妃却没想象中高兴。 “今日的事,摆明了有人算计薛妃。”张贵仪看着贵妃的脸色,斟酌着道:“皇上不喜薛妃的浮躁跋扈是一回事,有人借着薛妃让后宫不安宁又是另一回事。” 眼下跟薛妃不合的人,可不就是贵妃? 贵妃在宫里什么都没做,无端背上嫌疑,这才是最恶心的。 她这话说完,引得卫贵妃微微侧目。 张贵仪比云充容通透得多,人也低调会察言观色,不似云充容总是咋咋呼呼。 留意到贵妃的态度发生微妙的变化,云充容心里有了点危机感,故意道:“妹妹跟舒妃住得久了,这善解人意也学了十成。” 张贵仪脸色微变,心里埋怨云充容的挑拨。 她跟舒妃同住一宫,舒妃平日对她虽还算照顾,却并无拉拢提拔的意思。无奈之下,她才转而向卫贵妃示好。 云充容总在贵妃看好自己的时候,拎出来说一番。 卫贵妃眼见两人要有龃龉,不免有些烦躁。 她是后宫里最得宠的人,却也并非想一人独揽恩宠。 她的目标不止于此。 王氏只不过占了被先帝指婚的先机,皇上只是顾念旧情,才封了王氏做皇后。 自己进宫就是贵妃,皇上还是更看重自己。 若没春日里那件事,皇上就该正式赋予自己协理后宫之权。 “把你们自己摘干净,别让人给当枪使了。”卫贵妃不快的道:“你们要学着给本宫分忧,待到时机成熟,本宫自会将你们举荐给皇上。” 两人心中一喜,连忙恭声应是。 “娘娘,薛姈也是薛家姑娘,若果真薛妃不中用,她会不会被推上来?”张贵仪见贵妃许诺,心里添了些底气,认真出谋划策。 卫贵妃沉吟片刻,还是摆了摆手。 “不必特意动她,别折腾一番,反倒让皇上多留意她。” 她脑海中浮现起薛姈那双漂亮的杏眸,还有那张跟薛妃有二三分相似却更为貌美的脸……心里十分不爽。 张贵仪恭声应下,心口微微一热,多了些许希望。 本以为贵妃只会一味跋扈,原来心中自有一番盘算,看来许诺她们的话,并非空言。 “娘娘,薛妃言行失当,惹了皇上生气,会不会牵连整个后宫?”云充容在旁不甘示弱,也心生一计。 后宫众人本就因皇上不进后宫而心焦,揣测着缘故。薛妃这一闹,岂不是给了大家发泄的理由? 张贵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看着两人充满斗志的模样,卫贵妃端起茶盏,轻勾了下唇角。 薛妃总觉得跟自己像,她舍得像自己一样许诺出利益么? 上次薛妃不过是侥幸而已,这次可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自己会让她付出代价。 *** 薛妃昏昏沉沉过了一日,没心思也不愿去想众人的反应。 翌日一早,几乎一夜未眠的她起身漱口时,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没看到薛姈的身影,皱着道:“阿姈怎么样了?” 薛姈当众挨打,受伤倒是其次,只怕心里已经跟自己有了隔阂。 一丝懊恼爬上心头,昨日自己不该跟她闹得太僵。 白芷昨夜一直在薛妃身边守着,还没腾出功夫去看她,只得回道:“昨天阿姈姑娘离开时,倒是通情达理的,还让奴婢赶回来照顾您。” 薛妃眸中闪过一丝不信。 不过哪怕她说这话违心,也说明她对自己还有畏惧之心。 “你去看看薛姈——” 话音才落,软帘掀起,半张脸顶着巴掌印的薛姈跟在银柳身后走了进来。 她低眉顺目,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上前行礼。 薛妃抬眸上下扫了她一眼,招手让她上前。 看到她脸上消肿了大半,眼底闪过讶色,却只问了句:“脸上还疼不疼?” 薛姈长睫轻颤,没露出半分怨恨不满,她摇了摇头:“奴婢涂了药膏,已经都好了。” 薛妃想多了,她既是达到了目的,就不会再损伤自己的容貌。 “有外人要害本宫,你要帮着本宫才是,怎可火上浇油?”薛妃见她依旧顺从,不甘心这样轻轻放下,冷声道:“以后放机灵点!” 薛姈知她本性难改,敛去眸中情绪,恭声应是。 不过被皇上罚俸终究是失了颜面,薛妃又觉得薛姈以为自己失了宠,心浮气躁地想了个理由替自己描补:“过些日子就是先孝慧皇后的忌辰,每年这时,皇上的心情都不好。” 言外之意,她被罚只是受了迁怒。 她不想让薛姈以为自己失宠,也怕薛姈生出非分之想,往御前使劲儿,只得先吓唬住她。 薛姈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人,舒妃。 她的容色在后宫不算出众,入宫就高居妃位且有封号,众人都说是皇上看在养母的面子上,特意抬举养母娘家的表妹。 皇上自幼被抱到孝慧皇后身边养着,舒妃在孝慧皇后薨逝后还能进宫,想来母子关系不错。 临近孝慧皇后忌辰,哪怕皇上心怀几分缅怀之情,也更容易被打动,更容易心软。 这倒是个极好的时机。 “宫中人人都知道要谨言慎行,你别给本宫招惹是非。”薛妃说完,目光扫过她脸上的巴掌印,心里别扭极了,不耐的挥挥手打发她出去。 看到她,薛妃就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被算计而做出来的蠢事。 幕后之人,她非要揪出来不可。 数日过去,薛姈养好了脸,因着殿中人手短缺,照旧叫了她在殿中伺候。 午后服侍薛妃用过午膳,薛姈在外间带着小宫女们撤下碗碟,却听到里面传来“啪嚓”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地。 “混账东西,怎么办事的!”薛妃抬手重重拍在高几上,脸色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厉声道:“这人参全是碎了的须子,本宫怎么用!” 回话的宫女“扑通”跪在地上,心里既害怕又委屈。 她眼中转着泪,小声道:“娘娘,奴婢去御药房取时也曾问过,可他们说因咱们要得急,库房里一时没了。” 这话一听就是搪塞人的,薛妃气得骂了句“废物”,抬腿就在满地的碎人参上狠狠踩了几脚。 薛姈在心里无声地笑了下,示意小宫女们手脚轻些,免得吃挂落。 近来薛妃的日子不好过。 皇上已有许久不进后宫,先前请安时云充容还怨过徐婕妤,如今大家都记恨上了薛妃。 墙倒众人推罢了。 薛妃破格晋封何等风光,当时有多少人嫉妒她,如今就有多少人想踩她。 哪怕她是皇后的人,皇后也不得不权衡,免得引起众怒。 糟心事还不止这一件,前阵子内务司为薛妃筹办生辰宴,当日的歌舞曲目、膳食、以至于餐具都来请她示下,全力讨她欢心,如今却都没了动静。 就连她打碎的瓷器想让内务司补齐,内务司竟以本月延福宫没有月俸而挡了回来。 薛妃听到后怒上心头,索性摔碎了更多,连白芷都有些劝不住。 这里头一看就有卫贵妃的手笔。 卫贵妃时不时跟皇后叫板是有底气的,不仅家世好、恩宠多,皇上还曾给过她实打实的权力。 哪怕如今暂且收回,她给内务司递句话还是极管用的。 还有德妃,平日里笑面虎一个,落井下石的事做起来顺手极了。 薛妃眼神阴郁,抬手一指,冷冷道:“给本宫滚出去!” 小宫女在满地狼藉中连滚带爬的离开,不敢停留片刻。 薛姈悄悄掀开软帘一角,看到薛妃青白的脸色、起伏不定的胸口,在心里算了算孝慧皇后忌辰将近,她等的机会终于要到了。 *** 福宁殿。 今日休沐,赵徽批完了折子,又写了两篇大字,已是落日西沉时。 “皇上,奴才命人传晚膳?”见他撂下笔,在旁侍立的刘康顺才问出口。 晚膳倒是其次,关键是摆在何处。 自从皇上去了徐婕妤的重华宫后,竟是再未进过后宫。 曾经有人传徐婕妤惹了皇上不快,可他却知道,徐婕妤着实有点冤,当晚用膳时气氛还算轻快,皇上还夸了徐婕妤的手艺。 赵徽专心看字,只随口淡淡应了。 刘康顺知道皇上今晚没有召幸宫妃的打算,借着传膳的时机,将消息送了出去。 晚膳后,赵徽取了本棋谱坐在榻边翻看,似是不经意的问道:“薛姈怎么样了?” 刘康顺早有准备,对延福宫的事始终派人留意着,连忙回道:“回皇上的话,阿姈姑娘已经好了,如今在照常当值。” 阿姈姑娘虽性子柔顺,却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否则不会在薛妃跟前熬到今日。 再者说皇上已有了态度,薛妃总不会蠢到再伤害阿姈姑娘。 “一切照旧?”赵徽挑了下眉,似乎觉得有趣。 刘康顺有些没猜到皇上的意思,只得照实道:“想来延福宫琐事杂多,阿姈姑娘没有出来办差。” 是薛妃不让她出来吧? 赵徽眸色幽深,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搭在书脊,并未翻过一页。 她从进宫的那一日起,就该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就算她真的懵懂,自从薛妃数次磋磨她后,也该有自己的心思了。 薛妃想用她的美色巩固地位,她就偏不以美色吸引自己。 那日在御花园,从始至终,薛姈都低着头,没看他一眼。 她越是规矩懂事,就越衬得薛妃言行失当、性子急躁跋扈。 他知道薛姈是故意的,可她做得却让他舒服,甚至能勾起一丝怜惜之情。 自己对她有意无意中多了些宽纵,并不想阻拦。 他甚至有点好奇,薛姈会走到哪一步,又会如何打动他。 赵徽知道,离这一日不远了。 *** 薛姈抚摸着摆在桌子上的新衣,却没有急着换上。 直到绣棠匆匆走进来,轻声道:“姑娘,奴婢去御膳房时,遇到迎晖堂的人说明早要备好供奉的果品。” 前些日子,她从银柳口中得知,皇上敬重养母,的确每年这时都会去曾经养母教导他读书的地方追思。 看来就是在明日了。 “按照咱们的计划,下午就把消息透出去。”薛姈轻声道:“让她们自己去查,我是在去了凉亭后得到新衣的。” 这是她特意选的地方,且能跟上回的事圆上。 去迎晖堂,就一定会路过上次的假山凉亭。 薛妃的生辰在即,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哪怕是要皇上帮她,也得将把柄递给皇上才行。 她要让皇上确信,若留她继续在薛妃身边,只有死路一条。 绣棠咬了下唇,最终用力的点点头。 “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妥。” 翌日,辰时已过,仍是乌云蔽日。 拂面而来的微风里裹着湿漉漉的潮气,似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这样的天气,薛妃却说要去给皇后请安,甚至还不传撵轿,只带着薛姈和白芷步行离开。 薛姈面色如常,似乎没留意到薛妃看向她晦暗的眼神。 等她们走到御花园的一处凉亭时,薛妃突然停下了脚步,说要去凉亭。 这里正是上次薛姈见到帝后二人和大皇子的地方,今日天气不好,周围不见人影。 薛妃留意着薛姈的神色,果然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 对于薛姈胆敢背叛自己的事,薛妃已经信了七八分。 “娘娘,天气不好,咱们还是早去早回吧。”薛姈甚少忤逆薛妃,今日却抢在白芷面前开口。“且这里没备锦垫,没得弄脏您的衣裳。” “本宫的事,阿姈真真是上心。”薛妃弯了弯唇角,眼神却是冷的。“本宫的衣裳倒也罢了,阿姈这件新衣裳若弄脏了才真是可惜。” 薛姈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哪怕她竭力保持着镇静,眼底的慌乱却是越来越重。尤其是提到衣裳,她浑身猛地一颤,不敢抬头。 薛妃语调虽平静,却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阿姈这件新衣裳,怕不是寻常的宫女衣裙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第 21 章 薛姈张了张口,似乎想要为自己辩解,又像是怕多说多措,最后只是拼命摇头。 “请娘娘明鉴!这衣裳是前些日子针工局单独送来的,说是上回的做错了,来找奴婢调换。” 薛姈说得句句都是实话,只是隐去前因后果,听上去引人遐想。 薛妃眯了下眸子,稍微一琢磨,薛姈的话正合了她的猜测。 她冷冷一笑,“调换衣裳是假,内外勾连,谋害本宫才是最真吧?” 若非提前跟针工局的人有勾连,自己又怎会不偏不倚传了那件衣裳?且采枝向来对薛姈刻薄,薛姈怀恨在心,就有了一箭双雕的计划。 既是她有了背叛的心思,就断不能留了。 薛姈不是假意想要出宫么,自己就索性成全了她。 到时一贴毒药,送他们一家三口去地下团圆。 “娘娘明鉴!奴婢从没勾结过外人!”薛姈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得厉害。 她被吓懵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凉亭前是一段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好看是好看,但站上去久了脚底都会痛。 夏日轻薄的衣料不能提供任何庇护,鹅卵石硌得膝盖生疼,比她原本预想的还要难捱。 薛姈咬牙硬撑着,眼中的惊惧更甚。 薛妃手中摇着团扇,看向她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冷酷,语气竟意外的轻柔下来。“薛姈,若你说出实情,本宫就放你出去。” 本就是无中生有,她自然说不出来。 “娘娘,奴婢跟娘娘同出侯府,又怎么会害娘娘?”薛姈红着眼,苦苦哀求道:“娘娘,您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听她竟搬出侯府来,薛妃眸色倏地寒了下去,耐心几乎告罄。 不吃些苦头,薛姈是不会服软的。 今日自己带她出来,一来是为了审问,二来则是震慑跟她勾结之人。 既是薛姈不识好歹,也别怪她心狠。 与此同时,天色越来越阴沉,一场瓢泼大雨不可避免。 薛妃款款起身,给白芷使了个眼色。“既是你喜欢来这里,就在此处好生反思,也好让本宫瞧见你的诚心。” 说话间,已经有豆大的雨滴不轻不重地砸了下来。 薛姈挣扎着想起身,却听薛妃在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时,轻轻留下了句“这样的雨天,不知京郊庄子可禁得住吗?” 她愕然睁大了眼睛,薛妃竟用外祖母来威胁她! 薛姈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缓缓应了声:“奴婢遵命。” 不远处,来接薛妃的撵轿已经到了。 白芷扶着主子上了撵轿,看到跪在凉亭前的拿到淡粉色身影,她隐约觉得哪里有些许不对。 “娘娘,只怕雨下得不会小。”她下意识提了一句。 薛妃却不为所动,冷淡的瞥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道:“雨大些,也好让她脑子清醒清醒。” 白芷无法,只得跟了上去。 凉亭外。 有了薛妃那句胁迫的话,薛姈顺理成章的跪在外面。 雨点密密麻麻的落下,先是落到她的眉梢,随后点点滴滴砸在她崭新的裙子上泅开。 虽心中已有准备,当凉风打在她湿透的衣衫时,还是一阵寒意自四肢百骸而起。 薛姈愈发跪得笔直,用力眨了眨眼,试图让视线清晰些。 从开始她就默默在心里算着时辰,也该到了皇上经过这里的时候。 听银柳说皇上有以往在雨中前往的先例,她才敢赌这一次。 隔着雨幕,周围的建筑都随之氤氲,模模糊糊中,她似乎看到有一角明黄色,映在灰蒙蒙的景色中。 她强打起精神,咬牙撑下去。 *** 回廊上。 天子銮舆正顺势缓缓往下走,外面雨势虽大,风却不急,并不会影响行进。 刘康顺跟在旁边,他转头看了一眼茫茫雨雾,正想着这大雨何时能停,忽然就看到假山旁的凉亭前,有人正跪在石子路上。 他初看就觉得眼熟,等定睛仔细看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从背影看,这人仿佛是阿姈姑娘! 薛妃娘娘有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竟还变本加厉的折腾她吗?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禀告,忽然銮舆上的软帘被掀起,赵徽抬眸的往雨中看去,一道纤细的身影闯入眼帘。 泼墨似的大雨中,她毫无遮蔽的跪在凉亭前,衣裳早就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一阵风吹来,她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下,却又很快挺直腰杆,如同一截宁折不弯的竹。 赵徽眸色倏地暗了下去,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 他竟不知道薛姈是这样倔的脾气。 风雨中她就这样跪在鹅卵石上,她的膝盖还要不要了! 哪怕真的有人逼迫她,她就这样老实的听命么? “把薛姈带过来。”赵徽冷着脸,沉声吩咐道。 天子下令,刘康顺不敢有片刻耽误,当即自个儿拿着伞,带着两个随行的宫女去接薛姈。 此时薛姈感觉自己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全靠意志强撑着。 雨声噼啪落在耳边,她昏昏沉沉的跪着,似乎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阿姈姑娘,快起来罢!”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把大伞罩在她的头上,雨滴被隔绝在外。 薛姈勉强抬起头,只见刘康顺手上撑着伞,正一脸焦急的看着她。 “刘总管?”薛姈茫然的眨了眨眼,她已经跪了太久,不仅是身子僵硬得厉害,膝盖也难以移动半分。 “阿姈姑娘,是皇上让奴才来接您。”刘康顺的态度下意识比以前更加恭敬,他担心薛姈有顾虑,直接搬出了赵徽。 薛姈下意识的转过头,隔着重重雨幕,她看到回廊之上,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负手而立,似乎正往这边看来。 两人的目光忽地捧在一处,薛姈片刻的怔忪后,逃也似的先移开视线。 她双手撑在地上,想要自己站起身子,却发现根本动不了。看出她的窘境,两个宫女连忙上前,一左一右的搀扶起她。 饶是如此,薛姈起来后仍是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姑娘,去凉亭里歇一歇?”刘康顺正琢磨着去传轿子把薛姈抬过去,却见她摇了摇头。 若等一乘小轿来,她被送回的地方只会是延福宫,那不是她想要的。 薛姈抬手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她缓了缓,轻声道:“不必麻烦,我能走的。” 一如先前每一次,她都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宁可自己隐忍。 刘康顺应了,示意两个宫女扶着她的动作轻些。 这样的雨天,薛妃就任由她跪在,阿姈姑娘却体贴下面人,不让人为难,二人同出侯府,性情确实天壤之别。 皇上会怜惜谁,简直是显而易见。 他们一行没有耽误太久,薛姈暗自吸着气,忍着痛,赶到了天子銮舆所在的回廊中。 走了这一路,薛姈的双腿已经恢复了些知觉,她没让人再扶着,自己站在銮舆前。 “奴婢,见过皇上。” 她暗自咬紧牙根,正要弯下身子行礼时,膝盖又传来一阵刺痛。她险些没站稳身子,下意识伸手抓向回廊上的栏杆。 忽然她手腕的被温热的手掌包裹,男子修长有力的手指直接握住她的手腕。 这一次,他直接将她带到自己身前。 四目相对,薛姈仰望着那双沉静的墨眸,幽深不见底。 她慌乱地垂下眸子,忽地看到他玄色的天子常服上,被雨水沾湿了一片。 “皇上,奴婢失仪。”薛姈意识到是自己身上的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就要蹲身请罪。 在宫中这些日子,她已经将谨小慎微刻在骨子里。 赵徽蹙着眉头,转身淡淡道:“上来。” 薛姈瞪圆了眼睛,似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姑娘,奴婢扶您。”早有机灵地宫女在后面扶住她,隐晦地悄声提醒:“皇上在等您。” 薛姈捏紧了湿透的衣袖,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虽已见过銮舆数次,进来却是头一次。 她垂着眼睛不敢乱看,目光所及之处铺着贵重柔软的毯子和锦缎,她浑身湿漉漉,还沾着泥水,手足无措地缩在一角。 赵徽眸光微动,淡淡的道:“外衣脱了。” 薛姈面上发烫,她倒没自作多情,知道自己的衣裳湿透,会弄脏里面。 “皇上,奴婢还是下去吧。”她低下头,有点难堪。 赵徽挑了下眉,知道她误会了,也并没有解释,随手拿出条干净的手帕并一件轻软的斗篷,递到她面前。 薛姈这才明白过来,讪讪地红了脸。 “多谢皇上。”她声如蚊讷的挤出一句话。 赵徽似是没听到她的话,转头吩咐外面道:“回福宁殿。” 他话音才落,薛姈杏眸惊愕地睁圆,她猛地起身,惊惧之下却一时头昏,还来得及开口,就软绵绵倒了下去。 赵徽眼疾手快的将她捞了起来,看她双眸闭上,眉心再次拧起。 “传太医过来。” *** 大雨转小后,淅淅沥沥下了一日,到了傍晚方停。 延福宫。 薛妃坐在软榻边,心浮气躁的摇着扇子。 “薛姈还没回来?”她第三次问道。 白芷上前,轻声道:“雨后路滑,从那里走回来怎么也要小半个时辰,奴婢已经派人去找了。” 薛妃没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派出去寻人的小宫女匆匆跑了回来。 “娘娘,阿姈姑娘不见了!” *** 当薛姈再次睁开眼时,入目是淡青色的帐幔,一半放下,一半由玉勾挂起。 宫灯悬在床架边,散发着柔和明亮的光。 她微微侧过头,不远处白玉纹透雕缠枝莲盖炉涌出丝丝缕缕的流烟,淡淡的清雅香气,闻着似乎心里都宁静了些。 房中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醒了?”一道冷冷清清的男声自远处传来,薛姈看清来人,瞬间怔住。 轻软的纱幔后,身着玉色天子常服的赵徽走了进来。 “皇、皇上!”她吃了一惊,如梦初醒般地记起自己处境,慌忙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赵徽垂眸看了她一眼。 那双漂亮的杏眸清亮而潋滟,蒙着一层薄薄水雾,柔软到人心里。 她因发热,脸上还透着淡淡的粉色。如瀑的青丝披散在枕头上,愈发衬得她肌肤雪白。只是她唇瓣因发烧而失了红润,蒙着一层苍白。 看她虚弱至极还记着下床,赵徽皱了皱眉:“别动。” 慑于天子威严,薛姈身子蓦地一僵,动也不敢动。 忽然她眼前出现一角玉色衣袖,男子的手背轻贴了下她的额头。 两人离得极近,赵徽微微俯身,耳畔拂过一缕温热的呼吸,勾起他心尖上的一点痒。 “还有些热。”他收回了手,刻意拉开了些距离,淡淡道:“今日就留在这儿休息。” 薛姈长睫轻颤,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奴婢得回去了。” 她在风雨跪得笔直,却在柔软的夜色里弯折了身子,怯怯向自己求饶。 他漆黑的眸子不易觉察滚过一丝暗色。 薛姈来时浑身湿透,由宫女帮忙换了贴身小衣,虽穿得严实,只稍稍用力一扯,轻而易举就能撕碎。 殿中唯有香炉中流动着淡淡的香气,虽是镇定安神的效用,赵徽却嗅到一□□人的甜,勾着人想一探究竟。 她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处境,贝齿无意识地轻咬着唇瓣。 她凭什么对自己不设防? 自己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赵徽半眯起眼睛,嗓音低沉中掺了一丝暗哑。 “阿姈,你确定要在亥时离开朕的寝宫?”【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