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方才轻快的气氛顿时消散,众人都低下了头,生怕被牵连。
只见薛姈面色未变,她垂着眸子,温顺的行礼道:“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薛妃看她并无一丝怨气,姿态还算谦卑,心头的怒火只能暂且按捺。
她缓和了神色,吩咐道:“你和采枝去把补品收好。”
薛姈恭声应下,将手里的茶具交了给了身边的小宫女。
薛妃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由白芷陪着进了寝殿。
一旁的采枝转了转眼珠,心里有了计较。
待两人端着锦盒到了侧殿,她故意挤到前面,拦住薛姈的去路。“这是皇上的恩典,更事关娘娘贵体安康,姑娘整理时千万仔细些。”
只一句她还嫌不够,又不满的说了句“奴婢可不想因您的失误吃挂落”。
采枝差点就能当上大宫女,自然最会揣摩薛妃的心思。
娘娘遣自己过来,当然不为了帮忙。
今日薛姈在御前服侍得了天子侧目,薛妃想用她,又不能让她脱离控制,这才变着法的敲打。
薛姈轻轻颔首,依旧好脾气的回话:“这是自然。”
见薛姈有意忍让,采枝却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步步紧逼:“若姑娘尽心,奴婢今日就不必来了。”
她心里本就因告状不成反被薛妃训斥有火气,故意借题发挥。
采枝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的道:“若有小人背主攀附,娘娘尊贵体面不计较,奴婢眼里却是不揉沙子的。”
薛姈哪怕做宫女,也还是侯府姑娘,断轮不到她来阴阳怪气。
可娘娘从没过问不是么?
采枝这夹枪带棒的话不中听,薛姈长睫颤了颤,垂下眼掩去了眸中划过的暗色。
薛妃要维持宫妃的体面,只能让下面人来替自己出气。而她若有行差踏错,必会立刻报到薛妃面前。
她再抬眼时,那双莹润清澈的杏眸不见半分怨气,声音轻缓道:“采枝妹妹多虑了,娘娘御下有方又恩泽宫人,阖宫上下没有不尽心的。”
采枝对她的隐忍很满意,意犹未尽的道:“姑娘在这宫中如奴婢一样同为宫女,别忘了本分。”
薛姈挤出一丝微笑算是回应,见采枝还想说些什么,不着痕迹的开口。“补身汤娘娘醒了后要用,还要整理御赐的补品,再迟就来不及了。”
被打断的采枝有些不快,可事关薛妃,她不敢轻慢。
磋磨薛姈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娘娘的态度在那儿摆着,日后还愁没机会?
采枝没再纠缠薛姈,自己往另一边走去。
等她离开,薛姈隐去所有情绪,垂下眸子。
眼前锦盒中丰盛的补品,说明薛妃的功劳尚且被皇上记挂,于自己而言是件好事。
薛姈轻轻吐了口气,平静地专注手头的活计。
***
夏日午后阳光炙热,蝉鸣隐于浓荫中,一声高过一声。
昭阳宫中,宫女内侍们正忙着用粘杆在庭中捕蝉,免得扰了主子的清静。
今日卫贵妃回来后难得心情不错,留了云充容一同用午膳。
作为后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娘娘,内务司上赶着奉承,昭阳宫的午膳是顶好的,菜色比皇后的坤仪宫都还丰盛,更是云充容宫中远远比不上的。
“娘娘,今日真是痛快。”云充容手中捧着冰镇的梅子汤,在一旁殷勤的奉承道:“薛氏以为自己封妃就得意忘形,竟不知轻重的顶撞您,这下她可要成整个后宫的笑话了。”
卫贵妃轻摇手中团扇,斜睨了她一眼。
云氏是和薛妃等人一同入的东宫,只不过跟她们不合,这才转投自己,她当然乐见自己收拾薛妃。
不过自己料理薛妃,也并非受云氏挑拨。
见卫贵妃没理会自己的话,云充容有些讪讪的,她心念一转,又装模作样的提醒道:“若此事传到皇上面前,怕是会误会您……”
虽然薛妃丢了人,可贵妃的举动也说不上光彩。
云充容不敢说出来,只得在心里默默补上。
不料卫贵妃嗤笑一声,那张明艳动人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傲慢之色,悠然道:“本宫还担心皇上不过问呢。”
皇上过问倒好,只要皇上肯来,自己就有机会把自己近日来这些委屈尽数诉说,一定会勾起皇上的疼惜。
云充容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倒也不好再说,端起梅子汤尝了一口,正要夸时,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旋即响起珠帘掀起,卫贵妃的大宫女纤云快步走了进来。
“娘娘,圣驾午膳时去了延福宫——”
话音落下,只见原本神色慵懒闲适的卫贵妃又惊又怒,霍然起身。“皇上去见薛妃了?”
她动作急且快,宽大的织金衣袖不慎拂落了手边高几上的琉璃盏,瞬间摔到地上裂了几片。
云充容听到琉璃破碎的声音,心猛地一沉,慌忙站了起来。
“娘娘息怒!”
息怒?她如何能息怒?
卫贵妃满面怒容,眼神冰冷的望向云充容。
皇上在此时去看薛妃就是在打她的脸。
她入宫就直接封了贵妃,深得皇上宠爱,连皇后都不曾放在眼中,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皇上才回宫,恪昭容就借口肚子疼去请人,这次又轮到了薛妃装病。”卫贵妃抬手重重拍了高几,怒极反笑道:“皇后竟也只有这些下作的手段了?”
她们两个都是皇后的人,这种种行为分明是在做局针对自己!
皇后以为这样就能断了皇上对她的宠爱?简直是痴人说梦——
“娘娘英明,这其中定有猫腻,妾身看还是叫张贵仪过来商议。”云充容深知自己一人承受不住贵妃的愤怒,赶忙找人分担。
在巴结攀附贵妃的人中,唯有张贵仪脑子还算聪明,能出些有用的主意。
“让她过来。”卫贵妃眉头紧蹙,勉强答应了。
得了贵妃允许,云充容忙让身边的宫女绿烟去庆春宫请张贵仪,自己则是绞尽脑汁的说些片汤话应付贵妃。
庆春宫离昭阳宫不算远,正当云充容快要词穷时,听到宫人通传“张贵仪到”,暗自松了口气。
午后燥热,张贵仪的品级不够乘撵轿,一路走来已是热得满脑门子汗。她进门时才拿帕子擦了汗,踏入四角都镇着冰的殿中,被激得浑身一颤。
然而比起殿中的冷气,满面冰霜的贵妃更让她心底发凉。
“妾身见过贵妃娘娘,见过云充容——”张贵仪尚且未见完礼,就被云充容打断。
卫贵妃身份尊贵又心高气傲,自是不屑问出口,这样的事还得她来。云充容复述了贵妃的话,又问道:“你怎么看?”
当绿烟去找自己时,张贵仪已经猜到了她们的用意,故此心里已有腹稿。
不过她仍是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片刻后,方才缓缓道:“妾身拙见,今日之事一切的关键都在皇上。”
卫贵妃看向她的目光中压着几分不耐,示意她直说。
“娘娘,薛妃护佑皇嗣的功劳是皇上亲口承认的,还封妃以示褒奖。”张贵仪斟酌着道:“您质疑她,实则是在质疑皇上的决定。您驳了皇上的面子,皇上自然不快。”
“今日皇上会去看薛妃,不仅是她昏倒了,更是因她懂事。”
“虽是昏倒脱身,她没有借题发挥去请太医闹大,哪怕是装病,皇上也不会追究,反而还会加以安抚。”
她一口气说完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贵妃脸色。
说是安抚薛妃,实则是要敲打贵妃,在场的人都听懂了,愈发心惊。
卫贵妃听完这些,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她强撑着傲气,只是话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本宫不过在恪昭容落水那日说了几句无心之言,皇上竟还在生气?”
“娘娘,皇上看重皇嗣,与恪昭容的关系不大。”张贵仪担心激怒贵妃,和缓的说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贵妃见她犹豫,骤然抬眸,一股凌厉目光直直望向她。“说下去。”
张贵仪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您只能当薛妃真的病了,送上礼物以示安抚,将这件事揭过去,才能平息皇上的不快。”
卫贵妃脸色格外难看,语气冷硬的反问:“她在本宫跟前装神弄鬼,本宫竟还得派人去安抚她?”
从刚才一直没说话的云充容瞅准机会,适时开口奉承道:“娘娘是看着皇上的面子,并不是为薛妃。”
卫贵妃冷着脸没说话。
众人噤若寒蝉的候着,谁都不敢再说话。
片刻后,卫贵妃叫来了管库房的宫女荷香,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情愿。“选些礼物,不要入口的东西,下午给延福宫送去。”
荷香忙恭声应下,在场的人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尤其是云充容,饿着肚子又担惊受怕的陪在这里,已经是累极,只想早些回自己宫中休息。
正当她准备起身告退,却见卫贵妃神色有异。
“薛妃落水后装病月余,又换了不少太医诊脉,折腾得生怕宫中有人不知道她的功劳,怎地这次突然聪明了?”卫贵妃若有所思的道:“可是身边添了什么人出主意?”
云充容习惯性的想接话,却发现自己并不知情,一时语塞。
倒是张贵仪不声不响站了出来,轻声道:“回娘娘的话,月余前皇后恩准薛家送人进宫,妾身打听着像是顶了延福宫大宫女的缺。”
这本不算什么秘密,但能时时关注着,确实是用心了。
卫贵妃看张贵仪的眼神添了几分满意,云充容见状,虽有不爽,也只得暂且忍耐。
听到薛家送人进宫,卫贵妃脑海中忽然浮现半张精致的侧脸。
等张贵仪和云充容离开,她无心用膳,叫了纤云过来。
“着人去打探薛妃身边新来宫女的消息。”【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