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也不等她答话,自顾自的吩咐小宫女道:“愣着做什么,没见阿姈姑娘要出门了,还不快去取提篮?”
看似是做事周全,实则不给薛姈拒绝的余地。
殿内有欢声笑语飘出,恍若助威声。
薛姈面不改色,唇边扯出一抹浅笑,轻轻说了句“不必了”,自己转身去了小厨房取提篮。
***
今日御膳房格外热闹,各宫都在绞尽脑汁安排晚膳的菜色。
若能留天子用晚膳,侍寝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薛姈打点过小厨房的人,选好了自己需要的食材,拎着提篮出来后快步穿过人多的甬路,转身选了条偏僻的小路后,才放慢了步伐。
各宫还都在翘首以盼,说明圣驾尚未到延福宫,自己此时回去尚早。
经过一处有假山和矮树遮挡的小径,薛姈拎着分量十足的提篮早就有些吃力,看到隐蔽的绿荫处有块石头,她眼前一亮,准备过去歇歇脚。
忽然,薛姈感觉裙角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时,杏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原来勾住她裙角的竟是一只瘦弱的小猫,看起来不过三四个月大。它通体纯白,只在尾巴尖儿上有一撮橘色的毛。
这样的品相在乡野中常有,不像是宫中豢养的御猫。
小家伙的脸尖尖的,与圆溜溜的大眼睛不大相称,紧挨着眼角有明显的陈旧伤痕,瞧着就让人心疼。
薛姈矮下身子,怜爱地摸了摸它。小猫也不怕人,扬起小脑袋呜咽了一声。
这时她发现小猫的前爪上还一道渗着血珠的伤痕,可小家伙仿佛不知道疼似的,小鼻子一拱一拱,还往薛姈的提篮旁蹭。
薛姈一怔,顿时想起提篮里的一小包熏鱼。
小家伙儿鼻子灵,定是闻到了鱼的味道。
“小馋猫,治伤要紧。”
薛姈轻轻弯了下唇角,一面放软了嗓音哄着,一面动作麻利的捉住了它。
幸而她随身的荷包里备着伤药,本是因每日去灶上干活难保不会伤到手,今日便用上了。
薛姈拿出止血的药粉,先是仔细洒在伤口上,又撕了袖中干净的帕子,动作又轻又快的帮它包上。
她只顾着包扎,却未留意远处的天子銮舆。
回廊上,赵徽不经意的一瞥,不由凝住了眸光。
因地势和草木的缘故,起初他只看见一道人影在假山旁。那张精致的脸在绿荫中若隐若现,冷白晶莹的肌肤似是不沾染一丝烟火之气,恍若话本里才有的绝色精怪。
等他吩咐銮舆停下时,那道纤细的身影在绿荫中隐去,仿佛是一瞬间的幻觉。
赵徽心头罕见地涌起一丝兴趣。
在旁边服侍的刘康顺觉察到天子的异样,连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并未发现周围有何特别之处。
看到赵徽若有所思的模样,刘康顺还以为原本今日不入后宫的天子改了主意,要去哪位主子娘娘宫里,故此识趣的问道:“皇上,您是回福宁殿还是……”
赵徽轻敲手中的折扇略微沉吟。
自他回宫后只见了皇后未曾召见宫妃,这两日就有人想着法子打探他的行踪,试图制造偶遇伴驾。
他神色淡淡的道:“回福宁殿。”
***
当薛姈意识到手中提篮摇晃得厉害时,心中顿觉不妙。
她连忙低头望去,只见手柄和篮底的连接处不知何时断裂了大半,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全部脱开。
薛姈只得提篮抱在怀中,看到没有任何食材掉下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等她仔细去看断裂的地方时,眉头微微蹙起。
这次选的食材远没有超过提篮能承受的重量,断口看上去并不平整,一时难以断定是有意为之,还是自然损坏。
是采枝做的手脚么?她倒是日日等着自己办砸薛妃的差事。
薛姈心头划过一丝烦闷。
只是屋漏偏逢雨,她因着急走路又被挡了视线,不慎踩到了石子,虽没跌倒,却扭了下脚,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然而眼下不是她能多思的时候,方才救治小猫时耽误了不少功夫,若太迟回去,撞上天子离开延福宫也不妥。
这条甬路虽不是主路,也时常会有宫女和内侍经过。薛姈正准备寻个路过的小宫女帮忙,忽然瞥到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
薛姈来不及收回目光,一抹明黄色映着日光,明晃晃的闯入眼帘。
她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心也怦怦跳得厉害,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是天子仪仗!
薛姈稳了稳心神,动作轻快的避让到了宫墙墙根下,正要拎过提篮放到旁边行礼时,一点细弱的“噼啪”声清晰的传入耳中。
提篮的手柄处彻底断裂了。
她没有乱了方寸,眼疾手快的拦住了险些滚落出提篮的菌子,借着行礼的姿势挡在了身侧,尽量不让自己惹人注意。
銮舆上,赵徽眼看着那张腻白的面庞一闪而过,像极了自己在御花园中看到的人。
她乌发间只插了根素净的玉簪,衣裳也是半新不旧的淡粉色衣裙,是宫中大宫女的打扮。
女子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轻盈,只是她太规矩了些,头埋得极低,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是哪宫的人?”赵徽忽然开口。
在旁的刘康顺在看到大宫女打扮的薛姈时,脑子就飞快转了起来。
她瞧着眼生,先前没见过。
如今各宫的大宫女都是齐备的,唯有上个月延福宫还有空缺,本月却告知内务司已经补足。
“回皇上的话,这位姑娘奴才也是头一次见,应当是延福宫薛妃娘娘身边的人。”他在旁恭声道。
刘康顺回话的时,心里也犯嘀咕。
那姑娘怀中抱着提篮,隐隐看到有青翠的菜叶露在外头,显然是去取食材。可大宫女是主子娘娘们跟前最得意的人,自然不必做这种粗活。
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赵徽淡淡应了声。
刘康顺见天子没有别的吩咐,銮舆甚至没停下,以为天子只是随口一问。
觉察到天子仪仗越来越近,薛姈一动不动的保持着仪态,心中却越来越紧张,呼吸都几乎屏住。
忽然,一道“阴影”停留在她身边。
“提篮中是何物?”低缓冷淡的男声自上而下传来,虽是随口一问,却让人不敢轻慢对待。
说话的人自然是当今天子,赵徽。
薛姈心如鼓擂,眼前也一阵阵发晕。
她本想着避开皇上,不给薛妃筹谋留下半点余地,却偏偏撞上。
可天子问话不得不回。
她下意识将头埋得更低,轻声道:“回皇上的话,是炖汤用的食材。”
这话最简短木讷,语气平淡让人没有探寻下去的欲望,她就等赵徽觉得无趣,好早些离开。
女子嗓音轻软,细听时能发觉有些气息不稳。
不知是害怕还是拘谨。
赵徽本想借她回话的时,瞧一眼她的容貌,是否就是御花园中的“精怪”。
偏生她恨不得将头埋进提篮中,过于规矩了些。
赵徽没什么耐心,语气冷淡:“抬起头来。”
薛姈本就因头一次面圣而惶恐,听到天子亲口命令,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哪怕她不是身份卑微的宫女,这天下也无人违抗天子的意思。
薛姈按捺下心中的慌乱,垂着眸子,缓缓抬起了头。
此刻离了浓厚的绿荫,又有自琉璃瓦倾泻而下的日光,那张粉白的面颊细腻润泽。他居高临下的看下去,如远山般的黛眉,轻颤的长睫,眼眸被半垂的眼睑藏住,再往下是秀挺的鼻梁、淡粉色的樱唇……
饶是宫中从不缺美人,他心头仍是划过一丝惊艳。
赵徽的目光最终停在她的手上。
只见葱白的指尖上正渗出殷红的血珠,像是被什么刺破的。
正在薛姈险些撑不住时,却听到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拎得动么?”
薛姈显然没想到天子会问自己这样一桩小事,下意识抬眸。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容,哪怕是端坐在銮舆上,仍能看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姿,许是她仰望的角度,眼前的身着玄色常服的男子尊贵雍容,又透着不怒自威的气派。
她忽地察觉到不妥,敛下眸子,轻声道:“奴婢拎得动。”
赵徽似是失了兴趣,随意应了声,抬手放下了软帘。
没等到天子再说话,薛姈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哪怕走路再痛,她也打定了主意,只等天子銮舆离开后,她即刻就飞奔去御花园暂避。
然而下一刻,銮舆内传来天子声音。
“派人送她回去。”
刘康顺恭声应下,立刻对随行的内侍道:“福喜,你帮姑娘拿着提篮,送到延福宫再回来。”
他最是会察言观色,他看出薛姈下意识想拒绝,不着痕迹的提醒:“姑娘慢些走,若伤着了怎么好服侍主子?”
薛姈回过神来,猜到眼前笑得和气的红衣内侍,应当就是天子心腹,连后宫的主子娘娘们都要讨好的刘总管。
听出他话中的提点,薛姈稳了稳心神,再次蹲身谢恩。
等天子銮舆从眼前离开,薛姈起身,只见被点到名字的蓝衣内侍已经动作麻利的抱起了提篮。
眼看銮舆的方向显然不是延福宫,她心头一颤,唇畔却已扬起笑容。
“有劳公公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