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映辰一眨不眨地盯着时玦,墨玉似的眼底跳跃着火焰,带着迫切的期待,直直撞进人心,“师兄……”
时玦却没应,只瞥他一眼,视线下移,朝他的膝盖扫去,单薄的衣料将可怖的伤口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
他心中有气,既气宿映辰用这种“苦肉计”冲自己威胁逼迫,又气他折腾半晌、自讨苦吃,如今,还不死心地冲他继续讲条件。
“嗯?”他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节,嘴角的笑容未变,视线上抬,慢慢落在宿映辰的脸上。
这一下,两人四目相接。
宿映辰很会察言观色,他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默默缩了缩脖子,低低道:“我只是问一问……”
时玦也没管他,径直起身,迈步朝洞府而去。
尽管没得到确切的答复,宿映辰却并未失望,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定然会导致师兄的不快,他甚至想,只要师兄能留下他,骂他也好,打他也罢,哪怕只能在天青峰当一个卑微的仆从,他都甘之如饴。
可没想到,天道竟然再次眷顾了他!让他意识到了,导致这一串迥然变化的缘由。
他忽然又有了新的机会。
他想笑,是真真切切地想笑,可脸上生疏的肌肉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回馈,他只能保持着这副别扭的笑脸,动了动僵硬剧痛的膝盖。
五天五夜,即便只是简单的跪立,对他这副身体来说也不亚于酷刑,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还好,如今稍微动弹,已经麻木的肌肤下,血液重新流动,反而加剧了腿上的折磨。
“唔……”他没忍住悄悄抽气,消失许久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他耳边响起:【怎么这么狼狈?】
他颇感惊奇,【我以为,以你的天资,拜入天玑宗内门不费吹灰之力。】
宿映辰并没有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吓到,他艰难地换了个动作,转身坐在地面上,伸着腿,缓解着疼痛。
“是我的错。”他声音沙哑,保持着脸上的表情,打招呼道:“伯伯你醒了。”
【怎么回事?】声音奇怪道:【我只睡了几天吧,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
“没事……”宿映辰眸色黑亮,仰头看了眼透蓝的天空,属于师兄的灵力在空气中波动,阳光正好,微风吹拂,平和安静的景象令人身心愉悦。
他道:“都是我咎由自取。”
上辈子,师兄祭阵后,从小陪他到大的伯伯似乎也震惊于他的薄情,再未与他说过一句话,如今听着耳边关切的语句,他喉间哽咽,自嘲地掀了掀唇角。
【别笑了,真难看。】
声音明显担忧了几分,【现在是怎么回事?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宿映辰勉强起身,他拍了拍僵硬的脸,回头望了一眼属于时玦的洞府。
他知道,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回几百年前的样子,从师兄祭阵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变成了一具只知道复仇的行尸走肉。
不过……如果师兄只喜欢那样的他的话……
他搓揉自己脸颊的力气越来越大,不一会,尚且柔嫩的皮肤就覆上一层薄红。
“对不起伯伯,我没能拜入内门,只能等一月后的宗门大比了。”
【唉!那倒没什么,反正你肯定没问题!别伤心啊!】
声音爽朗笑了声,【难不成被这个打击到了?这才哪到哪啊,仙途漫漫,不可能一帆风顺。】
【你现在虽然只是个外门弟子,但只要你苦心修炼,别说一个小小天玑宗内门,说不定之后,你还能执掌仙盟呢!】
【到时候斩尽天下邪魔!那才是大丈夫所为!】
从小到大,伯伯给他讲过许多仙家故事,他也立志要惩恶扬善、扶危济困。
可现在——
美好的景愿摆在眼前,他的情绪却没有丝毫波动,只缓缓道:“现在想想,这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时至今日,他只想护师兄无恙,直到百年之后,修补神魔封印之时——
那时候,一切尘埃落定,师兄渡劫飞升,他再以死谢罪。
在这之前,为了留在师兄身边,他就只能——装。
对,收起自己所有的阴暗与不堪,还是师兄天真烂漫的小师弟。
只要不被师兄发现就好、就好……
他一双眼睛丝丝缕缕地泛着猩红,又被他死死压下,他无声张口,缓缓回味着在他心中盘桓了几百年的两个字——
师兄。
***
时玦步子一停,尚且舒缓的眉眼霎时凌厉,转身便向洞府外飞掠而去。
剧烈的魔气稍纵即逝,半息便无处寻觅,微风拂过,吹动灵植沙沙作响,宿映辰转身看他,一双眼睛无辜又漂亮。
似乎没预料到他突然的去而复返,他稍显紧张,磕巴道:“师、师兄……怎么了吗?”
“无事。”时玦冲他点了下头,绕着洞府外探查了一圈。
刚刚那抹魔气分外清晰,若是逃走,多少也该留下些痕迹,可它突然出现后又突然消失,就仿佛并未离开,只是在某处,悄无声息的藏匿。
大道艰难,总有修士或急于求成、或一念之差,一朝由仙堕魔,修炼邪术,以怨气为驱动,以人命炼制法器,为祸苍生。
天玑宗身为正道仙门,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恶名昭彰的魔修不知有多少死于天玑宗弟子之手,如今招至邪魔潜入报复,也极有可能。
他扫视四周,这个举动让宿映辰愈发紧张,僵直着脊背一动不敢动。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余光朝时玦打量,眼见他面容正色,那双清润的眸子透出抹凌厉寒意,仿佛凝着一层霜雪。
宿映辰勉强笑着,垂在身侧的手指却狠狠刺进掌心。
该死!他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没控制住!
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
他竟然在师兄的洞府外……
他努力平稳着呼吸,前世他为心魔所困,如今虽还没开始修炼,可神魂未变,每到他情绪起伏之时,融进灵魂的魔气如何也压制不住。
仙魔有别,要是让他师兄知道……
他不敢再想,只能故作镇定地叫了声,“师兄……”
他试图打断时玦的探视,可这个举动,却更加把时玦的视线吸引到他的身上。
师兄看着他,问道:“映辰,刚刚这附近只有你自己吗?”
“是……师兄。”宿映辰开始紧张,“怎么了吗?”
时玦细细打量过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转头一看宿映辰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虽然并没有发现魔修的踪迹,但他既有所察觉,独留一个尚未引起入体的弟子在外,难免危险。
“没什么。”
他走过去,抓住了宿映辰的手腕,“走吧,天色不早,我送你回……”
他话未说完,便感觉掌中的手腕剧烈一抖。
宿映辰眼前发黑,他本就心虚,早就深深沉浸在被师兄发现真相的恐惧里,如今突然被时玦抓住,根本来不及分辨落在耳边的话音是什么意思,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桓——
他玩了!他彻底完了!
他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挣扎道:“不、不是……师兄不是这样的……我、我可以改的!”
他急切解释。
时玦被他吓了一跳,又用了点力,才把他拽起,“说什么胡话呢?”
他微微蹙眉,看着宿映辰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也许当初天望山初见,他就对他太过严厉,再加上后来的惩戒之举,以及今天……几番下来,竟让宿映辰这般怕他。
其实除了前几日的争斗,宿映辰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即便他的性格偏执孤僻、心思复杂,但既已拜入天玑宗,身为师长,自己总该指导督促,引他走向正途。
更何况,他好歹比他大了几百岁,也不该跟一个十七八的小孩计较。
一想到这,他心中的郁气终于下去了几分,眼看宿映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干脆俯身摸了摸他慌张的脸,故意逗他道:“干坏事了?嗯?”
“不然怎么我还没问,就说不是你?”
他本想安抚宿映辰一通,却没料到宿映辰竟仿若惊弓之鸟,一听他这话,脸色更是难看,他在眼前摇摇晃晃,而后一歪头,突然朝地面栽去。
时玦眼疾手快地捞住他,刚接触到他的腰身,便好像被一个小火炉闯进怀间,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更是明晰。
时玦:……
他看着宿映辰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刚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