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受重生计划》 第1章 封印 乌云密布,罡风猎猎,维持了三千年的神魔封印,于此刻,在众人面前蜿蜒出一条细细的裂缝。 几乎无法被禁锢的邪气从封印的缝隙中四溢而出,前去探查的修士匆匆归来,面色凝重道:“不能再等了,速去禀报盟主!” *** 鸣息山顶。 “大师兄——大师兄——” 人还未至,几声长长的呼喊便已从空中传来,时玦跟左右交代了两句,刚把人遣走,下一秒,两道流光就刺破云海,朝他直冲而下。 来者是一对年轻男女,身着统一的浅云宗服,步伐轻盈,手中持剑,冲他抬手行礼。 “星竹、阿寒?” 时玦两步上前,“你们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没事。”江星竹赶忙摆手,“就是担心!” “听说神魔封印松动,独留大师兄和七师弟在此总觉不妥,宗中有四师弟照料,不会出乱子的。” “对了。”她朝四周打量了一圈,“七师弟呢?自从他继任盟主,可是好长时间不见。” “他呀。”时玦弯了弯眉眼,“他最近实在辛苦,前日才……” “……大师兄!” 话还未说完,江星竹却突然脸色一变,盯着他身后的阁楼,开始卷袖子,“不用说了大师兄,我看见他了。” “那个混蛋!” 她手指一指,众人都朝那个方向看去。 只见亭台之上,一个英俊青年正与旁人交谈甚欢,他生得极其好看,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英气,他的周围,貌美仙子被他逗得掩唇轻笑,眉目流转间,甚为动情。 “岂有此理!我真是忍不了了!” 江星竹怒气冲头,刚要御剑而上,便被时玦扯了下来。 她气道:“大师兄你别拦我!那个混蛋怎么能这样,都与你结为道侣了,还在外面招蜂引蝶,当了盟主就了不起吗!” “他竟敢这么欺负你!” 她的旁边,一惯好脾气的叶寒也神色不佳,不声不响地拔剑,时玦看见,赶忙一掌拍了回去。 他解释道:“映辰秉性如此,并无他意。” “大师兄!”江星竹气得直跳脚,“就算他不拘小节,那也不能整天跟仙子们混在一起吧?!” “你们既然已经定情,他怎么还能做这种事,再说了……!” 她怒火蹭蹭地冒,“他继任盟主这么久,既不与你办结契大典,也不昭告仙门,就这么不清不楚着,一个交代都没有!” “交代……?” “结契大典啊!” 时玦反应了下,要不是江星竹提起,他好像一时也没能想起这件事,稍一思索,点头道:“是我疏忽了,最近仙盟都忙于修补封印,我也是分身乏术,事情结束后我会与他说的。” 江星竹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大喘了口气,“大师兄!你干嘛老向着他!” 亭台之上,刚刚推拒了一场邀约的宿映辰眸光一瞥,正好捕捉到了站于庭院中的身影。 “师兄?” 他开心地站了起来,眼见自家师兄少见地穿了一袭月白长衫,同色的发带系于冠下,摇曳如流云,那张清俊的脸上眸光柔澈,仿佛盛着一池盈盈春水。 他正被天玑宗的同门团团围住,几人又是跳脚又是皱眉,偶尔还朝他一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自从离开天玑宗外出历练,他机缘巧合成了仙门盟主,日常便是处理各项事务,许久未回宗门,此时看见自己的师兄师姐,他难免激动,伸出手,高兴地打了声招呼。 “二师兄、三师姐!你们来啦!” 谁知道他这一举动,不仅没收获到一点友好的反馈,三师姐反而像中了咒似的,指着他就要往上冲,师兄在一旁拦都拦不住。 怎么了? 他们周围布了静音咒,他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此时见这番动静,便与各位仙子告了别,翻身从阁楼一跃而下。 江星竹简直要气疯了,他指着宿映辰,不可思议道:“大师兄你看他挑衅我!这死东西,当了盟主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看姑奶奶我……” 时玦被这鸡飞狗跳的场景弄得哭笑不得,当初他与宿映辰在长林秘境中互定终生,得知这个消息的师弟妹从此便看宿映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挑他毛病的小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这中症结——便是出在宿映辰人尽皆知的风评上。 宿映辰十八岁拜入天玑宗,天赋极高、惊才绝艳,一月引气入体,六月筑基,三年结丹,十年结婴,五十年化神,普通修仙者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境界,却被他短短数十年顺利跨过。 更别说他仿佛天道宠儿,不仅机缘不断,功法灵宝更是拿到手软,甚至年纪轻轻便被天问剑则主,成了统领仙盟第一人。 当然,伴随他这般意气风发而来的,还有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故事,今日英雄救美,明日偶遇红颜知己,后日被某某仙子芳心暗许…… 宿映辰本就是天子骄子,性格也开朗洒脱,这样的流言蜚语不仅不会成为他的污点,反而给他增添了不少风流意气。 而作为他的道侣,他的这些“荣耀”,对时玦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了,甚至连他的师叔伯都来劝他,说宿映辰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不世之才,但却绝非良人。 每次听到这种话,他不厌其烦的解释与那些绘声绘色的传言相比,显得既苍白又无力,不仅消解不了各位师长同门的误解,还连带着他,也成了他们眼中陷入情网不可自拨的笨蛋! 唉。 他默默摇头,只听一阵衣袖之声,熟悉的力便道已经冲他肩头压了下来,宿映辰两步跨近,搂着他的脖子,还把他往过拽了拽,笑道:“二师兄、三师姐!刚刚怎么不理我啊!” 他生的好看,立体的五官把英俊二字演绎得十成十,如今倚靠着时玦,一人清俊温柔,一人疏朗英挺,落于旁人眼中自然极为相衬。 “哼!” 江星竹却不情不愿地冷哼了声。 宿映辰没发现自家师兄师姐的冷脸,脸上的表情依旧热切,“今晚我于府中设宴……” “不敢劳烦盟主。”竟是一直好性格的叶寒先开了口,“大师兄待你不薄,你不负他,天玑宗上下都会记得盟主的恩德。” “二师弟。”时玦抬手止住他的话音。 宿映辰落在时玦肩头的手紧了紧,一脸莫名其妙道:“我当然会对师兄好啊!” 叶寒一手指向二楼,皱眉道:“那你怎么还与她们拉拉扯扯!” 宿映辰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二楼的仙子们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冲他莞尔。 “什么叫拉拉扯扯,二师兄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没办法。”他得意扬眉,“谁让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善解人意,仙子们都愿意和我交朋友!刚刚还要邀我共游长湖山谷呢!” 他甚至得意,歪在时玦身上,开心道:“师兄,我听仙子们说那湖里有一种鱼,肉质细嫩,入口爽滑,最适烧烤!” “嗯?” 时玦眼睛亮了一下,不由被勾起几分兴趣,暗暗心动道:“那还真是不错,等神魔封印……” “盟主!”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急促地脚步声便突然闯进庭院,“封印异动!” 一听这四个字,时玦和宿映辰的脸色俱是一变。 神魔封印由三千年前的大能所构,为的就是圈禁世间魔物,魔物以人的邪念为食,不用修炼便可壮大,一旦封印破裂,魔物放出,整个仙盟怕都不是它的对手。 “快走!” 宿映辰来不及多说,立马化为一道流光直冲神魔交界之处而去,时玦冲师弟师妹交代了两句,也紧随其后。 越靠近交界之处,空气中躁动的灵力便越污浊,时玦忍着浑身的不适,站在了往外丝丝缕缕冒着邪气的裂缝之前。 天地浩渺,封印上及天幕,下抵地心,无穷无尽,看不见尽头,仿佛将天地一分为二。 他们此时站在它的面前,便更显渺小脆弱,宛如蝼蚁。 “不能再耽搁了。” 宿映辰细细检查过蜿蜒出的裂缝,一贯飞扬的眉眼间露出几分正色,“三日后正逢极阳之日,必须修补封印。” 来自魔物的邪气太过霸道,纵然他们的修为以臻化神之境,也无法长时间抵挡,宿映辰以心头血祭了几件灵宝,才勉强将这涌动的邪气压了回去。 他面色愈加苍白,几乎无法御剑,最后只能时玦抱着他,回了鸣息山谷。 “师兄……” 宿映辰一下没了之前的肆意模样,虚弱地倒在时玦怀间,他尚有几分不好意思,挣扎道:“没、没事了,我自己走……” 时玦也没信他,只是御剑而下,寻了处僻静之地让他缓口气。 “三日后便要修补封印,你不该如此消耗,我来即可。” 时玦握着他的手腕,不断地给他渡着灵气,他们二人同宗同源,灵气并不排斥,反而相融得很好。 “我没事……”宿映辰摇了摇头。 此处是鸣息山谷的一处独峰,山崖高耸,怪石嶙峋,远远眺望,能清楚地看见神魔交界处涌动的黑雾。 宿映辰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他死死凝视着那片黑雾,而后垂下了眼。 他还以为……还会有时间。 “师兄。” 他靠近时玦怀里,神色有了一瞬决绝,“自从我拜入天玑宗,你对我最好了。” “可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师兄伤心的事……师兄会怪我吗?” 时玦又帮他把经脉里的灵气疏导了一圈,摸了摸他的头,疑惑道:“怎么说这种话?” 宿映辰道:“师兄,如今诸位大能陨落,他们的法器或藏于秘境,或失去神力掉入凡间……神器一点都不好找。” 神魔封印由上古大能所筑,每一千年加固一次,每次都需要以三件至纯神器为祭,历代仙盟盟主都会为此绞尽心力,奔波半生。 他低低道:“我已经尽力了。” 时玦一惊,他显少看到宿映辰露出这种萎靡的情绪,忙道:“怎么了?是神器出了问题?” “没有,师兄。”宿映辰忽然抬起头,搂住了他的肩膀,“只是有点舍不得师兄……” 他喃喃道:“师兄可不要怪我……” “映辰。”时玦担忧看他,“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才能帮你解决,不要打哑谜。” 宿映辰却缓缓摇头,逃避似的躲闪着他的视线,“没什么。” 时玦一看就知道他在撒谎,手指警告似的在他后颈点了点,看他仍不说话,不由目光渐沉,将他推出怀间,指着面前的空地道:“站好。” 宿映辰踉跄了一下,像一个犯错的小孩,手脚无措地站在时玦对面,审视的视线太过难捱,更别说他有心隐瞒,情绪焦灼下,竟生出一种逃跑的冲动。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光华一闪,他几乎瞬间就遁出好远,时玦想拦下他,却被他手忙脚乱飞出的符箓逼得连连后退。 “你跟我动手?” 时玦一跃至他的身前,那双如水的眸子涌动起波澜,宿映辰心下一紧,磕磕绊绊地停住,肉眼可见地慌乱。 “我、我……” 他心虚了一秒,躲避着时玦的视线。 自从拜入天玑宗后,他便由时玦督促教导,他师兄对他太过了解,以至于被这双眼睛注视着,都会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他只能狠狠攥拳,试图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师兄。”他停下脚步,“我身为仙盟盟主,要以大局为重……” 话一开头,他便把哆嗦的手藏到身后,眼睛盯着地面,咬牙道:“有些事并非我不愿告知,是师兄不该知道。” 他鼓起勇气一吼,“这是仙盟的决定。” 时玦追逐他的步伐忽然停住了,这番话一出,两人顿时跳出了彼此间的亲密身份,有了更为鲜明的上下之分,他没有再动,只是认真地打量着离他三步远的青年。 他乌黑的长发随着烈风飞扬,瞳孔幽静而深邃,轻抿的薄唇透着一丝冷峻,眸色凌厉,不怒自威。 数百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年刚刚步入仙途的凡人少年,而是仙盟盟主,整片大陆统领仙门的第一人。 他拿仙盟来压他,他确实无法迈过这个鸿沟。 “我僭越了。” 时玦平静地看他一眼,垂眸,后退了一步,“盟主大人。” 宿映辰这才感觉身上的压迫感下去了几分,转身,御剑而去。 他不能再见时玦了,越见……越扰他心神。 【就这么舍不得他?】 飞速的风中,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嗯。”宿映辰勉强恢复出往日鲜活的神态,低低道:“有一点。” “从小到大,他对我最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让他伤心。” 【没有办法,神魔封印马上就要破了,这种时候,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我知道。” 他闭了闭眼,“所以,我不后悔。” 开新文啦~开心~[撒花] 食用指南: *主攻,受为爱追夫 一小口狗血 *攻受有误会,所以小虐怡情但不离心 *本质是个甜文(点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封印 第2章 山雨 修补封印在即,时玦变得异常繁忙,也就没时间思虑宿映辰的怪异。 宿映辰似乎也开始躲他,短短三天,两人俱是形色匆匆,直到——大阵启动前夜。 “师兄。” 宿映辰叫住他,脸上眸光鲜活,带着一贯的疏朗笑意,他生得英俊,性格也开朗招人,被天问剑择主、接任仙盟盟主之位后,更是干得有模有样。 他们太过熟悉,以至于时玦都许久没有好好打量过他。 “映辰。” 他转身,此处廊桥十分僻静,月色当头,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长。 宿映辰道:“明日我会开启大阵,祭上三件神器,修补封印后,我便可卸下盟主之位,功成身退。” 每任仙盟盟主都会因消耗巨大,在封印完成后闭关修养,天问剑也会重新择主,选定下一任仙盟盟主。 时玦没有说话,他看了宿映辰一眼,“还是不想告诉我吗?” “啊……”宿映辰囫囵应了句,他站在时玦的一侧,却不如往日恨不得挂在他身上一般,不过一步之距,却显得分外疏离。 “师兄,你说……如果死一人可以救万人,当师兄手握权柄,将会如何抉择?” 时玦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何况,宿映辰的表情太过认真,连以往闪闪发亮的眼睛似乎都蒙着一层阴翳,此时看着他,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他想了想,摇头道:“我无法回答。” 宿映辰笑他,“我还以为师兄会一直无所不知。” “就像当时在长林秘境,那是师兄第一次带我进秘境,每一样仙草,每一种妖兽,师兄都知道……会给我讲解它们的功效、习性、保存方法……” “你还记得。”时玦显然也想起了那时候的事,下意识弯了弯眉眼。 “嗯……现在想想,曾经跟师兄在一起的日子过得好开心。” 宿映辰勉强掀了下唇角,“师兄,你总跟我说,身为仙门盟主要以天下苍生为先,我一刻也不敢忘。” 他一步步朝时玦靠近,而后紧紧投进他的怀中。 时玦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滑到了他的脖颈间,很快,又被冰冷的指腹轻轻抹去。 “师兄知道我的答案吗?” 他在时玦耳边道:“以一换万,很值得,对不对?” “师兄……” 时玦从没见过这样的宿映辰,若说他以往烈如骄阳,此时此刻,便仿若一滩波澜不惊的死水。 他知道宿映辰的隐瞒,但他也知道,他不会告诉他任何事,正如他前几日所说的,他是他的师弟、道侣,却也是他的统领者,是正道仙盟的发号人。 他能感觉到宿映辰在微微颤抖,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既懂得他的苦衷,又难免会有一丝愠怒,只不过他了解宿映辰的心性,便也没有逼问。 “夜深了。” 他垂下眼,微微皱眉,“好好休息。” 宿映辰察觉出他的不快,更是把头低下了两分,他不敢再看时玦,匆匆应了一声,转头便跑。 【好了,已经很远了。】 声音止住他的动作。 他这才好像察觉到疲累般,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身体痛苦地蜷缩成团。 “我好难受……” 他掌下的心脏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跳动,呼吸也不由加快,空气大口大口冲击他的肺腔,他却仍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他捂着胸口,声音从嗓中艰涩挤出,“我好难受……” “我不想离开他……我不想离开他了!” 【因为他,你后悔了?】 “没、没有!”他回答地飞快,好像想极力证明什么。 【你和他关系很好?】 “他是我师兄。” 【师兄而已,你不是有很多师兄?】 “他……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就为了他……?】 “哪里不一样……”宿映辰显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声音轻微而犹豫。 他想不出答案。 “总之。”他从地上爬起来,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清醒,“事到如今,无可转圜。” 【你也可以放弃,这本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多说无益。” 明月高悬,他慢慢往回走。 *** 第二日,神魔交界处。 数百名仙门修士汇聚于结界之前,此处邪气浓郁,非元婴者不能靠近,宿映辰站在离封印最近的地方,时玦不放心,也陪在他的身侧。 午时正刻。 阳日阳气最重之时。 整个封印大阵以八卦九宫之位排列,八个方位分别矗立着巨大的阵旗,各由三个化神期修士压阵,宿映辰于大阵中心,他的面前,三件灵宝被水幕包裹,飘于半空。 此阵名为“浑元阵”,用以炼化神器,帮助其与封印相融。 宿映辰率先出手,随着他一声“阵起”,法阵开始催动,包裹神器的水幕缓缓散去,金光之下,众人扫过即将被炼化的神器。 昆仑镜、木生剑……还有一个……那个是…… 众人仔细分辨了一通,而后纷纷面色大变。 还有一件,竟然并非神器,只是一件普通灵宝?! “盟主!” “神器……怎么回事!” “已经起阵了!” “不行!灵宝怎么能支撑神魔封印的修复!根本不够用!” 众人惊疑不定,但阵法已起,便不可中途断绝,只能咬牙继续往阵中输送灵力。 “映辰!” 时玦看着那光芒黯淡的灵宝,瞬间就明白了近日宿映辰为何总是心事重重的! 因为修补封印的三件神器根本没有找全,他们……他们缺了一件! 阵法已起,万事无可转圜,可若无法成功修补封印,现有的两件神器也只会白白浪费。 时玦心中着急,他知道,宿映辰应当不会故意做这种事,再加上他前几天那番欲言又止,定然是他耗费了许多心力,但确实无处寻觅。 事到如今,他只能尽可能的起阵,试图用他们的灵力来填补神器不足的空缺。 “不必担心。” 仅有的两件神器开始慢慢地与封印融合,宿映辰开口了,“第三件神器便在这阵中,稍后便会融进封印。” 他这话一出,总算缓解了众人的焦躁,时玦按下不安,不时地朝宿映辰看去。 自从起阵之后,宿映辰便没再朝他看过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施诀。 他心中存疑,却也知道此时不可分心,便收回视线,勉力维持法阵。 渐渐地,他感觉身上的灵力几近枯竭,可法阵却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它在一丝一丝抽取他们的灵力,不光是他,所有压阵的修士都感觉到了不同程度的威压,额头不知不觉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支撑不住了……” “阵法好像在抽取什么东西?” “盟主?” 宿映辰踉跄一步,他维持着整个法阵,消耗的要比他们都多。 他抬头,看见封印之上,两件神器已经与封印彻底相融,而第三件滥竽充数的灵宝,早就被阵法炼化,没了踪迹。 “现在吗?” 他低低问。 【快!如今修补封印的灵气不够,阵法寻不见神器,已经开始抽取你们的灵力了!不能再拖了!】 “好……”他艰难地站了起来,回头,看了时玦一眼。 “师兄……”他张了张唇,时玦离他很近,能清楚地听见这声细微的呼喊。 时玦朝前了一步,刚想应声,可下一秒,他却突然感觉喉头一紧,竟然说不出一个字,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每一下,那清晰的声音都震颤着他的耳膜,他突然感觉痛苦万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疯狂翻搅,他压不下这种异状,只能任他施为。 “呃……” 他缓缓地半跪了下去,剧痛开始在他心头蔓延,就仿佛有一柄利刃一下一下凌迟着他的心脏,他痛到眼前发黑,甚至,他感觉到了明显地、生命的流逝。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什么都说不出来,连耳朵,也捕捉不到一丝有用的讯息,他好像融于风中,又好像被灵气包裹,直到,黑暗彻底到来。 下一秒,冲天的光亮乍起,刺激得人睁不开眼。 光华大振,没人知道那一瞬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充足的灵力在阵法中迸发,而后迅速融入封印。 原本因为神器不足而黯淡残破的封印顿时流光溢彩,梵音空绕,镇压无数邪魔。 什么都没有变化,众人愣愣地扫过阵中,除了—— 天玑宗掌门首徒不见了踪影,而他的本命灵剑从半空跌落,一断两截。 本命灵剑与持剑者生死相系,若非陨命,不会断折。 怎么回事? 他们的视线缓缓落在位于阵中的那个人身上。 当今仙盟魁首——宿映辰。 “宿映辰——!” 凄厉的怒吼从一女子嗓中迸出,带着声嘶力竭的哀嚎。 “你干了什么!!!” 众人都朝宿映辰看去。 “盟主,时玦道友他……” 有人迟疑开口,还没说完,便被身旁的长辈一拽,噤了声。 显然,他们都意识到了,宿映辰所说的,那件修补封印所需的最后一件神器。 竟是他道侣的……神魂。 第3章 少年 “大师兄——大师兄——” 寂静的山谷间,几声拉长的呼号惊起一林鸟雀,扎着丸子头的小童气喘吁吁地爬上崖顶,站在参悟石边,冲着中心疯狂摆手。 只见断崖之上,漫天剑气之中,一袭白衣男子姿容俊秀,手中的灵剑翻飞,锐利而凛然。 他眸光一瞥,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气势渐收,灵剑铮然入鞘。 “林曦?”他脚步轻缓,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浅淡笑意,“怎么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 林曦傻笑地看着逐渐走近自己的清俊身影,大师兄长得很好看,眉目如画,眸如星辰,更重要的是脾气也很好,漂亮的眉眼微弯,让人如沐春风。 “大师兄。”他蹦跳到时玦身旁,“掌门师伯今日闭关,吩咐了宗中的一应事务都交由大师兄决断。” “师尊又闭关了?”时玦侧头看向小师弟,默默算了算日子,无奈道:“不会又到了……宗门招收新弟子的时间了吧……” “大师兄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件事!”林曦看向时玦的眼神更加崇拜,“刚刚我师尊传话,天望山禁制已开,正请各位峰主前去挑选弟子呢!” 时玦:…… 他就知道。 宗门每二十年招收一批弟子,各峰主也都会前去挑选合适的人才纳入自己门下,可他师尊生性懒散,前几年还勉强指导一两个,后来则一到这种时候就闭关出逃。 而峰主闭关,天青峰上的一应事务,自然交由他这个大弟子,当然也包括,带徒弟。 如今峰中弟子,十有**都由他带大,而那套入门剑法,他也要练吐了。 他只能幽幽叹口气,答应道:“行,我收拾收拾,一会过去。” “大师兄不用着急,以凡人之躯,从天望山山脚到山顶,最起码要爬一天的!” 时玦点头,“那我也得早些去看看,万一还能抢个好苗子。” 既然躲不开,那他还是先下手为强,给自己挑一个聪明懂事的师弟。 打定主意,他匆匆回洞府收拾了一番,换了身浅云色的宗袍,便朝无望山飞掠而去。 天玑宗身为天下第一仙宗,每二十年招收一次弟子,每到这时,从无望山峰顶望去,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白玉阶之上,便开始涌动人影。 山脚下最多,而后半山腰便少了一多半,甚至临近主峰之时不过十几。 天望山玉阶上设有禁制,既考验耐心,又考验恒心决心,起初的三万玉阶上施有威压,根骨一般的求仙者寸步难行,光这一截,便会淘汰掉一半的人。 之后三万玉阶则设置了最基础的北斗阵法,若想走出,便必须参悟破阵。 最后的三万玉阶则设以试心阵,求仙路上,波折重重,不会一片坦途,若非心性坚定者,也定与大道无缘。 有此三关筛选,能够靠自己一步步从云望山山脚爬上来的人,便是各位峰主要争相收入囊中的可造之材。 时玦这次的目标,自然也盯在了可以自己走完全程的弟子身上。 他势必要给自己找一个天资好、悟性高的好师弟! 他虽然信心满满,可惜他过去之时,他的各位师伯师叔便已经先聚齐了,此时几人正看着天望山下,不时地说些什么。 “是个好苗子。” “别人不过刚刚起步,他竟然都要走一半了!” “不知道最后的试心阵拦不拦的住他。” 时玦被他们的讨论引出几分兴趣,走过去一一行礼,“大师伯、二师伯、四师叔。” 他师尊排行第三,继任掌门,大师伯掌管戒律,二师伯主修丹方、练器,四师叔则大开大合,一把长刀虎虎生风。 如今他们三个人一同看上了一个好苗子,这也不禁让时玦生奇。 听见他的声音,三位师叔伯也冲他招手,“小玦,你师尊又闭关了?你们峰有你就很能撑得起场面了,今年可不许跟师伯、师叔抢啊!” 时玦笑笑道:“那弟子也得看看,万一就适合我们天青峰呢。” “哎你小子!一点不吃亏!” 众人哄笑,时玦也上前,透过漫天云雾,看见了那个人。 他很好认,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青衣,头发随意地梳起个马尾,消瘦的身形纤细而挺直,正快速且急切地一步步朝着山上走,他的周围空无一人,连需要参悟的北斗阵法都不能阻拦他分毫,他站在玉阶上,抬头望了一眼。 时玦好像感受到了那束视线,但云雾缭绕,他虽疑惑,却也不觉一个凡人少年能看见他,拧眉思索了阵,退后了两步。 山崖下的少年却久久收不回目光,他贪恋地看着那早已空无一人的位置,直到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踏上了一节玉阶。 一直紧盯着试炼的大师伯道:“他进试心阵了。” 日光渐移,直到陆续有新的拜师者踏进试心阵,原本遥遥领先的少年却还是没能迈出一步。 “怎么回事?” 时刻关注着试炼进程的大师伯皱眉道:“根骨好,悟性高,心性却不行?” 二师伯也奇怪,“试心阵里不过是些诱惑之物,却堪不破吗?” “……可惜、可惜。” 时玦也觉得可惜,只不过历年来总有数不清的求仙者都在这玉阶前铩羽而归,他都习惯了。 他朝下望了一眼,只见那个少年呆呆地站在玉阶之上,脸上的表情乖巧又受宠若惊,显然正经历着什么好事。 试心阵会让入阵者不知不觉拥有最渴求之物,忘记自己身份,沉迷在阵中,贪财者会以为自己富甲一方,爱色者会以为自己怀抱温香软玉,弄权者会以为自己权势迫人…… 总之,若堪不破自己心中的**,便会在试心阵中寸步难行,如今距离峰顶不过几百步,他竟是要功亏一篑。 他静静看了阵,从他这个角度,能明显看见少年眸光闪烁,嘴角微微勾起,眼中的依恋之色挡都挡不住。 ……也不知道正经历着什么好事。 他默默收回视线,转而观察起其他人来。 这么一耽搁,已经有两三个弟子反超了少年,在试心阵中缓慢向前。 他一个个端量着过去,可突然,一道炽热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原本还一脸沉迷的少年露出了明显的挣扎之色,他眼里汹涌着恐惧,缓缓跪了下去,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嘴无声地张了张。 ……师兄。 他吐出了两个字,而后猛地抬头。 浓密的云雾后,时玦看见了注视着他的那双眼。 星辉般的眼睛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开始朝他接近,甚至来不及起身,跌跌撞撞,狼狈地爬。 师兄、师兄、师兄…… 终于,眼前的云雾散去,他站在云望山山顶,与他四目相对。 奇怪的人。 时玦感受到了这恍若实质的目光,不自觉皱了下眉头,眼前的少年正弯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丝散落的乌黑碎发湿漉漉地粘在他的额头,他的长相青涩而稚嫩,姣好的样貌只一眼就让人心生喜爱,却唯独那双眼睛—— 含情的桃花眼生得十分漂亮,可眼睫之下的眸光却漆黑如深潭,盯着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贪婪的野兽。 性格阴翳,心性偏执。 他心中有了计较,收回了视线。 宿映辰脸上的狂喜之色却越发明显,他一点点蹭到了队伍的最前列,站在了离时玦最近的地方。 他终于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那双眼睛也终于不再是梦境或者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冲他看了过来。 他在这道目光下即渴望又害怕,他的身体在颤抖,视线却牢牢地钉在他的身上。 师兄。 他急切地看着缓缓落山的太阳,只要最后一丝光晕笼于山后,试炼便会结束,他会被他的师兄选中,牵着他的手,把他一路领会天青峰。 他浑浑噩噩等待着时间的流逝,也没在乎其他几位峰主有没有选自己,只是将期待的、激动的目光,落在那副清俊的身影上。 “小玦,可有合心意的弟子?” 终于,他察觉到师兄的目光开始慢慢扫过,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已经开始悄悄挪动。 师兄会选他。 他知道的。 因为曾经就是师兄在人群中一眼看中了他,冲他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愿不愿意与我去天青峰修习?” 他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要回答了。 “愿……” “弟子并无人选。” 未出口的话被朝思暮想的嗓音挡回。 他听着,却又突然理解不了这短短几个字的意思。 什么……? 师兄在说什么? 他呆呆抬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不对…… 不对…… 不对啊! 一瞬间,无尽的恐惧突然侵袭上他的心头,他看着那个笑得温柔的人,不受控制地想:师兄……他、他莫非知道了什么? “师……仙长……”他慌乱改口,试图将一切挽回正轨,“我、我可以吗?” 他茫然无措道:“我很听话……” “我会听仙长的话……” 他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仿佛是自言自语,唯独那双眼睛,即惶恐又祈求地冲时玦看着,一眨不眨的。 他的视线太过灼人,纵然隔着一段距离,时玦都能感觉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迫切。 他看着少年,似乎也不懂他这般目光是为何,缓缓摇头道:“你并不适合天青峰。” 他们天青峰的功法讲究飘逸自然,灵动随性,可看少年的心性,显然是执念过重,戾气过深,若要强行拜入天青峰,便只能压抑本心,境界停滞是小,长此以往,恐怕还会顿生心魔。 他的话音刚落,少年的表情霎时变得崩溃与苍白,时玦大概明白他的失望,毕竟如果无人选他,他便只能统归外门,这对他的天资来说,也确实浪费。 他想了想,转头冲自己的四师叔推荐道:“师叔,他天赋出众,拜入你门下也很是不错。” 刀法霸道凶煞,堵不如疏,反而能让他满身的戾气有所发泄。 可他话音刚落,四师叔还没说什么,一声凄厉的拒绝便先响彻峰顶。 “不!” 少年踉跄地往前扑了两步,“我要当你的师弟……” “为什么不行?!” “明明之前,都是这样的!” 他惶惶然地跪地,死死攥着时玦的袍角,时玦轻轻拽了拽,也没能拽开。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向他们这个角落看来,时玦也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入门试炼,竟然会折腾出如此一番闹剧。 大师伯面容严肃,皱眉道:“天玑宗哪里是轮得到你挑三拣四的地方!” 他显然对这个弟子没了什么好印象,一甩袖子,冷声道:“既然没人选你,你就当好外门子弟!” “好了。”他冲自己的徒弟吩咐道:“曦儿,带他们下去吧。” “师兄……不,仙长……”少年似乎彻底疯了,匍匐爬了几步,赤红着眼,抓着时玦袍角的手半分没有松开。 时玦步伐一滞,他显然没遇到过这种事,蹲下身,耐心解释道:“即便去了外门也并非全无机会,一个月后宗门大比,获胜之人便可重新拜入各位长老门下。” 宿映辰激动地喘了口气,“那……那我若赢下宗门大比,便可以拜入天青峰吗?” 时玦也不知道他为何对天青峰这般执着,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不可以。” 他一点点解救着自己的宗袍,出口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但落到宿映辰的耳中,却仿佛最严酷的锋刃,“……以你的心性,并不适合天青峰。” 第4章 混乱 “你骗人!” 宿映辰抬头看他,哽咽道:“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你明明、明明……” 他声音越来越低,而后渐渐松开指尖,整个人塌耸地跪着。 哪里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啊! 难不成师兄也是…… 他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此时此刻,看着与记忆里完全迥异的发展,他不得不意识到一个真相:如果他都能重新来过,那么他的师兄……为什么不可以? “师兄,你是不是……” 他茫然抬头,刚吐出几个字,便倏然噤声。 指甲重重刺进皮肉,疼痛让他清明了片刻,将未出口的话囫囵咽下。 他无声地张了张唇,呆呆地看着时玦仍旧温柔的眸子,里面没有仇恨与憎恶,就算看着他,这个曾经将他献祭了神魔封印的罪魁祸首,也没有半分怨憎。 除了——不想再让他拜入天青峰。 他师兄一向光风霁月、坦荡磊落,哪怕重生一次,定然也不会故意刁难尚且年幼的他,只是决定要划清界线,再不收留……但若戳破了他也是重生而来的事实,面对真正的他,师兄说不定会比现在更决绝、更冷酷。 那时候,他再如何努力,恐怕都无济于事。 不能说。 他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度,逃避似的摇头,喃喃道:“师兄……” 其他弟子都被林曦领了下去,天望山顶,只剩宿映辰还跪着。 时玦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师叔伯,二师伯先冲他摊了摊手,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他委婉道:“按理说,只要登上天望山山顶,便会成为天玑宗弟子,若没有大错,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言下之意,就算来拜师之人是个傻子,为了门派名声,也不能将人无故驱逐。 短短半个时辰,宿映辰在几人眼中已经从天赋极好的苗子,变成了脑袋不清楚的傻蛋。 毕竟要不是头脑有损,谁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又哭又抱,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四师叔一看情况不对,赶忙摆手道:“小玦,这个人我们天峦峰可不要啊!” 他这话一出,可是点醒了另外两位长老,他们都知道,时玦爱惜人才,只要看见适合哪峰的好苗子,都会帮他们推荐一二,如今这个人,确实根骨好、天赋高,扔去外门着实可惜,可要拜入内门,入他们峰下,他们又都不想要。 毕竟看此人脑筋……着实不灵光! 此时此刻,当然是要先遛为快,要不等时玦开了口,他们这些当叔叔伯伯的,也不好意思拒绝啊! 这么一想,还不待时玦张口说第二句话,天望山上,一阵清风而过,霎时就剩了他和跪地的宿映辰。 哎? 时玦还没反应过来,看着贴近他的宿映辰,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宿映辰却好像享受极了他们的独处,整个人紧绷的情绪舒缓了许多。 他磨磨蹭蹭地想往时玦怀里凑,时玦却并不喜生人近身,用手推拒了一下,他的力度很是轻微,跪地的少年却恍若惊弓之鸟,下意识听话地松了手,抬起头,眼睛怯怯地看着他的反应。 凡人对修仙者向来尊崇,他这般表现虽然太过,但时玦也可以理解,更何况,看他的年龄不过十七八岁,想来更是少年心性。 “确实是可惜。”时玦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你若不想去外门……先等等,我再去问问师叔师伯。” “你刚才实在是……”他幽幽叹了口气,也烦恼得不行,只能先道:“今日也晚了,你且去休息吧。” 说罢,生怕宿映辰再抱着他又哭又喊,赶忙伸手掐诀,驱使了一个木头小剑,把他送到了半山腰的院子。 此处是外门弟子的住所,如今四位峰主皆不愿收宿映辰为徒,他便只能去这里。 时玦的耳边总算清净了下来,他认真想了想,也没着急返回洞府,反而又往自己大师伯的主峰而去。 宿映辰感受着落在身上的清冽灵力,一脸怀念地闭了闭眼,他被清风诀轻轻放下,此处是一处干净院落,今日与他一起参与入门试炼的求仙者都已先他一步而来,几人三五成群的站着,正兴致勃勃地说些什么。 看他乘风而下,才慢慢停住了交谈。 “呵。” 众人明里暗里地朝他打量,有人忍不住,率先嘲讽了一声。 “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哭求着要进内门吗?难不成……各位长老都没看上你?” 不得不说,宿映辰今日的举动很是遭人嫉恨,他虽在试心阵中耽误了一些时间,但终还是第一个爬上了峰顶,更别说还有时玦大师兄的举荐,想让他拜入天峦峰。 可说他傲气也好,不识时务也罢,他竟然还出声拒绝,将这大好的机会拒之门外! 通过入门试炼的求仙者,谁不想成为四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可宿映辰他不想!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却看都不看的丢弃,就好像他们一直苦苦所求之物,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这般对比之下,宿映辰虽是无心,但终还是将旁人彻底得罪了。 没有人帮他说话,他们或出言讥讽,或冷眼旁观,显然都不想与他深交。 宿映辰听得他们挖苦,也没回话,这些人都是师兄爱惜的弟子,就算前世他已经被逐出天玑宗,与他们再无瓜葛,但看在师兄的面子上,他也不能与他们交恶。 他沉默地寻了个角落坐下,闭眼,默默运转起灵力。 他要加紧修炼,加紧变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师兄。 他有心避事,却不想这番目中无人的举动更是激怒了众人,他要是与他们争吵几句还好,只要宿映辰生气,或者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他们就能把他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拽下来,就能嘲笑他的心比天高、自命不凡,成为众人取乐的小丑。 可他这般表现,反而无声地给了嘲笑他的人一巴掌,仿佛他对他们的挑衅没有丝毫愤怒,只有不屑。 “你!” 那几人年龄都不大,正是冲动易怒的年纪,更别说,能够通过天玑宗试炼的人,在凡间多半也是天之骄子,却不想遇到宿映辰这么一块臭石头,天资压他们一头不说,还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几人脸色变换,果然更生气了,冲宿映辰追过来。 “假清高什么?就算天资好又如何,最后不还是跟我们一样,只能当个外门弟子?” “你还想拜入天青峰?”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时玦大师兄根本不要你!” 众人一阵哄笑,他们发现宿映辰的气息乱了一瞬,睁开了眼。 这细微的变化,已经比他刚刚那副模样要讨喜很多,那人被宿映辰此时的表情取悦,再接再厉道:“你简直痴心妄想!跪着求大师兄有什么用,不还是被他赶回来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也配当大师兄的师弟?” “你说,你配吗?”他们伸手搡他,嬉笑道:“你不配!” “你当不了他的师弟的哈哈哈哈……” “不要你!” “不要你!” “不要你!” 宿映辰终于动了,他缓缓抬头,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连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的耳中也响起熟悉且剧烈的空鸣,他看着嬉笑的人群,眼底泛起丝丝缕缕的红色,甚至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聒噪、好吵、胡言乱语……该、该死! “不、呃——” 笑声霎时被一道凌厉的拳风打断。 几人没想到宿映辰会突然动手,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一拳之后,他们瞬间反应了过来,为首之人擦了下嘴角的血迹,啐了一口,正想扑上去,宿映辰却比他动作更快,追上来将他死死按下,掐着他的脖子,拳拳到肉。 剩下几人一看势头不对,赶忙抄起椅凳就冲宿映辰的后背砸去。 “给他顿教训!” “把他拉开!” 他们去撕扯宿映辰,宿映辰却已经打红了眼,丝毫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只一拳一拳,往死里挥着。 “闭嘴!” “闭嘴!” “闭嘴!”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打破的脑袋汩汩流着血,顺着他的额头糊了满脸,他却根本不管不顾,被他按在手下的人起初还能朝他痛骂,后来则出气多进气少,只能发出一声声痛吟,可宿映辰的手却始终仿若铁钳,任谁也拽不动。 “他……他……” 这几人根本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惊恐道:“他疯了!” “他要杀人了!” 终于有人察觉出不对,腿软的跌到门边,开门扑了出去。 “救命……救命啊!” 正跟自己大师伯软磨硬泡的时玦听到了门外混乱的响动,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从山脚一路而上,而后被林曦拦在了门外。 “救命,宿映辰……” 狼狈的弟子紧紧抓着林曦的袖子,他们刚刚入门,尚不会驱使灵气,此时一路急跑过来,呼吸间都是喉头漫上来的血腥味。 时玦听得奇怪,他刚好准备回峰,起身打开了门。 “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皱巴巴宗服的弟子,正气喘吁吁地跟林曦说着什么,看他起身而出,那个弟子更是两步上前,直接冲他惊恐道:“大师兄……” “杀人了!那个叫宿映辰的……杀人了!” 本来印象分就不高,这下又-100(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混乱 第5章 失望 两道流光直冲天勉峰而去。 才刚到院门,屋内的声音便已经清晰的传来。 “啊!宿映辰你疯了!” “要出人命的!” “咱们……” “别管,已经有人去报信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时玦微蹙了下眉,与他一同而来的大师伯则是面色铁青,他掌管戒律,眼中更是容不得沙子,此时看宗中弟子第一天入门便这般不堪,简直怒不可遏。 “还不停手!” 化神期的威压层层叠叠地压向还未引气入体的弟子,立刻逼迫得他们两股颤颤,一动不能动。 他朝屋中看了一眼,目光更是久久地停在“罪魁祸首”的身上,他失望转头,冲时玦道:“小玦,师伯知道你眼光好,可这次,却是看走眼了。” “此事我不想多说,你提的事,也算了吧!” 说罢,径直拂袖而去。 时玦软磨硬泡了小半个时辰,才让大师伯相信了宿映辰只是刚从试心阵中出来,神思不属,所以状若疯魔,两人说好,明日再把四师叔请过去看一眼,谁知道转眼间,功亏一篑。 天玑宗宗规严明,更是看重同门情谊,宿映辰今日之举,就算他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才,也不免让人觉得此子凶戾,对同门都凶残如此,若要教出去,岂不早晚都会为祸一方,为仙门增加一大祸害?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愠怒,视线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问道:“怎么回事?” 宿映辰一动不敢动,即便化神期的威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但当他看到与大长老一同而来的师兄时,他混沌的脑袋终于被当头一棒,清醒了。 他扫过被他按在身下的人,他满口鲜血,整个面皮都红肿不堪,胸膛轻微地起伏着,黑青的眼眶里,眼珠艰难地转动,看着他,仿佛看着从地狱里逃出的恶鬼。 他赶忙松手,下意识朝时玦望去。 已经有人开始回答他的提问了,指着宿映辰,恶狠狠道:“大师兄,是他——” “他想拜入天青峰不成,我们不过劝了他两句,他便记恨上我们了!” 答话的人正是刚刚朝宿映辰动手的五人之一,许是看见惊动了时玦,他也有几分胆怯,趁机抢先开口,将错处都推到了宿映辰的身上。 “大师兄,是他先动的手!” 立马有人附和,“对对对……是他……” 接二连三的指责同时指向同一个人,时玦的脸色沉静如水,也没说什么,只将他们的样子一一看过。 宿映辰自然察觉到了时玦的审视,辩解的话就抵在嘴边,可当他抬头,直面着师兄那副冰冷的面容时,万千勇气瞬间灰飞烟灭。 师兄会相信他吗? 毕竟……他、他已经辜负过他一次了…… 他心中胆怯,只能磕巴道:“不、不是,师兄,我……” “就是他!”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那人扑腾地坐起来,勉强直起身子,冲时玦哭道:“大师兄,我只是去劝慰他几句,跟他说,就算不能拜入天青峰也没关系……只要我们潜心修炼……” 时玦皱了下眉。 宿映辰看见,整个人被吓得一抖,霎时目眦欲裂道:“你胡说!明明你说的是……” 时玦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音。 “不要撒谎。” 他眸色淡淡,身上也没有强烈的压迫感,可轻轻几个字,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躲避着他的视线。 宿映辰眼睛一红,其他人不了解时玦,可他却是知道的,在他师兄眼中,做错事或者闯祸都情有可原,毕竟人非圣贤,总有冲动或思虑不到的时候,可唯独欺骗,却是实打实地对别人信任的背叛,是决不能被容忍的。 他从混乱的角落起身,屋里人都被他那副浴血的样子吓到了,即便他一直稳占上风,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也没用什么其他东西,只靠一双拳头,到底抵不过坚硬的桌椅板凳。 他走至时玦的身前,垂头跪了下去,“对不起,师兄。” 他根本不敢面对时玦,尤其是看见他和大长老一起赶来之时,他大抵猜到了师兄去找大师伯是为了谁,生怕看见他眼里的愤怒与失望,既而更是胆怯,头越垂越低。 他到底在干什么…… 他苦寻了百年才得到的机会,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 就这么被他彻底搞砸了! 甚至还不如曾经……最起码那时,他还是师兄疼爱的小师弟,他的功法和剑招也是师兄手把手教的,他可以在长青峰玩闹,甚至可以在师兄的洞府里休息…… 而不是像现在,他连踏入长青峰的资格都没有,还尽干些让师兄不喜的事情! 他抬手摸了把眼泪,低声道:“他们出言不逊,我没忍住,动了手。” 时玦低头扫了眼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宿映辰,后又一一看过衣着凌乱的几个人,他们也都不自在地垂着头,没有反驳。 “还有人要说吗?” 时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面色也无波无澜,可动手双方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上赶着当出头鸟的癖好,便都默认了下来。 时玦点了点头道:“今日你们刚刚通过入门试炼,看在不知者不罪的份上,我不重罚,只罚你们每人抄三遍宗规。” “大师兄?”一听都要受罚,其他人颇有几分不可置信,更觉委屈,为自己辩解道:“只有他们,我们没有动手……” 时玦道:“抄完宗规后,若仍有疑问,再来找我。” 宿映辰没有意见,他也知道时玦此举的缘由,今日看似只有他们六人参与其中,但其他人或冷眼旁观,或火上浇油,均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甚至,对自己被教训之事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天玑宗看重同门情谊,毕竟仙途漫漫,百年之后,亲族难寻,甚至沧海桑田,故土不在。既踏入仙途,宗门便为立足之本,若同门间遇事也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与己无益,若日后宗门有难,于宗门也是威胁。 “是,师兄。”他率先开口,乖巧得不可思议,叩首领罚。 “还有。”时玦看过动手的几人,最后目光,静静地落在宿映辰的身上。 “你们几个,抄完宗规后,自去戒律堂领五十戒板。” “再有下次,照宗规处置。” 宿映辰被头上明显变冷的语调吓得一抖,天玑宗宗规他早就倒背如流,自然知道,残害同门的惩罚。 他曾经…… 他闭了闭眼,根本不敢再想。 他面前拂过轻微的风动,时玦走了,他却没有力气起身,只自虐似的仍旧跪着,他脑中一片混乱,甚至有些分不清幻想与现实。 “那可是他的大师兄……” “天问剑怎么会择他为主,简直是辱没仙盟的声名!” “忘恩负义!白眼狼!” “魔头……” 他静静听着或低或高的鄙夷,没有一丝波动,只是穿过人群,抬手,掐住了他此行目标的喉咙,问他:“我要的东西,在哪?” 他眼睛赤红一片,显然是心魔入体的征兆,如今仙门百家都知道,宿映辰被逐出师门,走火入魔,竟然妄图寻找令人死而复生之法! 他估计是忘了,当时,那个人又是被谁亲手害死的! “你……你痴心妄想……”那人去掰他的手,屋里的其他人也想上前帮忙,却都被宿映辰大乘期的威压压得无法动弹。 “不想说?”宿映辰也没有生气,他嘴角微勾了勾,一双眼睛残忍嗜血,“我也可以搜魂。” 明明百年前还是心怀苍生、明俊飞扬的人物,仙门中谁不想与他相识结交,可自从那件事之后,任谁见他,都要退避三舍。 尤其是,在关乎于那个人之时。 他们都知道,此时“搜魂”二字出口,若不如他的意,他便一定是会做到的。 神魂脆弱,一旦被人入侵搅乱,修为尽毁不说,人也会变得呆愣痴傻,这种手段,向来是无恶不作的邪修才会用的! 宿映辰却丝毫没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不对,他只知道,所有人都在阻拦他、对抗他,阻止他与师兄的相见! 一想到这,他心中更是魔气涌动,冷声道:“我数到三。” “一、二……” “东陵秘境!”那人咬牙吐出四个字,“我只听我祖父说过……” *** 深夜,时玦坐在天望山山顶,长吁短叹。 他伸手敲了敲身下的玉阶,视线在上面来回扫过。 江星竹刚刚结束宗门任务,和来接她的叶寒一起说说笑笑的沿阶而上,乍然在漫天夜色中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人影,忍不住惊呼了声。 “大师兄!” 她定睛一看,平复了下砰砰惊恐的心跳,怨道:“大晚上的,你又不休息,又不修炼,在这里干什么!怪吓人的!” 时玦老早就看见从山脚下慢慢走上来的两人,夜风微拂,很是惬意,大抵是因为如此,江星竹和叶寒便也没有御剑,只是慢悠悠从山脚一步步而上,才会在这里撞见他。 他心累地笑笑,“你们回来了?任务顺利吗?” 江星竹点头,转而好奇道:“大师兄,深更半夜的,你在这干什么呢?” 时玦冲玉阶上扬了下头,“我来看看入门试炼的禁制。” “可能年代久远,禁制松动,最近几年,这入门弟子真是……” 他委婉道:“原本我以为你们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却没想到,更有甚者……!” “哈?” 江星竹无辜地眨眨眼,被勾起几分兴趣,激动道:“谁啊!” 第6章 机会 江星竹没想到,她昨夜没能从大师兄嘴里问出来的人,第二天一早,便被她亲眼见到了。 甚至不光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惊呼道:“五天了!他跪了整整五天了!” 她和叶寒躲在时玦的洞府外,“得亏昨天下了场雨,要不然以凡人之躯,他五天不吃不喝,不得死翘翘了?“ 叶寒扫过紧闭的洞府,“大师兄也五天没出来了。” 江星竹摇头道:“想出来也难啊……” 她不免好奇:“这人是要干什么呢?” 叶寒回忆了下最近听到的传闻,答道:“听说是想拜入天青峰,即便大师兄将他推荐到天峦峰,他也是不乐意,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哎!这我知道!” 江星竹握拳砸进手心,振振有词道:“假如你去拜师,你面前站了四个人,一个凶老头,一个胖老头,一个黑老头,还有一个容貌俊美、性格温柔的大美人!要是你,你想跟谁走?” 叶寒:…… 他竟然无法反驳,哭笑不得道:“你这……” “快快快先蹲下!”江星竹打断他的话音,她时刻关注着时玦的动向,眼见洞府前灵气波动,赶忙拉了叶寒一把,压低声音道:“大师兄要出来了!” 两人窸窣一阵,鬼鬼祟祟地躲在了半人高的灵植后。 时玦撤去洞府外的禁制,他面色并不好,先扫了一眼跪地的宿映辰,后又把目光投向枝叶颤动灵植,也没点名,只道:“藏什么藏,还不快走。” 江星竹一撇嘴,正想冒头反驳,却一个踉跄,被叶寒拉走了。 “干什么、干什么!我想看一看啊!” 她拍着叶寒的胳膊,叶寒却脚步都没停,冲她道:“还看什么,快走吧,你没发现大师兄都生气了!” “啊?”江星竹眨眨眼,不可置信道:“生气?” 比叶寒更敏锐的,是安安静静跪在一旁的宿映辰,他对时玦的情绪有种过分关注的在意,几乎在时玦出来的第一刻,他就能感知到他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汹涌波动。 果然,遣走了江星竹和叶寒,时玦转身,停在了他的身前,问他:“我若不出来,你打算跪死在这?” 宿映辰尚未踏入仙途,五天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 时玦在洞府中,能够清楚地听见因为时间流逝而逐渐粗重的呼吸,甚至在深夜,也会有一两声被极力压制的痛吟。 他垂眸扫过宿映辰,看他单薄的脊背依旧挺直,只是面色苍白,垂在身侧的掌心泛着不正常的红肿,而这样的伤势,在他的臀腿与后背还有许多。 戒律堂的戒板三板为一下,每一下都要分别落于掌心、脊背、臀腿,说是五十下,其实打下来却是一百五十板,这个惩罚并不轻,当日与他一同受罚的人此时还趴在榻上修养,可宿映辰却在受完罚后,强撑着走过长长的山路,跪到了他的洞府前。 此时此刻,时玦根本搞不明白他的心思,甚至因为被人堵到门前,他一贯柔和的性格都被激起一丝愠怒。 这个宿映辰到底在想什么?! “师兄……” 宿映辰看他出来,又磨磨蹭蹭地想朝他接近,因着饥渴,他的嗓音仿佛破锣般难听且沙哑,再加上几日不眠不休,浑身的疼痛几乎要达到这具身体承受的极限。 可宿映辰却觉得没什么,毕竟这些轻微的感觉,与跟师兄再见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虽然他身上每一块肌肤都在叫嚣着痛苦,他的眼睛却亮亮的,紧紧盯着时玦。 他又叫了声,“师兄……” 这一声明显好听很多,夹杂着毫不掩饰的乖巧和讨好。 时玦却皱眉看他,丝毫没有被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抚平情绪,反而一股郁气腾空而起,重复道:“我在问你,我若不出来,你打算跪死在这?” “我……”宿映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原本是想糊弄过去的,却不想师兄根本不给他这个选择。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甚至,他都不清楚他怎么就浑浑噩噩地跪到师兄洞府前来了。 那日在戒律堂中,戒板一下下打在身上,很疼,却与他曾经剖婴取血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可他却仿佛要痛晕了,甚至想流泪……因为这个惩罚,来自师兄。 师兄从来没有罚过他的,更别说让他去戒律堂那种地方。 他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时过境迁、覆水难收,哪怕重来一次,他和他的师兄,竟然也无法顺遂。 他真的不能拜入天青峰,也真的不能陪在师兄近侧,内外有别,他一旦进入外门,恐怕百年之内,与师兄都只会是萍水之交。 甚至,可能有一天,师兄都会忘了,外门里还有一个叫宿映辰的弟子,再见他时,只会一脸陌生。 不、不行……不行! 他突然被这个认知刺激得浑身剧痛,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成为师兄的师弟,只有这样,他才能被看见、被记住、被……喜爱。 这个念头控制着他的躯体,从戒律堂出来之后,他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天青峰。 可现在……迎着师兄冷淡的视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似乎,又把师兄惹生气了。 曾经不是这样的……那些年里,就哪怕他冲动之下做错事,师兄也只会一脸无奈地帮他善后,教他处理,可现在,他好像无论干什么,都得不到师兄的喜爱。 他不由瑟缩了一下,可师兄问他话,他又不敢不答,只能承认道:“我不知道该去哪……师兄,如果你不要我……我真不知道该去哪了……留下我吧、留下我吧,怎么罚我都行……” “不知道去哪?” 时玦的态度却没有因为他的祈求而软化,冷声道:“外门弟子院落,就在天勉峰半山腰处。” 他鲜少露出这种明显的攻击情绪,却在今日,因为宿映辰的举动,彻底爆发。 宿映辰年龄尚轻,本就瘦弱,又刚刚挨过戒板,还五天水米未进,如今身上不知是泥、是水、还是血,总之,再对他视而不见,恐怕就可以给他收尸了! 他究竟想干什么?博取他的同情、怜悯?还是以这副可怜的模样,冲他威胁? 宿映辰如此一跪,看似身负决心,坚如磐石,可事实上,与上门逼迫又有什么区别? 时玦自问,他性格虽不强硬,但也自存傲气,哪能任人捏扁搓圆,宿映辰这般,若说他不生气,才是假的!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明明看起来离经叛道、凶狠阴戾,面对他时,却又狡猾地收起所有表象,对他极尽讨好,仿佛只要能得到他的承认、关心,他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他皱眉猜测道:“你之前见过我?” “我……” 宿映辰缓缓抬头,他一时不懂,师兄如此问他,是想得到一个什么答案。 是试探?探寻他是不是重生归来? 他迟疑了下,也没敢承认,缓缓答道:“没有……” “撒谎。” 时玦轻易地分辨出了他稍纵即逝的犹豫。 宿映辰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紧张地动了动喉结,决定先看看师兄的态度,低声问道:“师兄之前见过我吗?” 他这么一说,时玦自己都有些糊涂了,开始认真思考,难不成自己还与宿映辰是旧识?可看宿映辰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也就是近十几年的事情,他也不至于头脑昏聩到这般程度吧? 他实话实说道:“我对你并无印象。” 这下又轮到宿映辰迷茫了。 他并不觉得师兄在故意诈他,可如果师兄说的是真的,那他定然没有之前的记忆,可若没有记忆,又为何对待他会这般冷淡?又为何不愿意让他拜入天青峰? 他也斟酌答道:“我没有撒谎,这十八年间,我并没有见过师兄。” 他这话自然是真的,毕竟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所以他神色从容,时玦也没看出不对。 他道:“我很喜欢师兄,想成为师兄的师弟,可师兄对我一再拒绝,我以为是我做错了事,让师兄不喜,所以才来请罪……” 时玦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可思议道:“我说你不适合天青峰,你觉得,我在迁怒你?” “不不不……” 宿映辰慌张摆手,“我知道是我的错……” 时玦蹲下来,认真看他,“我问你,当日入门试炼,你因何被困试心阵中,迟迟不能出来?” “我再问你,那日你与同门争斗,既不管对方生死,又不在意自己性命,孤注一掷,又是为何?” “或者,你也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促使你,拖着一身刑罚,在我洞府外死跪五天五夜?” 宿映辰紧张地攥紧指尖。 时玦继续道:“当时在天望山上,我便说过,以你的心性,并不适合天青峰,今天,我依旧是这个回答。” “师兄……” 宿映辰呆呆地看着时玦,他的眼眶中,不知不觉蒙上一层水雾,他一下看不清时玦的脸了,赶忙抬手擦了擦。 “我的……心性?” 其实他早该想到,当时在天望山上,能被师兄一眼相中的,是刚从小山村中一路跋涉,灰头土脸爬上山顶,真正的,十八岁的他……而不是现在这个,寄宿在这个稚嫩外表下的,破烂不堪的灵魂。 师兄一直是师兄,改变的,只是他而已,他因为做了太多的错事,为了挽回,开始不合时宜的拼命与努力,却不仅没能得到师兄的原谅,反而把师兄越推越远。 “……原来如此。” 他喃喃低头,“师兄,我知道了。” 他细细回忆了番被他珍藏多年的记忆,又抬头看了看眼前鲜活、真实的时玦,他在时玦的视线里,扬起了脸,努力挣扎出一个别扭且亮丽的笑容。 他太长时间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竟觉得满脸的肌肉都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我会好好修炼,一月后的宗门大比,我会获胜。” 曾经时玦说过,就算他取得胜利,也不会让他拜入天青峰,可是今天,他忽然有了一丝勇气,冲时玦恳求道:“师兄,到那时候,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机会 第7章 控制 宿映辰一眨不眨地盯着时玦,墨玉似的眼底跳跃着火焰,带着迫切的期待,直直撞进人心,“师兄……” 时玦却没应,只瞥他一眼,视线下移,朝他的膝盖扫去,单薄的衣料将可怖的伤口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 他心中有气,既气宿映辰用这种“苦肉计”冲自己威胁逼迫,又气他折腾半晌、自讨苦吃,如今,还不死心地冲他继续讲条件。 “嗯?”他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节,嘴角的笑容未变,视线上抬,慢慢落在宿映辰的脸上。 这一下,两人四目相接。 宿映辰很会察言观色,他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默默缩了缩脖子,低低道:“我只是问一问……” 时玦也没管他,径直起身,迈步朝洞府而去。 尽管没得到确切的答复,宿映辰却并未失望,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定然会导致师兄的不快,他甚至想,只要师兄能留下他,骂他也好,打他也罢,哪怕只能在天青峰当一个卑微的仆从,他都甘之如饴。 可没想到,天道竟然再次眷顾了他!让他意识到了,导致这一串迥然变化的缘由。 他忽然又有了新的机会。 他想笑,是真真切切地想笑,可脸上生疏的肌肉并没有给他太多的回馈,他只能保持着这副别扭的笑脸,动了动僵硬剧痛的膝盖。 五天五夜,即便只是简单的跪立,对他这副身体来说也不亚于酷刑,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还好,如今稍微动弹,已经麻木的肌肤下,血液重新流动,反而加剧了腿上的折磨。 “唔……”他没忍住悄悄抽气,消失许久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他耳边响起:【怎么这么狼狈?】 他颇感惊奇,【我以为,以你的天资,拜入天玑宗内门不费吹灰之力。】 宿映辰并没有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吓到,他艰难地换了个动作,转身坐在地面上,伸着腿,缓解着疼痛。 “是我的错。”他声音沙哑,保持着脸上的表情,打招呼道:“伯伯你醒了。” 【怎么回事?】声音奇怪道:【我只睡了几天吧,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 “没事……”宿映辰眸色黑亮,仰头看了眼透蓝的天空,属于师兄的灵力在空气中波动,阳光正好,微风吹拂,平和安静的景象令人身心愉悦。 他道:“都是我咎由自取。” 上辈子,师兄祭阵后,从小陪他到大的伯伯似乎也震惊于他的薄情,再未与他说过一句话,如今听着耳边关切的语句,他喉间哽咽,自嘲地掀了掀唇角。 【别笑了,真难看。】 声音明显担忧了几分,【现在是怎么回事?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宿映辰勉强起身,他拍了拍僵硬的脸,回头望了一眼属于时玦的洞府。 他知道,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回几百年前的样子,从师兄祭阵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变成了一具只知道复仇的行尸走肉。 不过……如果师兄只喜欢那样的他的话…… 他搓揉自己脸颊的力气越来越大,不一会,尚且柔嫩的皮肤就覆上一层薄红。 “对不起伯伯,我没能拜入内门,只能等一月后的宗门大比了。” 【唉!那倒没什么,反正你肯定没问题!别伤心啊!】 声音爽朗笑了声,【难不成被这个打击到了?这才哪到哪啊,仙途漫漫,不可能一帆风顺。】 【你现在虽然只是个外门弟子,但只要你苦心修炼,别说一个小小天玑宗内门,说不定之后,你还能执掌仙盟呢!】 【到时候斩尽天下邪魔!那才是大丈夫所为!】 从小到大,伯伯给他讲过许多仙家故事,他也立志要惩恶扬善、扶危济困。 可现在—— 美好的景愿摆在眼前,他的情绪却没有丝毫波动,只缓缓道:“现在想想,这些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时至今日,他只想护师兄无恙,直到百年之后,修补神魔封印之时—— 那时候,一切尘埃落定,师兄渡劫飞升,他再以死谢罪。 在这之前,为了留在师兄身边,他就只能——装。 对,收起自己所有的阴暗与不堪,还是师兄天真烂漫的小师弟。 只要不被师兄发现就好、就好…… 他一双眼睛丝丝缕缕地泛着猩红,又被他死死压下,他无声张口,缓缓回味着在他心中盘桓了几百年的两个字—— 师兄。 *** 时玦步子一停,尚且舒缓的眉眼霎时凌厉,转身便向洞府外飞掠而去。 剧烈的魔气稍纵即逝,半息便无处寻觅,微风拂过,吹动灵植沙沙作响,宿映辰转身看他,一双眼睛无辜又漂亮。 似乎没预料到他突然的去而复返,他稍显紧张,磕巴道:“师、师兄……怎么了吗?” “无事。”时玦冲他点了下头,绕着洞府外探查了一圈。 刚刚那抹魔气分外清晰,若是逃走,多少也该留下些痕迹,可它突然出现后又突然消失,就仿佛并未离开,只是在某处,悄无声息的藏匿。 大道艰难,总有修士或急于求成、或一念之差,一朝由仙堕魔,修炼邪术,以怨气为驱动,以人命炼制法器,为祸苍生。 天玑宗身为正道仙门,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恶名昭彰的魔修不知有多少死于天玑宗弟子之手,如今招至邪魔潜入报复,也极有可能。 他扫视四周,这个举动让宿映辰愈发紧张,僵直着脊背一动不敢动。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余光朝时玦打量,眼见他面容正色,那双清润的眸子透出抹凌厉寒意,仿佛凝着一层霜雪。 宿映辰勉强笑着,垂在身侧的手指却狠狠刺进掌心。 该死!他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没控制住! 为什么总是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 他竟然在师兄的洞府外…… 他努力平稳着呼吸,前世他为心魔所困,如今虽还没开始修炼,可神魂未变,每到他情绪起伏之时,融进灵魂的魔气如何也压制不住。 仙魔有别,要是让他师兄知道…… 他不敢再想,只能故作镇定地叫了声,“师兄……” 他试图打断时玦的探视,可这个举动,却更加把时玦的视线吸引到他的身上。 师兄看着他,问道:“映辰,刚刚这附近只有你自己吗?” “是……师兄。”宿映辰开始紧张,“怎么了吗?” 时玦细细打量过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转头一看宿映辰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虽然并没有发现魔修的踪迹,但他既有所察觉,独留一个尚未引起入体的弟子在外,难免危险。 “没什么。” 他走过去,抓住了宿映辰的手腕,“走吧,天色不早,我送你回……” 他话未说完,便感觉掌中的手腕剧烈一抖。 宿映辰眼前发黑,他本就心虚,早就深深沉浸在被师兄发现真相的恐惧里,如今突然被时玦抓住,根本来不及分辨落在耳边的话音是什么意思,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桓—— 他玩了!他彻底完了! 他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挣扎道:“不、不是……师兄不是这样的……我、我可以改的!” 他急切解释。 时玦被他吓了一跳,又用了点力,才把他拽起,“说什么胡话呢?” 他微微蹙眉,看着宿映辰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也许当初天望山初见,他就对他太过严厉,再加上后来的惩戒之举,以及今天……几番下来,竟让宿映辰这般怕他。 其实除了前几日的争斗,宿映辰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即便他的性格偏执孤僻、心思复杂,但既已拜入天玑宗,身为师长,自己总该指导督促,引他走向正途。 更何况,他好歹比他大了几百岁,也不该跟一个十七八的小孩计较。 一想到这,他心中的郁气终于下去了几分,眼看宿映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干脆俯身摸了摸他慌张的脸,故意逗他道:“干坏事了?嗯?” “不然怎么我还没问,就说不是你?” 他本想安抚宿映辰一通,却没料到宿映辰竟仿若惊弓之鸟,一听他这话,脸色更是难看,他在眼前摇摇晃晃,而后一歪头,突然朝地面栽去。 时玦眼疾手快地捞住他,刚接触到他的腰身,便好像被一个小火炉闯进怀间,再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更是明晰。 时玦:…… 他看着宿映辰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刚下去的火气,又冒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