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暖阳专程来找清原桃,颇带了些殷勤:“在展会上的表现非常出色,我敬你一杯。”
“啊,好,”清原桃的口红在嘴唇上柔顺地划过,留下红茶色的痕迹,然后才悠悠起身,玻璃杯中荡漾的气泡如碎金,“我也敬您一杯。”
冬暖阳一饮而尽,清原桃轻轻抿一口。
正好市场部的黑狼也过来,在场中唯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俏皮地解开了最上面两边扣子,手撑在桌上,眼睛中盛满了笑意,也向清原桃举杯:“多谢美女,我代表市场部感谢你!”
清原桃捂嘴偷笑:“哪里哪里,运气好拿了几个单子,也要感谢领导和您给我这个机会。”
黑狼拍了冬暖阳肩膀,打趣道:“真嫉妒你有这么好的员工。”
冬暖阳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黑狼拉起清原桃的手,举高,环顾四周:“祝贺我们的新销冠——清原桃同学!”
大家纷纷鼓掌,起哄,钱多多和章森还尴尬地站着,只好在众人的喝彩中偷偷摸摸地坐下,钱多多比章森更绷不住:“有必要吗?”
这里的焦点是清原桃,她们是无人问津的、勉强完成任务的底层员工,桌上的其他人围绕着清原桃,衬托得她众星捧月。
冬暖阳说让运营部的其他人好好向清原桃学习,钱多多表面不显,背地里给章森发消息:“学她什么?学她不干活成天摸鱼?有病吧”
“我真服了啊,凭什么啊,我们每天认真上班,好像说的就她努力一样。”
章森往钱多多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卷:“别说了,趁他们在喝酒,我们快吃。”
钱多多吃得味同嚼蜡,看到一旁清原桃和黑狼相谈甚欢,黑狼妙语频出,逗得清原桃连连发笑,钱多多朝清原桃招手:“嘿!清原桃你不是说男朋友在附近工作吗?他今天来不?我们也想看看。”
“你有男朋友啊,”黑狼仍然笑着,“郎才女貌!多好。女孩子要早点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清原桃从黑狼身旁走开:“哎呀说笑了,我们都是普通人。不过钱多多你怎么知道?他来给我送充电器。”
钱多多当然是故意的,做完这一切后她重新落座在章森边上。
“为什么?”章森还在吃。
钱多多没好气:“我怕三个月后我们多了新的老板娘。”
“黑狼应该不是这种人,”章森往锅里煮新的肉,“啊,当然,我不是说这种行为是对的……”
“你怕领导嫌我挑拨是非?”
章森点点头。
钱多多又啧了一声:“那能怎么办呢,向上管理永不过时,领导就喜欢说话好听,会来事的,老实干活的没有出路,如果清原桃当我领导,我立马辞职。”
“先吃吧,”章森把麻辣脑子夹给钱多多,“别想那么多了,你试试。”
正说着,清原桃下楼去找男朋友了,章森在二楼,只能模糊看到他们的影子,两人说着什么,章森好奇,清原桃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钱多多提醒她:“你别东张西望,太明显了。”
“那我去下卫生间,”章森把碟子推到一边,“东西就放这了。”
借着这个借口,她状若无意,看到了清原桃男朋友的样子。
章森以为他是一个帅气的男人又或者是气质迷人,竟让美女折腰,可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不高不矮,身材中等,戴眼镜,有些眼角纹,小眼睛,但精光流转,下颌骨的角度和他的眼角一样圆润,但眼尾又忽然收缩成一条线,和眼尾纹融合在一起,整个眼睛呈现出一种滑稽的不对称。小腹微隆,好像已经有三个月身孕。
最重要的是——
章森见过他。
是那天清原桃说“很重要的客户”。
从一开始,就不是客户吧,只是找了一个借口,两个人在公司内部见面。
章森不去想这么做的意义,只看到他们在楼梯间,清原桃挽着他的胳膊,很是亲昵。
她想到了麻辣猪脑,刚刚吞下去的脑子有滑腻、油腥的感觉,卡在嗓子里,几欲作呕,她觉得自己和脑子的主人一样愚蠢。
但没关系,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章森收回目光,重新回到饭桌,在火锅里捞青菜吃。
钱多多:“怎么样?”
“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钱多多也想去看,但她的男朋友送完充电器之后就回去了——毕竟是部门聚会,钱多多扑了个空。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清原桃的人气,大家还是围绕着她。
“我想木头君了,”章森趴在桌上,还有不知何时归来的四渎,“要是她在就好了。”
钱多多叹了口气:“木头君不会来的。”
“为什么?今天的聚餐不来,明天的呢?她总会来的。”
“你没来多久,和木头君关系这么好了?”
钱多多的疑问让章森有片刻迟疑:“说不上很好……嗯,但我们会在一起聊天,这几天她都不在。”
“这样啊。”
“木头君请假了吗?”
“不不不,”钱多多压低了声音,凑到章森耳旁,“她离职了。”
“离职?我一点没听说过。”
钱多多还是压低声音:“准确来说,被裁员了。”
章森听了如晴天霹雳一样:“裁员?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木头君的业务不是做的挺好?要裁员也不是裁她。”
“你记得之前有个策划案的任务吗?”
“是,冬暖阳布置的,只有木头君和清原桃要做这个……”
章森马上反应过来:“冬暖阳想看谁做的好,然后开掉另外一个?”
“对。”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冬暖阳作为领导不知道谁在干活吗?而且为什么要裁员,我们组人手不够,这样一来,不是更忙不过来了吗?”
钱多多拉着章森远离人群,她们在火锅店二楼,大厅外还有阳台,也支了桌子,但夏天天气炎热,只有有空调的室内桌子投入使用。
看周围没人,冬暖阳才说:“冬暖阳没法决定这事。”
“她不是领导吗?”
“一定要说的话,孙总对我们部门,不,不止我们,运营部和产品部一起,都很有意见,我们的业绩一直没有完成,但人力一直有支出。她认为不需要这么多运营——或许吧。你是应届生,我有大厂经验,只能在清原桃和木头君里面选。”
章森有点被气笑了:“这算不算裁员裁到大动脉?”
“谁知道呢?”钱多多苦笑了一下,“在这里,有谁是不能被替代的吗?”
大厦依旧灯火通明,永远有新的应届生,也永远有新的大厂毕业生。
章森想联系木头君,但她对她一无所知,没有微信,没有企鹅号,没有除了雁书账号以外的任何联系方式,她的存在和褪色油画一样,被稀释在这座城市中。
甚至不知道她的本名。
“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钱多多没有看章森,在她的视角里只有城市的路灯:“孙总的意思,早上出的结果,中午就走了。”
“……”章森张了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所以我问你们熟不熟啊,你和木头君都没有私下联系,看来是不熟,孙总不想让这件事闹得太大。”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比你早多少,”钱多多笑了一下,“下午的时候,冬暖阳、孙总还有我在同一场会议,提到了裁员,我觉得不对,就去问冬暖阳木头君是不是被开了,她倒没否认,但让我别乱说,要说也说是辞职。”
章森好像知道了一个沉甸甸的秘密。
“哎,其实冬暖阳人不坏。”钱多多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可能觉得自己透露太多,马上换个话题,“木头君离职的不是时候——四渎不在,以前裁员都是四渎去谈的,你想想,裁员让人不太爽,但假如是个帅哥呢?”
章森噗嗤一声笑出来:“被裁员的应该另有其人。”
“谁不是那么想的呢,你知道我为啥对清原桃有意见吗,她男朋友是别的公司的产品经理,帮她做个策划案轻轻松松,再加上她找很多人要了数据,PPT做的很好看,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她要那些资料干什么。她也问你要过资料吧?”
“……我以为她想学剪辑。”
“我也以为她要好好上班,谁能想到呢——我估计她们自己也不知道策划案是用来裁员的。”
钱多多低头看了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感觉他们也快吃完了。”她想到会看到清原桃那张脸便有些不愉快。
“好,”章森答应下来,吹了吹晚风,腹中有另外响动,“我去一下洗手间,马上回来。”
火锅店的卫生间像是小隔间改造而来,地板油腻湿滑,没有刻意区分男女,只有两个隔间,哪里空了去上就是,墙壁的瓷砖是复古——以现在眼光看有些俗气的大玫瑰花。
章森去了没人的那间,一切都很顺利,厕纸充足,冲水系统给力,结束后长舒一口气,出来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