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异变后还要来上班吗》 第1章 第 1 章 “根据公司目前的战略调整……” 章森很平静地端起保温杯,泡着枸杞菊花,一拧开,热气和茶香一起飘出来,模糊了眼睛,她的表情也一同隐入水雾。 “部门现在也面临很大的困难,所以在人员架构上……” 人力总监的姜姐委婉地组织措辞,章森放下杯子:“我被裁员了?” 姜姐点点头,反而如释重负:“我们也进行了人员上的调整,很感谢这段时间您在司鸣集团的付出,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还能进行下一次合作。” 公司一定要开除我吗?没有余地了? 我上班要上到时候?什么时候开始交接? 公司的赔偿金怎么算? 她本该问的,但思绪好像飘到了很久以前——不,也不是很久,也是一样的会议室,角落里放着蝴蝶兰,那时候是姜姐吗,还是四渎? 那时她在合同上签字,对面的人笑着说:“欢迎你加入司鸣集团,我们期待和你的合作。” 此时,姜姐又问:“还有什么疑问吗?” 章森摇了摇头:“没有了。” 拧好保温杯盖子后,她平静地走出会议室,她的同事正焦急着等待姜姐的召唤,以此决定他们的去留。 他们当然也好奇章森的结果,但看到她沉默地收拾工位,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章森把台历收起来,从里面掉出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0715的数字,她愣了一下,好像是自己的入职时间。 不过也只是笑了一下,她把便签揉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便签纸慢慢地舒展开,时间也逐渐地退回,蝴蝶兰枯萎又复苏,回到了七月十五日。 七月十五日,华章市的夏天总是酷热的,连清晨都有着蒸烤的错觉。 章森在华章市司鸣大厦下紧张地背诵宝洁八大问。 “描述一个你有效利用事实说服他人的例子?” “?描述一个你与他人合作实现重要目标的例子” …… 玻璃幕墙照出她的模样,经典西装套装配黑色皮鞋,淡妆高马尾,她挺胸抬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说是背诵,其实也看不进去多少,她和柏油路一样焦灼。 去年考研失败,已经被迫gap一年,应届生身份和黄金一样都是不可再生资源。就业形势如此严峻,文科专业更是。 她不想再考这个研,匆匆忙忙地进入了就业市场,投了几百份简历,获得的面试机会也寥寥无几。 她不想错过司鸣集团的机会——这是华章市有名的大企业。 最妙的是,毕业两年内都算应届生,管培生不限专业,若是再被拒了,章森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时间还是快到了,她收起资料,对着玻璃最后整理了仪容仪表,深吸一口气,还是进了公司。 今天是面试日,电梯前放了易拉宝,大屏上也写了欢迎祝福,章森来的算早,前面七八个和她一样穿制服的,应该也是面试者,还有零星几个正式员工,手里拎着豆浆包子。 她慢了一步,没能和他们坐上同一趟电梯,她只好等下一趟,这会儿又没人了,她走进电梯,按下关门。 门缝正缩小着,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章森慌忙按了开门,下意识地说了声对不起。 进来的是个高大的男人,也穿着西装,章森自觉地站到角落:“您去几楼?” “二十五。” 刚好和章森是同一楼,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没再说话,低头看手上的文件资料。 他留着略微长一点的短发,碎发垂在耳后,但是身材高大,五官分明,一点不显得女性化,手上戴了一串菩提,油润光泽,看着是经常摩挲的。 章森对长发男没什么偏见,她在面试前就听说过,司鸣是个开放包容的大企业,特别是互联网部门,留着长发的男生不稀奇,许多女孩子也会穿着汉服或者Lolita。 他的外貌相当优越,很适合做销售。章森得出结论,收回目光,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逐渐增大,带来轻微的失重感,她又开始担心面试。 二十五楼到了。 她先去找签到处,那个西装男也离开去了他的工作岗位。 今天是大型面试,地板上贴了箭头指示,工作人员也不少,他们看着新来的应聘者就像大四学长看大一新生。 热情,并且同情。 签到处就在等候厅前面,甚至还有茶歇,是山姆超市的分装蛋糕、果汁和一些饼干,章森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早上过来还什么都没吃,面试结束要到中午。 但是她想到自己的口红会褪色,食物粘在牙齿上也不好看,还是作罢,伸出的手又缩回去,先去签到吧。 签到表有十几张,按照姓氏排序,除了名字,还写了各个应聘者的学校专业,章森扫了一眼,香港中文大学,墨尔本大学,康奈尔大学。 人到这时候反而笑出了声。 章森的思维发散出去,想到上个月丢了公寓钥匙,那配钥匙的大爷张口便来:“您配吗,您配几把?” 章森拿了号码牌,坐在一个角落,等着工作人员叫她进去面试。 司鸣集团用的是“流水线面试”,总共两轮,上午部门面,下午HR面,看完签到表,进去面试反而坦然了,之前背的保洁八大问已经忘了个精光。 “好的,章森同学,那么我们的面试现在就开始了。” 面试官总共两位,中间的那把椅子空着,左边的HR是一个短发女生,先让章森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注意到您以前的实习经历主要集中在销售方面,但我们这里是管培生岗位,请问你对未来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我没办法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决定我五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五年前的我都不能决定今天的我,”那时章森上高中,细细思索着上211还是985,后来确实是想多了,“我还要上四十年班。所以我没什么特别的职业规划。” 面试官笑了一下。 “我注意到你在简历中提到自己有进行过创作,也就是说,你比较擅长文案写作方面?” 章森迟疑了一下:“……我写的同性恋文学。” 两个面试官的嘴角都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如果在团队协作中,总有人挑衅你,你会如何说服他人与你意见一致?怎样进行团队协作?” 章森:“我会和团队成员沟通,倾听队员的诉求,了解原因。” 右边的面试官追问:“如果成员还是有意见呢?如果你和成员产生冲突?” 章森:“我常年健身,他们要是听不懂道理,我也略懂一些拳脚。” 短发女生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业务面很快就过去了。 章森自认为自己在能力和学历上并不出众,按照司鸣的面试规则,第一轮面试结束后会出第二轮名单,如果没通过,中午吃完饭之后就可以结束回家。 食堂在另外的楼层,拿着餐券就可以自取,种类也相当丰富。 章森不是华章市本地人——这是她第一次来华章市,自然也不认识什么人,打完饭之后只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慢慢吃,然而食堂就那么点大,来面试的人很快挤满。 “你好,我能坐在这里吗?” “哦,嗯,当然。”章森从餐盘中抬起头,也是一个女生。 满场的职业装模糊了一些个性上的辨别,但发间一枚浅粉色的发卡让章森的视线短暂停留:“你是外地来面试的吗?” 见章森点头,她很自然地坐在章森对面:“面你的人应该也是经理。” “我不知道。” “哦,”她用筷子夹了菜花,但不吃,只是拨弄着,“一个短发女生。她还问我了不了解运营,我哪知道。说好的管培生,不会之后全部派去运营吧。” “运营不好吗?” “啧,”她哼了一声,“那就别浪费我的时间。谁要去运营啊,和销售有什么区别。” 章森不敢说什么。 粉丝发卡的女生反而主动联系章森:“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 话一边说着,她已经点开手机调出了二维码:“我是姚乐彤。” “章森。” 她看了一眼章森的朋友圈地址:“呀,你是临平市的人吗?离这里好几百公里呢,你怎么想来这里?” “是,”章森还在大吃特吃,“我来找——” 她还没吃完,姚乐彤忽然惊呼起来:“初面有结果了!” 章森咽下剩下的词语:“在哪儿查结果?” “司鸣集团的招聘小程序,”她朝章森晃了晃手机,手机壳上贴了亮晶晶的水钻和粉色贴纸,“你把身份证输进入就能看了——我已经通过了。” “要准备下一轮了,不知道会问什么问题。” 章森手微微颤抖着,就好像高考查分,甚至输错了好几次数字。 “请耐心等待?” 姚乐彤很快凑过来:“怎么样?你过了吗?” “还没出结果。” 她“哦”了一声:“这样,应该是统一发的啊。” 章森又刷新了好几次,还是没结果。 也许是已经挂了。 ——这也正常,不是吗? 她准备好好吃饭,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旋转的进度条终于有了变化。 “章森同学,您好:” 第2章 第 2 章 章森屏住了呼吸。 “请您参加HR面,预祝面试顺利。” 姚乐彤也看到了:“你也过了呢!对了,刚说到哪里来着,你为啥来华章市?” 章森笑了一下:“机缘巧合而已。你呢?” “我男朋友在隔壁工作。”她向章森展示了手机屏保的情侣照。 司鸣集团的大楼位于华章市的高新区产业园,周围不乏一些上市公司,姚乐彤所说的“隔壁”自然也是——全国都有名的互联网公司。 “我男朋友去年刚签的,”姚乐彤又问道,“你有男朋友吗?” 章森摇头。 “哦。”她好像也就是随口一问,“我男朋友是程序员,做开发的。” “收入很高吧?” “也就一般,总包几十万,我想着找个离他近的工作。” 章森想的却是作为文科生——她的月薪会有三千吗? 姚乐彤稍微吃了两口就告辞,章森也稍微准备了一下面试。 而在章森不知道的地方,两个面试官终于面完了上午最后一个人,正将资料整理归类。 “乐乐,”忽然有人抱着笔记本打开门,也是一个短发女人,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也赋予了几分从容,她的工牌上赫然写着“冬暖阳”四个字,“我之前问过的,这批管培生里面有没有合适的?” “技能匹配的挺多,我选了八个人。”短发女生把简历递上去,“经历学历都还比较合适。” “有四个硕士学历,还有海本海硕?”她大概翻了一下,“这个岗位很基础,也没有什么上升空间。” “觉得候选人未必愿意留下来?” “是,”【冬暖阳】把上面六份简历放在一边,“对我这里来说,重新招人比较麻烦,候选人离职后还需要继续磨合,剩下的两个应届生,你觉得如何?” “一个女生说是为了男朋友来这边的,近一两年想结婚,一个是……” 【冬暖阳】马上摇头:“这个不行,万一分手是留着还是不留?后来要是结婚了,还有婚假产假,我们运营要追热点,她请假怎么办?” “另一个呢?” 普通的学校。普通的履历。普通的家庭关系。孤身一人来到华章市。 “冬暖阳”点头:“这个可以,下午再确认一下意向。” 出乎章森意料,下午的面试没有涉及太过专业的问题,但总体而言,章森还是没有报太大期待。 ——那可是司鸣集团,虽然比不得超级巨头,那也是有名的大厂。 此行跨越数百公里来了华章市,当然也不只是为了面试,她早订了票,准备在华章市好好玩一下。 大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 鬼使神差地,她又路过了高新区,产业园的灯光点亮天际,与日月争辉,无数人还奋斗在一线,如同这座城市的呼吸,地铁和公交延伸至夜色尽头,在夜晚仍然律动着。 这个点了,还有晚高峰。 此时的章森看着行色匆匆的社畜反而是羡慕,她游离地观望,看着交通工具吞没人流。 我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 晚风是热的,潮湿中带来了手机的震动,她条件反射地解锁屏幕,是司鸣的邮件消息,她心里一惊,马上关掉屏幕。 管他呢!先玩吧! 回到宾馆,章森已经忘记了邮件的事,洗漱后准备玩几把《明天的船》游戏,打开手机后看到邮件的小红点,又是下意识地点开,当她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已经晚了。 ——没关系,拒信已经很多了,不在乎这么一封。 ——本来来华章市就是玩玩,顺便面试。 她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然后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预录取通知。 她抹了一把脸,湿湿的,她去摸房间床头柜上的抽纸,和着鼻涕一起,把纸巾濡湿。 未来的章森会收到很多offer,但是在此时此刻—— 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她已经点了确认。 我要去司鸣集团了啊。 在投递几百份简历后,在经历了几十次笔试,十几次面试后,她,章森,终于有offer了!还是司鸣集团的offer! 在接受offer后没多久,章森收到了来自司鸣集团HR的电话。 这次她没有那么鲁莽,调整好声音,才接了电话。 “请问是章森同学吗?” “我是。” HR的语气有点小心翼翼:“这边看到您接受了我们的预录取,现在定岗在了运营部,可以接受吗?” “没问题没问题,”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运营部,“我都可以的。” “好的好的。”HR也像松了一口气,“那我这边就开始走流程了,详细信息已经在文件中,我们有员工培训,请您查收一下。” “那请问正式offer什么时候能下来?” “今天开始走流程,大概需要三四天时间。请问章同学有什么顾虑吗?” “哦,”只是怕夜长多梦罢了,“我想尽快确认。” 对面的HR轻笑了一下:“我会积极跟进的,有消息会及时和同学说的。” 章森还在担忧着,万一司鸣把她鸽了——这种事情也很常见:“我还想确认一下,我是被录取的吧?” “对的。” 她这才挂了电话, 但不久之后,章森就会知道,上班只有接offer和离职的时候是快乐的。 得到HR的准信后,章森退了回家的票,和爸妈说了下情况,然后开始看华章市的租房。 爸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我们也不懂,你要租房,就去吧。钱够花吗,再给你转一点?” “不用了,还够。” 也不太多,几千块钱,能够一个月的开销,下个月有工资,应该能好点。 做完这些后,章森如释重负地躺在床上,终于睡了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好觉。 她当然不知道面试背后的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运营部的工作内容,命运的礼物皆有代价,但她没得选,现在还没有offer,哪怕是包着糖纸的毒药她也会吞下去。 到正式入职前还有一周的流程要走,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她先给自己续了一天酒店,然后用备忘录记下来接下来要干的事情。 首先要写入职资料,然后要在华章市租房,还有什么,去一个叫大绿书的社交平台上看看司鸣集团的评价——不,这不重要,已经都要入职了,看不看避雷又有什么关系呢。 华章市政府对求职者的保障比章森所在的临平市要好一些,有七天免费的过渡房,但要求985221毕业生或者QS前100的海外高校。 章森不满足免费条件,但大绿书的攻略说这边的环境和价格都还比较合理,她预约了时间,先去看看。 然后—— “很抱歉,现在刚好是毕业季,现在已经没有房了。” 前台和每个人如此说到,小小一个接待处挤满了大学生,听现场的吵闹,有些人已经排了许久,言辞激烈。 “那你还让我们预约?” “就是啊,没房早说啊,现在我们来都来了!” …… 章森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退到一边,不曾想身后还有另外一个女孩,章森碰到了手机,传来清脆的坠地声。 “实在抱歉!”她马上低头,把手机捡起来还给原主,幸好屏幕没碎,但万一有什么好歹,她难咎其辞,“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我会赔偿的。” 对面的女生有着圆圆的脸和圆圆的眼睛,还戴了圆框的眼镜,背包上挂了一个二次元的圆形徽章,身上没有任何尖锐的东西,从章森手上接过手机:“没事儿,我自己都摔了七八百回了,碎了正好换新的。” 章森噗嗤一下笑了。 女生主动问道:“你是不是也来这看房的?” “是啊,我今年刚毕业。” “在高新区上班?” “是啊。” 她上下打量着章森:“要不要和我合租?” 章森确实打算合租,华章市单间价格很高,她初来乍到,收入没那么多,如果遇到合适的室友…… “没事,你不用现在回复我,”她给了章森联系方式,“我本来也打算住公租房的,但你也看到了——我自己也在找其他社会房源,有套合适的,但大绿树上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室友。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房。” 她飞速输入了验证信息:“我叫武玄薇,今年毕业的,在高新区的云海公司上班。” 武玄薇从包里拿出了工牌给章森看:“别担心,不是房地产中介,这套房子挺不错的,本来找的室友临时有事,不来华章了。房子在秦虹佳苑,四楼,地铁沿线,两室一厅,带阳台,整租3,000,老小区但周围配置还不错。诚心找室友。我不会做饭,不存在厨房卫生问题,垃圾一天一倒,会清理浴室头发,早出晚归,非常安静,单身,绝对不会带男的回来。感兴趣随时找我。” “我感兴趣。” “那……”武玄薇有些期待。 章森指了指外面:“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看房怎么样?” 说是看房,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章森对环境不太挑,有自己的卧室,有厨房,就行了。 第3章 第 3 章 章森随意的态度让武玄薇好感倍增。 “没什么,”章森只大概看了一下房间布局,里面锅碗瓢盆都有,家具齐全,还是房东直租,“你如果见过我的本科宿舍,也会觉得这里还不错。” “为什么?你本科在哪里读的啊?” “北京,”章森笑道,“寸土寸金。我们还是六人间,上下铺,放了床和桌子就没落脚的地——已经违反日内瓦公约了。” 看房的时候房东也在,他是个四五十的中年人,说这套房原本是自住的,现在有急事要去外地,里面的家电什么就留给武玄薇和章森了。 房租很公道,如武玄薇之前所说,3000一个月,这个地段的两室一厅均价在3500左右,华章市哪里还有这个价格! 她马上答应下来。 武玄薇也很高兴,两个卧室朝向一致,只有大小区别,原本的划分是1600和1400。 但武玄薇来的比章森早,已经住了大的卧室,怕章森不高兴,她多付50,也就是1650和1350。 “真谢谢你啊,”武玄薇邀请章森一起吃饭,“本来都找了室友,她鸽了之后我也不知道住哪里,找个合适的室友真的很难。” “这么信任我?” 武玄薇才又打量章森,说不上非常非常漂亮的长相,但白白净净的,很有亲和力,乍一眼,眼神也是温和佛系的,很少盯着人看。 但她安静的时候,眼瞳漆黑如墨,很少飘忽,像她这个人一样坚定。 “直觉吧,”武玄薇实话实话,“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章森噗嗤一下笑出声,指了指她包上的卡通:“你也是——二刺猿能有什么坏心思?” 武玄薇也笑起来:“你能认出来,说明——” 章森:“我也玩二刺螈游戏啊哈哈哈哈哈,我玩《明天的船》,《重生·铁路》,乙游也玩,比如《爱和大海》——成分复杂,钱包单一。” 武玄薇举杯,盛满肥宅水,满溢的泡沫如钻石般璀璨:“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于是,在七月的夏天,章森开始开始了在外漂泊的工作。 武玄薇比章森早入职,她已经上班半月有余,白天都不在,章森自己跑了好几趟买齐了必要的生活用品。 但也只是必要而已。 她看过武玄薇的房间,贴了很多二刺螈海报和谷子,塑料小人也有不少,很有生活气息,章森自己房间和雪洞一般,空空的,衣服只有必要的三四套,通勤穿,在家里就是万年不变的睡衣,都是优衣库打折款。 解决基本的生活问题,抽时间办好银行卡,在入职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取花名。 司鸣集团的传统是公司内部并不以“老师”、“哥姐”称呼,而是互称花名,花名也是在公司的识别标志,有许多人在公司干了十几年,也不知道上司的真名。 章森先输入了“清风月”,已有重名,再试了“明月风”,也有,“招财来”“今暴富”更是,章森一时词穷。 这可是花名,会被公司记录在案,就算离职,也不会被删除——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花名。 章森又试了几个,还是不行。 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干脆打了“章鱼哥”,竟然也有重名——这也行?她又改了花名,“章鱼姐”,这总不能重名吧—— 然后通过了。 章森:? 没有二次确认吗? 一周的时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七月十五日,是个周三,章森终于要入职了。 办理入职的HR姓姜,叫姜乐乐,花名乐乐,在章森之前,她已经接待了许多其他入职者,笑容几乎要凝固在脸上,黑眼圈焊在眼下,但她还是保持了一定的专业素养。 “您好,我是乐乐。” 和章森一批入职的还有其他人,章森直接在合同后面签了字。 说是入职,这一周都不会安排什么工作,主要是培训和破冰,章森玩不来狼人杀,也不会打和平精英和王者荣耀。 她觉得自己的同事虽然也是刚入职,但神态与动作已经褪去了学生时的青涩,他们八面玲珑,在社交上如鱼得水,这绝非贬义,相反,章森非常佩服—— 她就算穿上职业装,也和学生一样,用爸妈的话来说,就是没眼色。 就像现在的聚餐,公司组织了自助烤肉,一个成熟的社会人早就开了啤酒,一桌一桌地去敬,说漂亮的场面话,领导也哈哈大笑,将整桌的气氛带得活跃起来。 章森专心致志地吃烤肉。 猪肉煎烤出油脂,刷调料,撒芝麻,蘸一点点辣椒粉,裹上紫苏和生菜,肥肉入口即化,香而不腻。 她被自己的厨艺折服,又夹了几块肉。 “哇!”和章森的熟练不同,她旁边的一个女生把肉烤糊了,火苗窜起来。 章森眼疾手快,马上用夹子把肉夹走,用餐巾纸裹着将垃圾扔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旁边的男生都没太帮上忙。 “谢谢,”女生向章森感谢,又拿过大杯可乐帮章森倒满,“我是沐子。” 短暂地骚动让目光向章森看齐,她镇定自若地继续烤肉:“小事,没关系。” “你烤的肉好香啊!” 沐子陶醉地嗅了嗅,因为这场骚动,周围的目光短暂地聚集在章森身上,沐子对章森的第一印象是没什么存在感。 但仔细看的话章森的眼睛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柔和,被别人注视着,她平静地抬头,笑了一下,然后继续烤肉。 很快有别的事情引发了新的关注,外面一直传来争吵的声音,听声音是一男一女,因为感情纠纷大吵大闹,夹杂着瓶体碰撞的声音。 章森翻肉的动作停了一下,其他人都镇定自若,也不好说什么,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来响,甚至有桌椅移动的刺耳声音。 什么情况啊。她正想说自己出去看看,包厢的门把手忽然猛烈转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闯进来,差点碰翻了火炉,火苗在死亡之前携带着热量猛烈跳跃了一下。 “哎哎哎,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闯进来的女生跌倒在地上,懵懂地抬头,章森正好和她对视,第一反应是“我见犹怜”。 古人诚不欺我,她有着单薄、纤细的身材、披散下来的长发和易碎的五官,泫然欲泣,使人保护欲油然而生。 女生低声道歉,从打开的门缝中,章森看到外面还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长相如希腊神话中的神祇,俊美得不似真人,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身气质阴鸷,压制着愤怒:“苏软软!” 这应该是这个柔弱美女的名字。 苏软软抬头,挺直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盛气凌人,但狠话到了嘴边像小猫一样嘤嘤嘤,没有一点气势:“皇甫夜!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皇普夜大步上前,抓住苏软软的手臂,把她往出拉:“女人,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章森还以为在某个片场,低声问边上的沐子:“这正常吗?” “这其他地方或许不正常,”沐子轻描淡写,“但在华章市,倒也合理——你别多管。” 章森环顾四周,没有摄像机,没有灯光,还是站起身,向苏软软伸手:“需要我帮忙报警吗?” 她咬紧下嘴唇,眼泪在眼眶边缘打转。 皇普夜面若冰霜,发出一声很酷的“哼”声。 三个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章森掏出了手机,解锁屏幕的一瞬间,苏软软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她从地上站起来,皇普夜就势一拉,她便扑到对方宽厚的胸膛中,身子也酥了半边,满脸娇羞。 “走吧,夜。”她压低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娇软。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出去了。 ——章森满头问号: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等章森回到座位,沐子哈哈大笑:“我就说不用管吧。” 其他人也有说有笑,就像此事从未发生过一样——或者说,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章森满腹狐疑。 她想问沐子,但她只说“你习惯就行,不用管”,就继续和其他人聊天。 因为聚餐,章森比平时更晚回住处,武玄薇早回来 ,房间灯都亮着,她正在阳台洗衣服,随口问了一句:“今天这么晚回来?” 她吸了吸鼻子:“一股孜然烧烤味——你们今天聚餐了?” 章森“嗯”了一声,把包扔在一边,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感觉快累死了,她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但自己也清楚,走上社会不能和读书时一样闭门造车,要努力社交。 今天饭桌上最活跃敬酒的那个人让领导心花怒放,旁敲侧击地打听定岗的事,领导立刻说营销部欢迎他的到来。 口才好,有眼色,这可不天选销售了吗。 她闭着眼睛重新复盘整个烧烤局,武玄薇又问道:“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还不错。”章森实话实话,和同事还不太熟,目前一切都好。 章森忽然想到了什么,朝阳台喊了一声:“薇薇。” “怎么了?” “你知道苏软软和皇甫夜吗?” [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谁?”武玄薇开着水龙头,一时间没听清。 她关了水龙头,擦了手出来:“你说谁?” “皇甫夜和苏软软。” “有点耳熟,”她想了想,“好中二——什么小说里的吗?” “没什么。”章森重新回忆晚上的聚餐,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一对在烧烤店里吵架小情侣?多正常呀。 常言打是亲骂是爱,情侣有些吵闹也是正常的。 她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些事情,再回想起来,只记得食物了。 凉菜是凉拌海带和腐竹花生米,配菜有炸鸡,饮料是肥宅水,水果是西瓜和甜瓜。那烤肉真香,随便烤一下都好吃,不愧是黑猪五花,大城市就是不一样。 章森细细回味着食物的味道,将苏软软和皇甫夜抛在脑后。 周五下午终于迎来了培训闭幕,同一批入职的新员工排排坐在大会议室,除了讲解企业文化,今天还会定岗,章森倒是无所谓——或者说并不指望自己能分配到多好的岗位,凭借这个学历能来司鸣已经很幸运。 人要知足,对吧? 宣布岗位的人力总监拿着文件夹走上台,章森不知道人力资源部的选拔标准是不是颜值——这位总监看着年轻而不显得轻佻,嘴边总是带着微笑,看向台下的时候眼神也是真诚的,清澈而积极,好像他真的认同“诚信公平”的企业文化。 “我是四渎。”他将碎发撩至耳后,露出精致的下颌骨,人群中传来小小的惊呼,他例行讲了公司文化,然后分发工牌,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仪式,他也做的全神贯注,使人如沐春风。 章森上去领工牌的时候和人力总监对视了一下。 碎发,手腕上油润的菩提手串,工牌上写着“四渎”,电光火石间,章森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人她在面试时见过,当时在电梯,没想到竟然是人事总监。 “章鱼姐。”公司人来人往,他显然没认出章森,念了工牌上的名字,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笑声,章森视死如归,心想我的人生已经是笑话了,区区一个工牌,想笑就笑吧。 四渎是见过大场面的,一般不会笑,将工牌递给章森:“欢迎你加入司鸣集团,我们期待和你的合作。” “谢谢。” 章森被分配到了运营部,剩下的人也都领完了工牌,只剩了最后一个人迟迟未到,四渎问了两遍,无人应答。 今天应该要结束了吧。章森已经准备要跑路了。 四渎贴近话筒:“感谢各位选择司鸣。下面有请总裁办,司鸣教育集团总裁皇甫夜发言。” 一时间掌声雷动。 章森瞳孔地震。 她瞪大双眼,皇甫夜,总裁办,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荒谬如沙漠中的鲸鱼。 在她没注意到的大会议室后门,门把手悄然移动,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门缝里挤进来,弓着腰,穿过走廊。 “不好意思,”后面有人轻轻拍了拍章森,“我能坐在这里吗?” “啊?”章森没反应过来,顺口答应,“当然,当然。” 那人小心翼翼地坐在章森边上,看到她已经拿了工牌和入职大礼包,压低声音问道:“工牌已经发完了吗?” 章森的目光从皇甫夜身上移开,看到身边的苏软软。 章森差点站起来。 苏软软轻咳了一声,把衣领往上拉,欲盖弥彰反而让章森注意到了脖子上的暧昧红晕,苏软软别过脸,面色绯红,更是娇俏。 章森心想苏软软真可怜,轻轻拍了拍她,出言安慰道:“没事的,我都懂。” 苏软软这才回头,桃花眼中蓄着春水,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她撩了一下头发,发丝间有淡雅的香气——和她十分相配的玫瑰香,馥郁甜美,如温室中的花朵。 章森窸窸窣窣地在包里翻找着什么,握在拳中递给苏软软:“很管用的。” 她不明所以,接过来看,先是闻到一股清新的薄荷味,然后是冰凉的触感。 ——原来是一小瓶风油精。 章森捋起袖子给苏软软看:“我也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华章市的昆虫太恐怖了,我听说这里的蟑螂会冲着人脸飞——我还没见过,希望永远也见不着。” 她推了推苏软软:“你试试看,我觉得比青草膏好用。” 但我这不是蚊子包啊…… 苏软软是这么想的,然而盛情难却,她用指腹抹了点草绿的液体,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细腻皮肤上有轻微起伏,带来一阵痒意,摸过的地方温度似乎也有所上升,她忍不住用指甲掐了一把。 ——还真是蚊子包? “管用吗?” 在章森期待的眼神下,苏软软点头。 章森凑得更近了:“那,昨天是什么情况?” “昨天?” “烧烤店,我们见过的。”若是其他人,章森可能因为脸盲而认不出来,但皇甫夜和苏软软的长相和气质太有辨识度了。 苏软软又红了脸:“那个,他……” “你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 “哦,”章森放缓了语气,也放下心来,“你们在play?” “嗯……?”苏软软的声音细不可闻。 章森忍不住吐槽:“怪危险的啊,我还真以为他干什么了。” 城里人玩得真花。 章森把注意力重新放在闭幕式上,皇甫夜发言的时候看着人模狗样,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压迫,真有几分总裁的样子,但章森只想快点结束回去吃饭。 “谢谢各位的加入。” 终于结束了!章森伸了个懒腰,下周一就要去运营部报道了,最后一个没有业绩压力的周末,她要好好享受,晚上先和室友好好吃一顿,请教一下职场规则。 就在她畅享未来的时候,皇甫夜大步流星走下台,脚步带风,越过章森,扣住苏软软的手腕,把她往外拉。 总裁低哼了一声:“又在耍什么花招?” 又是小情侣的play。 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章森把目光放在远处的四渎上。 他看起来很着急。 如果章森再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周围的一切好像笼罩在幕布下,灯光已经就位,镜头对准了主角,而无关紧要的NPC被隐去,微不足道的配角已经习惯了如此沉默——他们本就如此。 章森的行动也变迟缓了。 苏软软和皇甫夜在极限拉扯。 “女人,跟我走。” 话到这里还跟章森没关系,但皇甫夜嗅到了空气中的风油精味,皱眉:“什么味道?” 苏软软怯生生地答道:“……风油精。” “谁给你的?”皇甫夜注意到苏软软衣服上沾了可疑的绿色污渍,其实只是抹风油精时不小心蹭上去的,但他怒火攻心,“是端木?” 新的名字出现了。 章森觉得自己缺了点爆米花:打起来打起来! 苏软软还在解释:“不,不是端木柳……” “你竟然敢提到他的名字!” “是章鱼姐给我的。” 章森忽然被叫了名字,从吃瓜人变成了瓜:“对啊,她被蚊子咬了。” 皇甫夜冷冷地看着章森:“我决不允许。” 嗯?是我吗? 章森挠头,她好像有点太正常了和这里格格不入,她拿好工牌和其他个人物品准备离开,但皇甫夜仍然不满:“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走了?” 章森继续往外走。 “走了就别回来。” 章森也硬气,回头,莞尔一笑:“好啊,如果因为这种事情而开除我,我看司鸣也差不多该倒闭了。” 她迎着皇甫夜的眼神,毫不退缩:“你可以试试看。” 章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勇气和总裁对着干,她在公司的地位不如绿萝,但也不意味着凭借区区一份雇佣关系,总裁就能如此对她。此刻,她如同一只愤怒的雌狮,脑子里已经过了好几个方案,她甚至偷偷打开了手机的录音。 《家人们谁懂啊,应届生入职第一天就被开除了,狠狠避雷司鸣!》 感谢互联网,她不介意花钱买推广送皇甫夜上热搜。 从某种角度来说,武玄薇没看错人,她章森虽然平时看着懒懒又佛系,但她的性格中仍然有狠厉的一面。 不,怎么能说狠厉呢,章森只是觉得这是自己该做的,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会议室。 四渎抱着文件姗姗来迟,将苏软软的工牌给皇甫夜:“总裁,这是……” 四渎是见过大世面的,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有一整套成熟的流程来处理整个事件——只要别再出意外情况。 皇甫夜看着章森的背影:“你是人力资源的?” “我是。” “那个人是你招进来的?” “不……”四渎心想我是人事总监,和招聘HR的区别就像保洁和厨师,同属于后勤部但职能完全不一样。 但总裁根本不会听四渎说完:“今年的绩效取消。” 四渎瞳孔地震。 现在是七月,……取消今年的绩效? “那个……” “明年的也取消。” “我……” “后年的也取消。” 四渎闭嘴了,眼睛中已经失去了光。 第5章 第 5 章 章森到家之后武玄薇还没回来,她已经打开BOSS不聘的小程序物色下一份工作了,没想到跳转去了“饿死了没”。 人是铁,饭是钢,她马上发微信给武玄薇:“麦麦,吃?” “K?” “OK。” 章森下单了一份开封菜双人套餐外卖,外卖送到没多久,武玄薇刚好回来了。 她在云海公司做财务,眼下是年中,业务量不太大,暂时不需要加班。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聊起来。 章森有点好奇:“你是华章市本地人,怎么还要租房?” 她笑了一下:“华章太大了,我住郊区,从我家过来要两个小时,只能在高新区附近租房。” 她们住的秦虹小区到公司大概三四十分钟,武玄薇叹了口气:“公司附近的单间独卫至少要两千多,我一个月才赚多少?根本不够。” “真贵啊。” “这还算好的了,”武玄薇又问道,“你去过上海没?” “转车的时候路过过——那边房价更贵吧?” “何止,”武玄薇伸出五个指头,“要这个数呢。” “五千一个月?”她马上开始计算,工资得要多少才能租得起房。 炸鸡汉堡的味道很香,在章森思考的时候,武玄薇拉开阳台的窗帘透气,夏天天黑得晚,夜幕还未完全降临,太阳落下的地方还有玫瑰色的落霞。 四楼还不够高,不能眺望整座城市,但往下看,树木的枝桠向上延伸,家长带着放学的小孩,武玄薇有感而发:“等我有钱了,买个公司对面的房,醒来就上班,不用通勤。” 章森大惊:“你都有钱了,还要上班?” 武玄薇哈哈大笑。 章森放下肥宅水的杯子:“我真幸运啊,第一次来华章市,就找到了工作,租房的时候也遇到了你。” 武玄薇马上察觉出章森似有言外之意:“今天过得不愉快吗?” “怎么说呢,”她晃动着杯子,肥宅水中的气泡发出细碎的爆鸣声,“我好像得罪了公司总裁。” 武玄薇:“牛逼。” 章森也笑起来。 “怎么做到的?我一年都见不了几次总裁。” 她想了想,这次的记忆好像还比较清晰:“培训结束之后,我想走,总裁说没让我走,但我还是跑路了,他说让我走了就别回来。” 武玄薇笑得肚子疼:“这什么总裁啊哈哈哈哈,神金吧!” 章森深有同感:“我不确定我是不是被开除了,我看他叫了人力总监。” “那你怕什么!”武玄薇是有经验的,“天塌下来有人力顶着呢,我跟你说,有些公司的总裁就是叫着好听,手上不一定有实权,搞不好是上面推出来背锅的法人。而且你是第一次见到他吧?他都不一定知道你是谁。” “我之前也遇上过奇葩——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升官上去的,你不要害怕他们。这里是高新区不是高山,打劳动仲裁的人多得能养活好多律师了,就算开你也不能是这个理由,你有录音吧?” “有。” “大不了你在大绿书上曝光他们。” “是这个道理,”章森还是打算做两手准备,“我也看看别的地方有什么机会。” 司鸣集团这情况,怪不得被大绿书避雷。 月薪三万的工作不好找,月薪三千的不是有的是?现在这时代,还没听说过谁被饿死的。 “你先别辞职,”武玄薇也打开BOSS不聘,“我也帮你想想办法——怎么说你也是本科学历呢,肯定能找着工作。” 辞职是肯定不会辞职的。 周一早上,章森去运营部报道。 司鸣的大楼总共30层,是很新的楼,玻璃立面在晨光下光芒万丈。 如之前所说,司鸣是一个大集团,业务众多,硬件、互联网、教育、教培,还有部分文旅业务,总部在上海,由于战略调整,将一部分部门调来了华章市。 章森所在的司鸣文旅,占了从20楼到28楼的9层,还有配套的科技部、素质教育、留学中介业务等。她目前被分配到了28楼的运营部。 培训的时候也来过这里,当时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看过就罢了,只有章森一个人被分配了过来,对比起来有几分冷清。和正式员工相比,章森来得有些早,九点上班,还有二十来分钟,大部分人都没到,有些区域还没开灯。 章森也不着急。 整个28楼大概分了四个区域,中间是电梯和卫生间,边上一圈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和讨论室,这一层目前有财务、信息化、后勤和运营部。 她找了空的椅子坐下来,慢慢等到八点五十多,人陆陆续续来齐,在这里来来往往。 章森之前买了一个挂绳把工牌挂自己胸前,工牌是一张带了花名和照片的电子卡——更多的用途是饭卡和门禁。 可能是她过于敏感了,总觉得别人在看着她的工牌,证件照拍得不太好,素面朝天,再加上“章鱼姐”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她想了想,把卡单独取下来,塞进牛仔裤口袋。 她也发现司鸣的楼有个很不妙的地方,整栋楼只有四部电梯,加上货梯算五部,上班高峰期人满为患,而打卡机在28楼——也就是说要留出等电梯的时间,如果来太晚,又赶上电梯排队,就会迟到。 章森低头看了下表,九点整,她正要主动找人时,突然有一个西装男叫住她:“请问您是章森,章鱼姐吗?” 他好像刚刚剧烈运动过,压住喉咙里泛上来的血腥味,调整呼吸,尽量一字一顿地说话。 “四渎?”章森回过头,“你是硬爬27层上来的吗?” 四渎很有风度地笑笑,选择性忽视了章森的问题:“章鱼姐,我先带您去工位,钱多多之后会和您介绍一下工作内容。” 不知道为什么,章森觉得他看着有些……哀怨? 四渎心想你要是被扣了三年的绩效会比他更哀怨。 章森的工位在后勤部。 她站起来的时候工牌从裤子口袋里掉出来,应该是口袋浅,她低头去捡,四渎刚好能看到她的发缝。 “平时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章森:? “丁白,怎么了?” 四渎默默避雷。 边上有财务和信息化——刚好和运营部在相反的区域,章森不禁怀疑是否来自于那位总裁的授意,她反而燃起了斗志,想用这种方式逼我辞职? 四渎好像看出了章森的想法:“运营部目前没有空位,所以您的工位现在这里,到时候有人事变动我会再和您沟通。” 章森点点头:“那我的电脑呢?” 现在工位上还是空白一片,放了几根不知道是什么的线。 “IT部门的同事一会儿会过来,您根据您的习惯,可以选台式机或者笔记本,”他指了指工位隔断上的空白标签,“马上会给您装上,章鱼姐。” 其他好像没有什么了,四渎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章森是个难搞的情况,准备告辞:“工作上的事情您可以请教钱多多。” “等一下,”章森叫住他,四渎回头,看到她歪着脑袋,有点可爱,但瞳仁漆黑如一池深水,她压低了声音,“请问你认识苏软软吗?”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四渎仍然打算蒙混过去:“您可以在雁书系统中查找组织架构。” “总裁有说要开除我吗?” “我目前没有接到相关通知,”四渎回答得很官方,“您不用担心。” 章森还有很多想问的,至少她觉得这个公司有点不对劲,但也可能是武玄薇之前说的,只是有些人有些怪癖罢了。 还是先看看今天上午的工作吧。 对接章森是钱多多,她见了章森欣喜若狂:“你就是新来的,会剪辑的那个?” “以前选修过多媒体课程。” “海报呢?” “会……会一点。” “太好了!”钱多多很满意,“等电脑装好,你先剪视频吧,我们可能有个一二百个素材,你看着先剪一条出来,我们看下你的风格。” “一二百条?!” “对啊,一直没人剪辑,”钱多多给章森带了便签纸、笔记本等一些办公用品,“部门一直缺人。” 她带章森去运营部的工位走了一圈,和其他同事熟悉一下:“刚刚四渎应该和你说过了,我们这里暂时没有空的工位——前一段时间刚调整了工位,年后可能再调整一次,到时候你就能过来了。” “不过,你在那边其实挺好的。你懂吧,摸鱼没人管。”她指了指边上一个座位,写着【冬暖阳】,“这里领导来来往往,摸个鱼都胆战心惊。” “老师打扰了,请问【冬暖阳】是?” “别了别了,”她挥手,给章森看了工牌:“我不是你领导,我们是同事——我没比你早到多久,我是去年才来这边上班的。她是我们直属领导。” 她的花名是“钱多多多”,朴实又直白,察觉到章森的视线:“叫我钱多多就行,我当时以为要凑满四个字,才叫了钱多多多。你的花名呢?” 第6章 第 6 章 “章鱼姐。” 钱多多爆发出洪亮如杠铃的笑声。 【清原桃】从工位上抬头:“什么事?” 钱多多指了指章森:“她叫章鱼姐啊哈哈哈哈哈。哦对了,这位是粉桃,也是我们运营部的。这是新来的章鱼姐。” “你好,章鱼姐。”清原桃念出这个名字,也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她从桌上抓了一把糖,递给章森,“我是清原桃。” 章森受宠若惊,钱多多很自然地从清原桃桌上拿了一颗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我们运营部算上领导【冬暖阳】,总共五个人,我,你,清原桃,还有木头君。木头君和冬暖阳今天上午开会去了。” 章森点点头,工位上没人,但【冬暖阳】桌上放着养生壶、茶叶罐,【木头君】桌上放了一堆司鸣的物料。 钱多多接着补充:“我们下午有个会,拉齐一下进度。到时候【冬暖阳】会和你说一下具体情况。目前粉桃负责外联,我和木头君运营大绿书、抖乐和微信公众号。” “你第一天上班,下午开会前剪个视频出来就行。” 章森嘴上答应着,不免有些汗颜。 众所周知,使用剃刀工具等于熟练使用PR,会新建文件夹等于精通office软件,懂得新建选区等于掌握PS。 就好像公司承诺的双休,弹性工作时间、培训制度——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双向画饼。 她固然会一点PR,PS以及AE,然而剪辑时只用剪映。 装好电脑后章森打开B站现学剪辑。 已经快十点了,她工位后面的人还没来,章森留意了一下,贴着的花名是【李来做】。 再看那一堆素材,华章市的司鸣主打教育,司鸣文旅的多数视频素材来自于校园,还有一些外出游玩和司鸣特色的培训班,比如手工课、研学等。很青春活泼的影像,但拍摄手法并不专业,都是手持设备,手机居多,构图上也不甚讲究。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有专业的收音设备,人声和环境音混合在一起。 章森开始咬指甲。 如果想效果好,要把多余人像扣掉,然后调色——拍摄时间横跨早上到傍晚,只有自然光看着就不太统一。 音频补录不现实,杂音要怎么修啊! 剪辑反而是最简单的部分。 章森心想不能这么复杂吧,去东边找钱多多问问具体要求好了。 站起来的时候,工牌又从口袋里滑落,章森去捡的时候,隐约看到桌子下面好像贴了写有字的纸。 ——真是很新的公司啊。连保护膜都没撕掉。 钱多多正在泡茶,听完章森的问题:“我发几个案例给你吧,你的雁书账号呢?” “雁书账号……?” “人事那边给你开账号了吗?司鸣内部沟通都用这个,”她从工位中探出头看向人事,那边有很大的动静,“你得问下人事,饭卡也在雁书里充值。” “找四渎吗?”这是章森在人事的唯一人脉。 “也行,人事总监怎么不是人事了,”她又朝人事那边看了一眼:“他们今天在调整工位,你可能要等等。” “上个月是运营部调整,这个月是人事,”她叹了口气,“新公司总这样。” 司鸣不是新公司,但业务搬来华章市还没多久。章森也看到人事部那边在拉电线,好像是装修,桌子上布满了粉尘。 钱多多想了想:“我一会儿用U盘拷贝给你吧。加个微信,好了我叫你。” 章森照做,钱多多的消息马上就过来了,“我是赵佑安”,钱多多的本名是赵佑安啊,“赵佑安”比“钱多多”好听多了。 “我是章森。” 钱多多马上发了一个黑白熊猫头表情包。 章森去找四渎。 工位上都有标签,很好认。 四渎的工位上放了一堆塑料构件,被敲下来的墙灰,几卷铁丝,他本人站在一旁,端着印着司鸣Logo的水杯,刚好是逆光,衬得他身形挺拔,眉眼俊秀。 “你好,能加微信吗?” 四渎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他想了很多,是因为我长得帅吗——这是肯定的,行走于各个行业各个公司,他很清楚美貌亦是能力,但他还是不能小巧了章森,如果她问起来别的事情呢? 他可以拒绝章森,让她在雁书上联系自己,但就是鬼使神差,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手机二维码已经递出去了。 章森不知道四渎的弯弯绕绕,自然地组织文字,马上发出去:“您好,我是章森。” 想了想感觉不太对,这里是司鸣,没人对她的真名感兴趣,她又补充:“我是章鱼姐。”配了一个老年人复古表情包。 四渎地铁老人手机,好像穿越到十年前,熬夜偷□□农场菜的时候,像在和一个中年大叔聊天。 他重新审视章鱼姐,长相怎么都和中年人没关系,还带着大学生特有的清澈。 章森认真地盯着手机,四渎手机震动,马上收到了信息:“您好,我的雁书账号要怎么开通?” 哦,原来是这事。四渎反应过来自己想多了。 他觉得还挺好玩,明明他就站在章森面前,为什么不直接说话呢? 章森这才抬头:“我社恐。” 四渎:? 她眼神还是平静的,她的瞳色好像比正常人要深一些,有时候像是没有情绪波动,四渎一点也没觉得她社恐:“没看出来。” “我装得好。”章森笑笑。 被四渎这么一说,她也觉得发微信消息有点奇怪,把手机放回口袋,看着对方的眼睛。她比四渎矮,微微仰头,才能注视着对方。 四渎轻咳一声:“先下载雁书APP,然后用身份证登陆,然后找组织身份,选司鸣文旅,地址是华章市,填你的工号和花名。” 章森点点头:“多谢。” “没事,有问题再联系我。” 办完这些琐碎的事情已经快十点了,章森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剪辑完,火速看了以前的案例。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只是很简单的拼贴和字幕——常规的短视频剪辑,应该不难,照着案例能模仿出十之**,她也放下心来。 按照规定,午休是十二点到一点半,但十二点不到,周围工位就已经空了,钱多多也喊她去吃饭。 公司的福利体现在各个方面,譬如厕所里有没有纸,食堂的饭好不好吃。 四楼不是办公区,有食堂、健身房、超市、天台等,司鸣没有员工餐,都是外包。华章市物价不低,中午一顿饭要想有肉有菜,需大十几,如想再吃得好些,自然更贵。 饭餐是中规中矩的味道,也有些人点了外卖来食堂吃,花花绿绿的国潮包装,焦香的烤肠,塑料液体勺,感觉这辈子有了。 钱多多回去午睡,章森决定自己在公司转转。 她先去了一楼,然后一楼一楼往上走,三十层楼并没有全部投入使用,有一小半的楼已经装修完成,但业务还没开展,自然也没有物业打扫卫生。 大玻璃窗的采光很好,室内没有开灯也并不昏暗,无人的工位上有细细一层粉尘,带着新生事物特有的生涩,不像28楼,桌椅已经被盘得有些包浆。 章森觉得很有意思。 她随便坐了一个工位,很安静,只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要不要去另外一边看看呢。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脚步声,章森知道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工位莫名让她有些高中教室的感觉,很心虚地把手机藏起来,趴下去,工位间的格挡刚好挡住了她。 那人正在接电话。 “约吗?”一个陌生的男声, “约。”他手上还拿着资料,侧仰着头,夹着手机,这里太空旷又太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听得也很清楚。 “晚上?” “好。” “几个人?” “七八个吧。” “酒店?” “行。”他挂断电话。 这声音章森再熟悉不过——原来你是这样的四渎。 她没有刺探别人**的爱好,心想城里人就是玩得花啊,四渎长得一表人才,私底下竟是如此。 对面还是个男的。 思维一发散出去就难以收回,她悄悄地离开,但也许是坐了太久,肢体有些不听使唤,她磕碰桌角边缘,听见“咚”一声,只觉得腿脚一软。 四渎立刻转向身影的方向,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背影。 章森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头也不敢回,逃窜般离开,回到28楼,她才后知后觉,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作。 但已经如此,她心想四渎也不一定认出她,先先安下心来,走向自己的工位。 边上已经站了一个人,在章森后面的工位——本来属于【李来做】,四渎单手撑着桌子,另一手翻着公司的宣传册,。 章森:“怎么跑这么快?” 她刚出口,马上想到不对,立刻换了说辞:“我是说,刚刚好像没看到你。” 四渎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我走楼梯上来的,不排队,比较快。” 他合上宣传册封面,把一个东西交给章森:“刚好捡到,别再丢啊。” 他笑得眉眼弯弯。 第7章 第 7 章 是一张工牌。 章森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希望是别人的东西,但上面赫然写了“章鱼姐”三个大字。 她心怀侥幸地摸了摸口袋,果然空空如也。 “谢谢。”她心里把这个设计糟糕的衣服骂了一百遍,克制之下还是保留了一些礼貌。 四渎笑道:“今天晚上我们人事部在酒店边上的烧烤店聚会,如果你感兴趣,可以一起来。” “不用了,谢谢。” 四渎离开了,章森尴尬至极,看着电脑界面呆滞了很久也没动作,回忆着刚才的事情,很想从公司消失。 午休结束之后,她先按照教程弄好了雁书账号,视频剪了一半,钱多多的雁书消息忽然轰炸一样过来,手机嗡嗡嗡震动。 “章鱼!章鱼!” “28-04开会!” “快点!” “在饮水间边上!” 这应该就是拉齐会了,这对章森来说很陌生,“拉齐会”和其他的会有什么区别呢。 钱多多催促得很着急,火烧眉毛一样,章森没想太多,拿了手机马上去会议室,路过的清原桃工位,她不紧不慢地用养生壶接水,她的杯子很好看,双层粉色玻璃,已经放了冰糖、果茶包,把水倒进去,内层是一个猫爪形状,热气袅袅上升。 她也看到了章森:“去开会?” 章森点头。 “那一起去吧。”她仔细拧紧壶盖,将桌上的水渍擦去,才抱着笔记本电脑离开工位。 2804是西边的一个小会议室,只能坐四个人——说是会议室不如说是一个小的会客厅,透明的玻璃门,桌上摆了绿植和一两件手工制品,墙壁上镶嵌木质架子,放司鸣文旅的产品样品,比如手工玩具套装,旅游纪念品之类。 木头君外出培训,冬暖阳和钱多多已经在了,两人正讨论着什么。 章森终于见到了【冬暖阳】,她是章森的直属上级,保养得当,抿着薄嘴唇,皮肤白而清透,画了深褐色眉毛,但眼角的细纹暴露了岁月的痕迹,有人进了会议室,她头也不抬,忙着和钱多多说着什么。 直到章森在她面前落座,冬暖阳才睁眼看她,声音柔柔的:“你是新来的,章鱼?” 她自动省略了“姐”。 章森点头。 “我们的长期目标要做一个产品赋能,这次会议主要是站立复盘一下现阶段的方法论,整理本周完成度,反哺未来的引爆点,打造护城河效应,输出核心链路增长端。” 章森初到公司,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表情,冬暖阳说的是一点没听懂,她只觉得很上流,很专业,显得自己又下流又业余。 清原桃和钱多多正在用笔记本做笔记,章森更慌了,她甚至不能用电脑屏幕挡住自己的脸,冬暖阳也注意到了:“章鱼,你要有owner意识。下次记得带电脑来。” “我第一次来,不知道——” “我相信你能打通问题,多多和桃桃,你们谁先来对齐一下颗粒度?” “我来吧,”清原桃做了果冻色延长甲,但一点儿也不影响她敲打键盘,“上周我主要做了竞品差异化分析,整理了目前垂直领域的社交媒体账号,然后完成了和公司上一个运营团队的交接。我认为我们可以继续按照之前的思路起号。” 冬暖阳又追问:“你说的这个是基于什么逻辑?” “主要是结果导向,”清原桃把电脑屏幕转过来给所有人看,“我迁移了公司过往账号,数据很好。” 章森睁大眼睛,只看到了几页排版精美的PPT,画了几个五颜六色的数据表,还没细看,清原桃已经把屏幕转回来。 冬暖阳点点头:“可以。” 钱多多接着说:“我梳理了课程框架,和王总确定了一下我们的产品周期和价值转化,目前商业模式还在继续探讨。” 冬暖阳也点头了:“我们今晚还会再开个会,和王总一起把这个确定下来。课程框架我再审核一下。” 钱多多把电脑往过推,冬暖阳核对着,章森不知道要做什么,呆坐着不好,玩手机更不好,她用余光瞥到清原桃正在浏览淘宝网页版,大惊。 虽说她坐冬暖阳对面,领导看不到屏幕,但这也太大胆。 章森这么想着,冬暖阳开口问道:“清原桃,钱多多写的框架你看过了没有?” 清原桃淡然地关掉页面,从屏幕前抬头:“看过了。” “有建议吗?” “我觉得整体没有太大问题,但在前言部分可以多增加一些Module。” 冬暖阳不语,又将电脑还给钱多多,目光落在章森身上:“章鱼,你的进度如何?” 章森心说是第一天来的,能有什么产出?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她憋了半天:“我刚开通了雁书账号,然后剪了半个视频。” “半个?” “现在还没做完……” 领导皱眉了,章森暗道不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学不来她们文绉绉的说法,她暗下决心,下次开会不能这样了! 冬暖阳:“已经来司鸣一周了,这个进度,我有点失望。” “我今天才刚来。” 她“哦”了一声,转向钱多多和清原桃:“今天的拉齐会就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章鱼,你留一下。” ——真糟糕。 等到会议室只剩下两个人,冬暖阳才开口:“我当时面试过你。” 章森如临大敌,马上开始回忆面试当天的面试官,可惜记忆和水一样从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流过,她完全不记得了。 冬暖阳看着她,不怒自威。 沉默才是最折磨人的, 冬暖阳悠悠开口:“我对你是有一些失望的。” 章森马上汗流浃背了,从今天早上起床开始回忆,想自己做了哪些对不起公司的事。 带薪拉屎?可是人有三急。 用公司的电给充电宝充电?可是公司不能计较这点电费吧。 中午闲逛?可是那也没有立入禁止的牌子。 总不能是多抽了两张厕纸吧? “你现在的定级,是高于你面试时的水平。你也知道,每年应聘司鸣的985211学生很多。我希望你进来之后能够拼一把,快速成长起来。” “不好意思,我知道了。那请问我之后的工作——” “你不仅仅要把事情做好,你还要自己思考:价值在哪里?你是否做出了核心竞争力?和公司其他人的差异在哪里?你没有沉淀出一套可以复现的物料和方法论?你要有自己的判断力,不要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章森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点头。 冬暖阳收拾好笔记本和电源线:“你才来司鸣,这次就先算了。后续,把你的反思沉淀一下。” “好。” “另外,我再提醒一下,你的能力,和同级比起来,是有些单薄的,再加把劲。” 章森听的很迷糊,就好像她问领导A计划or B计划,领导回答“or”。 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冬暖阳那些话说得她云里雾里,虽然没太懂,但好像是嫌弃自己能力不行,但她又想了想,还什么都没做呢,凭什么这么说。 想到这里,她挺直胸膛, “记得把会议纪要发群里,写清楚to do然后@到具体的人。”冬暖阳收拾好东西,先离开了。 章森更迷惑了,整个会就二十分钟,有什么纪要可写?To do?那又是什么?但领导布置下来,不干也得干。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了钱多多。 途径清原桃的工位,她在逛手机淘宝。 钱多多见章森脸色不太好,已经明白了三分,再听完问题,忍不住笑了:“会议纪要你看着编点就行,没人会看的。” “但我写这个的意义是什么?” 这次钱多多没正面回答,给章森抓了一把瓜子:“别想那么多,加油写吧。” 此时的章森还不理解,这将是她学到的第一点小知识:追求意义是最大的无意义,工作并不需要想太多。 她吭哧吭哧写完了会议纪要,剪了两个视频,已经是五点多了,照理来说六点下班,她安详地靠在座椅上,检查视频内容,让时间溜走,准备下班时间一到就跑路。 五点五十几分的时候,雁书信息和轰炸一样,章森拿着都觉得烫手,一看,不知什么多出了几个群聊,最新的一条消息,冬暖阳让所有人去大会议室2803开会。 现在开会? 有了下午的经验,章森提前拿了上了笔记本和笔。 这次会议人倒是齐了,章森第一次见到木头君,她戴眼镜,穿搭朴素,上身是件没花纹的纯黑T恤,大夏天的,还穿着长牛仔裤,妆容一点没有,黑框眼镜下是黑眼圈和眼袋,额头上有几个小痘痘。 清原桃要亮丽得多,米色碎花裙,罩了一个灰蓝的披肩,她蜻蜓点水一样从门口探头,已经提上了挎包:“我有事,先走了哈。” 然后就走了。 冬暖阳已经见怪不怪了,让钱多多做好纪要同步到雁书群里。 章森想为什么呢,她并不对清原桃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大家都在加班,为什么清原桃能提前离开呢? 第8章 第 8 章 这将是章森学到的第二点小知识,同事与同事不可一概而论。 照理的,还是汇报进度。 冬暖阳听完:“我今天下去和总部对齐了一下,目前我们运营部的情况很严峻,木头君,你来说一下。” 她打开笔记本:“王总那边希望我们能在年底前做到两百万业绩。” 章森:“那请问我们目前已经完成了多少?” “0,”木头君推了一下眼镜,“现在是七月,还有五个月时间。” 也就是每个月要四十万,章森心想这钱真有这么好赚吗:“我们主要的盈利方向是什么?” 冬暖阳:“这就是我们开会的目的。” 噢,原来还什么都没有。 钱多多:“我认为直播带货是最快的,我之前在牛厂做过账号运营,每场直播的营收都很客观。” “那我们的产品是……?”章森觉得钱多多说的可行,牛厂也是大互联网公司。 冬暖阳:“我会和产品经理对接,八月前能够落地。” “我们要先起号,积累原始粉丝,”钱多多更有经验,“先铺一点内容,然后稳定开直播,这样每场都能有粉丝。” 章森点头。 冬暖阳:“那这边就由钱多多负责落地,我去对齐产品那边。现在是危急存亡的时候,我希望大家都能有危机感,光努力还不够,我希望大家能拼命。” 章森还好,初入职场分不清客套和实话,可钱多多的表情她是能看到的,低着头,咬紧牙关,颧骨往下压,可弧度像钢板一样难压,她嘴已经抿成一条线了,像缝合的玩偶,稍不留心,就会从里面爆出大笑。 “有什么问题吗?”冬暖阳继续问道。 “没有,”钱多多恢复正常,“我会好好沉淀的。” “好,我接下来还要和王总复盘,你们继续。”冬暖阳来去匆匆,关门前,还不忘提醒诸位,“月底前我要看到成果。” 现在会议室里剩下了章森、钱多多和木头君。 木头君总像是没什么存在感。 钱多多先开口:“你和冬暖阳去开会,有什么收获吗?我记得她之前说要带你好好学习。” 木头君苦笑了一下:“在端茶倒水。” “啧。”钱多多先是哼了一声,又想到了什么,“她今天说的业绩,是真的吗?” 木头君愁眉苦脸:“哪还能有假,那可是总部的大会——王总也在。整个华章市的司鸣文旅有大几千万的任务,你是没看到那几个总代,脸都绿了,我真觉得这目标就冲着完不成去的。别说我们了,那几个总代自己旗下有场地,有设施,也有合作客户,一年就十个点的利润,已经低于行业平均了,再从哪里找营收?” 木头君靠着椅子上:“累了,拼不了一点。” “几个钱啊,就要拼命?”钱多多冷哼一声。 章森开始思考自己加入司鸣是否正确。 木头君:“那现在要怎么办?” 钱多多倏忽沉下眼。 章森想,也许钱多多会说跑路之类的话。 “先找竞品,”钱多多猛然直起腰,一拍桌子,“扒账号,拆内容,看看人家怎么带货直播的,看看什么收入好,再决定我们的定位;产品那边我们先不要报太大希望,我们这里能做的就是先搭建账号。” “明天先让章鱼姐和清原桃找账号,主要是清原桃——章鱼,你之前扒过账号吗?” 章森突然被cue:“没做过,但是可以先学。” “没事,你的主要工作是剪辑,”钱多多转向木头君,“你去联系一下,有哪些大V可以连麦,我们这个产品线虽然是新的,但毕竟背靠司鸣,有这个title在,有些博主可能愿意合作。” 猛地说完这些,钱多多又陷入了沉思:“之前我在牛厂,还有一些可以复用的资料,我回去之后再整理一下。” “又要联系啊……”木头君嘀咕了一句,“要联系多少?” 钱多多:“越多越好。章森,你是新来的,有不懂的可以问我。今天的任务分配,我会同步给清原桃。你们三,木头君,章鱼姐和清原桃,商量一下,日常产出内容怎么分配,再做好自己的特殊工作。我这几天我会搭建框架,找一下运营数据,把你们的工作汇总。” 钱多多的发号施令并不让人讨厌,在业绩的重压下,她显得前所未有的靠谱。 会议结束后,章森和木头君先离开了,钱多多还在会议室看数据表,章森不禁感慨:“钱多多好有经验。” “是啊,”木头君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颓废,“她以前在牛厂做了一个百万粉丝的起号,然后才跳槽到司鸣,是我们这里最懂新媒体运营的。在冬暖阳来之前,账号都是她在做。” 章森敏锐地发现了问题:“冬暖阳刚来?” “三四个月吧,记不清了。”木头君没有多说,早就过了下班时间,她脚底抹油,滑出了公司。 章森去工位收拾东西。 但总裁办公室传来的响动让她驻足,总裁办公室自然和普通工位不同,是一个单独的空间,全透玻璃俯瞰寰宇,超大办公桌彰显尊贵,色彩低调典雅,那从中传出的哭声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一个女人捂着脸从里面跑出来,把门重重一摔,带着水果甜味的香水气味,风一般从章森前经过:“我是不会干这种事情的!你逼我也没用!” 她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加班加疯的,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女人跑掉没多久,皇甫夜气势汹汹地出来,他那富有攻击性的面容上沾染了愤怒,本就墨色的瞳孔更加沉郁,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上位者的压迫感。 他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偌大的公司如他个人秀场,,一步一步间尽显风度,定制西装勾勒出精瘦的腰身,更衬得肩宽腿长,他环顾四周,早就过了下班时间,这里空无一人。 ——除了章森。 章森被吓了一跳。 总裁的脸忽然靠近了,完美无瑕的五官,薄唇微启,章森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心脏停跳了半拍,见他更是美貌出众,如初春的桃枝,悄然酝酿花苞。 “十分钟,我要这个女人的全部资料。”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几页纸拍在章森的工位上,是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和几份简历。 大哥,我下班了。 性缩力在此时达到了顶峰,哪怕是潘安宋玉在世也不行,还没开的桃花悄然枯萎。 她微笑着:“我下班了,明天早上会给您资料的。” 总裁的怒火风雨欲来。 章森不卑不吭:“现在人事也下班了,资料不太好找呢。” “没用的废物。”皇甫夜本就比章森高许多 ,现在更是鼻孔看人。 章森也不生气,当一个事情太过于荒谬的时候反而会笑出声,就好像现在:“实在不好意思,偷取别人信息也是违法的。” 皇甫夜沉默了。 但总裁并不会沉默太久:“让四渎过来。” 又是他。 如果没记错的话,四渎今天应该在聚餐。 章森当着面打开雁书,给四渎发消息,仅有四字:“总裁找你。” 然后收好手机,准备下班。 “站住。” 又怎么啦? 总裁鬼魅一样站在章森身侧:“把那个女人带回来。” 神经病。 章森也不回答,扭头就走,等电梯时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回家,门一开马上冲进去,还没反应过来,就是眼前一黑。 她下意识地伸手乱摸,摸到了软软的东西,等到视野逐渐清晰,才看到眼前的四渎。 章森马上把乱摸的手收回来:“不好意思啊,没看清……” 四渎脸色如常,似是见怪不怪。 章森飞速逃离,暗想四渎不是去聚餐了么,怎么这么快就来公司了,现在当务之急是下班,她按下疑惑,紧赶慢赶,回到住处已经很晚了。 武玄薇已经洗漱好:“再不回来我都想报警了。” 章森流露出淡淡的死意:“我在加班,但是又觉得不应该加班。” “我懂,”武玄薇烧了热水,顺便给章森倒了一杯,“你们司鸣事情是比较多。打卡时间比较死,还要起花名什么的,我们都没有。” “真好。” “但我们要出差啊,”武玄薇主动谈起,“年前那段时间吧,要去生产车间算账——这世界上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工作。” 章森本想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只要一下班,就很难回忆起公司的事情,只能模模糊糊有个大概,她将次归结于大脑的保护措施——为了忘却上班的痛苦。 只是感觉怪怪的。 她试着和武玄薇分享公司日常:“今天都下班了,总裁还给我布置任务。让我去找一个什么资料,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人事也不是行政。” “办公室没别的人吗?” “就我一个。” 武玄薇哈哈大笑起来:“那他可不得找你了么,你下次就装着没看见,赶紧跑了,总裁还能追你不成?” 章森:“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第9章 第 9 章 武玄薇笑起来:“你们总裁帅吗?” “很年轻,”章森陷入了沉思,“长相……挺不错的。” 她走过来拍了拍章森:“那你要不努力一下?” 章森笑一下就蒜了,她对老板产生不了粉色泡泡。 第二天一早,章森差点睡过头,来不及吃早饭,刚到28楼,便觉得气氛不对,人事那边的工位站了许多人,像霜打的茄子,蔫头巴脑的,大气也不敢出,更衬得人群中的皇甫夜鹤立鸡群。 “你们是废物吗!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 总裁随机从里面抓了一个人,眼神锐利:“你说说看,我该怎么惩罚你?” 那是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刚毕业没几年,在皇甫夜的压迫下,竟是话都说不利索:“我,我……” “N。”总裁放下他的衣领,用手帕擦拭手指,“人事。” 旁边马上又来了一个人,点头哈腰。 皇甫夜:“让他滚。” 人事马上带着小个子男去办离职,他还想挣扎一下:“总,总裁……,我想要N 1……” 边上又来一个人,捂住他的嘴,半拖半拉下去,他的声音消弭于指缝间,最后被拖进了某个会议室,一切声音都停下了。 总裁的目光环顾人群,他的优越已经尽数体现,这下子更是人人自危。 “总裁!我会艹语言!会前端,后端可以学,能帮忙找苏软软小姐——” “住口,”总裁单手扣住他脖子,那人的瞳孔倏忽放大,“她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人事,带下去。” “总裁,我精通中译英,英译中,十年美签,可驻外寻找——” 总裁来到中译英女生面前,阴影笼罩了她:“专业?” 女生的气焰小下去:“……英专。” “啧,废物,带下去。” “不要——我还会炒粉炒面——” …… 章森看不下了,趁着战火还集中在人事这边,猫着腰,从边上走过去。 途径会议室,门原本是紧闭着,等她经过,张开一道小口,钱多多压低声音:“快来。” 章森马上进去,钱多多紧跟着锁好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整个运营部都在,钱多多、清原桃和木头君拿着笔记本电脑,如常办公, 大家好像都习以为常了。 隔着会议室的磨砂玻璃,章森能看到皇甫夜大发雷霆,又开了好几人。 章森问道:“N和N 1是什么意思?” 木头君推了一下眼镜:“辞退补偿,N是工龄乘月工资,加一就是多一个月工资。” “还给钱,他人怪好的。” 钱多多忍不住笑了。 章森没拿电脑,想出门,被钱多多拦下来:“你还是别出去了,万一遇到总裁,触了霉头,小心他把你开了。办公也不着急这一会儿,最多再过半小时,总裁会回到自己办公室的。” 章森隔着磨砂玻璃,外面的事物仿佛浸泡在雨幕中,看的不太真切,只知道公司里的人来了又走。 钱多多:“别太担心了,只要别太过分,公司还不至于裁应届生。” 章森还是忍不住了,她问钱多多:“我们总裁在干什么?” 清原桃抢答:“在裁员。” 木头君安慰章森:“这还挺常见的,不过就像多多说的,一般不裁应届生。” “真的是,总裁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清早就搞这些,以前不都是偷偷把名单给人事么,这次搞得大张旗鼓。” “啧。”钱多多很是不屑,“你知道我们新进来的VIP不,一个女的?” “VIP?”章森听到了新名词。 “就是关系户。叫什么苏,娇娇还是甜甜?” “苏软软?” “哦,是这个名字,”钱多多很嫌弃,“能力是没有的,事情是很会搞的,关系户真恶心。” 章森若有所思,木头君没什么表示,清原桃的脸色却忽然不太好。 清原桃:“苏软软怎么了?她不是总裁女朋友吗?” “不就是这个问题,总裁给她创了个岗位,自己没什么能力,每天不知道在总裁办公室里干什么,让其他同事擦屁股。你看,今天又整出事情了吧,那女的从公司里跑了。总裁觉得今天上班的人都有责任,现在在找人事那边麻烦,提前裁员。” 清原桃不像钱多多义愤填膺,她撩起自己发梢,对着小化妆镜调整假眉毛的状态,语气很是羡慕:“我也想有个这样的男朋友。” 章森问了自己一直都很好奇的问题:“这是正常的吗?” “什么正常不正常的?” “就是……”章森试着组织语言,“你不觉得奇怪吗?总裁和她的女朋友,就像小说一样——好夸张啊。就因为他是总裁?不,我的意思是,总裁也不能这样吧,就好像公司是他开的一样?” 钱多多马上接话:“确实是他开的。” 章森哑火了:“但是……这也太……不,我的意思是,他想裁员就裁员?就因为苏软软跑路?” 钱多多重新把目标聚焦在工作上:“谁知道呢。现在快八月了——上个月你没来,可能不知道,司鸣的财报不太好看,我们其实都在猜裁员就是最近的事情,裁掉一些不盈利的部门,然后再重新拓展业务。” 木头君点头表示赞同。 “但是苏软软和皇甫夜……?” 清原桃端详着自己的美甲:“别管人家小情侣之前的事情了,人家总裁想怎么玩怎么玩。就算是开人,也走的正规流程,你也听到了,该给的补偿一点没少。” 章森被清原桃反驳了一下,脑子更混沌了。 她再次看向会议室外,玻璃外好像另外一个世界,展现了成年人之间的腥风血雨。 这股违和感又来了,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做进一步思考,也将所有的怪异磨平。她想交流,想要探索,但所有的文字卡在喉咙中,让脑子一阵一阵的疼。 这样是不“正常”的。 但什么是正常? 她之前也没有上过班,司鸣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章森抬头看向会议室里的钱多多、清原桃和木头君,她们的脸模糊不清,只有工牌的文字构成了五官,钱多多好像张嘴说了什么,但章森听不到,只看到一些符号被吐出来。 眨了下眼睛,又恢复正常。 违和感像蛇一般从脚底升起,缠绕在喉咙上。 她当机立断,推开桌椅,在剩下人诧异的目光中往外走。 钱多多:“哎,你要是得罪了总裁,可不能怪我们啊。” 章森嫣然一笑:“没事。” 她攥紧了手上的工牌,总要弄清楚情况。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她深吸一口气,于是朝着更黑暗的那边走,工位漂浮在空中,破碎成文字,来时路隐没于黑暗中,两侧的会议室好像没有尽头,延伸到很遥远的地方。 不同的会议室里,玻璃映出人的剪影,有些在讨论,有些在讲解,他们面目模糊,但各司其职。 ——各司其职。 章森忽然想到自己偏离了轨道。 现在是上班时间,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内情又有什么影响?太阳会照常升起。 那可是总裁。 就像钱多多和清原桃说的那样,背后都有合理的解释。 这种违和感又来了。 违和来源于错位,如果她回去会议室,或者工位上班的话…… 细细的丝线将她和其他人一样,牵引到他们该在的位置。 她不自然地抓了抓手臂,爬上去的文字如虫蚁一般,顺着裸露的皮肤往上爬,她没有留意,但不自觉地抓掉了许多,还有更多隐藏在衣服下,窸窸窣窣地爬行。 为什么这条路走不到尽头。 章森停下脚步,回望来路,也看不到,只有大大小小的会议室,但她不知道钱多多清原桃木头君她们在哪里。 现在是进退两难。 她深吸一口气,却吐出了白雾。 好冷。 明明是盛夏的季节,这走廊里好似冰窖,她还穿着短裤短袖,披了一件空调室内穿的薄外套,五脏六腑好像都要冻结。 冷冽的空气流通肺部,让她怀疑这里到底能不能让人类生存下去。 被冻死在公司就像鱼淹死在大海里一样荒谬,她的脑子也像僵硬了一样,理智下线后,她再没感到过“违和”,取而代之的是求生欲,她看到某个会议室有暖黄色的光,玻璃上也有人影。 她推门而入。 很暖和,让章森想到农村过年时杀猪,被剖开的腹部散发出温暖、潮湿略带腥臭的气味。 就和这间房间一样,暖黄色的灯光下是赤红的血,叠加出诡谲的橙色,从墙壁中流淌而下,黏黏地粘在鞋底,受害者倚靠在墙角,灰白的瞳孔和死鱼一般,四肢怪异地扭曲在一起。 还有一个人背对着章森,握着一把滴血的刀。 章森知道他是谁—— 不,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四渎回头。 神爱世人,于是他亲手终结污秽。 恰到好处的光反而让他如殉道者一般,完美的五官,溅射在脸上的血是如此圣洁,脸庞的碎发让他与尘世有了链接,让他的存在有了实感,刀还在往下滴血,他温和地笑着。 “不跑吗?” 第10章 第 10 章 她看清了受害者的脸。 是上午被裁员中的一位。 章森脑子嗡的一下,求生本能在瞬间警钟大作,她面对着四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四渎没有冲过来把她大卸八块,只是玩味地盯着她看,脸上还带着笑容。 行刑者向来是从容不迫的,只有猎物才会四散奔逃。 章森不敢暴露自己的后背。 只是这样一来,摸索门把手就不太容易了,她后背抵在门上,摸了半天,门锁咬合的声音窸窸窣窣,她却半天都没打开。 章森也是急了。 她侧过身,研究这个锁要如何打开。 行动的瞬间,她马上意识到了不对,杀意从耳旁划过。 她躲过了一刀是侥幸,对第二刀是无可奈何的,章森一直冷静,这时的怒火反而被点燃,她心想:凭什么是我。 手边有什么东西她都要抓起来和对方拼命。 她的眼瞳中跳跃着火焰。 “好——卡!”忽然有人打了场记板,暖黄的灯一下子变白,浇灭了章森的愤怒。 白色的灯投下黑暗的影子,冷热交替加上杀人的惊吓,她眼前一黑,在身体反应过来前,已经趴在了地上。 再睁眼时,导演姐姐正清理场地。 章森躺在沙发上。 钱多多和木头君在身后。 章森想正常说话,但只发出了气若游丝的声音:“我怎么了?” 钱多多:“你先缓缓,别说话,躺会儿。” 但她执意起身,目光落在钱多多身后的四渎身上,四渎迎着她的眼神,递上了一瓶可口可乐。 章森:? 钱多多接过来,拧开瓶盖,递到她嘴边:“你低血糖晕过去了。” 木头君补充:“你还说胡话,我们都担心死了。” 章森不想碰任何四渎接手的东西,但钱多多不管这些,直接把肥宅水塞到章森嘴边,她只好咽了一口。 钱多多:“怎么样?” 章森:“可乐,还是百事好。” 钱多多笑了,章森还有心情开玩笑,看起来是问题不大了——毕竟只是低血糖,不是吗? 章森自己坐起来,可能是可乐带来的效果,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头不晕了,打量周围,是会议室简单改造的拍摄现场,有反光板,有三脚架,有麦克风,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设备。 沾了血的刀就放在一旁。 看出她的疑惑,四渎解释道:“我们在给公司拍培训视频。” “什么培训要受害者出镜?” 四渎仍是很有耐心地解释:“安全培训。物理安全和信息安全都要拍,我们的业务涉及教育等方面,以前的视频反馈不是很好,总裁建我们可以在视觉上多下一些功夫。这次的主题是如果有外部侵入,员工如何逃生。” 章森有点开摆了,她每每觉得违和时,总有看似牵强但合理的解释。 这时候钱多多插嘴道:“你低血糖了还不老实,嘴上说着什么‘我要上班’‘我爱上班’,都走不了直线了,还一下子窜出会议室,差点打扰人家拍摄。” 四渎温和地笑着:“没有的事,章森小姐没事就好,下次要记得吃早饭哦。” 他没有叫章鱼姐,反而叫了章森本名。 好像很久没人叫过真名了。章森心里想着,在公司里发生的奇奇怪怪事情太多了,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就和今天一样,说不定是血糖低造成的幻觉,自己瞎想,不仅为难自己,还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 她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持镇定。 钱多多和木头君先行告退:“你要是恢复了,就来上班啊。” 章森点头应下,穿好外套。喝了半瓶肥宅水后已经基本好了,本身低血糖就不太严重,她这就准备去上班。 话虽这么说,她瞥到了倚靠在墙角的……呃,受害者? “那个,”章森停下脚步,“那具尸体……是道具吗?” “对啊对啊。”导演笑道,“很逼真吧,是个假人呢。” 有点过于逼真了。 导演姐姐踢了一脚假人,问四渎:“应该用不上了吧,我搬走了?” “搬吧。” 章森转身,她觉得这种感觉有点熟悉,于是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毫无防备地走出会议室,她忽然迂回地朝边上走了一步,然后看到有所行动的四渎。 四渎的手伸在半空,很尴尬。 导演姐姐像木偶一样失去神采,呆滞地站在角落中。 “哇哦,”章森笑了一下,“多亏我留了一手。” 电光火石之间,章森先给自己过了一个理智判定,她知道计算抛物线和圆锥曲线,也知道浮力定律和动能守恒定律,她判断自己是正常人。 四渎反应也很快,他马上去找之前被扔在一边的刀。 章森默默地举起来:“在找这个吗?” 四渎是强壮的成年男性,但感谢现代文明的进步和人类的发明创造,武器弥补了力量上的差距,虽没有枪械那般夸张,但章森手上的刀也让四渎不敢冒进。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低血糖晕倒过,也没见过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章森歪了歪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你要杀了我吗?” 四渎觉得章森比他更不像人。 他要是被杀了,也是会死的——不,那称得上“死亡”吗?至少说会是个大麻烦。 他第一次见章森的时候,就觉得她瞳色比正常人深一点,现在更是,流转着无机质的光泽,如黑曜石一般,闪耀而冷酷。 “把你们都鲨了。”章森举起刀,语气很平和,“反正我觉得大家都疯了——可能我也是吧。” 四渎惊呆了:“你都没想过辞职但是想着鲨了我?” 章森又给自己过了一个理智判定:“因为我要正常的,和其他人一样上班,但是这些事情影响到我上班了,所以我应该解决这些问题。如果你不是人的话,和杀鸡杀猪有什么区别?” 但她自己也能感觉到状态不太对,于是又想了想:“可能我在做梦吧。” 如果是梦的话…… 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吧。 ——伦理道德能拦住章森吗?四渎觉得自己脖子上的头冷冷的。 他也在想,并非自信——对付一个普通女生的手段多得是,但眼下时机不好,可用的【演员】都在其他地方,而他又捉襟见肘。 最后,四渎还是决定赌一把,就像赌牛仔的枪中没有子弹一样,他赌章森不敢动手:“你知道的太多了。” 他想让章森忘记所有的事情。 但胜利的天平并没有向他倾斜,章森的筹码更胜一筹,在混乱中她捅伤了四渎,竟也没有血流出来,但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章森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扭着了手腕。 四渎吃瘪,试着安抚对方:“你冷静一下。” “事到如今你和我说冷静是不是有点搞笑。”章森深知反派死于话多,如果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梦最好现在就结束。 “等等!”四渎慌张起来,他握住了章森的刀,顺着刀锋,从伤口处流出了细碎的流沙,“我能解释整个事情。” 章森迟疑了一下。 “你不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吗?” 这该死的好奇心。 但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你是威胁。” “我从未伤害过其他人,过去没有,现在和未来也不会,我们站在同一立场,威胁另有其人,”章森的疑虑正中他下怀:“我可以发誓:日月在上,山川与共,四季周而复始,我的誓言如林中雀,草间风,水底沙……” 四渎的声音很好听,到了后来,他好像吟唱的是一种更加晦涩的文字,和唱歌一般富有节奏韵律,玄妙而深邃,窗外的天空阴沉下来,伴随着音调起伏风拂过树叶,室内的灯光忽明忽暗,他虔诚地诵读着,神性又再次回归。 闪电点亮天际,他睫毛微动。 “你的武器也杀不了我,我们可以谈谈。” 章森不了解誓言,但此刻她有种很玄妙的感觉,在天地万物的见证下,她和四渎达成了某种默契,四渎不会也不能说谎,是所有生灵见证的坦白。 “好吧。”她收起刀具。 她注意到四渎身上没有伤口。 “……现在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森的坦诚又有些出乎四渎意料,上一秒她还是你死我活的状态,转瞬间已经安静下来,虽然还是警惕着,但不像之前目露凶光。 这样四渎想到了某些小动物。 很可爱。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 四渎看了一眼手表,他不能耽误太多时间,还要去上班:“时间有限,你提问吧。” 章森问了她最关注的问题:“我注意到那个假人和上午被裁员的人一样,她死了吗?” 四渎:“没有。” 章森等着四渎继续说,但他显然没有扩展的意思,章森追问:“那【拍摄】的本质是什么?——应该不是真的拍安全视频吧。” 四渎思考了一下章森的问题,这本身不难回答,但他不想透露太多信息:“她的【剧本】走向了死亡——这是不能更改的,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些手段。” 第11章 第 11 章 章森意识到四渎很像人机,问什么答什么。 她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剧本】是什么?” 四渎没有正面回答:“涉及商业机密,我不能全部告诉你。” 但他画风一转:“你愿不愿意为我工作?你好奇的东西会写在合同里。” 章森想都不想:“我拒绝。还是先说说【剧本】吧,剧本都结局都一样吗?我也是吗?这和你的行为有什么关系?” 她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 四渎笑了:“人固有一死,所有的【剧本】都指向了同样的结局,那就是死亡。” “我也是吗?” “你永生吗?”四渎反问道。 章森才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人当然是会死的啊。 “我的死因是什么?是什么时候?” 四渎笑而不语。 章森知道这就是属于“商业机密”的部分了:“那,和司鸣公司有什么关系?” 四渎想了想:“你得为我工作,我才能告诉你。” 他笑眯眯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带上笑意更是像狐狸一般顾盼生辉:“我觉得你是可塑之才。” 章森摇头:“我是不会再上另一个班的——我只希望一切都是正常的。” 章森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向章森保证:“那就忘记我们之间的对话吧,你不用去在意那些事情——这算我的工作失误,但我向你承诺,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在正确的轨道上。” 章森点点头:“最好是这样。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四渎看了看时间:“正常上班就行。不会再有异常事情出现了,有其他问题再说吧,我要去上班了。” 章森走出会议室,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隐隐窥探到了某种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她细细想着过去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违和感淡了许多。 说不好奇是假的。 但从学生时代开始,章森就意识到,很多事情是无用的,人就应该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 就好像一个高三学生是不能沉迷于钓鱼和广场舞的,但退休的大妈大爷可以。 如果时光倒退回去,章森是一个17岁高中生,她会大喊着“羁绊啊友情啊”之类的东西往前冲,但她要上班。 她要挺起胸膛,把头发梳上去,在不同人之间周旋,这样才是成年人。 就算真的要拯救世界,还是交给别人去做吧。 这么想着,她迎面遇到了钱多多:“嘿,正找你呢,感觉怎么样了?” 在得到肯定回复后,钱多多压低了声音:“四渎呢?” “好像去上班了。” “去总裁室了吗?” “这就不清楚了,”她张望着,又被钱多多掰回来。 钱多多:“别看啦!动作太明显了。刚刚其实就想说了,但四渎也在我不好讲:你别得罪四渎,别看他只是一个HR,他和总裁关系很好,很多事情都是他都在处理。” 章森很感激,一个公司背后总有弯弯道道,有时候不经意间就触霉头,许多事情都要试错代价,钱多多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她还是提点了章森。 “【冬暖阳】有时候说话风格就那样……你也见过了,”钱多多又说,“但她人是不坏,之前从‘狗厂’出来的,那边企业文化就这样。” 章森点点头。 “狗厂”她是知道的,老牌的公司,线上购物的开拓者之一,自然也是华章市有名的大厂,随着业务发展,涉及电商、文娱等多种产业,Logo是只卡通狗,大家便都叫它“狗厂”。 在得知章森一切都好后,她们正常去上班了。 沉浸在工作中就想不起来别的事情。天阴了,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是夏天特有的雷阵雨,但办公楼里坐看风雨时,甚是祥和。 入职几天,章森的工位牌终于打印好了,她在雁书上收到提示,可以去领工位牌了。 她暂时地放下手上的工作,拿着工牌,去行政处领。 章森想起来不久前,四渎刚说过“不会再有异常事情出现了”,但现实是永远不要瞎立flag。 行政处只有一个穿西装的女人,正在打字。 “你来了啊。”她的语气好像和章森很熟稔。 本来以为是无需交流的流程,这么一说,章森定神望去,想去辨认西装女人的脸。 她看到了某种不该看的东西。 那女人长得男女老少的,很多重影交织在一起。 她微笑着,五官如滴蜡一样,一滴一滴融化。 但她,不,是“祂”,还在打字,故事在笔下流淌,剧本交织,文字和蜘蛛一样从电脑屏幕中爬出,编织各自的故事。 祂拥有三重时间,过去,未来和现在,也拥有三只眼睛,如万华镜一般折射出大大小小的更多眼睛。它们注视着章森,也注视着所有人。 “你好啊,章森。” 满地都是小蜘蛛,它们爬进眼睛中,覆盖在女人身上,她的嘴一张一合,从里面掉出小蜘蛛。 章森低头,蜘蛛钻进皮肤,又好像不是活物,是游动的文字,她看见了许多故事,但是又无法分辨。 赶走虫子。 尚存的理智如此说道,尽管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她只能做出如此反应,试着调动四肢,蜘蛛扑簌落下,但有更多的,顺着身体往上爬,挤进嘴里,她尝试了咀嚼,爆开了微甜又青涩的口感,越到后面,越想寻找那一丝甜味,就越是酸涩。 像极了她的人生。 她伸手,一捧大大小小的蜘蛛争先恐后地往外爬,看起来很美味。 章森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行政处了。 她浑浑噩噩地工作,没有人发现异常,然后梦游一样下班。 这和之前的违和感不同,现在是过量的信息冲击了大脑,反而让她不能分辨一点。 她只记得下班的时候钱多多还在说“辛苦了,今天的事情确实很多”。 “你刚来的,就先不加班,外面雨下的很大,早点回去吧。” 章森不记得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应,可能只是应了一声,就走出了公司。 她没带伞,但也想不起来买一把伞或者打车回去,脑子经不起一点思考,于是就冒着雨回去,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在公共交通上滴水,她安静地站在角落。 回去之后沙发自然是坐不了的,她就坐在地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到门外有敲门声,可能是刚回来的武玄薇,她回过神来去开门。 不过并不是武玄薇。 是四渎,外面正下雨,他也没打伞,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外套,滴落在地板上,留下水渍。 “你看到了,对吧。”他用的肯定语气。 章森马上警惕起来, “别担心,”他把湿漉漉的头发从眼前移开,“这都有监控,我不会怎么样。我想和你谈谈合作。” “既然是合作,”章森狐疑地打量四渎,“有点诚意好吗,至少告诉我你的真名吧。” “我是四渎。” “谁会真的叫这个名字啊!”章森完全不信,“有‘四’这个姓氏吗?” 简直油盐不进。 四渎心想我要是知道我的真名,还会在这里打工吗? 他耐下性子来:“我不记得我的真名,所以只能在司鸣上班。” 章森保持怀疑。 “其他有花名制的公司也可以,”四渎手撑在门框上,“但司鸣给的钱最多——现在我能进去了吗?” 章森立刻关门。 四渎扒着门:“等等!” “没什么可说的。” “有丰厚报酬!” 章森打开门:“细说。” 四渎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的水渍以及章森还穿着湿衣服:“我要换鞋吗?” “不用,”章森摆手,“我和室友都不是爱干净的,只要你来的时候没踩到答辩就行,放心走吧。” 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不过最好长话短说,我室友也快回来了,当时说好不能带异性回来——或者我和你去外面聊?” 四渎笑了一下:“放心,你的室友今天不回来。” “你怎么知道——”章森还没说完,手机就有了消息提示,赫然是武玄薇的微信。 “森森,我今天和同事去泡汤,晚上就不回来了,冰箱里有我切的半个西瓜,帮我吃了吧。” 附赠一个表情包。 章森已经不惊讶了:“你能预知未来?” “算不上。”四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一一摊开放在茶几上,“我想雇佣你。” 章森眉头紧锁,她还不清楚来龙去脉呢。 “先去换衣服吧,”四渎不自觉地皱眉,“你还穿着湿衣服呢。” 章森后知后觉。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四渎身上也是干爽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我讲个故事吧,”四渎食指交叉,手肘撑在茶几上,“从前有一个人叫李四,他的工作态度很受到上司赏识,有一天晚上他睡着了,一个牛头一个马面忽然叫醒他,说下面有个好岗位给他。” “他去了?” “李四就和牛头马面去了地府,阎王爷让他去勾世间魂魄,任期三年,报酬为三年阳寿,嘱咐他此事不可外扬。李四应下后,一开始相安无事。直到某次要勾的魂魄是李四的熟人张三,李四不能忍住,在白日将此事告诉张三。” 第12章 第 12 章 四渎顿了一下。 章森被勾起了好奇心:“然后呢?张三还活着吗?李四呢?拿到报酬了吗?” “阎王要他三更死。” “不会留他到五更?”章森马上接上,“所以……” “张三还是死了,”四渎很平静,慢慢地讲着,还带着笑意,“李四自然也没拿到那三年阳寿。” 章森蔫了:“我还是更喜欢快乐一点的结局,这是BE(bad ending)。” “算是吧,所以呢,”四渎忽然认真地看着章森,笑意全无,“你的工作内容和李四很像。” “这对你的警示有二,第一,不可告人;第二,需尽职尽责。” “我不能不签吗?” “不可以,你是被选中的。”四渎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你没得选。” “是因为我在行政处看到的……眼睛还是蜘蛛?”章森顶着头痛试着描述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眼睛,蜘蛛……?” 她又想到了蜘蛛的口感,美味的爆浆葡萄,她抬头看向天花板,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蜘蛛。 会好吃吗? 不对,人怎么会吃蜘蛛呢。 好奇怪的想法,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四渎身上。 “或许吧,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四渎也在想,【眼睛】意味着什么,窥探?旁观?【蜘蛛】又是什么?祂的想法向来难以捉摸,或者说祂并不具有“想法”这么高端的能力,仅仅是随机出现一下而已。 他循循善诱:“上班很有意思的,而且你好奇的事情都会有答案。” 章森笑了一下:“我拒绝。” 她交叠着双腿,坐在椅子上,看四渎的眼神带上了审讯:“这个条件不能说服我——我并不好奇。说实话,我现在甚至不能确定,这是我的幻想,又或者是真实存在的?我不知道。” 她舔了下嘴唇,又想到了蜘蛛汁液。 “哎。”四渎叹了口气,“我之前说过了——你没得选。” 章森的叛逆心理立刻上来了,马上准备送客,四渎很顺从地跟在后面,章森先开了门,迎面一只大蜘蛛腿,再抬头,许多张脸浮现在蜘蛛头上,原来是个人面蜘蛛。 “你,好,啊,章,森。” 大蜘蛛腿往过挪了一点,视野开阔,能看到在荒石裸露的大地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工位,有工位自然有工作的“人”,它们是虫子组成的人形,蜘蛛,蚂蚁,蟑螂,苍蝇,好像粘附在什么东西上组成了人形。 它们在地狱烈火下用两只手奋勇打字,两只手编织丝线,脚上还踩着缝纫机,少量虫子扑簌往下掉,迫不及待地往家里钻。 “为,我,工,作。” 章森马上关了门,身后是含笑的四渎:“要再考虑一下吗?” “我不能接受996。”章森视死如归,“如果这是死后的世界,我会好好活着。” “为我工作?” “好吧,”章森答应了,“在签合同之前,你也不会告诉我更多的事情吧。” 四渎点头:“合同中包括了保密协议,我得先签字,确保你不会违反规定。” “那我可以就合同本身提问吗?” “可以。” “那我的报酬是什么?” 章森注意到四渎的手抖了一下。 但他强装镇定:“你想要什么?” “我想暴富。” 四渎扶额:“做不到。” “彩票中奖呢?” “不行。” “出门捡到钱?” “拜托,”金钱问题刺痛了四渎脆弱而无用的自尊心,他感觉要崩溃了,“现在都电子支付了,我去哪里捡钱?还暴富呢,怎么,我比你还想暴富,谁要上这个班啊!” “你知道你为什么总能感觉违和感但是又好像有点道理吗?这就是因为没钱,使用一些能力是有代价的,预算有限,我的能力也有限。” 他咸鱼望天:“求你了,想个现实点的。财富类的不行,古往今来,财神庙前一跪不起的人多如繁星,配额早满了。” 章森分文不让:“没钱我很难为你办事——你抹除我的记忆吧。” “我要是能我早这么干了!”四渎有心无力,“这很贵的好吗?” “我知道了。” “你别知道了,”四渎抓耳挠腮,“求你了,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你能做到什么?” 四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章森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直到四渎终于忍不住:“你真的想知道吗?” “说说看。” 四渎的神情视死如归,他多么希望章森是一个迟钝的人,这样他就蒙混过关:“第一个,公司掌管厕所的神。你在公司厕所使用电子产品有网速加成。” “第二个,蟑螂感应。在公司范围内,你能感应到离你最近的一只蟑螂。” “第三个,摸鱼成金。在公司范围内,每摸鱼8000小时,可获得1.00人民币作为报酬。” 章森听完感觉天也塌了:“等等,我要辛辛苦苦的上两个班,但是报酬却是这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章森相当不满,“就算是魔法少女,也有灵魂宝石和战斗技能呢。” 四渎强词夺理:“但是你能收获精神上的满足,而且这不会影响你在司鸣上班。” 章森再次向四渎确认:“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不可以,”四渎很认真,“虽然听起来很过分——但【祂】注视了你。” “这意味着什么?祂是什么?” “我们会叫祂【命运】,你可以理解为祂是最大的【异常】。在这种情况下,在其他【异常】眼中,你像灯塔一样闪耀,你会遇到更多怪异的事情,有些会带来危险。但工作合同能提供一定的保护,我会给你新的【身份】。” “噢。”章森半信半疑。 她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但是我相信你。” 四渎反而疑惑了:“为什么?” “如果是骗子的话,开出的筹码更漂亮,”章森随便打开大绿树中的帖子给四渎看:“一线城市A10家庭,185独生子,7分长相,市区三套房,国企年入30 ,985本硕,因家中催婚求一个女朋友,无其他要求。” “这……” 章森关掉屏幕:“这就是杀猪盘啊!天上不会掉馅饼——而你,我的朋友,你给我的仅有三个完全没用的东西,你甚至都不愿意用好看的脸诱惑我——我相信你是认真的。” “需要我的诱惑吗?” “别别别,”章森如临大敌,往后退了两步,“请自重,我们是单纯的雇佣关系。” 四渎反而觉得有点失望,觉得章森是个挺好玩的人。 “我想要蟑螂感应,”章森看向四渎,“我现在就能拥有吗?” “理论上是不合规矩的,”四渎自知理亏,做出了让步,“但是你签完字之后,我就能给你。” 章森很快地签了字。 这合同的质地也与众不同,细腻光滑,摸上去还有些温热,让她想到了人类的皮肤。 前两页就是普通的劳动合同,和以前跟司鸣签的没什么不同,后面几页的文字就不太能看得懂了,与其说是文字,更像是涂鸦,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 合同一式两份,不仅对章森有要求,条款中也提到了四渎的权责范围,对他有一定的限制。 四渎将所有合同收好,放回公文包:“等【祂】签好字之后,我会把另一份给你。” 章森点头:“看来你也是打工的。【祂】是你的老板?” “是我们所有人的。” “能具体介绍【祂】吗?” 四渎摇头:“有人叫祂‘命运’,也有人叫祂“先知”或者‘预言家’,但其实我们都不了解祂,很抱歉,我不能提供有用信息。” 章森辨认着四渎的表情,或许是职业使然,他总是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但在谈到未知时,他收敛了笑意。 他隐藏得很好,但章森还是辨认出了紧张。 他将注意力放在章森身上:“你相信命运吗?” “我不相信。” 四渎也不意外:“没关系。今天很晚了,明天我们landing一下。” “landing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来介绍我们的组织结构,还有你的工作内容。” “好的,让我们说中文。” 四渎走后,章森疲倦地躺在床上,说不出来自己是兴奋或是其他感觉,“被命运注视”听起来像是小说或者动漫的剧情。 她问自己:我是特别的那个吗? 武玄薇不在,她听着窗外的雨声,缓缓入睡,到底也没有答案。 在上班的路上,章森就收到了来自四渎的雁书消息,他已经预定了landing日程。 她经过通勤到公司,四渎拿着一本旧旧的笔记本,已经在会议室等她了。 可能是出于重视,他特意换了一身西装,皮鞋也擦得锃亮,章森看不出牌子,只觉得衣服合身又齐整,更衬得五官俊朗。 发觉到章森的眼神,他抬头:“怎么了?” 章森没来得及去工位,把双肩包放在会议室长桌上,随口说道:“感觉你比皇甫夜长得帅。” 四渎:? 他轻咳一声:“时间有限,一些文件我已经通过雁书发给你了,看了么?” 第13章 第 13 章 “不好意思啊,上班路上比较匆忙,没来得及。”章森答得理直气壮。 “我们这次的landing主要是介绍一下现在的组织结构,你的OKR。” 他停了一下:“也就是objective and key results,目标与关键结果。关于组织架构,目前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什么可说的。” 章森有点后悔签了合同。 “为什么?你是光杆司令?” “没有合适的人选,”四渎笑笑,“我要是和别人说起这些事,会被当成疯子的吧。” 章森深有体会,她甚至怀疑自己精神除了问题。 他用遥控器打开投屏,是制作精美的PPT,格式统一,简洁易懂,装饰业恰到好处。 “再说到工作内容——你相信命运吗?” 又是这个问题。 章森还是一样的回答,她摇头:“我听你说起来过,【祂】是命运?” “我们都是被命运捕获的猎物。”四渎说道,“但‘捕获’其实也并不准确,祂并不是有意如此,而我们也没有资格说我们是被选中的幸运儿。” 四渎坐在椅子上,把玩着遥控器:“每个人都拿着剧本。” “这和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我要做什么?” “让拿到剧本的人脱离原本的轨迹,”四渎马上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们拿了什么剧本?有什么样的人生轨迹?什么才算是脱离轨迹?” 章森点点头:“你是懂我的。” “那我也告诉你答案。” 她洗耳恭听。 “答案就是,我不知道。” 章森:? 原来是这么石破天惊的答案吗。 “但我知道他们的结局——准确来说,是错误的结局。” 章森马上想到了:“那天在会议室,我看到的假人?”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联系,她试着捕捉虚无的灵感。 四渎点头:“我——现在也包括你,能收到预告,在错误的道路中她会在那天死去。命运不可违抗——” 章森马上想到:“所以假人替代她死去。你编排了一场演出,在镜头下她死去了,但实际上,真实的她离开了司鸣。” “所以我们的职业——” “是导演——对吗?”章森马上反应过来,“原来如此。你说会给我身份,我现在是【导演】。” 章森延伸思考:“所以【剧本】出了问题?他们的生命本来不该在这时候结束?” 四渎点头。 “但【剧本】为什么会出现错误?”章森有很多问题想问。 四渎想章森挺上道的,问的问题很有含金量,他翻到下一张PPT:“因为【模因污染】。” “这也是我们的长期目标,”四渎在PPT上划了重点,“找到导致模因污染的源头【异常】,这样我们就能结束项目了。” 章森似懂非懂,四渎介绍的东西对她来说有点太超前了。 他也看出了章森的迷惑:“没关系,到时候我再教你吧。实际上对于【模因污染】,我了解的也不太多。” 章森点点头。 摄入了太多讯息,她疲惫地向后仰,靠在椅子上,透过会议室的磨砂玻璃,她看到清原桃和木头君一起有说有笑地上班。 章森想起来自己也得去工位上坐着了。 就像四渎故事中的李四,阴差只是兼职,但正常工作才是生活的主流,她伸了个懒腰,就想和四渎告别,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刚起身,四渎却忽然叫住她:“等等。” “怎么了?” 四渎将破旧笔记本推到章森面前。 “雁书云文档那么好用,你还用本子记录,很复古嘛——”她笑嘻嘻地调侃四渎,却在看到笔记本上的文字后瞬间凝固了表情。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在公司被杀害。” 章森马上警觉起来:“不会是我吧!” 她又看向四渎:“是你写的字吗?是恶作剧?” 四渎表现得很平静,似是司空见惯,但他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兴许是想让章森自行分辨。 她就仔细看着笔记本,这本子像是有些年头了,封面几道划痕,内页边缘发黄,很脆,除了那一句话,其他都是些零碎的数字,像是随手写上去的。 再看那一句话,手指摸上去是热的,边缘呈现焦褐色,像是用什么东西熨烫上去的。 从温度判断,应该是刚刚烫上去的。 可是四渎一直和她在一起。 章森的眼神惊恐起来:“天哪。” 四渎流露出一丝笑意,从章森手中拿过笔记本:“内容看清楚了?” 就这一句话,也没什么好看的。 章森点头。 四渎也只是照例提问,便立刻将那一页撕去,将杯子中的水倒上,这笔记本本就有些年头,纸张溶成一坨,字迹消融于水中,他尤嫌不够,再揉搓,直到看不出纸的形态,才分成几块扔进不同的垃圾桶。 “相信命运吗?” 章森依旧摇头,直视着四渎,目光灼灼:“我要亲眼去看。” 意料之中的答案。 四渎叹了口气,他见过许多和章森一样的人,其中也有许多人被命运眷顾,这没什么特别的:“你可以先什么都不做,生活是最重要的,这边的工作我可以帮你。保持敏锐,相信你的直觉,明白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不要被【异常】吞噬。 他咽下了最后这句话。 ——出于同情和怜悯。 章森没有听出四渎的言外之意,只是点头。 四渎笑道:“祝你成功。” 等章森走后,他还坐在会议室中,若有所思。 章森出了会议室,先看了时间,她本以为自己在会议室呆了许久,但才九点零六分。 是对时间的感知出了问题吗? 她回到工位,还没等她坐稳屁股,冬暖阳的消息又来了:“我们碰一下。” “碰一下”就是开会。 会议从九点十分开始,她拔了电脑就走, 甚至是四渎预定的那个会议室,四渎应该离开没多久,她再坐下的时候椅子都还留有余温。 章森留意了一下垃圾桶,没有湿纸块。可能是已经被清理了。 再说冬暖阳组织的会议,参会人员应该是运营部全体,钱多多和木头君都到了,只剩了清原桃,冬暖阳眉头微皱,大约是有些不满:“我们要讲求时间效率。你们看到她了吗?” 钱多多:“我早上来的时候看到她去食堂买早饭了。” 木头君也点头。 冬暖阳等不及就要开始,先让章森先记录会议,她自己很有激情地讲了半天诸如“沉淀”“赋能”的东西,章森也听不懂,说到兴头上,清原桃姗姗来迟,手上拿着豆浆和包子,缓缓落座。 电脑也没有拿,她便凑过来看章森的。 “在关键时候,我希望我们能拿出魄力来,至少做到准时准点,项目对齐很重要,秋季我们还会有人员上的调动。” 清原桃像是没听懂一样。 冬暖阳又说了许多,但对章森最重要的一点是—— 她要和清原桃一起负责内容生产。 冬暖阳认为新媒体运营前期需要积累一定的内容量,大绿书抖乐公众号都要日更,节假日另说,如有社会议题还要加更,一个人忙不过来,冬暖阳说让清原桃和章森商量着分工。 章森只觉得不妙。 冬暖阳和钱多多很狡猾地没有再进一步做出分工,章森见清原桃的态度,心里不免有些嘀咕,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刚来的校招生,多干点活也是应该的。 木头君去负责外联,钱多多要做产品框架,冬暖阳马上去开下一场会,她和清原桃大眼瞪小眼,眼见清原桃要走,章森马上问道:“我们的分工——” “就那么做吧。” “‘就那么做’是……?” 清原桃已经走了。 章森满头问号,她想了想,还是详细地写了文档,整理了要做的任务,分别标注了自己和清原桃的任务量,发到群里。 清原桃:我不负责视频任务 章森:? 清原桃:我不会剪辑 【新文件】 章森点开。 清原桃把所有视频剪辑划分到章森那边,然后匀了一部分海报制作到自己这里,在群里问道:这样行吗? 可是海报要比视频要做很多啊…… 她正打字解释,清原桃迅速发了新消息:我多做一些海报,发布也是我,其他的就辛苦章鱼姐啦!后面配了一个可爱小孩子的表情。 章森默默地把打好的字删掉,心想算了,几个视频而已,倒显得自己斤斤计较了。 她叹了口气,开始剪视频。 忙起来就把四渎的事情抛之脑后。 也可能是合同的作用,章森这几天都没太察觉到异常,她和四渎的回忆被淹没在一堆资料文件中。 视频剪辑很耗费眼力,她一帧一帧拨动进度条,上字幕,配音,然后再导出成片。 ——活永远做不完。 最让章森烦恼的是还有开不完的会,永远有拉齐会,永远有周报,这些看似必要但收效甚微的事情她心力交瘁,工作做不完就只好加班,正要走,又收到冬暖阳的修改需求。 和章森相反,清原桃是明媚而轻盈的,她换了果冻色美甲,穿漂亮的小吊带,用清新的香水。 第14章 第 14 章 视频和海报反反复复改来改去。这样过去了一周,冬暖阳在周五的会上催促章森进度,说下周的内容排期还没完成,章森大惊:“那是清原桃负责的。” 清原桃不紧不慢,好像不是她的责任一样:“今天一定。” 章森的眼皮却跳个不停,她说的信誓旦旦,可总感觉不太对,周五下班前她发雁书信息提醒清原桃别忘了排期和发布。 未读状态。 她心想也许清原桃是知道的,也就放下心来。 直到周一下午,冬暖阳和钱多多面色不善来找章森,第一句话:“你来一下,清原桃呢?” “我没看见她,”章森还以为是排期的问题,“我看双休日的公众号和大绿书都正常发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清原桃不知所踪。 冬暖阳把钱多多和章森叫进会议室,紧急情况就开门见山了:“周六的文章被举报抄袭,你在干什么?” 章森下意识地反驳:“周六的文章是清原桃写的。” 冬暖阳更生气:“你们两个人负责的内容,别找借口。” 钱多多后面又补充道,涉嫌抄袭的是一张图片,大约是清原桃直接从别人的帖子里搬运过来就用了,又恰好被本人看到,原博主在大绿树上发了帖子,说有人抄袭创意。 钱多多:“我已经把我们的文章删除了。” 章森战战兢兢地打开原博主的帖子,那图片已经被许多无良营销号搬运(他们运营的账号大概也能归类到无良中去),博主叫春卷,被抄袭的不堪其扰,在帖子里挂了一众抄袭者,帖子热度很高,评论里有人补充了司鸣。 博主说会寻求法律援助。 章森看完,手都在抖:“春卷要告我们?” ——主要是她和清原桃。 冬暖阳是连着所有人一起骂,章森和清原桃是抄袭,钱多多是审核不当,章森还试着辩解,被钱多多用眼神制止 冬暖阳最后让她们好自为之,说是要和更上级的领导汇报。 她走后,章森疲惫地趴在桌上:“我会因为左脚踏入公司被开除吗?” “那倒不必,现在就能开除了。”钱多多笑了。 “那篇文章不是我写的,”章森试着辩解,“我没仔细看内容,我就看到周六清原桃有发布。” 钱多多倒是坦然:“没事。” “但是对方要告我们?” “天下文章一大抄,”钱多多很平静,“无非是这次运气不太好。” “为了防止还有下次,我们是不是应该规定内容原创;图片的话,买版权库?” 钱多多反问:“你平时是怎么写内容的?” “确定主题,然后找资料,写大纲,然后补充全文。” “图片呢?” “我有一些图库的会员。” 钱多多噗嗤一下笑了:“你也太老实。” 章森觉得有点手足无措,互联网的迅猛发展让有些词语失去了本身的含义,“你是个老实人”“你很贤惠”有时带了贬义,她不知道钱多多为何这么说。 钱多多:“其实不用这样。” “啊?” “你去大绿书、公众号、抖乐上搜点赞、收藏前几的文章,然后喂给AI,生成内容;图片的话,随便找找就行,或者也用AI,没问题。” 章森张大了嘴:“大家都这样?” 说完后,又觉得自己有点“绿茶”,就点点头。想到自己网上冲浪许久,常常看到重复的内容,排除掉大家异床同梦的可能性,那剩下的可能性就是—— 别人都抄得,我怎么就抄不得? 钱多多看着章森,好像看到了自己还没有成为毒妇的时候,她轻轻地自嘲了一下:“没事,你按照你的节奏来就行。只是说我们现在更新量比较多,冬暖阳的意思是我们多抄几个,多抄不同的类型——不对,这怎么能叫抄呢,这是已经被市场验证过的成功案例。” 章森被逗笑了。 “你了解就行。多借鉴几个,总能出爆款。” 章森点头记下。 “但别抄的太明显,用AI洗一洗。” 章森表示自己清楚了:“那这次的抄袭……” “害,多大点事,”钱多多不太在意,“原博就评论提了一下,冬暖阳刷到,我们马上就改了。” 章森似懂非懂:“但是冬暖阳看起来很生气……?” “她肯定不能明面上鼓励我们洗稿啊,”钱多多耐心解释,“但是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她见章森还是很紧张:“这事说大也不大,毕竟博主没有挂司鸣,只是评论里有人提到了。我们的账号刚起步,粉丝也不多,酿不成事故——但话说回来,要是话题度高,那还好了,黑红也是红。” “可是,作为公司官号……” 钱多多笑了:“这不是巧了,我们的官方认证还没下来,你知我知,用户不知,谁能把号和司鸣绑定?” 章森放下心来。 “但是呢,”钱多多话锋一转,“以冬暖阳的性格,惩罚少不了,到时候看她怎么说。” 章森的心情和坐过山车一样,到现在听到只是罚款,反而觉得还好。 但还是要打算和清原桃说一声。 她从会议室出来后,发觉清原桃不在工位,快到下班,她带着口罩姗姗来迟,将办公电脑连同充电器一起拿走。 钱多多恰好看到了,本来就快下班,她随口问了一句:“下班了?” 清原桃点点头。 章森的工位没和她们在一起,她并不知情,只是第二天来的时候,她途径工区,发现清原桃的工位和雪洞一样干净。 她在雁书上沟通了一些内容的细节,一直都是未读状态,只觉得不妙,问了冬暖阳才知道。 清原桃请了病假。 她得了流感,昨晚就发了高烧 无论是雁书,还是微信消息,一概不回,深刻贯彻了下班即失联的真理,然而工作量恒定的情况下,总有其他同事负重前行。 这个同事就是章森。 钱多多兼任了部分产品经理的职责,很忙,木头君外联,时常在出差。 工作总有人要做的。 三个账号全给了章森,总是开会,那活就多的做不过来,章森自愿加班,但架不住还有临时需求,正是暑假的时候,安全事故层出不穷,冬暖阳想让章森加一期栏目,讲点儿童安全防范,为了追热点,当天下午就要发布。 章森面露难色,说今天的还有封面没做,恐怕来不及。 冬暖阳把眉毛竖起来:“你的工作量不是很饱和啊。” “但是,大绿书有十几张图,抖乐要剪视频,公众号要写内容,”章森为自己辩解,“本来是两个人的工作量,清原桃病假,我在工作时间根本做不完。” “那就加班啊。” 章森愣了一下:“……我已经在加了。” “你可以综合提升能力,拉通渠道,给自己赋能,提高综合水位。” 章森没太听懂。 “我以前在北京还住过地下室,”冬暖阳以过来人的姿态教育章森,“年轻时多吃些苦是好的,司鸣平台大平台,但内部变动比较多。现在应届生找工作也不容易,好好学习才行。” 章森勉强地点头。 “工作量的事情你自己协商,”冬暖阳话锋一转,“我看看最近能不能有没有实习生hc,招一个进来干活。” 章森中午和钱多多一起吃饭,章森面如死灰,但饭量仍然很好,一盘重油的烤肉饭吃得干干净净,钱多多安慰章森:“没事,现在是要大量更新的时候,等我和冬暖阳、产品那边确定好方向,以后的宣传就围绕产品来,也就是说,产品会提供物料,我们运营能轻松很多。” 章森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新媒体运营。” “我的意思是,我和清原桃一直在更新内容,但都是过去的一些活动,和网上抄,啊不,借鉴的科普知识,这有什么意义?” 章森说现在产品还没做出来,但以后想走直播带货的路子,准备先铺垫一些粉丝基础。 “带货,做得起来吗?” “你看你借鉴的那些账号,可以查单场流水,一场营收多的有十几万了,他们基本每天开播,你想想能不能做起来。” 钱多多说到这里的时候充满了对未来的畅想:“我们也能拿分成。” 章森叹了口气,又去上班了。 她的肠胃不太好,画的大饼一个都消化不了。 但好在最近没什么其他怪事。 章森这么想着,图做到一半,办公室里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提示音,章森看自己雁书,总裁办有一条群发的消息,点开详情,原来是苏软软跑路。 苏软软偷了护照,现在下落不明,总裁怀疑她要坐飞机去A国,总裁再怎么只手遮天,也不能把手伸到别的国家去,苏软软真能跑出去的话…… ——大约是自由了。 章森希望如此。 她对找人没什么兴趣,去卫生间的路上偶遇冬暖阳,她正打开会议室门,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还没等章森打招呼,冬暖阳先招呼她:“你有苏软软消息吗?” 第15章 第 15 章 “没有。” “你们是不是一起入职的校招生?” 章森想了想,好像是有这回事,但校招与校招之间不可一概而论,她还是基层数据女工,苏软软已经入职了总裁办。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可能还是有淡淡的嫉妒吧。 “见过一面,不太熟。” 章森不太在意的态度让冬暖阳有些恨铁不成钢:“找到苏软软是我们的p0任务。” “?” 冬暖阳:“总裁的任务必须要高质量高标准地完成。” 章森知道大家都疯了:“行吧。” 这时候钱多多也拿着手机来了,她细致地检查了每一个可能的藏身处,公司除了工位就是会议室休息室茶水间,很容易就碰见彼此。 钱多多太入迷了,离章森和冬暖阳很近,她才尴尬地收回手机。 章森以为钱多多会更热爱工作一点:“你怎么也……?” 她轻咳一声:“总裁给的太多了。” 章森又重新看了总裁办的邮件,在附件确实有提到这一点,她数了数有几个零,眼神坚毅起来:“我与总裁办共存亡,苏软软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绝离不开司鸣。” 冬暖阳甚至说允许章森暂时放一放手头的工作,先去找苏软软。 她顺着楼梯往下走,看到人群纷纷扰扰,大家拿着手机,手机上有苏软软长相的文字描述:女,白色长裙,粉色发卡,长发高马尾。 为什么没有照片? 因为总裁说其他男人都不准看她。 章森看到许多人弯着腰,打开柜子,拉开抽屉,四处奔走,所有人都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努力,她忍不住笑出声,笑到直不起腰,捂着肚子扶着栏杆,眼泪也流下来,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在座的各位也没有正常人。 她笑得更大声了。 找人的心思忽然就暗淡下去,她心想反正也不工作,找谁不是找,不如来找蟑螂吧,于是发动了【蟑螂感应】,她一直没用过这个能力——主要是知道的太多了并非好事,若是在食堂发动能力,发现蟑螂和自己负距离,这可如何是好?嘴里的饭还要咽下去吗? 能力发动后,脑子里好像有整栋大楼的地图,其中一处有醒目的红色标志,是蟑螂的所在地,那只蟑螂还在快速移动。 大概在低层。 章森走楼梯下去,迎面遇上了四渎,他风尘仆仆:“我正找你,没看微信消息吗?” 他观章森神色,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下意识就觉得她也是去找苏软软——多么正常的行为,“正常”是好事,不会被祂注视到就是安全的,他也就放下心来:“我和总裁要去A国出差。” “找苏软软吗?” “消息这么灵通?噢,总裁办有发邮件,”四渎露出头痛的表情,“我们至少要去一周。你遇到【异常】不要惊慌,保持正常态度就行,我回来之后会处理的。” 章森点头。 “记得【表现正常】,你是【导演】而不是【演员】。”四渎没敢说太多,他害怕章森知道的太多,反而没法以平常心看待。 确认章森真的听进去之后,他着急赶飞机,昨晚工作到半夜,早上得知苏软软逃跑,只觉得天要塌了。总裁觉得苏软软已经远走高飞,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去A国机场,在那里蹲守她,四渎觉得不靠谱,然而总裁的命令不容违背。 我明明是HRBR啊,不是秘书——这么说起来的话,真正的秘书应该是苏软软小姐。 四渎自嘲地笑笑,将衣领整理好,再抬头时,又是沉稳冷静的商业精英。 章森找蟑螂的时候,一直装死的清原桃突然给章森发了雁书消息:“苏软软跑了?” 章森不明所以,本想不加理会,但雁书有个不好的地方,只要看过信息就会显示已读,她不情不愿地回了个“是”。 清原桃马上问:“她为啥跑了?” 章森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什么时候来上班?我可以详细说说hhhhhh。” 清原桃又是未读。 章森继续找蟑螂。 感应停留在四楼——正好是食堂,章森心里一惊,猜想公司会不会有食品安全问题,但感应信息七扭八绕,最后来到四楼边缘的天台。 门居然开着。 这里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城市广场”,露台上种着玫瑰、迎春和满天星,放着藤椅和坐垫,很适合喝下午茶。 来到这里要过两道门,一道是出食堂的门,露台还有一道门,往常两道门都是锁着的,虽然有美丽的景色,但大家都是在吃饭时隔着玻璃看阳光下的玫瑰,好像在看另外的人生。 章森也是第一次来。 夏日的阳光如此炽热,但风吹过送来草木清香,并不是那么厚重的燥热,她扶着栏杆,在边上找到了目标。 ——一只浅粉色的蟑螂。 抛开蟑螂属性,它挺好看的,足尖和触须是桃花色,粉色外壳富有光泽,油光发亮,安静地趴在栏杆上。 章森却陷入了沉思。 她只是想找到蟑螂,如今任务已经达成,她和蟑螂大眼瞪小眼。 蟑螂静静地看着她,复眼里折射出她的万千形象,但最终组成一个完整的章森,蟑螂有一千多只复眼,她是否拥有同样多的形象呢? 想想看,一只蟑螂,跨越千里(对它娇小的身体来说),没有在厨余垃圾中吃得满脑肥肠,也没有在办公室招摇过市,它只是在栏杆上享受阳光、微风和花香,就像此刻的章森一样。 人和蟑螂有什么区别呢?蟑螂还不用上班。 章森隐约觉得这只粉色蟑螂有股哲学家气息。 怎么能打死这样一只蟑螂呢? 鬼使神差的,章森问了一句:“你是苏软软吗?” …… 蟑螂动了动触须。 开玩笑的,人怎么可能变成蟑螂。 章森决定回去上班。 她已经转身,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怯生生的:“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章森没有第一时间回头,她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才回头,看到蟑螂还在栏杆上,触须随风飘动。 幻听了啊。 蟑螂挪动六足,面对着章森:“我见过你。可是,你怎么知道我?” “我猜的,”章森也不管蟑螂能不能听懂,“白色长裙,双马尾——算了这些不重要,我看你像个人。” 该死的,为什么在和一只蟑螂说话——为什么蟑螂问什么,她就要答什么? “哦。”它好像有点失望。 “但是蟑螂为什么会说话?” “因为人会说话。”蟑螂声音柔柔,可能是蜚蠊目的原因,它的声音带着鳞翅摩擦的颤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缥缈而来。她回答得理所当然,语气好像章森问的是“鸟为什么会飞”——因为鸟儿属于天空。 然后是诡异的沉默。 一人一蟑螂面面相觑。 还是章森打破了沉默:“总裁在找你。” 蟑螂叹了口气,蟑螂的叹息是甲壳的摩擦,是后翅的轻颤:“我知道。” 又是沉默。 “那……你是怎么想的……?”章森小心翼翼地提问。 “我是自由的,”蟑螂用它的复眼仰头看天,尽管它不能触及,“他永远不能束缚我。” 蟑螂扇动翅膀,飞到离章森最近的桌子上,落地后,它用前足整理触须,将翅膀捋平,尽显优雅。 离得近了,章森注意到这是一只蛮大的蟑螂,和手掌长度相当(不包括手指):“你是广东大蟑螂?” “是美洲大蠊或者德国小蠊又有什么关系呢?抛弃那些偏见吧。” “总裁知道你是蟑螂吗?” 它的回答意味深长:“他当然不知道——我并不‘是’蟑螂,我只是选择了这样的外貌。” 章森马上联想到自己的能力【蟑螂感应】,苏软软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能力?她站在什么立场? “皇甫夜应该在找我吧,”蟑螂问章森,“你会拿我换悬赏吗?” 好问题。 章森思索片刻:“不会。” 这并非是对蟑螂的惺惺相惜,而是有另外的考量,一只会说话的粉色蟑螂能在自媒体上赚更多钱。 “谢谢。” “这也没什么……” “不,谢谢你能看见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对其他人应该也是。” 章森:“……?你还能变成人吗?” “可以,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你为什么能变成……蟑螂?” 蟑螂没回答,它灵活地钻进桌角的缝隙中,只露出两根双马尾一样的触角,然后转身离去:“下次见。” “欸?等等!”它的告别猝不及防,章森再次发动【蟑螂感应】,显示的位置在三楼和四楼的夹层中,蟑螂不主动现身,章森也没办法把地板撬开。 还有很多事情想问啊…… 她有些挫败,拉开椅子坐下来,刚落座,思考蟑螂、四渎、苏软软还有自己之间的联系,边上传来另一个声音:“你好?” 前车之鉴,马上联想到可能的异常,也担心自己和蟑螂之间的聊天被听到,她就像身后被放了黄瓜的猫,吓得章森差点从椅子上弹射起立。 第16章 第 16 章 她害怕自己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幸好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甚至是熟人,章森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微笑。 是木头君。 木头君因为工作性质常年出差,章森没见过她几次,开会也不怎么发言,只觉得她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普通的长相,大众的八字刘海配黑框眼镜,短袖和裤子总是纯色的,放在人群中一点也不醒目。 但“不醒目”和“存在感低”是两回事。 她像幽灵一样,章森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之前和蟑螂的谈话,她听去了多少? 木头君看到章森,眼中有压不住的欣喜:“真好,你也在这里。” “是啊,这里风景很好。”章森不知道什么情况,先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经常来这里看看,看门有没有锁,”木头君自说自话,“不知道今天大家都在忙什么,我来四楼碰碰运气,没想到你也在。” 她脱下外套,随便搭在椅背上,然后把包放在桌上,外套很光滑,袖子滑落,和地板亲密接触,章森不动声色地帮她捡起来,叠好外套,放在椅子上。 是一件灰色的薄外套,不知道牌子但质感很好,水一样柔软,金属拉链是冰凉的,章森得出结论:木头君刚从室内过来。只有在空调房中,才是这个触感,以室外的温度,不多时金属就会变热。 蟑螂应该是看到木头君了,脚底抹油,溜走了。 “雁书消息里有发,”章森按下自己的诸多想法,“大家都去找苏软软换悬赏了。” 木头君:“能被这么多人关注,真好。” “她本人可能不想过这种生活吧,”章森说的实话,“最好的状态就是自己的状态。” “工作不忙的话,要不要再坐一会儿?” 章森正有此意。 木头君把椅子往过拉,离章森更近了。 “我能靠你肩上吗?” “啊,当然。”这个要求有些突兀,但并不强人所难。 木头君轻轻靠在章森肩上,像一只小动物,木头君的吐息很轻,似有若无,只有落在肩头的重量提醒着她的存在。 而从木头君的角度,她感受到了温暖——甚至可以说是灼热的温度,她听到了鲜活的心跳和沉重的灵魂。 非常奇妙的感受。 章森不善言辞,木头君也是,她们把手机放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时间静谧地流走,太阳开始西斜,这场荒诞的闹剧终于要落幕,雁书消息陆陆续续响起来, 她们什么都没做,但章森好像经历了促膝长谈,对她的了解更上一层楼,她不因沉默而尴尬,就像和一颗植物相处,身心舒畅。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章森问道:“我之前见过你吗?” “或许?”木头君不太在意,“谢谢你。” 章森今天收获了许多次感谢,但她什么也没做,有些汗颜:“我没做什么。” “我们一起浪费生命。”木头君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章森觉得她是开心的,“这就够了。” “是这样的吗?” “我下次还能找你吗?”木头君忽然上前拉住章森的手,“这样待着,很舒服。” 木头君的手很冰,虚虚地拉着章森的手指,章森仿佛听到空气凝结的声音,无形的漩涡将她往下拉,周围的画面迅速褪去色泽,如灰败的余烬,在炽热的燃烧后成为了残渣,只剩下一片虚无。 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流动的色彩喷涌而出,声音震耳欲聋。 经历大大小小怪事后,章森已经学会良好表情管理,她点点头:“我回去上班了。” “我也是。” 在回工位的路上,章森打开雁书,几十条消息,各个群组都有——当然,苏软软还是下落不明,再这么折腾下去公司得倒闭了,所以员工坐在工位上办公。 清原桃工作量现在全在章森这里。 下午耽误的时间就要用加班来弥补,章森做完内容,检查三遍,发布,再修改下周的排期,和冬暖阳汇报进展,顺便开了一个公司大组的宣讲会,确定下个月的进度,忙里偷闲刷个朋友圈,发现清原桃在一分钟前发布了绝美写真。 她本就生的好看,骨架纤细,肤白胜雪,巴掌大的脸上全是五官,顾盼生辉,一袭缎光短裙遮住春光,背景金碧辉煌,和细链珠宝交相呼应,摇曳生姿。 她真好看,是大绿书最近流行的“纯欲千金”风格。 章森静静地给清原桃点了个赞。 过了一会儿再刷,朋友圈删除了——更可能是屏蔽同事,章森一边记会议要点,一边想着是不是要和清原桃谈一谈。 下周一,清原桃姗姗来迟,四渎还没回来,章森发了消息,一直未读,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苏软软的事情告诉他。 她打好了字,又因为告密者的愧疚而删除。 ——算了,蟑螂也没亲口承认过她是苏软软啊。 人是不可能成为蟑螂的——大概? 再说病后归来的清原桃——章森完全没看出来一点生病迹象,她面色红润,脚步轻盈,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加班一周多的章森,两个黑眼圈,不加打理的皮肤和乱糟糟头发,很难说谁是病号。 章森对病假没什么意见,就算是谎报病情请假出去玩也无可厚非,但是公司人力不足,这意味着她要为清原桃擦屁股。 她想当面先和清原桃谈谈。直接告诉领导或者钱多多,就像蟑螂事件一样,有种告密者的背德。 章森午休时过去,清原桃不在工位,她就先去找边上的钱多多汇报发布情况。 钱多多知道章森的工作情况,在仅有一个人的情况下能做完这么多账号已经很厉害了,没等章森说什么:“清原桃的事情我会找她。” 那再好不过了。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钱多多心里明白,性格不会轻易改变,“之后估计还要辛苦你。” 章森试着安慰自己职场本就如此,天平两端并不总是平衡的,只要在一定的范围内波动—— 那也是能接受的。 “清原桃好像在谈恋爱,”钱多多朝工位那边看了一眼,“啧,谁病假是谈情说爱去的,编谎也不编好一点。多亏冬暖阳她经常去总部,没空看我们所有人,不然要是放在‘狗厂’,早被开除了。” “希望之后能好点吧。” 清原桃的工位上放着热烈的红玫瑰和芍药。总说红玫瑰是俗的,可那花朵娇艳欲滴,红得滴血,哪有半点俗气。 “那是3A级的厄瓜多尔玫瑰,一枝一百多。”钱多多如是说道,她远远地望着清原桃工位,玫瑰在淡色的工位中格外醒目。如烈火般燃烧。 章森看不懂花,只是觉得很红,很艳,让她想到了清原桃本人,虽然不是浓妆艳抹的风格,但她的生命力和这玫瑰一样,鲜活的 钱多多的眼神也不是羡慕,像是透过玫瑰看到别的东西。 钱多多问章森:“你喜欢花吗?” “还好,”她想了想,以前倒是有人送花给她,可那段糟糕的回忆让鲜花枯萎,再回忆时只有淡淡的恨意,“不算很喜欢吧。” “它们很不实用。”钱多多喃喃自语道,“我讨厌花。” ——可是你认识厄瓜多尔的玫瑰。 章森咽下疑惑:“那这个月的内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我继续往下剪视频了?” “啊,没有,你做吧。”钱多多有点心不在焉。 真奇怪,这个公司里的每个人都好像有故事,这就是四渎所说的【剧本】吗? 四渎和总裁不在,公司很安静,章森探头探脑,终于蹲到清原桃取外卖回来,她拆了盖子正在吃金枪鱼寿司和芋泥球,边上放着一杯红豆薏仁水。 章森想吃饭时打扰不太好,想着再等一下,没想到清原桃一边吃一边看手机,章森收到了来自清原桃的雁书消息。 “章鱼姐章鱼姐,你最近忙不?” “章鱼姐,是这样的,我最近一段时间都要去医院复诊,工作上顾不过来,”她发了一个可爱表情,“能不能帮我做下海报?” 章森:? “谢谢章鱼姐啦。” 章森直接去工位找清原桃:“我还要做海报?” 章森看起来来者不善,清原桃反问:“什么意思?我很忙啊,你就帮我一下——做海报真的很快的,就一点点工作量。” “要不你把工资给我?” “不帮就不帮呗,阴阳怪气什么呢?” “我早想说了,”章森被清原桃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激怒,“上周你请病假,活都是我在做,你好意思吗?公平点吧,所有的视频、海报我们平分。” “上次不是都说好的吗?你出尔反尔?”清原桃急了,“我都说了我不会剪视频。” “不会剪视频?朋友圈和抖乐里发的是什么?”章森冷笑一声,“不会不能学吗?” “你偷窥我干什么?我发什么要你管?” “那就把你的工作做了。” 两人情绪越来越激动,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大家观看着这一场闹剧。 第17章 第 17 章 章森被注视着,血气直冲脑门,吃瓜者终成瓜,她把指甲掐进桌子里,克制自己揍人的冲动。 钱多多也被吸引而来:“哎哎哎,先别吵了,坐下来好好说。” 清原桃:“是谁没好好说啊,我就想让她帮个帮,不帮就不帮,你看看她说的是人话吗,又说什么视频的事,关我什么事?” 钱多多也有点无语:“工作上这个呢,确实……”你确实没什么道理哈。 “我们分工本来就不公平,之前实际上是你单方面的安排,”章森稍微冷静下来,据理力争,“你直接把视频工作推给我,你也别装外宾,视频的工作量和海报是一样的吗?一开始我多做就多做了,但其他的活你还要推给我?上次开会冬暖阳说我要负责一部分产品设计——” “那你做啊!管我什么事?”清原桃打断她。 章森意识语塞,反应了一下:“运营工作是我们共同的。” “那你辞职啊,辞职就不用干活了。” 章森隐约听到了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没事哒没事哒。 钱多多也看出来了不对劲,好言劝二人:“先冷静一下啊,没事的。” “我先回去了,”章森看见清原桃只觉得来气,在这里待着也没有结果,“我该做的工作都做了,就这样。” 清原桃有句话一语道醒梦中人,大不了不干了,还能怎么样? 她回到工位,看到做了一半的视频,不禁哑然失笑,颇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荒谬,冬暖阳和钱多多都不管进度,她操心什么? 今天准时下班吧。 她把贴在工位上的便利贴撕下来,上面记了一些工作要点,其中有一张固执地贴着,撕不下来,章森笃信大力出奇迹,连带着一块油漆一起扯掉,桌面如撕裂的伤口,渗出暗红的液体,章森慌忙拿卫生纸擦,却越擦越多,抹得桌上都是。 便签纸有问题。 她把便签纸翻面,背后写了一句话:清原桃在公司被杀害。 章森第一反应是这东西不是自己写的吧,可字迹做不得假,她心想,自己莫不是上班上疯了写的东西,但是四渎那天…… 章森只觉得背后生凉。 正巧钱多多过来找章森,章森听到脚步声,章森做贼心虚(虽然她不是那个“贼”),马上将便签纸在手心里揉成一团,用笔记本、文件盖住桌面的伤口。 钱多多远远看到章森屏幕还亮着,本人似乎在翻找资料,赞许之情油然而生:“还在工作呢?” 章森假装刚见到钱多多:“也没。” “不想干了啊。”章森半开玩笑地伸了个懒腰。 “现在应届生就业很差的,跳槽未必能去更好的。”钱多多顿时警铃大作,“工作很难找;你在司鸣工作时间太短了,更难跳槽。” 章森是能干活的,钱多多很清楚,如果章森离职,以清原桃的态度,自己就要负责多出来的任务量。 章森笑笑:“我知道,只是说说而已,司鸣挺好。” 钱多多盯着章森,但她面色如常,钱多多放下心来:“好,希望你珍惜机会。” 等钱多多离开,章森打开手心,纸张沁出血色的液体,从指缝中流出,她握着的不是纸,而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带着黏腻湿滑的触感。 怎么回事。 她克制住尖叫的冲动,将血肉的脉络一丝一丝分开,里面的字迹还在,只是很快就和血水融合在一起。 “你流鼻血了!”边上的财务同事看到了章森。 是吗。 章森下意识地摸了一把鼻子,竟也是湿湿的。 她低头,地上几滴血迹。 热心同事马上递上餐巾纸,她自己也手忙脚乱,手中握着的那团东西掉在地上。 “天哪,这么多血!” 同事马上叫来保洁,拿扫把笤帚,将染血的便签纸扫进垃圾桶。 出血马上止住了,只是脸上还沾着血,看起来面目狰狞,同事问章森要不要再休息一下,章森正有此意,刚好也快下班,她收拾好东西就走了。 “没事,谢谢你 ,”章森感谢同事,“应该是天气太干燥了,我有点不适应。” 财务同事深有同感:“最近是干燥,多喝煮梨水。” 在回去的路上,她犹豫着要不要将便签纸的事情告诉四渎。 【剧本】已经给出了结局,她要做什么? 但是,章森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翻涌的恶意——这个结局有什么不好吗?她唯一的恐惧在于,清原桃是被“杀害”的,她会是那个凶手吗? 她想了想,感觉清原桃罪不至此,于是给四渎发了微信消息,省略了她和清原桃的争论,提到了便签纸和她流鼻血的事情。 “除了便签纸,还有其他怪事吗?” “没了。” 四渎肯定了【剧本】的出现:“尽量别去接触【道具】,下次看到类似便签纸的【异常】,直接丢弃。” “它们会影响现实,”四渎继续打字,“一些小毛病可能被放大——也可能是治愈。” “效果是随机的吗?” “对,但都表现为【异常】。下次遇到了,直接叫我。” “你还在A国吗?什么时候回来? “总裁在谈生意,他要把触角伸到他国。”四渎想到这里,只觉得头疼。 “【剧本】里说清原桃会被杀掉,”章森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用管吗?需要我做什么?” 四渎不信任章森:“什么都不用做,等我回去。” “但是……?” 四渎解释道:“【剧本】的提示才刚刚出现——目前只有便签纸,【异常】还在发育中,距离发生还有一段时间。不要做任何刺激到祂的事情,我回去后会处理的。” “你会和之前一样,用拍视频的方式改写结局吗?”章森有些好奇。 “不一定,不同【异常】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那我的工作……” “保守秘密,保持理智。不要违反公司条例,我只能给你【蟑螂感应】的报酬,所以也不会给你过于艰难的工作。” 章森心想四渎还挺公道的,既然说了不用管…… ——那当然是躺平啦。 恶意像米饭中的砂砾,四渎的默许助长章森的气焰,她看清原桃也是同情多过怨念——为什么要和死人计较呢? 不,或者不管是不是死人—— 幸灾乐祸是恶毒的本能。 她和清原桃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清原桃对工作不甚上心,用AI生成了一堆文案复制过来直接用,冬暖阳审稿审得粗糙(她自己也很忙),章森也只是冷眼旁观,现在的编辑都有记录,横竖管不到自己头上。 她自己也懈怠了。 六点,是时候下班了。 她收拾好东西,想了想,把电脑拔下来,装进双肩包,这才打卡离开。 冬暖阳在下周的周会上又强调了200万的业绩。 “我希望大家有危机感,”她顿了一下,“现在形势关键,我们的OKR还没完成。”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木头君、清原桃和章森。 然后把目光落在章森身上:“最近都按时下班了?” 章森笑了:“最近家里有事,把工作带回家做了。” “噢,”冬暖阳又去问清原桃,“你呢?” 清原桃卸了美甲,穿了蓝底碎花裙和米色漆皮鞋,小腿若隐若现,百无聊赖间并未正面回答冬暖阳的问题:“最近比较忙呢。” 木头君也心知肚明:“是的,近期外联的博主比较多,已经发到工作群里了。” “目前大家都在想办法,”钱多多说,“运营不太好一蹴而就,我们还在粉丝积累阶段,但过了这个门槛,就好变现了。” “也是。” 冬暖阳的话语很平静,章森却听出了一点淡淡的杀意,似风雨欲来——但现在又能有什么风浪呢? 她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品不出领导的言外之意,她偷偷去瞥钱多多眼色:严肃而无情。 周会大致汇报后,冬暖阳让清原桃和木头君两个人出一版账号运营方案。 清原桃问:“是我们部门的‘乐玩社’的账号吗?” 冬暖阳点头:“是,你们都写这个账号的策划案,下周前——不,这周吧,尽量快点给我。” 她急着去开下一场会,冬暖阳一走,其他人也没留在这里的必要。 不是自己的任务,章森却品味着冬暖阳的要求,多奇怪,让两个人写一样的策划案,这不是人力的浪费么? 也没有详细说清楚规则…… 清原桃和木头君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 开完会后清原桃破天荒地找到章森:“宝宝,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剪辑呢?” “宝宝?叫我章鱼吧,或者章……”她迟疑了一下,才念出自己本名,“章森,都行。” 清原桃轻笑:“宝宝多可爱啊。” ——正是如此,才不愿。 “想学什么?” “嗯……这个学起来快不快呀,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把工程文件给我吗,我自己看?” 倒没什么不能给的。 原始素材都是内部资料,其他没什么需要报名的东西,给了工程文件反而省了自己教的事。 章森想着清原桃学会之后就能减轻自己工作负担。 但清原桃将工程文件用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第18章 第 18 章 木头君这几日罕见地没有外出,在键盘前敲敲打打,但在司鸣的诸位谁又不是数据女工,在钢筋铁骨的监牢中日复一日,她的存在感如此稀薄。 清原桃抱着电脑跑东跑西,从数据统计到海报制作,无所不问,到下班的点了也不走。 章森心想自己也许是错怪了清原桃,她并非好逸恶劳之人,等清原桃学会剪辑…… 章森怀抱着美好幻想,自己干活也有劲了,周三下午,她去找钱多多要新的底片。 正巧清原桃过来,章森先打了招呼,她好似没有看到,径直走到钱多多面前:“下午好,请问你知道起号阶段,做一场直播大概能涨多少粉丝吗?” 钱多多忙着找活动照片给章森看,突如其来的提问打断了她的思路:“没推流的话,50左右——要看其他条件。” “那配几个场控?” “两个。不绝对,如果品类多,适当调整——怎么了,问这些做什么?”钱多多瞥到清原桃的电脑屏幕,“在做策划案啊。” “嗯嗯。”她很快息屏,“有些不太懂,想请教一下。” 章森就感觉钱多多的态度冷下来:“去请教大绿书吧。” “嗯嗯,”清原桃已经问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正要转身离开,仿佛是忽然才看到章森一样,“呀,你也在这里呢。” 其实我在这里已经半天了。 章森只是笑笑。 清原桃却来了兴趣,从边上拖了一把椅子来,压低了声音:“四渎最近出国了?” 章森装傻:“不知道啊,我和他不熟。” “这样呐,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她试探着。 “没有,”章森面色如常,“我的入职‘合同’有点问题,找过他几次——但熟人?不熟不熟。” “哈哈哈哈哈,”清原桃捂嘴笑,“我听说他去国外了。” 她又把目光转向钱多多:“离职入职手续都是四渎在办吧?” 钱多多点头,无意多说。 清原桃抱着电脑又走了。 章森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忽然扯到四渎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因为他长得帅吗?” 钱多多忍俊不禁:“清原桃以前向四渎表白过。” “噢!”这可是公司八卦了,“这是我能知道的吗?” “没事,以前她自己说过,”钱多多笑道,“你要是去问她,她肯定也会聊起来的,再说,喜欢四渎很正常嘛,男人,有钱,长得也不错,谁不爱?” 章森觉得钱多多话里有话。 但打听别人**总归是不太礼貌,只是问钱多多:“那是爱吗?” 钱多多大笑:“那你可上升到哲学程度了。” 她朝清原桃的工位看了一眼,清原桃不在,可玫瑰如此艳丽,她不知道又去请教谁了:“哪有那么复杂呢。‘爱’是很奢侈的。” 最后那句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感觉钱多多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清原桃在周四提前交上了策划案,章森拿了新的素材,正是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和清原桃商量能不能重新分工一下。 清原桃颇为惊讶:“我不是说了吗,我不会。” “我上次不是给你文件了吗?” “啊,”清原桃轻描淡写,“我没看懂?” 章森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而这棉花还倒打一耙。 “真是的,公司就给这么点钱,我凭啥要拼命干,”正说着,她从花瓶里抽出玫瑰,将有些枯萎的叶子剪掉,然后重新插回去,“你一般早上几点来上班?” 章森下意识地回答问题:“九点。” “明天我男朋友有事不能送我,你到得早,帮我带份早饭吧。” 章森微笑:“不行——让你的亲亲男友送你早饭怎么样?” 清原桃似乎没有听出章森的讥讽:“他工作很忙啦,我不好打扰他。” 打扰同事,就是对的吗? 章森想到之前钱多多的话,多问一句:“你和四渎熟吗?” 清原桃并不忌讳:“他是没品的男人。” 还没等章森问个原因,她自己说起来:“我表白过,他拒绝我,还说什么同事之间就要好好上班,谁要上班啊。找借口也不找个好点的,幸好我现在的男朋友比他帅——男人嘛,喜欢就勇敢上。” 章森听得目瞪口呆。 清原桃看了看时间:“我男朋友来接我呢,先走了,886。” 说罢,她拎手提包,将笔记本合上,飞也似的逃离了公司。 章森想便签纸上的话,试着推理,恨到要杀了清原桃的人会是谁?尽管四渎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会处理,但章森始终提心吊胆,她害怕自己是凶手。 正这么想着,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章森左右看,没见着人影,以为是异常,“哐当”一声站起来,一双苍白手搭在肩上,又把她按回去,冰凉的触感滑腻腻地从衣袖中探进去,攫住心脏。 “是我。”木头君不知何时坐在她身旁。 颜色从她的身体中抽离,在地上化为流动的一滩,像雨后水池中石油反光,而她本人褪去了色泽,枯败而憔悴。 “你没事吧?”章森有点担心,疲惫浸透了她。 “没事,”木头君声音轻轻的,“我是想问问,近期账号的涨粉量如何?一般在什么时段发布效果最好?” 章森实话实说:“涨的不太多,人力有限我们没法在内容上做功夫——现在的媒体也很难真正输出有用的东西,只有‘震惊,不要让这三样东西毁了你的孩子’,‘孩子人生完蛋,竟然是因为……’这种,你懂吧,就是撒播焦虑,看的人多点。” “发布时间——我和钱多多在商量,她之前在‘牛厂’做美食博主,和我们现在的业务逻辑不一样,现在在不同时段都有发布,测试哪个时间更好,暂定早晨六点到九点,晚上七点到八点。” “业务上有什么困难吗?” 木头君轻轻摇头:“策划案比较难——暂时没有什么比较好的变现方法。” 章森深以为然:“目前冬暖阳接手产品部门,没定下来方向,我们运营部太缺人手,现在只能随便出点科普、过往活动介绍,就算这样人力也不太够。” “冬暖阳决定不了最终产品,”木头君叹了口气,章森看到色彩从她的唇边溢出,如烟如雾,消散在司鸣的工区,“还是要看孙总。” “孙总?” “我们的加三。”直属领导是加一,也就是说冬暖阳是章森的加一,冬暖阳的直属领导对章森来说就是加二。 “不太熟。” 木头君笑了一下:“孙总平时在自己办公室,不太能见到。” 难怪。 她简单问了章森别的数据,然后合上电脑,向章森道谢。 “这有什么,下次可以直接给我发雁书消息,还麻烦你跑了一趟。” 木头君愣了一下,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对方:“交流的机会很宝贵。” “哪有,随时都能来,上次……上次,”章森还记得粉色蟑螂,“在露台上,是吧?” 木头君笑笑,不置可否。 这周平平淡淡地过去,新的一周,产品侧没有新进展,但孙总直属的上海运营部推了新活动,让章森所在的运营帮忙推广,与此同时,市场部也有线下展会,问冬暖阳能不能触达。 这是在大的周会,少说有七八个部门,分布在全国各地,冬暖阳很为难,她没有立即给出回复,大周会结束后马上接小周会,把运营部的人都叫过来,钱多多知道后只说运营部人力有限,很难两件事同事推进。 钱多多:“上海的运营不是不行,他们业务像旅游,我们出链接,出海报,或者外联场地,都需要时间和精力;市场部的活动虽然在华章市,但线下展会,我们要出人去现场,章鱼维持日常运营好几个账号已经比较忙,木头君和清原桃谁合适?” ——冬暖阳当然也知道。 她心里想的是别的事情。 职场沉浮几载,明白是孙总是敲山震虎呢,上海有上海的运营,虽然都是孙总管的,可怎么也不该让华章市的她们来帮忙推广;市场部那就更离谱了,明显是要借运营的人脉去陪客户,给他们铺路。 但拒绝吗? 市场部的总负责人叫黑狼,和孙总关系很好,同时市场部手上也握着一群优质客户,司鸣的教培属行业龙头,市场部本身有校区,直接和机构的学生家长对接。 冬暖阳用指关节叩着桌面,其他人也就等着,等她拿主意。 “市场部吧。”她最后说道。 章森和其他人没有异议,不管什么,都是干活。 钱多多问道:“上海运营需要我们卖货,他们的业绩算不算到我们这里?市场部的呢?” “黑狼和我拉通场域时,对齐过信息,他向孙总汇报,”冬暖阳想当然,“展会营收会按比例折合。上海业务垂直度方差大,和我部门战略相去甚远。” 钱多多听完后点头,没有异议。 然后就开始安排工作,常规工作还是如旧,至于这个展会,章森以为她们会让木头君去。 第19章 第 19 章 没想到是清原桃。 清原桃也乐得不在办公室,章森舒一口气。 展会总共三天,清原桃不愿意做运营部的工作,早早去市场部帮着布展整理物料,木头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常常是章森和钱多多两个人,望着不远处两个空空工位。 两个就相约点外卖去茶水间,或者去附近的商业街吃——来了这些日子多少厌倦了食堂。 “出去吃吗?” 章森应了声好,把工牌解下,放在柜子里,酒饱饭足回来,钱多多去午睡。 章森发现一个陌生男人坐在自己工位上,正在吃公司的饭。 章森肯定没见过他,但他很自然,好像这里就是他的工位,桌上放着一个精致打火机和外卖,袋子上印了司鸣Logo,摊了三四个打包盒,一个是猪脚饭,一个是额外加的卤肥肠,一个是紫菜蛋花汤,还有若干个小橘子。 猪肉肥腴,他吃的满嘴流油而浑然不顾。 章森第一反应是恐惧,然后想来在公司里,有什么可怕的,鼓起勇气问“你是?” 他咧嘴笑,饭粒掉出来,五官局促地挤在一起,用理直气壮遮掩心虚:“来这里办事。” “这是我的工位。”也许是新人坐错位置了。 男人把筷子一扔:“你说你的就是你的?” 章森:? 她指了指上面的牌子,赫然“章鱼姐”三个大字:“怎么不是呢?” “我坐一下怎么了?”他满嘴喷饭,章森不得不后退,“我是,我是客户!” 然后他开始教育章森:“做生意要笑脸迎人,你这样,怎么开张?” 嘴里塞了太多食物,声音和唾液、米饭、肥肉混合在一起,呜呜咽咽的,他加快了吞饭速度,把吃剩的塑料盒子塞给章森。 见章森没反应,他才命令道:“帮我扔了。” 只见油腻的外包装,剩菜和呕吐物一样恶心,章森心说她又不需要陪客户,但似曾相识的胡搅蛮缠让她丧失了和人争辩的勇气。 为什么世界上总有如此多不知道好歹的人。她的思维发散出去,灭霸的一个响指让世界上一半的人消失,日本的高中生在拯救世界。 真想把你们都鲨了,章森皱眉,烦躁像蟑螂爬入裤脚,而她无能为力。 她伸出手,在他递上饭盒的一瞬间嗖一下收回去,塑料盒坠地,汤和饭喷洒出来——当然,主要在他身上。 “不好意思啊,”章森转身,头也不回,摆摆手,“我去找人打扫一下。” 男人破口大骂了几句,然后开始打电话,用同样大声的嗓门掏出手机打电话:“你不是说让我就坐那里吗?怎么还有别人呢?” “说让我坐那里”?章森敏锐察觉到关键字,对面的女声也有些耳熟。 ——不是吧。 为什么又是她。 我明明只想普通地上个班,为什么要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抬头,正好面对着会议室,玻璃墙映出她的脸,嘴角诡异地上扬,眼白中尽是血丝,狰狞可怖,镜像中的她用刀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然后将刀放入口袋,隐去身形,但章森感觉到,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坠入口袋。 她知道那是什么。 杀了她。 为什么不呢。 她露出了微笑,将手探入口袋,摸到刀柄冰凉的触感,正好清原桃急匆匆赶回来,手上还握着电话。 “好好好,我知道,”她轻声细语,一路小跑压制自己的呼吸声,“是我的错——谁知道她这时候回来啊,对不起,嗯……,好的好的。” 章森听到男人的谩骂声,一把摁住清原桃的肩膀,十指用力,几乎要嵌进肉里面,清原桃吃痛:“你干嘛?” “章鱼?你怎么在这里,”她看到是章森,表情轻松起来,整理好衣领,朝章森晃了晃手机屏幕,“已经转你了。” 章森低头,清原桃趁机跑开,章森看到微信到账有零有整,是25.02,清原桃则迅速找到那个男人,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连哄带骗,男人嘴里还是不太干净,但还是勉为其难顺着她的意思往外走。 等章森回到自己工位,男人已经走了,但油渍和水渍还存留在工位上,饭味和烟味混合,呈现出复合风味。 只剩下章森和清原桃两个人。 “章鱼,他是我客户,”她又强调,“很重要的客户。” 章森看着转账记录,忽然品出来这钱是怎么回事:“你偷拿了我的工卡?给他刷?” “就刷了下,我不是说了吗,是重要客户,”清原桃不解,“你中午不是也出去吃了吗?又用不上工卡,我已经把钱转你了。” “为什么不用你的卡?” “忘在市场部了,客户急着吃饭。” “公司不允许带外人进来。” “大家都是打工的,你干嘛站公司那边?” 章森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问了很多多余的问题,“你的客户弄脏了我的工位,并且从来没有问过我的许可;我把工卡放在抽屉里,而你乱动私人用品。” “不拿你的难道去拿冬暖阳和钱多多?” “所以我是最好欺负的那个?” 凭什么看扁我。 杀了她。给她点颜色看看。 你知道的,若好说话,就会变成大窝囊废,可若你足够强势,哪怕胡搅蛮缠,也会有人敬你。 声音又在耳旁回响,章森无法判断是受到异常的影响还是她的真实想法,但好像也不重要了,她双手插兜,摩挲着那把刀,感受金属的冰凉,渴望用血液温暖它。 “大家都是同事,让我用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我又不是不给钱,你干嘛小题大做?”清原桃还想吐槽章森,但看她的表情好像不太对,眼瞳中几乎是化不开的墨色,看不出表情反而让人不寒而栗。 章森在努力和本能作斗争:杀人是不对的。 清原桃的本能让她意识到此刻不应该再多说什么,她迅速远离。 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章森艰难地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来:“再有下次……” 清原桃远远地啧了一声:“有病。” 章森在清原桃走后缓了一会儿,再摸口袋 ,哪里有什么刀,只有几张吃饭时的小票。 真遗憾。 她听到自己在叹气。 很想让这么讨厌的人消失吧? 章森给四渎发消息:“我觉得我想杀人,怎么办?” 一如既往地无人回复,章森又问:“你还活着吗?” 怎么办呢。 章森不知道要怎么做,她可能是受到了异常的影响,但又实在讨厌清原桃,翻腾的杀意点燃血液,她继续打字:“我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没那么有道德,但是……” “我没有审判她的权力。” 四渎没有回复。 章森深吸一口气,开始下午的工作。 清原桃去展会之后听说给市场部拉了好几个项目,没有讨厌的同事打扰,章森效率大幅提高,赶上了“安全日”热点,小小蹭了一波流量,这一周充实地过去。 为了庆祝业务暂告一段落,冬暖阳牵头,运营部、产品部和市场部的人都一起去吃火锅。 人不少,就开了好几桌,自由选座,但大家基本还是根据部门坐了同一桌,每桌一个九宫格锅底,满足不同人口味需求。 肥牛片毛肚黄喉都没什么稀奇的,按照个人口味点单便是,章森选了几个素菜,往下翻,有道菜叫麻辣恋爱脑。 横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 其他人都点好了,钱多多见章森还在犹豫:“想吃什么就点呗,反正是冬暖阳请客。” 她立刻加入购物车。 上来的却是一盘冰镇脑子,垫了生菜,用酱料腌渍过,血糊糊的,章森问服务员:“这就是麻辣恋爱脑?” “是的,请您慢用。” “是什么东西的脑子?” “亲亲,是猪脑。” 在场的人都笑起来:“恋爱脑是猪脑啊哈哈哈哈哈哈!” 章森也觉得好玩,她之前没太吃过动物脑子,听服务员一说就觉得好玩,放进辣锅里煮,浸润了红油后捞出来拌香菜香葱的料汁,和豆腐一样细嫩,又有动物脂肪的丰腴。 边上有人打趣章森:“恋爱脑好吃不?” “还行。”章森想到自己在吃脑子,心理上的抗拒大过脑子本身,但浪费食物是不对的,她把剩下的半个脑子吃掉。 “不难吃。”她擦掉唇边血红的辣椒油,在火锅锅底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仿佛汉尼拔。 “那你还吃不?”钱多多从锅里又捞出来一个脑子,“这还有。” “不了不了。” 钱多多揶揄:“别浪费。” 章森左看右看,其他部门的人都不太熟:“木头君怎么没来,我还想把脑子给她呢。” “她不会来的。” “噢,”章森没有多想,木头君不太有存在感,应该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真遗憾。” 火锅中的肉卷还在翻腾,冬暖阳已经敬完一圈酒,来到章森这边,她学着钱多多的样子,举起自己的果粒橙,然而冬暖阳绕过她们,杯子和主人一样尴尬地停在半空。 第20章 第 20 章 冬暖阳专程来找清原桃,颇带了些殷勤:“在展会上的表现非常出色,我敬你一杯。” “啊,好,”清原桃的口红在嘴唇上柔顺地划过,留下红茶色的痕迹,然后才悠悠起身,玻璃杯中荡漾的气泡如碎金,“我也敬您一杯。” 冬暖阳一饮而尽,清原桃轻轻抿一口。 正好市场部的黑狼也过来,在场中唯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俏皮地解开了最上面两边扣子,手撑在桌上,眼睛中盛满了笑意,也向清原桃举杯:“多谢美女,我代表市场部感谢你!” 清原桃捂嘴偷笑:“哪里哪里,运气好拿了几个单子,也要感谢领导和您给我这个机会。” 黑狼拍了冬暖阳肩膀,打趣道:“真嫉妒你有这么好的员工。” 冬暖阳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黑狼拉起清原桃的手,举高,环顾四周:“祝贺我们的新销冠——清原桃同学!” 大家纷纷鼓掌,起哄,钱多多和章森还尴尬地站着,只好在众人的喝彩中偷偷摸摸地坐下,钱多多比章森更绷不住:“有必要吗?” 这里的焦点是清原桃,她们是无人问津的、勉强完成任务的底层员工,桌上的其他人围绕着清原桃,衬托得她众星捧月。 冬暖阳说让运营部的其他人好好向清原桃学习,钱多多表面不显,背地里给章森发消息:“学她什么?学她不干活成天摸鱼?有病吧” “我真服了啊,凭什么啊,我们每天认真上班,好像说的就她努力一样。” 章森往钱多多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卷:“别说了,趁他们在喝酒,我们快吃。” 钱多多吃得味同嚼蜡,看到一旁清原桃和黑狼相谈甚欢,黑狼妙语频出,逗得清原桃连连发笑,钱多多朝清原桃招手:“嘿!清原桃你不是说男朋友在附近工作吗?他今天来不?我们也想看看。” “你有男朋友啊,”黑狼仍然笑着,“郎才女貌!多好。女孩子要早点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清原桃从黑狼身旁走开:“哎呀说笑了,我们都是普通人。不过钱多多你怎么知道?他来给我送充电器。” 钱多多当然是故意的,做完这一切后她重新落座在章森边上。 “为什么?”章森还在吃。 钱多多没好气:“我怕三个月后我们多了新的老板娘。” “黑狼应该不是这种人,”章森往锅里煮新的肉,“啊,当然,我不是说这种行为是对的……” “你怕领导嫌我挑拨是非?” 章森点点头。 钱多多又啧了一声:“那能怎么办呢,向上管理永不过时,领导就喜欢说话好听,会来事的,老实干活的没有出路,如果清原桃当我领导,我立马辞职。” “先吃吧,”章森把麻辣脑子夹给钱多多,“别想那么多了,你试试。” 正说着,清原桃下楼去找男朋友了,章森在二楼,只能模糊看到他们的影子,两人说着什么,章森好奇,清原桃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钱多多提醒她:“你别东张西望,太明显了。” “那我去下卫生间,”章森把碟子推到一边,“东西就放这了。” 借着这个借口,她状若无意,看到了清原桃男朋友的样子。 章森以为他是一个帅气的男人又或者是气质迷人,竟让美女折腰,可他就是一个普通人。 不高不矮,身材中等,戴眼镜,有些眼角纹,小眼睛,但精光流转,下颌骨的角度和他的眼角一样圆润,但眼尾又忽然收缩成一条线,和眼尾纹融合在一起,整个眼睛呈现出一种滑稽的不对称。小腹微隆,好像已经有三个月身孕。 最重要的是—— 章森见过他。 是那天清原桃说“很重要的客户”。 从一开始,就不是客户吧,只是找了一个借口,两个人在公司内部见面。 章森不去想这么做的意义,只看到他们在楼梯间,清原桃挽着他的胳膊,很是亲昵。 她想到了麻辣猪脑,刚刚吞下去的脑子有滑腻、油腥的感觉,卡在嗓子里,几欲作呕,她觉得自己和脑子的主人一样愚蠢。 但没关系,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章森收回目光,重新回到饭桌,在火锅里捞青菜吃。 钱多多:“怎么样?” “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钱多多也想去看,但她的男朋友送完充电器之后就回去了——毕竟是部门聚会,钱多多扑了个空。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清原桃的人气,大家还是围绕着她。 “我想木头君了,”章森趴在桌上,还有不知何时归来的四渎,“要是她在就好了。” 钱多多叹了口气:“木头君不会来的。” “为什么?今天的聚餐不来,明天的呢?她总会来的。” “你没来多久,和木头君关系这么好了?” 钱多多的疑问让章森有片刻迟疑:“说不上很好……嗯,但我们会在一起聊天,这几天她都不在。” “这样啊。” “木头君请假了吗?” “不不不,”钱多多压低了声音,凑到章森耳旁,“她离职了。” “离职?我一点没听说过。” 钱多多还是压低声音:“准确来说,被裁员了。” 章森听了如晴天霹雳一样:“裁员?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木头君的业务不是做的挺好?要裁员也不是裁她。” “你记得之前有个策划案的任务吗?” “是,冬暖阳布置的,只有木头君和清原桃要做这个……” 章森马上反应过来:“冬暖阳想看谁做的好,然后开掉另外一个?” “对。”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冬暖阳作为领导不知道谁在干活吗?而且为什么要裁员,我们组人手不够,这样一来,不是更忙不过来了吗?” 钱多多拉着章森远离人群,她们在火锅店二楼,大厅外还有阳台,也支了桌子,但夏天天气炎热,只有有空调的室内桌子投入使用。 看周围没人,冬暖阳才说:“冬暖阳没法决定这事。” “她不是领导吗?” “一定要说的话,孙总对我们部门,不,不止我们,运营部和产品部一起,都很有意见,我们的业绩一直没有完成,但人力一直有支出。她认为不需要这么多运营——或许吧。你是应届生,我有大厂经验,只能在清原桃和木头君里面选。” 章森有点被气笑了:“这算不算裁员裁到大动脉?” “谁知道呢?”钱多多苦笑了一下,“在这里,有谁是不能被替代的吗?” 大厦依旧灯火通明,永远有新的应届生,也永远有新的大厂毕业生。 章森想联系木头君,但她对她一无所知,没有微信,没有企鹅号,没有除了雁书账号以外的任何联系方式,她的存在和褪色油画一样,被稀释在这座城市中。 甚至不知道她的本名。 “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钱多多没有看章森,在她的视角里只有城市的路灯:“孙总的意思,早上出的结果,中午就走了。” “……”章森张了嘴,却说不出什么话。 “所以我问你们熟不熟啊,你和木头君都没有私下联系,看来是不熟,孙总不想让这件事闹得太大。”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比你早多少,”钱多多笑了一下,“下午的时候,冬暖阳、孙总还有我在同一场会议,提到了裁员,我觉得不对,就去问冬暖阳木头君是不是被开了,她倒没否认,但让我别乱说,要说也说是辞职。” 章森好像知道了一个沉甸甸的秘密。 “哎,其实冬暖阳人不坏。”钱多多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可能觉得自己透露太多,马上换个话题,“木头君离职的不是时候——四渎不在,以前裁员都是四渎去谈的,你想想,裁员让人不太爽,但假如是个帅哥呢?” 章森噗嗤一声笑出来:“被裁员的应该另有其人。” “谁不是那么想的呢,你知道我为啥对清原桃有意见吗,她男朋友是别的公司的产品经理,帮她做个策划案轻轻松松,再加上她找很多人要了数据,PPT做的很好看,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她要那些资料干什么。她也问你要过资料吧?” “……我以为她想学剪辑。” “我也以为她要好好上班,谁能想到呢——我估计她们自己也不知道策划案是用来裁员的。” 钱多多低头看了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感觉他们也快吃完了。”她想到会看到清原桃那张脸便有些不愉快。 “好,”章森答应下来,吹了吹晚风,腹中有另外响动,“我去一下洗手间,马上回来。” 火锅店的卫生间像是小隔间改造而来,地板油腻湿滑,没有刻意区分男女,只有两个隔间,哪里空了去上就是,墙壁的瓷砖是复古——以现在眼光看有些俗气的大玫瑰花。 章森去了没人的那间,一切都很顺利,厕纸充足,冲水系统给力,结束后长舒一口气,出来洗手。 第21章 第 21 章 她擦去手上的水,抬头却见灯光忽明忽暗,镜子沾了油脂、灰尘,其中的形象也模糊不清。 是我吗?她迟疑了一下。 “是我。”章森没有没有说话,镜中传来声音。 见鬼了。 镜中的女人俯身,隔着镜子,贴在章森的耳旁轻语:“你知道这不公平,对吧?” 章森情难自禁地将手放在镜子上,祂隔着镜子和她十指相扣:“我会帮助你。” 冰凉的无机质触感,仿佛攥着一块正在融化的冰。 章森觉察到了不对劲,抽手的时候传来了钻心的疼痛,她的手指皮肤好像粘在了镜子上,往下扯几乎要把皮肤撕下来。 她用力过猛,但未能从中抽离,指间的血如根须,如树枝,向上伸展出不同的分支,最终在末端开出血红色的玫瑰,遮住了镜像的脸。 “不要害怕,”祂轻轻说道,“我知道你在恐惧什么,你害怕杀人偿命,害怕法律制裁。” “是啊。” “没关系,我是【异常】,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镜中本该是章森的脸,但现在,在人身上只有一簇艳丽的玫瑰花,“我想帮助你,一切都会是意外,没有人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只有玫瑰花香在鼻尖萦绕,来源于厕所里放着的劣质香薰。 章森心里是鄙视的,她玩过那么多二刺螈游戏,也看过不少电视剧动画片,反派引诱人堕落的方式总是枯燥乏味,她还谨记四渎教诲,再加上正如钱多多所说,她和木头君之间真的有很深刻的友谊吗?也不见得。 【异常】好像在侮辱她的智商。 “快滚快滚,别来烦老娘。”章森继续用力,想从镜子上离开。 祂痛快地答应了:“好吧。” 章森用力过猛,差点摔出去,忍不住抱怨:“搞什么啊,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爱你。” 章森身形一顿。 什么? 她试着追寻镜中的形象,但是徒劳无获,祂消失在影子中。 “爱”是一个有魔力的词,有时知道底下是万丈深渊也心甘情愿,爱不会带来奇迹,它本身就是。 “爱我?”章森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被洗手池边缘的碎瓷砖划开了一个小口子,不太严重,血珠滚入水中,晕开又消融,进入黑暗的下水道中。 她舔了舔嘴唇,边缘卷起了一小块死皮,用牙尖咬住,往后扯,血腥味更加清晰明了,她吐在水池中,血被稀释成粉色,她看着粉色液体蜿蜒而下。 可能是上过厕所了,肚子被腾空,油腥褪去,猪脑的回甘在舌尖绽放,她又感到饥饿。 想吃脑子。 新鲜的,沉浸在恋爱中的脑子,从**到上桌仅需十分钟,用辣汤滚过,撒芝麻香菜,泼上热油,趁热吃,用舌头一抿就化开。 ——别误会,当然是火锅店的“麻辣恋爱脑” 一会儿再点一份吧。 章森正准备走出卫生间,旁边一直在蹲坑的兄弟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厕所门,伴随着冲水的轰鸣声,他闪亮登场。 如果不是熟人的话,这个出场还算得上别出心裁。 章森把头发往后撩了一缕:“嗨。” “我*,草**!” “你好啊,清原桃的‘大客户’。” 他没有理会章森的招呼,反应很激烈,挤开她,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没意思。 笑容迅速从章森脸上褪去。 清原桃的大客户,还没离开啊? 她回到饭桌,钱多多似是抱怨:“好慢啊,我帮你拿了。” “什么?” 钱多多将一枝玫瑰递到章森手中,后者表现出了轻微的抗拒。 “不喜欢吗?” “不,怎么说呢——我对玫瑰有点PTSD,谁送的花?” “火锅店,他们好像搞了什么活动,每个人都有一枝。” 章森抬头,工作人员还在派发玫瑰,有香槟色、粉色和大红色,章森手上这个是大红的,血一样的颜色。 章森想把花扔进垃圾桶,但花枝上的廉价丝带写了“l love you”。 love,爱,轻轻抬起嘴唇,舌头往下压,让气流从中经过,发出的那个声音直教人生死相许,她迟疑了。 一枝花而已。 她想到了镜中的影子,本该是头颅的地方生出了艳丽的玫瑰,美丽而荒诞,正如爱一样。 她们离开的时候冬暖阳和清原桃已经喝了两轮,冬暖阳喝得不掺一丝水分,已经带了几丝醉意,清原桃看着要轻松得多,还在和周围的人说说笑笑。 “哎?就是她吗?” “看不出来啊,很老实的样子,”清原桃边上的一个女生好像是故意让章森听到的,“怎么能这样呢……?” 章森隐隐觉得她们在讨论自己,但食欲战胜求知欲,她扫码点单。 钱多多一把抢过来:“别吃了大馋丫头,饭局都结束了。” “嗯?不能吃了吗?” “饭局又不是用来吃饭的,领导马上要总结讲话了,你快准备一下。” “……噢。”章森觉得很遗憾,就像好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坐着,那些杂音更明显了。 “你知道吧,”清原桃摇晃着玻璃杯,饮料中的气泡纷纷破碎,“她之前和领导一起……”哎,没办法呢,活都是我在做。 她欲盖弥彰地朝章森看了一眼,捂住嘴:“不好意思。” 旁人向章森投来异样的目光,她抬头,看到清原桃眼中一闪而过的大仇得报,知道她是在“报复”之前的争吵,正是春风得意时。 她后知后觉,这算不算职场霸凌呢——但和小学生扯头花有什么区别? 小团体。 章森想到了自己学生时代的事情。 “老师!我不要和她一组。” “不好意思,我有组员了,你再找找别人吧。” “你是怎么回事?合群一点啊。” “大家都行,怎么就你不行?” …… 爱恨此消彼长,其实既不爱也不恨,也并非故意针对,只是恶意像鱼骨中的刺,带来没有预料的痛——还以为已经忘了呢,章森抿了一口肥宅水。 “嘿,晚上好。”章森起身,将玫瑰送给清原桃,做了一个wink。 清原桃:? 章森笑靥如花:“没关系的,我爱你。” 清原桃:???? “你……?!” “我有事,先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钱多多:“还有领导讲话呢!” 章森笑着往外走:“我不是必须要听这个,对吧?” “啊?” “先走了啊,我还没吃饱呢。”章森摆手,消失在火锅店外。 章森左拐去了不远处的美食街。 说是美食街,大多为流动摊贩,支了棚子,做烧烤、炒粉、炒面一类,烟气熏人,但附近办公楼不少,人来人往,生意很好。 其中一家招牌底色硕大的玫瑰花,在油烟的熏陶下已经褪色,名字叫玫瑰情缘,主打烧烤,地上放了一个小黑板报,用艳俗的字体说本店支持艳遇,交友,聊天以及烧烤。 ——喜欢玫瑰。 章森进去先点了五个大串和两个凉碟,串是羊肉和羊油,说是用的内蒙羊,肉有股奶香,蘸辣椒面吃,不腻;一碟香油海带丝,一碟盐水毛豆,章森很饿,好像身体中被抽离了一部分而无法满足,风卷残云般就吃了一半,正准备吃掉剩下的一半,听到前面有人聊天。 她只能看到一男一女的背影,女生穿了黑色小吊带,男的穿的也像个人,男的先说话:“亲爱的,今晚去蔷薇世纪怎么样?” “今天不陪老婆吗?” “那丑*有什么可陪的,看见就倒胃口。”他作势要去亲女人的嘴,被不动声色地躲开。 “这位女士,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章森串也不撸了,凉菜推到一边:“麻烦给我上一碟瓜子一碟花生。” “我想要个手链。” 男人有点管不住自己的手,在女人身上摩挲,嘴上在胡言乱语:“好好好,没问题,不喜欢蔷薇世纪,红玫激情怎么样?” “我要金的。” “金的,手链,好。亲爱的,你要钻石的我也给,红玫离这最近,走吧?” “嘻嘻嘻,你的小四不是在司鸣,还去红玫激情,不怕撞见?” “小四?” “我是小三,她不就是小四了吗,”女人在笑,没有觉得羞耻,只是在陈述事实,“先去买手链。” “你说那个女的?”男人想了想,“长得好看,年纪小,就是脾气有点大。” 他又有了别的想法,“那个女的”长得好看,又在附近,而且不用金手链,他偷看眼前人的脸色,觉得另一个选择更加经济实惠。 “哎呀,在想什么呢?” 男人的心思被戳破,有点心虚。 女人趁热打铁:“嘻嘻嘻~~你老婆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包不能让她知道,”男人开始往女人脸上乱亲,“我爱你,爱你,非常非常爱。” “我也爱你。” 可章森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敷衍,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耐烦,他们都有**,可这和“爱”有关吗? 这是爱吗? “女士,您的花生瓜子。”路边摊的侍者端上了托盘。 章森抬头,祂的影子落在脸上,章森笑了一下:“帮我剥好吧。” 第22章 第 22 章 祂的身高和章森差不多,瘦弱,穿着得体,西装燕尾服,皮鞋锃亮,领带打得规规矩矩,本该是头部的地方是一大簇玫瑰,和娇小的体型相反,祂脚下的阴影仿佛无穷无尽,将章森的影子也囊括其中。 章森嘟囔着:“要诱惑我的话,选个185成熟白皮男大不是更好吗?” 祂一言不发,章森自讨没趣,从托盘上抓了一把瓜子,那“人”——章森不确定祂是什么东西,总之是个人形,也坐下了,反手按住章森的手腕,她惊恐万分,一脚踢过去,马上想抽开手,但对方力气很大,章森如蜉蝣撼树,没能成功,祂的手往下,一边钳制住章森,几乎要把她钉在桌上,一边一根一根掰开章森的指头,从里面把瓜子抠出来。章森吃痛,手一松,所有的瓜子都撒出来。 祂同时放手,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剥瓜子。 章森退到一旁,本以为阴影是冰凉、死寂的触感,但恰恰相反,温暖而带着人类皮肤的质感,她检查自己被祂碰过的地方,没有异常,还残留着稀薄的温度。 四渎不在。 很热。 夏天本就这么热,还是因为别的想法? 章森无法控制自己去看祂,再看玫瑰头已经顺眼许多,祂身材不错,去头可食,并且手脚麻利,这么点时间,剥出来的瓜子仁已有一小堆,祂用餐巾纸托着,推给章森。 “给我的?” 祂仍旧没有说话,只顾低头剥瓜子。 这可是真正的手剥瓜子,不是网上谣传的老奶奶嘴啃瓜子——毕竟祂都没有脸,更不用说嘴了。 章森想也许看不到脸也是好事,万一是丑人,此刻旖旎的氛围将消失殆尽。 “我该走了。”在她关注玫瑰头的时候,前面的男人和女人似乎已经谈妥,两人站起身,男人在女人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勾肩搭背,准备离开烧烤摊。 章森站起身,但并非想要跟踪两人,只是两人的对话实在有意思,又提到了“司鸣”——万一是熟人呢?她想知道这两人是谁。 正在犹豫要不要一探究竟时,玫瑰头模仿她的动作,随着起身,阴影再次延伸,一直到前面两人的头顶,他们似有察觉。 会被发现的。 偷听墙角不是什么好习惯,章森意识到后慌忙戴上口罩,可慢了一步,在抬头的瞬间,和男人对视了,他的眼神在色域熏心中隐藏着攻击性,好像在看烧腊店里挂着的烤鹅。章森转头就要躲进阴影中,可玫瑰头退却了,拒绝章森的躲藏,祂溶解在阴影中,而影子也归于无形,章森无处遁形,只能装作没见到他的样子,低头剥瓜子。 该死的玫瑰头,关键时刻掉链子。 男人的目光在章森身上流连片刻,像是要把烧鹅片成烧腊拼盘,女人催促他,扯着胳膊,急不可待的样子,男人只好也强装无事,两个各怀鬼胎的人一路同行,也不知道他们最后去了蔷薇世纪还是红玫激情。 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章森见过那个男人。她是想吃瓜,但瓜太大,有点撑着了。 ——清原桃的“客户”。 或者说是男朋友? 章森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真是奇怪,过错者未必心虚,旁观人反而替他尴尬了。 “玫瑰头怎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呢。”章森一直等到男人和女人离开后,把剩下的烧烤吃完,准备离开。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脚底的阴影又开始生长,玫瑰从影子中探了个头,身子还隐藏着,从旁观的角度看,其实就是地面上长出了一丛玫瑰:“我爱你。” 第二天还要上班,章森一进工区,就看到清原桃在自己工位边上,似是等待已久:“昨天,你什么意思?” “什么事情?” 清原桃支支吾吾:“你说……,说……,这件事啊……” 章森漫不经心,电脑开机,打开文档,马上开始准备紧张刺激的汇报:“就是字面意思?” “神经病啊你!” “你来找我就是问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吗?”章森这才放下手边的工作,用食指点着自己额头,“上班哪有不疯的,疯了不是很正常吗?” 清原桃后退了一步,还是问道:“‘我爱你’,是什么意思?” 章森捧腹大笑:“我爱你们所有人。” “你疯了。”在章森癫狂的笑声中,清原桃落荒而逃。 “我不是蕾丝边!别跑啊!”章森作势要去追清原桃,实际没有挪动脚步,清原桃跑得更快了,差点撞飞正来找章森的钱多多。 秦多多揉着自己被碰到的胳膊:“清原桃怎么回事?” 章森食指绕着自己耳旁的一缕碎发,眼中带着笑意:“不知道,可能被我的玩笑吓到了?” “今天感觉不太一样,”钱多多吸了吸鼻子,低头去闻章森的头发,“喷香水了?” “没有。” 再看章森唇色红艳,眼尾和脸颊都带着红晕,是本人没错,但言谈举止间透露出一点妩媚出来,和之前灰头土脸的样子大不相同。 “化妆了?” “都没有——开什么玩笑,上班化妆是给老板看吗?” “谈恋爱了?” “牡丹至今。” 钱多多还是觉得奇怪,交代完今天要做的事情,忍不住回头看章森,她在看手机,笑容要溢出来。 钱多多杀了个回马枪:“呦!和谁聊天呢?” 章森马上关掉手机屏幕:“一个朋友。”然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普通朋友。” “你果然谈恋爱了——这是什么?”钱多多指了指章森桌上的花瓶,里面插了几支玫瑰,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昨天火锅店送的。” “这么多?” “市场部有些人不要给我的。” “噢。”钱多多没有仔细追究手机内容,还是觉得很可疑,“你今天真的感觉挺不一样的。” “因为我更爱上班了。” “……你真是疯了。” 钱多多离开后,章森才重新品味雁书消息。 “做得好,”许久没有动静的聊天框终于有了新的未读消息,“别让异常影响你的情绪。” “你回国了?” “嗯。” 四渎回来了!!!! 章森想在工区里放鞭炮,想倒立洗头,想胸口碎大石,但她还是克制情绪一字一字地看过去,喜悦溢于言表,整个人放松下来,觉得四渎能够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能聊一下吗?” 四渎拒绝了:“白天很忙,不太有时间,晚上如何?” “好。” 四渎马上在雁书上拉了一个新议程,时间是晚上十点,章森嘀咕着这也有点太晚了,就想和四渎商量能不能调整一下,但消息一直是未读。她在工区探头探脑,看到四渎抱着电脑出入不同的会议室,忙得脚不沾地。 好吧。 章森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四渎才从会议室里出来,这时公司已经没人了,除了工区,茶水间、休息室的灯都关了,他从阴影中走来,别了一个玫瑰胸针,不是唯我独尊的狂野总裁,而是普通的、被工作压弯腰的社畜。 “不好意思迟到了。”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报表上。 章森有很多事想吐槽,比如愚蠢的工作内容,愚蠢的同事,莫名其妙的【异常】,但看到四渎疲惫而憔悴的脸,只余同情:“你辛苦了。” “积压的活太多了,没办法。” 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章森仿如见到救世主:“我好想你,你还是和过去一样。” “我也没有离开多久?与其说是想我,应该是——” “快来干活吧。” “……我就知道。” 不过,他还是先和章森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帮总裁找苏软软,实在忙不过来,【异常】有带来困扰吗?” “找到苏软软了吗?” 四渎苦笑了一下:“好消息:找到了,坏消息:她和端木强在一起。该死,她的强来了。总裁又让我想办法做掉端木强。” “让你杀了他……?啊?你真的要这么做?” “不,不,当然不,不能犯法——但总裁的命令很重要,”四渎眼下微微发青,碎发遮住眉眼,工作让他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碎感,“我得想想办法。” “听上去你被他拿捏。” “是啊,”四渎承认了,“你们还能辞职,我没得选。” 疲惫让他放下了部分戒备,这里只有他和章森:“我已经被扣了绩效,再这样下去……” “会怎么样?”四渎说话说一半,让章森很不满。 “……我会消失。” 章森说不出话来:“真的假的?……为什么?” “真的,”四渎撩起眼前的碎发,眼底有淡淡的血丝,“以前人们还有信仰,现在,冰冷的金钱关系取代了绝大部分人际往来,我也一样,我需要钱来维持自己的形态。” “但你上了这么多年班,总有些积蓄吧?” “不太多。” 见章森不太相信,四渎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你觉得法术是怎么施展的?你也感受到了,我能在一定范围内修正记忆,将【异常】合理化。” 第23章 第 23 章 “魔法,符咒?”章森绞尽脑汁,“灵力?哇,不会和玄幻小说一样,要测试灵根?”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你会教我这些吗?” “我也希望如此——你说的这些,都不对。” “那难道是祭祀?杀猪杀鸡——不会是砂仁吧?” 四渎惊叹于章森的想象力:“现在是法制社会,你在想什么?” “我猜不出来。” “是钱。”四渎伸了个懒腰,“非常简单。我们是导演,想要布景,要花钱;驱使演员,也需要钱。” “这才是最难的吧!”这么多人都有一夜暴富的梦想,可真正财富自由的能有多少?灵魂、□□、寿命也不见得很值钱,如果面前有出卖一秒钟寿命就能获得十亿美金的合同,章森会签到手断掉为止。 上班,本就是出卖灵魂、□□和寿命赚钱。 四渎把脸埋在掌心中,声音闷闷的:“是啊。总裁扣了我的绩效,现在的我……很难做些什么。” “维持活着需要多少钱,”章森打开支付宝和微信,“我也没多少钱,但力所能及范围内……这个月应该也要发工资了,我的意思是,可以借你点。” 章森没有看到他对死亡的恐惧,但她恐惧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暂时不必。” “你是人类吗?她忍不住问,并不期待四渎正面做出回答。【异常】、【导演】的概念对她来说太过于抽象,时至今日,她仍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对人类的定义是什么?” 章森回忆自己的生物学知识:“灵长类,哺乳动物?” “哈,”四渎笑了,“被猴子收养的人类幼崽,是人类还是猴子?在公司上班的猴子,是人还是猴子?” 章森犹豫了。 四渎:“我比人类更接近人类。” “男人中的男人!雄性中的雄性!巅峰——!”章森忍不住轻哼出声。 四渎知道章森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四渎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换了个话题,“最近如何?我看到你的雁书留言,遇到【异常】了?” 章森把自己最近见到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四渎,省略了玫瑰头的“我爱你”话题:“我该怎么做?我看到的异常是一个玫瑰头,然后我特别想鲨了清原桃。我承认我讨厌她,但是,我觉得不至于是那种想杀了她的讨厌。我被【异常】影响了吗?” “有点。” 章森等着四渎提出解决方案,但他一直沉默着:“所以?我要怎么做?” “除了情绪影响还有别的吗?目前为止,你不能确定【异常】是否为实体?” “都没有。” “我无能为力。”四渎两手一摊,“精神影响类的【异常】也需要相应的能力处理,但我没有钱。” “可是,可是,清原桃的事情就这样了……?” 四渎报了一个天文数字:“这是招募【演员】需要的费用,如果他们受伤,或者察觉到了【异常】,费用还会上涨。凡是有轻重缓急,做些你真正热爱的事情吧。我实在没有精力,下周又要去A国找端木强,总裁许诺我丰厚报酬。” 章森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来具体发生了什么。 四渎的玫瑰胸针在灯光下闪耀,玫瑰自如地伸展花瓣,边缘做了鎏金,宝石流光溢彩,衬得他贵气非常。 “那现在……” “顺其自然。” 章森惊呆了:“你在说什么?清原桃会被人杀掉啊。” “我们的合同并不包括救人,请你理解。我爱钱,而你需要一个保护自己的身份。”他说着,调整了玫瑰胸针的位置。 章森有点混乱,四渎之前提到过要让拿到【剧本】的人脱离原有轨迹,因为在【异常】的影响下,命运给出了错误的剧本,本不该死去的人提前迎来了结局。【命运】本身无法被违抗,他们可以选择瞒天过海,上演一出好戏用假死骗过命运,也可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消灭【异常】,这样错误的【剧本】会被修正。 但前提都是他们要有所行动,如果什么都不做,清原桃会死。 “我以为是能带来快乐幸福的工作。”章森说这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幸福快乐像是一个小孩子的童话故事。 “不能想想办法吗?比如把你的胸针卖了?” 四渎如临大敌,将胸针取下,放进贴身口袋:“这是我去A国买的唯一纪念品。” “好吧,”章森也只是随口一说,“那你能告诉我消灭【异常】的办法吗?” “它们具有实体,找到并摧毁——我不建议这么做,危险性很高。” “那和之前一样,上演剧目呢?” “需要六位以上的见证者,一定的传播度和完整的原因结果。” 这倒是在章森的意料之中,如果那么简单的话,随便组织个活动就行了。 四渎再次岔开话题:“对了,你的合同。” 章森这才想起来,合同一式两份,现在那位身为【命运】的雇主签了字,将章森的那一份送还,她先翻到后面看落款——【祂】会叫什么名字呢? 出乎意料,是一个小小的猫爪印。 她将指腹覆盖上去,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印泥,能摸到微微凸起的纹路,就好像真有一只小猫郑重其事地在纸上按下了爪子。 还挺可爱。 “那你见到【命运】本人吗?祂是只猫?” 四渎摇头:“从来没见过。祂的化身倒是很多——比如你说的猫,或者男人女人,虫子,爬行动物,很多。” “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章森自嘲地笑笑,“可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我确实不喜欢清原桃,可我也不觉得这是她的结局。” 四渎语气平静,“我从来没说过,我们是救死扶伤的工作——只要能完成就好,我不在乎用什么方式。” 章森有点被气笑了:“这就是你说的‘比人类更接近人类’?” “嗯。” “XXX。”章森没忍住说了一句脏话,“天哪,我不是对你的所作所为有意见,我难以接受我和你属于同一种族。”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有道德感。”四渎耸肩。 “拜托,这是道德感的事情吗?你觉得这合理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就算抛开这些不谈,我们就任由命运玩弄我们?至少有我们能做的事情吧。” “钱没了,可以再赚,良心没了,就能赚的更多。” 章森一时间无法判断四渎在开玩笑还是真这么想。 “哈,”四渎站起身,阴影落在她身上,“如果怀有负罪感,那大可不必,我是你的上司,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承担,你不必为任何人的人生负责——我也不期待你能做些什么,命运的选择无可奈何,你只要活着就很好了,保持理智,其他是我的工作。” 章森仰头,只能看到他精致的下颌线,这个角度的体型极有压迫感:“我知道了。” 他怕了拍章森:“不用想太多。如果有时间的话,帮我找苏软软吧,总裁开出了一个我们都无法拒绝的数字。” 章森和四渎不欢而散,自此章森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 第二天去上班,刚进工区,章森伸了个懒腰,心想自己又活了一天,真是太好了,扑面而来一阵浓郁的玫瑰味,再看整个工区,仿佛一片玫瑰海洋。 但章森最近不喜欢玫瑰。她想到了玫瑰糠疹,在皮肤上溃烂成一片,工区也像脓疮,做不完的工作散发恶臭。 她隐约感受到的违和感在工区扩散,四渎的玫瑰胸针也让她很在意,她抬头,除了玫瑰,天花板上还拉了彩色丝带横幅,做了气球装饰。 每个人的桌上都放了宣传册,同层楼的研学部门新拿下了东湖玫瑰园的场地合作,几百亩地,正是大宣传的时候,内部员工去还有门票打折。 玫瑰是玫瑰园送来的,很新鲜,花枝切口都是绿的,章森桌上也摆了一大束。玫瑰花蕾如嘴唇娇嫩,鬼使神差的,章森伸手去摸花瓣。 ——你渴望亲吻吗? ——你拥抱温暖吗? ——你,想要爱吗? 花朵舔舐着指腹,温柔缱绻,千眼百口永远专注于她一人,永远地唱着颂歌。 “你是多么美丽啊,”章森听见玫瑰在说话,“你配得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我有很多很多爱想给你。” 章森听得飘飘然,她和玫瑰说话:“你爱我什么呢?” “我爱你的一切,”玫瑰如是说道,“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吸引我。我看到你不屈的灵魂,你闪耀如星辰——为什么不是太阳呢,那光芒太灼热;为什么不是月亮呢,月光太冷清,只有星星刚刚好。” “但我不是完美的。” “没有人是完美的,可那些不完美也是你的一部分,”玫瑰看着章森,“我爱你的光芒也能接受影子。我只遗憾我没有拥抱你的双手!啊,可是我有枝桠和叶子,曾经也有诗人赞叹翡翠的色泽,但那有什么用?我在你面前黯然失色,我只为你而存在。” 第24章 第 24 章 章森被触动了。 世界上有人认可了她的价值,在重复而枯燥的生活中出现了绚丽的色彩,在祂眼中,她不是可有可无的废物,而是独一无二的灵魂。 哪怕是虚无的幻想,她也想追寻那一瞬间。 “我爱你。” “嘿章鱼!” 章森回头,发现是钱多多,和玫瑰的互动被工作打断让她有些心生不满,但章森很快调整过来:“上周的数据统计马上给你。” “不不不,不是这件事。”钱多多晃了晃手机,“有时间吗?我们出去聊。” “约会议室了吗?” “没,不是工作相关的,我想了半天,公司里只能来问你了。你经常去四楼的露台,那里周五中午门开着吗,座位边上有插头吗?” “没留意——并没有没经常去。”章森印象中她只去过一两回,有一次恰好偶遇了木头君。 “木头君在的时候,你每周都和她去,这还不算经常吗?”钱多多开玩笑,“你们关系真好。” “每周?”章森马上吞下自己的惊讶,没有让钱多多看出端倪。 什么时候……?每周??? “我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去的?” “哎呦,你自己的安排反过来问我?” “我不记得了嘛。” 钱多多吐槽章森:“你这记性,小心老年痴呆。让我想想啊……” 她陷入了沉思。 “哎,真是奇怪了,我也想不起来了。” “看起来我们都要注意老年痴呆了。” “哎,怎么想不起来了,”钱多多嘀咕着,但她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我有个事想咨询。” “咨询?”钱多多是大厂出来的,章森只是一个普通的应届生,好像也轮不到她来解答问题。 “都说了不是工作相关了。” 章森随口调侃道:“你谈恋爱了?” 半天没回复。 章森才抬头,满脸震撼:“……真的啊?” 钱多多涨红了脸,强装镇定,但眼中带着笑意,莫名娇羞起来:“对方问我了,我还没答应——这就是我想咨询你的地方。” “我是母单。” “没关系,”钱多多握住章森的手,“没谈过的人最有经验。” “想问什么?”她很上道,清了清嗓子,坐起身,已然做好准备。 “我们前几天在网上认识,他人长得不错,工作也好,我们聊得来,然后他表白了。”钱多多给章森看了聊天界面,昵称叫做“爱你一生一世”,签名是“似我意中人”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钱多多还是握着章森,力道逐渐收紧。“我要答应他吗?” 章森不理解:“喜欢就答应,不喜欢就拒绝——有啥可纠结的?” “不不不,道理我知道,但是……我们进展好像太快了点?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一直在网上聊,没见过面。” “那就拒绝。” “但他人真的很好……” “真让你拒绝你又不高兴——那就答应吧。” 钱多多更紧地抓住了章森的手腕:“我今晚约了他吃饭,能不能和我一起去——我会请客的。” 这应该才是真实目的吧:“那我要去当电灯泡?” “没有没有,”钱多多为自己辩护,“我们关系也没有到那种程度。我一点都不恋爱脑,还是比较理智的那种,但还是……反正就吃个饭,求你了,帮我看看吧。” “那今天的报表、粉丝统计、日常更新——” “我来做。” 章森向钱多多伸手:“成交,下班见。”于是很难得的,钱多多、清原桃和章森三个人都按时下班,清原桃说是去找男朋友,钱多多和章森在约会的路上,从玫瑰色的工区走出来,身上也带了芬芳,正好看到落日的余晖,是更加绚丽的玫瑰色,在天际热烈地燃烧着。 章森双手合十:“愿世界上充满爱。”这爱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大家都按时下班了。 钱多多调侃章森:“要不,你也找个对象?” “算了吧。光上班就很忙了,”章森说实话,“我实在没有能分出去的感情了。” 钱多多预约的七点半,天将黑未黑,是家西餐厅,环境很好,从大落地窗望出去能看到华章市的夜景,映出侍者精心装扮的影子。 水晶灯摇曳生辉,章森抬头,看到许多个自己,举起刀叉,还穿着上班的那套衣服,钱多多化了妆,换了条灰色亚麻带流苏的裙子,头发挽起来,她们入座后男人还没来,只能等着他一起来点菜。钱多多有心事,抿一口水就罢了,章森心宽,牛饮半杯柠檬水,吃了两个餐前小面包。 章森正在吃第三个小面包:“他怎么还不来?” 钱多多反复刷新手机:“他说他马上就来——别吃那么多了,一会儿饭吃不下去了。” “可是面包是免费的耶。” “我请客,怕什么。” 章森继续把手伸向四个小面包,这家店用的软式面包,不是那种把牙都崩掉的法棍,柔软蓬松,她喜欢把面包压扁后对折吃,中间还能放果酱或者黄油,很香。 可能店主也没想到有人能一气吃掉四个面包,侍者还在篮子里补了新的小面包,刚出炉,章森想同时吃第五个面包,被钱多多拦住:“好了好了,他说他加班,已经在楼下了。” 章森对他的印象就不太好了:“他不知道是你们的第一次约会吗?就这么巧非要今天加班?” “是临时需求吧,他在大厂,很忙。” 章森感觉恋爱脑真是没救了,话虽如此,她恋恋不舍放下第五个面包,把餐盘放好,又等了三五分钟,钱多多朝不远处的一个男人招手。 男人带着黑色口罩,鸭舌帽压得很低,姗姗来迟:“是钱多多女士吗?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章森:“再不来可以不用来了。” 但这句话没有说完,钱多多挡在她面前:“没有没有,我们也刚到。事发突然,就简单吃点,希望不要嫌弃。哦对了,这是我同事,章鱼。” 恋爱脑没救了*2。是的是的刚到五分钟,然后我炫了四个面包,章森心里这么想的,表情还是如常,这场饭局的主角并不是她,只要尽可能降低存在感就好了。 男人一直没有摘下口罩,章森隐隐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假装无事发生,钱多多选了牛油果土豆色拉,绿油油的一盘,哞的一声就开始吃了,章森点了最基础最便宜的肉酱意面,然后如愿拿了第五个面包,还是很好吃。 钱多多很紧张,殚精竭虑找话题,男人更加游刃有余,他点的牛排一直没上,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章森一直听着,男人忽然又将话题转到章森身上:“章鱼,意面够吃吗?” “没事,我就简单吃点。”章森举杯,觉得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你们继续。” 正说着,侍者端上了牛排,滋滋冒油,为了吃饭,他才摘下口罩,章森用余光瞥到,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钱多多中间去了趟卫生间,只剩下了章森和面前的男人。 章森尴尬地笑笑,战术性喝水,喝得太急反而被呛住了。 “我叫王文,”他深情款款地盯着章森,“我们是不是见过?” “哈。” 出现在自己工位上的陌生男人,烧烤摊上的男人,他们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最终指向了同一个人,意料之外的相逢也许可以称之为命运,但此刻更多的是孽缘。 章森擦去嘴角的番茄酱,拿起了第六个面包:“好像没见过。” 王文直视章森。 章森歪了歪头:“哈,同时谈了几个?” 他羞涩一笑:“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后知后觉,六个面包好像在胃里翻涌,马上要从嘴里喷出来:“真幽默啊。” “章女士平时不太外食吧?” 章森没回答,王文打量她像去菜市场挑猪肉,看是不是一块好拿捏的好猪肉,她低头看了眼手机,钱多多应该也快回来了。 “我以为你是理解我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这么优秀,”王文说了一个数字,“这是我的月薪。你一直跟踪我吧。我知道你吃醋了,宁可跟着同事也要来见我,我是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 章森直接站起来,眼睛里几乎要冒火:“别瞎说了。” “我说中了?爱上我,并不可耻。通过这餐,我知道章女士是一个贤惠、节俭的女人……” 受不了了。 章森仰头看向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钱多多,远远地喊道:“我吃的差不多了,回去吧。” 王文喃喃自语:“你爱我,你害羞了。” 钱多多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早哎。” 王文:“要不要city walk?” “不不不,”章森连推带拉,把钱多多拽出店,“不好意思,今天有点晚了,下次再聊吧。” 章森一直把钱多多拖出去很远,王文消失在视野中,钱多多问章森对他的意见。 “这男的不行。”章森斩钉截铁。 “为什么?” “他出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