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自己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幸好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甚至是熟人,章森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微笑。
是木头君。
木头君因为工作性质常年出差,章森没见过她几次,开会也不怎么发言,只觉得她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普通的长相,大众的八字刘海配黑框眼镜,短袖和裤子总是纯色的,放在人群中一点也不醒目。
但“不醒目”和“存在感低”是两回事。
她像幽灵一样,章森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之前和蟑螂的谈话,她听去了多少?
木头君看到章森,眼中有压不住的欣喜:“真好,你也在这里。”
“是啊,这里风景很好。”章森不知道什么情况,先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经常来这里看看,看门有没有锁,”木头君自说自话,“不知道今天大家都在忙什么,我来四楼碰碰运气,没想到你也在。”
她脱下外套,随便搭在椅背上,然后把包放在桌上,外套很光滑,袖子滑落,和地板亲密接触,章森不动声色地帮她捡起来,叠好外套,放在椅子上。
是一件灰色的薄外套,不知道牌子但质感很好,水一样柔软,金属拉链是冰凉的,章森得出结论:木头君刚从室内过来。只有在空调房中,才是这个触感,以室外的温度,不多时金属就会变热。
蟑螂应该是看到木头君了,脚底抹油,溜走了。
“雁书消息里有发,”章森按下自己的诸多想法,“大家都去找苏软软换悬赏了。”
木头君:“能被这么多人关注,真好。”
“她本人可能不想过这种生活吧,”章森说的实话,“最好的状态就是自己的状态。”
“工作不忙的话,要不要再坐一会儿?”
章森正有此意。
木头君把椅子往过拉,离章森更近了。
“我能靠你肩上吗?”
“啊,当然。”这个要求有些突兀,但并不强人所难。
木头君轻轻靠在章森肩上,像一只小动物,木头君的吐息很轻,似有若无,只有落在肩头的重量提醒着她的存在。
而从木头君的角度,她感受到了温暖——甚至可以说是灼热的温度,她听到了鲜活的心跳和沉重的灵魂。
非常奇妙的感受。
章森不善言辞,木头君也是,她们把手机放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时间静谧地流走,太阳开始西斜,这场荒诞的闹剧终于要落幕,雁书消息陆陆续续响起来,
她们什么都没做,但章森好像经历了促膝长谈,对她的了解更上一层楼,她不因沉默而尴尬,就像和一颗植物相处,身心舒畅。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章森问道:“我之前见过你吗?”
“或许?”木头君不太在意,“谢谢你。”
章森今天收获了许多次感谢,但她什么也没做,有些汗颜:“我没做什么。”
“我们一起浪费生命。”木头君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章森觉得她是开心的,“这就够了。”
“是这样的吗?”
“我下次还能找你吗?”木头君忽然上前拉住章森的手,“这样待着,很舒服。”
木头君的手很冰,虚虚地拉着章森的手指,章森仿佛听到空气凝结的声音,无形的漩涡将她往下拉,周围的画面迅速褪去色泽,如灰败的余烬,在炽热的燃烧后成为了残渣,只剩下一片虚无。
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流动的色彩喷涌而出,声音震耳欲聋。
经历大大小小怪事后,章森已经学会良好表情管理,她点点头:“我回去上班了。”
“我也是。”
在回工位的路上,章森打开雁书,几十条消息,各个群组都有——当然,苏软软还是下落不明,再这么折腾下去公司得倒闭了,所以员工坐在工位上办公。
清原桃工作量现在全在章森这里。
下午耽误的时间就要用加班来弥补,章森做完内容,检查三遍,发布,再修改下周的排期,和冬暖阳汇报进展,顺便开了一个公司大组的宣讲会,确定下个月的进度,忙里偷闲刷个朋友圈,发现清原桃在一分钟前发布了绝美写真。
她本就生的好看,骨架纤细,肤白胜雪,巴掌大的脸上全是五官,顾盼生辉,一袭缎光短裙遮住春光,背景金碧辉煌,和细链珠宝交相呼应,摇曳生姿。
她真好看,是大绿书最近流行的“纯欲千金”风格。
章森静静地给清原桃点了个赞。
过了一会儿再刷,朋友圈删除了——更可能是屏蔽同事,章森一边记会议要点,一边想着是不是要和清原桃谈一谈。
下周一,清原桃姗姗来迟,四渎还没回来,章森发了消息,一直未读,她犹豫着要不要把苏软软的事情告诉他。
她打好了字,又因为告密者的愧疚而删除。
——算了,蟑螂也没亲口承认过她是苏软软啊。
人是不可能成为蟑螂的——大概?
再说病后归来的清原桃——章森完全没看出来一点生病迹象,她面色红润,脚步轻盈,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加班一周多的章森,两个黑眼圈,不加打理的皮肤和乱糟糟头发,很难说谁是病号。
章森对病假没什么意见,就算是谎报病情请假出去玩也无可厚非,但是公司人力不足,这意味着她要为清原桃擦屁股。
她想当面先和清原桃谈谈。直接告诉领导或者钱多多,就像蟑螂事件一样,有种告密者的背德。
章森午休时过去,清原桃不在工位,她就先去找边上的钱多多汇报发布情况。
钱多多知道章森的工作情况,在仅有一个人的情况下能做完这么多账号已经很厉害了,没等章森说什么:“清原桃的事情我会找她。”
那再好不过了。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钱多多心里明白,性格不会轻易改变,“之后估计还要辛苦你。”
章森试着安慰自己职场本就如此,天平两端并不总是平衡的,只要在一定的范围内波动——
那也是能接受的。
“清原桃好像在谈恋爱,”钱多多朝工位那边看了一眼,“啧,谁病假是谈情说爱去的,编谎也不编好一点。多亏冬暖阳她经常去总部,没空看我们所有人,不然要是放在‘狗厂’,早被开除了。”
“希望之后能好点吧。”
清原桃的工位上放着热烈的红玫瑰和芍药。总说红玫瑰是俗的,可那花朵娇艳欲滴,红得滴血,哪有半点俗气。
“那是3A级的厄瓜多尔玫瑰,一枝一百多。”钱多多如是说道,她远远地望着清原桃工位,玫瑰在淡色的工位中格外醒目。如烈火般燃烧。
章森看不懂花,只是觉得很红,很艳,让她想到了清原桃本人,虽然不是浓妆艳抹的风格,但她的生命力和这玫瑰一样,鲜活的
钱多多的眼神也不是羡慕,像是透过玫瑰看到别的东西。
钱多多问章森:“你喜欢花吗?”
“还好,”她想了想,以前倒是有人送花给她,可那段糟糕的回忆让鲜花枯萎,再回忆时只有淡淡的恨意,“不算很喜欢吧。”
“它们很不实用。”钱多多喃喃自语道,“我讨厌花。”
——可是你认识厄瓜多尔的玫瑰。
章森咽下疑惑:“那这个月的内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我继续往下剪视频了?”
“啊,没有,你做吧。”钱多多有点心不在焉。
真奇怪,这个公司里的每个人都好像有故事,这就是四渎所说的【剧本】吗?
四渎和总裁不在,公司很安静,章森探头探脑,终于蹲到清原桃取外卖回来,她拆了盖子正在吃金枪鱼寿司和芋泥球,边上放着一杯红豆薏仁水。
章森想吃饭时打扰不太好,想着再等一下,没想到清原桃一边吃一边看手机,章森收到了来自清原桃的雁书消息。
“章鱼姐章鱼姐,你最近忙不?”
“章鱼姐,是这样的,我最近一段时间都要去医院复诊,工作上顾不过来,”她发了一个可爱表情,“能不能帮我做下海报?”
章森:?
“谢谢章鱼姐啦。”
章森直接去工位找清原桃:“我还要做海报?”
章森看起来来者不善,清原桃反问:“什么意思?我很忙啊,你就帮我一下——做海报真的很快的,就一点点工作量。”
“要不你把工资给我?”
“不帮就不帮呗,阴阳怪气什么呢?”
“我早想说了,”章森被清原桃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激怒,“上周你请病假,活都是我在做,你好意思吗?公平点吧,所有的视频、海报我们平分。”
“上次不是都说好的吗?你出尔反尔?”清原桃急了,“我都说了我不会剪视频。”
“不会剪视频?朋友圈和抖乐里发的是什么?”章森冷笑一声,“不会不能学吗?”
“你偷窥我干什么?我发什么要你管?”
“那就把你的工作做了。”
两人情绪越来越激动,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大家观看着这一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