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哐！”“砰！”
建筑工事昼夜不息地进行着，水泥、沙砾等在搅拌下渐渐凝聚成混凝土，钢筋板材绞线等在人们手中、肩上传来递去。奥术警察公署正马不停蹄地建设着。这意味着会使用独特奥术的长官们将会统领当地警察事务，当然，各种民脂民膏的搜刮权自然也落到了他们手里。对于切黎市老一派秘术警察来说，真是一件坏事！原本属于他们的权力和油水，现在都只能拱手让人，好不心痛！无奈，并没有任何办法和理由维持自己的利益，因为奥术师注定高于秘术师，天生如此，如今该做的只有赶紧长官们在入驻前多敛些公财！
大人物们的苦恼真是离奇，为了那些永不嫌多的身外之物耗尽小心思。相比之下，小人物们眼下的烦恼显得更加现实。
禾奏奏正是这样。一直以来便是这样。以后？说不定也还是这样……很难预料，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会主动申请工地的临时工，工头曾质疑她的能力，可当看到她双手不费力地搬动一块大木板，再加上正好确人、上头要求的完工时间紧迫，便立刻同意她加入。
六月初夏，切黎市对太阳的追求比同纬度地区更为热烈，这份热情也受到了太阳的热切回应——赤红圆球红胜火，璨亮阳光耀胜金。大概是畏惧太阳的威力，风**雾完全不敢在夏日露面，有的只有猛烈的晴、酷热的晴、永无止境的晴！防砸鞋前端厚重的铁片吸热后如同一块炽热的炉石，多难熬的上午！的确是对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
正午后下工，拿着微薄的日结薪水，禾奏奏快步赶回家，趁无事的一个小时好好休息一番才好，下午还得去蛋糕店打工。大路路面被晒得锃亮发光，建筑上某些水晶机械装置一闪一闪晃人眼。这天色，倒还有植物欢喜：香樟吸收着日光，愈发显得青郁；六月雪绿叶上开出雪白色小花，煞是别致。可是禾奏奏并没有心情关注这些，城市的繁华和美丽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求而不及太久了，就只剩下疲惫的心灵。
横过凉晋街，走过开石广场，步入一圈自建建筑群，再乘奥术升降平台直到陡坡上，坡上平处稀稀散散住着几户人家。占卜和算命师菲谢尔小姐在奥术平台附近拥有一座石砌小屋，墙壁上画着令人困惑的抽象眼睛、手、动物和星象图案，屋门在房子侧面，正对道路的一面开出一个大窗口，作为占卜待客的前台。豪德斯兄弟的大宅子坐落在后端靠近山林的地方，他们都去首都做官了，这座宅子只留一位管家和一位女仆看守打理。猫灵雅雅住在河畔一带，住一座红瓦顶小平房。柳平川先生的房子正好在四棵柳树形成的菱形中间，经以幡旌、木雕装饰，颇具古风色彩。不过，最具特色的当属奏奏家，包括一座双层亮棕色木屋，一间低矮的厢房和一座带祠堂的屋子，三座建筑以木栅栏围住，中间空出一片小院，院中两棵桂花树与一棵银杏树相依，几张石凳立于院中，屋与屋空隙中冒着几团红叶石楠和一棵大铁树，木栅栏正入口边立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当下正开着白带紫的花朵。如果说柳平川先生的房子是现代派古风，那么奏奏家则是真正的复古之家。事实上，除木屋外的两座房子确实是古老的家产，而木屋由她的父母推翻以前的屋子重建，现在这些房屋都交到了奏奏手中。
切黎市是位于万林水晶核心国第三大州（该国共计三大州八小州）绀州的一座半发达城市。万林水晶核心国坐拥整个大陆最丰富的奥术水晶资源，其中91.365%公民拥有水晶适应性，奥术师与秘术师享有很高的权利和地位，有水晶适应性的公民比无适应性的公民多享有很多基本权利，那些无适应性的人被称为“弱民”。
禾奏奏的父母本是领国凡拉姆帝国的合法商人，因不堪内乱举家搬迁至万林水晶核心国，靠自身识别宝石真伪的法术技艺得以顺利行商获利，不幸，在一次乘晶能动车外出过程中因晶石供能问题与夫人一起遇难。年仅18岁半的禾奏奏不得不只身生存。由于自己没有水晶适应性，之前只能去基础学校学习，在职业方面竞争被年纪轻轻拿到“奥术师”或“秘术师”头衔的“水晶时代”的毕业生们完爆，无奈只能辗转各处做临时工，买花、餐馆打下手、端盘子服务员、收银员、扫街……几乎啥都做过，过了仅1年半，奏奏便吃遍这世间的辛酸。
奏奏父母自然留下了可观的遗产，但这些财产抵不过暴虐的税收。税收分为两种，一种是由税务局直接收取金钱货币等，另一种是由水晶资源管理局代收奥术水晶，水晶资源管理局再付钱给税务局，用奥术水晶间接抵税。然而，间接收税模式就导致了某些领头人“虎口大张”的行为。相关人员在拿到具体税务账单后，根据每个人的金钱水平，多收取实际上高出应缴金额的奥术水晶。虽然这样的暗中胡改令人民大众心有不甘，却没有人可以制止，水晶价格由水晶资源管理局联合奥术水晶商会共同决定与修改，二者大可串通，在合适浮动范围内高售低抵用。更为致命的是，富有的水晶矿区域全部归国家占有，一般人只能去贫瘠的野矿区采矿，而切黎市地方税务局统一采取水晶代税制，使得人们不得不在交不上足量的奥术水晶时，花大价钱在商会买下大企业和机构拣出来的低质量水晶。
由此，本来就收入水平低下的禾奏奏每个收税日（两月一次）都得大亏损一次，最后是入不敷出，即使一天打几份低下的工，也不能做到保全现有资产，最后家中的财物、饰品和值钱的水晶制品都典当了个遍，只留下基本的家具。就算都这样了，小奏奏仍得日复一日为生活发愁，小小的鹅蛋脸似乎快要瘦成锥形，紫色眼睛下阴沉的眼袋微肿，她已经从往日那个活泼的、可能有时还会忍不住流泪的青年女孩变成了沉默颓唐的苦命打工人。多不幸啊！
“没有时间感叹命运了，不如早些休息给下午养养精神……”禾奏奏不喜欢抱怨，“与其徒劳怨天尤人，不如早些踏实干活！”
稍微休息亦是一种享受，午睡一个小时对奏奏来说完全足够，醒后便匆匆赶往社区蛋糕店，糕点的浓香倒也是一味心灵填补剂，总让她回想起曾与父母朋友一同度过的旧日时光。
刚准备登上升降平台，石屋里远远传来一声呼唤：“小奏奏～快过来呼呼！”
是菲谢尔小姐，想到平日她待自己不错，于是奏奏只能礼貌性地去打个招呼，但愿不会迟到。
“午好，胡说八道大人。”奏奏早已习惯称菲谢尔为“胡说八道大人”这个外号，据说是下面的孩子们取的，菲谢尔本人也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玩。
“哎呀呀，你这孩子，这么大太阳呼呼！还得出去打工吗，下午毒辣无比的太阳哦！像抹了辣椒一样呼呼呼！”这声音听着像吹风机呼出来的。
听到这番“呼呼呼”的话，又见菲谢尔紫色头发盘盘圈圈一团乱，一双柳叶眼中闪着关切的光芒，禾奏奏哑然失笑道：“您的吹风机又关不住了？”
“坏孩子呼！别去受苦啦，姐姐我可以每个月支援你一些钱呼呼，看可怜的小家伙受累可真心疼。”
“不用了，不劳而获是可耻的事情。”
“那你好歹让我给你看看运势，免费又超准，单独给你的福利，把脸凑过来呼呼！”
“好好好~”奏奏一边轻声应答，一边眯着无所谓的眼神把脸伸过去。
“两颊映红，额心高涨，眉边微挑，是巧运之兆！奏奏妹你要走小运呼！”
“好哇好哇，谢谢你啦。”奏奏无精打采地表达感谢。
善良的菲谢尔小姐还以为禾奏奏看不上小运，连忙张嘴如机关枪般：“别急，别，小运是开始，别小看呼，小运以后是大运！”
“好啦好啦。”
客套几句后，奏奏赶忙上路，不是看不上小幸运，是完全不相信菲谢尔说的话，毕竟连最高级的奥术法术目前都做不到预测未来命运，看面相又有何实际意义呢？
下面白马社区中大部分房子都是自建自住房屋，住户几乎全是本地人，社区与开石广场交界道路一侧，店铺林立，包罗万象。成熟住宅区的常住人口与石开广场的流动人口催生出这一片繁荣的商业区。
虽说目前许多生产生活方面需要用上奥术科技工具，但当人手极其短缺时，像禾奏奏这样的“弱民”也可以找到在蛋糕店内吹凉风（由奥术凝气降温箱产生，类似于空调）这样舒适的工作，跟工地干活真是天差地别。
禾奏奏自然地跨进蛋糕店店门，寻找工作用口罩、手套和围裙，却发现这些物品并没有准备在往常的地方，正想向收银的工友——一位胖乎乎的女人询问，不料她竟一脸犹豫地望着奏奏，胖脸上的小眼睛投射出怜悯的目光。
坏事的预感。
奏奏转头便见到尖眼睛老经理不屑地盯着自己。
一对上目光，那个穿黑白工作服的尖眼睛女人立马开口挪揄：“来得巧，可惜来得不好，你的临时职位有正式员工接手了，结算工资完请离开吧。”
禾奏奏并没有对她说的话做出任何面部回应，头一歪，用眼角斜望着对方：“你知道我们的协议是多久，我才做10天，还有20天被偷走了吗？”
“你会用水晶工具吗？你知道一个能使用水晶延展手臂的人能顶多少个你吗？”女人气势汹汹地反问道。
“我承认我效率不如奥术师们，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在我没有违反店内规定的情况下，你在合约定下的时间内辞退我，这难道不是一种毁约？”
“你的工资我会结给你，给你一个月工资，多出的算违约金，拿去补补你的体力脑力，弱民。”
冷冰的话语随同坚硬的钱币一起摆到了禾奏奏面前。
奏奏停顿了片刻，望了望钱与经理拉长的打过粉的白脸。
“10天抵30天？”
“违约金？”
“我亏了吗？”
禾奏奏脑中思维不断冲突回转。
“这当然不是我的错，我没有理由向她妥协。”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捍卫权利，口头约定不受法律保护，没有白纸黑字的合同，弱民临时工只有受压迫的份。”
“应该…………这算不劳而获？”
终于，奏奏揽下这些钱，迎着施舍般轻蔑的目光，仔细数过，然后将一大部分退还回桌上。
“我做了多久，就拿多少天的工资，就当我是日结工，多的钱请您留给自己养您那副老骨头。”
说罢，头也不回迈出店门，不去想收银员脸上的表情，不在乎经理听过此话后的神情，在利益与尊严前，她选择了尊严。
呼……
街上熙熙扰扰，禾奏奏全然没有与人群融到一块，倒霉吗？可笑吗？生来是弱民，是天意如此？可是，又有谁规定能否使用水晶是评判人好坏的标准呢？就像所谓颜值、财富、地位、权力等等等等，外化的东西就一定全是光彩有价值的吗？若人生追求，人生的价值仅限于此等表面，那么谁人会理解高尚纯净之灵魂，谁人能领悟博大盖世之精神？不公正是有的，公平不是绝对的，但人从出生以来甚至出生前就被定义的不公平，又由谁来救赎？
愤概化作蒸汽，好像直直从奏奏的头顶冒出。
正深思着，奏奏忽然看到前方人群上出现异样，近一看，一名须发斑白的老人扭曲着躺在地上，口中呻吟不断。过路行人或驻足观望片刻，悄然离去；或直接绕行；或有长辈紧紧拉住孩子，不让他们靠近老人。远处座椅上几名闲人远远看着现场，也没有任何动作。
“为什么不去帮他啊？”
禾奏奏心中困惑不已，不忍见古稀长者于此挣扎，她立刻奔向老者身边，仔细检查老者呼吸与脉搏，见脉搏正常，呼吸却异常急促，连忙向路人挥手求助：“帮帮忙！带他去最近的医院或诊所！”
可根本没有人搭理她，甚至有人因恐惧而逃离，一个带粉头巾妇女抱着孩子连连后退。
奇怪！禾奏奏此刻只能想出这一个词，想要责骂路人见死不救却又说不出口。
突然，一个男人，穿短衫粗布裤，一下抓住奏奏，不由分说吼道：“赔钱！你撞伤我爸了！”
老人见状弓起身半爬起，仍做痛苦状。
这下奏奏愈发感到奇怪了。
看客路人，倒地的老人，索要费用的男人，以及炽热的太阳……奏奏发觉自己头脑发昏，想解释却毫无作用。
“不是的……我没有，我在救……”
“赔钱！不然找警察！我爸等着去做检查呢！检查费得给，你负责！”
强词夺理的话语，同老人的呻吟声一样刺耳，看客们的叽叽喳喳更是惹人烦。
她大概明白了……他们在演戏，自己无意间中套了（这个世界并没有监控录像），这样的勒索真是可耻又卑鄙，欺骗世人的怜悯心以换来不劳而获的金钱。
无法解释清楚，这个情况下，奏奏知道没有公理可以依靠，胆小如鼠、冷漠自私的民众宁愿多去逛逛商店也不会愿意做奏奏的人证，毕竟要花费宝贵的娱乐时间！
“真该死，我希望今天在场所有人都死光。”
被敲诈的少女黑着整个脸，摆出绝望得恐怖的神色，问：“要多少钱能摆平，说干脆？”
“一套检查，可能还要买药，600克拉。”
奏奏心痛不已，辛苦工作10天换来的500克拉，如今得因无中生有的事故交到别人手里，还要再贴100！
吃一堑，长一智。不过这一堑有点刺激过猛了，一种麻木的感觉从脑袋蔓延至禾奏奏全身。
真不幸啊……
如果天生有奥术水晶适应性，现在会过得怎么样呢？
死后能重生吗？
不好的想法侵占着奏奏的大脑，幸好回家途中菲谢尔小姐又一次叫住奏奏。
“回来啦？有没有好运呼呼？”
“托你的福，幸运死我了，下次给我算点厄运吧，倒亏100克拉。”
“怎——么——回——事？”
奏奏只好在石屋前台边坐下，顺便喝杯菲谢尔泡的茶，然后有气无力地讲述了救助老人的故事，对于蛋糕店则只提及拿到的钱。
“呜呜，我可怜的小奏奏，姐姐忘记提醒你了呼呼，这是一种最新的骗术，叫做‘碰瓷’。”
“碰什么？”
“碰瓷，就是故意装作受伤来敲诈勒索施救者的钱财的行为，更有甚者用命换钱，直接故意去碰路上的动车使自己受伤。”
“真——无耻。”
“你平时没看报纸吧，前一期《晶鱼日报》 可刚报道了这事。”
（奏奏轻轻摇摇头）
“看呼！多看点东西总是有用的，不然也不会亏600嘛……但是——姐姐不介意资助你一些先度过难关哦~你想还就还，不想还就不用还的那种呼！”
“得了，我说过我不会不劳而获。晚了，再见了。”
奏奏没再听菲谢尔说的告别语，拖着脚步一声不响回家了。
白昼真是漫长，到秋冬季才会有所缩减，可是，倒霉憋屈的日子还有多久才到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