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一营长张大山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孟没有说话,他只是摆了摆手。
司号员的号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传我命令……”赵孟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全团,撤退。”
战士们都愣住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要拼命的团长,突然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团长,我们不走了!跟他们拼了!”
“对!不走了!死也要死在一起!”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赵孟猛地站了起来,双眼通红,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这是命令!谁不执行,老子现在就毙了他!一营长,你带一连掩护!
警卫连,带上所有能带的伤员,和烈士的……遗物,从北坡撤!快!”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从团长那近乎崩溃的嘶吼中,听懂了一切。
撤退,有时候比冲锋,更需要勇气。
三团,这支打残了的英雄部队,像一群受伤的狼,
互相搀扶着,抬着自己的伤员,默默地消失在了老虎顶的北坡。
在他们身后,美军的又一轮炮火,如期而至。整个老虎顶,再次被火海和浓烟吞噬。
他们没有看到,在他们撤离后不久,兄弟部队四团,从侧翼接替了他们的阵地。
整个清川江战役,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巨大而残酷的“添油战术”。无数像三团这样的部队,被投入到这个巨大的绞肉机里,
用血肉之躯,去阻挡敌人钢铁的洪流,为大部队的合围和穿插,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最终,麦克阿瑟的二十万大军,没能被完全包围。
凭借着强大的空中优势和不计代价的炮火支援,他们在付出惨重代价后,
终于从新安州这个唯一的缺口,撕开了一条血路,狼狈地逃向了壤平。
但是,这场战役,他们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援朝军临时总指挥部。
最终的战报,摆在了林楚生的桌上。
第一次战役,历时一个月。
援朝军东西两线,共歼灭“联合军”七万四千余人,其中美军五万一千人。三十九军在云山重创美骑一师,第九兵团在长津湖全歼陆战一师三十一团(北极熊团),三十八军在清川江畔,硬生生打残了美第二师、第二十五师。
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尔顿·沃克中将,在南逃途中,座驾被游击队伏击,当场毙命。
这一连串的战果,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震动。
指挥部里,却没有人欢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另一份伤亡报告上。
我军伤亡,两万三千余人。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
“我们赢了,但赢得侥幸,赢得惨烈。”林楚生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
“麦克阿瑟的傲慢,给了我们机会。
我们的战士,用他们的意志和生命,抓住了这个机会。
但同志们,我们不能总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和我们战士的牺牲上。”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看着那条被双方的鲜血染红的清川江。
“这一仗,把白头鹰打回了谈判桌。但他们不会甘心。
真正的战争,或许才刚刚开始。
我们不仅要在战场上打赢他们,更要在战场之外,
在钢铁、石油、机器这些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追上他们,超越他们!”
“告诉后方的同志们,机器,再快一点。钢铁,再多一点。我们的战士,还在前线等着。”
窗外,朝鲜的冬天,寒风凛冽。
清川江的炮火声,终于渐渐平息。
一场震惊世界的大捷,尘埃落定。
但胜利的喜悦,在援朝军临时总指挥部里,却显得异常短暂和克制。
墙壁上那副巨大的作战地图,已经换了新的。
旧地图上那些代表着辉煌战果的红蓝箭头和包围圈,被毫不留恋地收了起来,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从未发生过。
此刻,指挥部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混杂着炒面和咖啡的气息,呛得人嗓子眼发干。
地上堆满了烟头,几名参谋熬得双眼通红,趴在桌上,鼾声如雷。
连续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高强度工作,几乎榨干了所有人的精力。
只有林楚生,依旧像一根钉子,笔直地站在沙盘前。
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目光锐利如昔,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他没有去看沙盘上那些代表着胜利的旗帜,反而将目光,
投向了地图的最北端,那条蜿蜒曲折的鸭江。
“总司令,三十八军、四十军的电报。
梁兴龙和吴泉两个军长,都跟您请战呢。”
十三兵团政委邓振国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了过来,缸子里是刚缴获的美式速溶咖啡,
他喝不惯,兑了大量的糖,齁得慌。
他用下巴指了指桌上一摞电报,“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打红了眼,
嚷嚷着要一鼓作气,追过三八线,把美国佬直接赶下海喂鱼。”
洪涛也凑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的潮红:“是啊总司令,麦克阿瑟这次被打蒙了,
西线主力几乎被打残,正是咱们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好时候!
痛打落水狗,这机会可不能放过!”
指挥部里其他醒着的将领,也都纷纷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在他们看来,将联合国军彻底赶出朝鲜半岛,似乎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林楚生没有回头,他只是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从鸭绿江边的满浦,一路划到了清川江畔的新安州。
一条看似不长的补给线,在他的手指下,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追?”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指挥部里亢奋的气氛,
瞬间冷却了下来。“拿什么追?我们的两条腿,跑得过人家的汽车轮子吗?”
他转过身,看着众人,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同志们,我们打赢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我们赢在哪里,又输在哪里。”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战报,轻轻晃了晃:“这一仗,我们几个兵团,歼敌五万余人。
战果辉煌,足以让全世界对我们刮目相看。
但是,我们的伤亡呢?四万两千人!其中冻伤减员,就超过了一万!我们的弹药消耗,更是个天文数字。
现在,一线部队的步枪子弹,平均每人不到五发。
炮弹,几乎全部打光。战士们口袋里的炒面,还能撑几天?”